第87章 没有人记得他。
祝青序做了一个梦。
他在意识的海中起起伏伏。
思绪像是一层隔了水雾的棉花，就这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胸膛上，压得他几近喘不过气来。
前二十年的人生化作一幅幅混乱的走马灯，杂乱地，纷扰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而祝青序被困在梦境中。他无法行动，无法发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东西被打破，无序地落下，最后再落进他的视野里。
“谁叫你偷偷养狗的！下次不许养了！”
祝青序浑身不禁打了一个哆嗦。小男孩个头很矮，他只能跑到母亲身后，手指紧紧抓住她的裙角。
“妈，妈……”
小孩探出一个头，怯生生地看向旁边的母亲。
——我害怕。
母亲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而是拍拍他的头，以再温柔不过的语气劝说着：“宝宝，你上去好好跟你爸道个歉，这件事就过去了，行不？”
“你爸也是这么大年纪的人了，你服个软吧。”
“服个软吧。”
“男的怎么能喜欢上男的，你让我和你爸的脸面往哪放！？”
下一秒，面前陈思韫的脸雪崩般骤然裂开。她的身体像脆弱的玻璃，随即便是咔嚓一声，她整个人彻底摧毁崩裂，彻底分崩离析开来。
祝青序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臂。
周围的气氛压抑，他不自觉后退几步，脚后跟却率先撞上了身后的墙。
他看见了梁温。他站在小吃摊前，眼中泛着的深情像是一片窒息的海，很快便簇拥着将他整个人死死包裹了起来。
“我同意你了，祝青序。”
——抓住他，吞没他，向他索命。
——“我们分手吧。”
祝青序猛地抬起眼。宋寒灯正站在他面前，少年眸间冰冷一片，语气也冷得根本无起无伏。
像是在说什么不重要的事情。
不远处还有一道模糊的身影。祝青序直直地看过去，但因为隔得距离太远，他只能看见那人发红的眼眶，抖动的肩膀。
在宋寒灯转身的瞬间，那人便愤怒地抄起戒指，随即用力地朝地板上摔去！
它跌落下去，“叮——”的一声脆响，最后狠狠砸在冰冷坚硬的瓷砖地板上。
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出接连不断的回音，与此同时，宋寒灯终于回头。他干瞪着眼，连着眸中也浮现出一瞬间的错愕。
“你——”
“人走了，那把你的戒指也拿走！”
祝青序张了张口，他正要出声，面前的空间突然变成了挤压的纸团，揉皱，变形，最后消失。
所有的一切像是骤然消失的水雾。祝青序呛咳着反应过来的时候，最先闻到的是浓浓的消毒水味。
面前的光太过刺眼，祝青序阖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过了很久才慢慢睁开。
视野里是洁白的天花板，他抓着被褥发了好一会呆，最后终于被心电图的滴滴声惊醒。他艰难地转了转头，慢慢地向着旁边看去。
旁边没有人，只有一张被人坐过的凳子。
直到这时，他才察觉他的左手手臂被一圈厚厚的纱布包裹着，悬挂着的点滴从另一只手流入，冰冷的液体缓缓流入他的身体里。
病房的门半掩着，祝青序眯起眼，很快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思韫。
他的母亲。
——宋寒灯呢？
他心里率先浮上了这样一个念头。
祝青序无声地张着嘴。他想问什么，可是嗓子就像是被什么燎过一样，逼着将他所有的声音都溺毙在喉管里。
与此同时，陈思韫很快转过身来。她哎呀一声，眼中迸发出惊喜的光：“醒啦！”
祝青序咳了好几声。眼见着母亲噔噔噔地走过来，他只能无力地抓了抓被沿：“妈……”
“宝宝，你终于醒了……”
两人的距离一拉进，祝青序这才猛然发现，母亲似乎比上次见面苍老了许多。
无论是眼角的皱纹，还是青丝丛中偶然冒出的几根白发，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说明陈思韫为他这个儿子操了多少心。
“你终于醒了，宝宝……”
见着祝青序终于苏醒，她坐在他身边沉默半天最后只是肩膀颤了颤，脸上带着类似悲伤的微笑。
“醒了就好啊，你要把妈妈吓死了……”
没人知道陈思韫赶到医院时的魂飞魄散——平时好好的儿子紧闭双眼，面色苍白，手臂处的血在纱布上渗出一大片猩红。
她手足无措，差点崩溃地哭出声来。
