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白热


    寇準竟然要告老还乡!李用和震惊不已。


    他立刻道:“相公缘何这般想, 您如今还正当壮年,正是该做出一番事业的时候啊!”


    虽然说这个壮年说的有些亏心,但是寇準目前为止的确是身体健康吃嘛嘛香, 突然辞职,有些不符合常理。


    而寇準听了这?*? 话, 却只是感慨的叹息了几声:“我自己的身子骨我自己明白,如今已经大不及从前了, 而且最要紧的是,我如今身处这个位置, 就算我不告老还乡, 只怕也是坐不稳的,还不如以退为进,免得给人留下什么把柄, 日后更不利于其他忠直之士。”


    李用和听他这么说,倒是隐约明白了寇準的意思, 看来他也已经看出了太后的野心,而且明白自己如今的势力是斗不过太后的,不仅是因为他的政治势力比不过太后, 更是因为他已经年老体衰,他的精力也支持不住去谋划这些斗争, 还不如急流勇退,留一个清名, 也免得日后太后以他为靶子,再去清理与他亲近的臣子。


    这个想法,虽然有妥协的因素在,但是也的确是个两全之法。


    如今太后已经拉拢了许多人站在自己一边,这个时候和太后硬碰硬, 并非明智之举,而且太后她如今年纪也大了,就算是垂帘听政,还能再熬几年?她又没有亲儿子,外戚势力也就只有一个刘美这个上不得台面的,说到底,她也就是个代管政务之人,迟早这个权力,还是得回到老赵家手上。


    寇準想明白了这一点,便也不会急着和太后针尖对麦芒了,而且不止如此,他还了解到一件事。


    想到这儿,寇準低声对李用和道:“你我相交多年,如今我要辞官,还有件事要嘱咐你,那个王曾,虽然表面上是太后一边的人,但是此人却并非奸诈之徒,为人处世十分有底线,当时他写先帝遗诏,那个权字,便是他做主加的,可见他心中也是明白正统大义的,此人可拉拢。”


    李用和一听这话,心里倒是咯噔一下,所谓的权字便是加在军政大事之前的那个权字,代表的意思是代管,因此可以说,如今太后掌管军政,从法理意义上来说,只是代为管理。


    即便这小小一个字并不能改变什么现状,却也可以看出来王曾此人的缜密心思。


    李用和确信,寇準的这一番判断没错,王曾的确是个有政治底线的人。


    他立刻点头:“相公放心,我都明白了。”


    寇準满意的笑了笑,但是许久又感叹道:“如今我走了,只怕丁谓就要名正言顺的拜相了,大宋的宰相之位让这样的蠹虫坐上,真是国家之耻。”


    李用和见此,也只能轻声安慰他:“丁谓此人,行事过于嚣张,也过于贪婪权柄,我看他迟早会自食其果。”


    虽然知道这是李用和在安慰自己,但是寇準还是释怀的笑了笑:“那我也就盼着这一天了。”


    之后两人又商议了许久,寇準也给李用和提出了一些建议,无非就是让他这段时间低调行事,不要再与刘家和太后起什么冲突。


    这个道理李用和自然也明白,一一点头应下。


    等两人商议完,外面的天都快黑了,两人这才分别。


    这次李用和亲自将寇準送上马车,目送他走远,这才回转。


    李用和往家走的这一路上,他都在想今日发生的事情。


    寇準是他好不容易才搭上的有政治影响力的人,可是如今,他却要辞官归乡了,这对于李用和来说,自然是十分严重的打击,可是他又能说什么呢?


    寇準如今已经是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了,该做的也都做了,如今人家也得为自己的以后考虑,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他没有立场也没有脸去劝人家什么。


    不过幸好即便寇準走了,他的境遇也没有太过危及,无非就是低调一点,老实一点,这点忍耐力他还是有的。


    更何况寇準走前还给他指了条明路,王曾这个人,他没接触过,但是日后或许可以想办法接触一下,他到底表面上还是刘后的人,自己和他搞好关系,没什么压力,刘后就算知道了,也只当他是想要攀关系投靠她们一派。