好在祝青序只是失血休克，并且很快就缓了过来。
陈思韫一边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菩萨保佑”，一边快速地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
“等会你爸过来看你，顺便给你带了点小米粥。你先填填肚子，啊？”
接下来的两天，祝青序都在昏睡中度过。
梁温持刀入室的事情还是给他带来了极大的阴影，他每次只能和陈思韫说一两句话，一沾枕头便能直接昏睡过去。
祝淮山也抽空探望了他三四次。
男人沉默地站在床边，手上提着层叠的保温桶，里面装着的不是鸡汤就是粥。
父子俩沉默着对视着。没有人开口说话，饶是祝淮山这样的性格，也是通常待上半个小时才走。
直到第三天，祝青序才彻底缓过神来。
所有的事物都回到了正轨，面前的世界还是照常运行着。正常到那次恐怖的经历都像是他本人幻想出来的一场春秋大梦。
但是，祝青序好像发现，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从他生活中被生生剜去了。
宋寒灯，好像再一次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宋寒灯呢？”
趁着母亲给他送饭的时候，祝青序赶紧见缝插针地问了一句。
陈思韫的手默不作声一抖。滚烫的鸡汤洒了几滴出来，她不由得嘶了一声，随即便默不作声地攥着衣服擦了擦。
——这一切的动作都被祝青序尽收眼底。
“宋寒灯没事，他已经在学校上课了，”陈思韫没看他，语气飞快。
祝青序若有所思：“学校的课业没这么忙吧。”
——这两天，裴俊臣周于行已经轮流看过他好几次了，甚至连平时不苟言笑的陈学长也来了一趟，给他留了一束漂亮的花。
但没有人提及过宋寒灯，他的名字似乎已经成为了众人眼中一种不可言说的禁忌。
“你别管，他要来的时候会来的。”
陈思韫挥挥手，她没再理他，而是端着碗去厕所洗碗去了。
听着隔壁传来的哗哗水声，祝青序抓过放在床头柜的手机，盯着面前红成一片的屏幕发呆。
他和宋寒灯的对话停留在三天前。
他说“你不给我做麻辣火锅就再也别见我了”，宋寒灯回了句“你胃不好就别吃了。”
之后便出现了一段短暂的空白。
没多久后，宋寒灯就开始疯狂给他打电话。红色的字幕铺满了一整个屏幕，祝青序发着呆，手指也不知不觉地按上了那个白色的气泡上。
陈思韫出来的时候，祝青序正呆呆地靠在床头边。他面色苍白，整个人如同行尸走肉，手指却如同僵硬的木偶般在屏幕上摸索着，点击着。
很快，宽敞的空间里便响起了熟悉的微信bgm。
没人接，祝青序掐断，接着继续。
陈思韫心惊地站在旁边，她想去阻止，但脚步像是灌了铅，一时沉重得根本抬不起来。
此时的祝青序根本无知无觉。
面前连成一片红色字体很快闪烁着，接着消失。他就这么麻木地按着，直到滑到屏幕的最底部，他才猛然看见了站在旁边的失魂落魄的母亲。
祝青序轻松地笑了笑。
“怎么了，妈？”
陈思韫看了他很久。她喉头颤抖着，所有的话都被卡在节骨眼上，过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宝宝，要不要……咱们去看看心理医生？”
听到他这话，祝青序先是顿了顿。他看着一旁风吹鹤唳的陈思韫，最后笑了。
“妈，你太大惊小怪了，”似乎是为了观点更具有说服力似的，祝青序放轻声音，再次强调，“这点困难还打不倒我。”
陈思韫还想劝说：“可是……”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轻轻叩了叩。陈思韫说了声进，随即两个穿着制服的人影便推开门，迈入了房间内。
似乎是想到什么似的，祝青序猛地直起身，瞳孔骤然紧缩！
在祝青序彻底闭上眼的前一刻，他听见了血花四溅的声音，随即他便彻底失去了力气。
——“噗嗤”一声。
而宋寒灯很快把他抱了起来，那么，受伤的那个人是谁？
祝青序睁大眼。他眼睁睁看着那两位警察进来，眼睁睁看着陈思韫跟他们说了什么，眼睁睁看着母亲离开，看着其中一位坐在了凳子上。
“祝先生您好，我们是警察。”
警察坐在了他身边。他肩上别着的记录仪闪烁着红光，而他则抓着一支开了盖的笔，膝盖上还垫着一个干干净净的本子。
后面跟着的警察走上前来，随即熟练地向他出示了证件。
“请问您现在方便吗？如果方便，请阅读一遍这份《权利义务告知书》。
“我们将会对这次的事件做一次笔录。这次执法过程全程录音录像，请您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