    这般想着,李用和心中便也平静了许多。


    **


    寇準既然说了要辞官,那他的动作还是很快的。


    第二日,寇準就上书请病假,说自己身体不好。


    刘太后知道了,竟也很给面子,派了太医去给寇準看诊,还给寇準赏赐了许多补身体的药。


    这样大的恩典,寇準几天后便上书自己又好了,开始上朝。


    只是他人虽然来了,但是不管是谁都能看得出,寇準面色苍白,身体虚弱,一看就是还没好全。


    之后寇準又断断续续的请了好几次病假,一直到天圣元年五月份,寇準终于开始上书辞官。


    天圣是新帝的年号,也是刘太后亲自选的。


    而当刘太后接到寇準的辞官奏疏之时,她心中又是高兴,又是有些不安,她的不安就在于,她总是疑心,寇準这封辞呈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但是不管真假,样子还是要做的,因此寇準的第一封奏疏很快就被刘太后给打回来了,只说寇相公是国之栋梁,有病了好好养着便是了,辞官的事儿不要再说。


    但是寇準这会是铁了心要辞官,很快又上了第二封奏疏。


    而等他上这第二封的时候,大家伙便都知道他的确是真心要辞官。


    一时间寇準一派的人都开始络绎不绝的上门拜访。


    寇準可是他们的主心骨,就这么走了算怎么回事呢?


    寇準对于这些人,大部分都是闭门不见,只有少部分见了一面,多少得让这些人知道原委才成啊。


    寇準一派的人着急上火,而丁谓一派人却是弹冠相庆。


    丁谓明白,自己这个宰相的位置稳了,而且讨厌的寇準辞官,对他来说,又何尝不是一个机遇,寇準走了,那自己在这朝堂上又有谁能挡得住?


    即便是太后……


    后头的事儿丁谓不再去想,但是面上却已经挂上了得意的表情。


    就这样,两边都是紧锣密鼓的开始搞事情,朝堂上倒是一时之间陷入了寂静。


    寇準连上三道请辞的奏疏,最后刘太后觉得给寇準的面子也留够了,终于才装作一脸不舍的同意了寇準的请求。


    不仅如此,还给寇準又加了虚衔,完全一副光荣退休的状态。


    而寇準也很有眼色,得到允准之后,很快就收拾了行囊,准备返乡。


    他离开汴京那天,李用和也去送了他,不过这次他是淹没在送人的群臣之中,并不十分显眼,寇準也没在众人面前表现的与他亲近,只是与他拱手作别时,比旁人多停留了几秒。


    当看着寇準一家人大包小包的离开,李用和一时间也是沉默不语,这样一位名臣,最后却只落得这样寥落的结局,如何能不让人唏嘘呢?


    **


    寇凖一辞官,丁谓很快就坐上了宰相的职位,如今满朝上下,再无任何人能与他抗衡,一时间竟也有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


    而且不止如此,他还在太后垂帘听政的事情上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大致的意思就是,皇帝只需要在初一和十五接见大臣即可,有什么大事儿,太后召集辅臣决断,不是大事就让入内押班雷允恭传奏。


    所谓的入内押班,是宦官职位,而这个雷允恭,正是皇帝跟前近身服侍的人。


    丁谓的这个提议,无一不在凸显他的野心,隔绝皇帝与大臣们接触的时间,所谓的大事小事,无非都是经过宰相之手然后判断的,这完全就是想要架空太后和皇帝和意思,想要他这个宰相来当家做主。


    至于这其中传递消息的雷允恭,李用和几乎不用多想,便能确信,此人定然早已经被丁谓收买。


    这个道理李用和能想明白,太后和另一位辅臣王曾自然也能想明白。


    王曾极力反对这个提议,并且提议说,就按照东汉的旧例,让太后坐在皇帝的右边,垂帘听政即可。


    但是丁谓却并不听,执意如此。


    丁谓的骄横跋扈日益彰显,也终于让刘太后对他忍无可忍。


    **


    这一日,宫中议事,太后看着奏疏上鸡毛蒜皮的事情,心情十分烦躁。


    许久,却有一件事让太后神色微顿,之前的山陵都监办事不力被撤职了,请求再派一个山陵都监过去。


    所谓的山陵都监,就是给皇家修坟的,如今先帝的陵墓还没修好,先帝只是停灵在皇陵的殿阁之中,而给先帝修陵这件事,也是前前后后总是出问题,太后这边也很头疼。


    但是如今看到这件事,她心下却突然有了个想法。


    刘太后抬起笔,写了个名字上去。


    那个名字,正是皇帝跟前的内侍:雷允恭。


    **


    雷允恭在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简直就是欣喜若狂,因为能帮先帝修陵墓的,可都是皇帝的心腹才会放心交代的任务啊!


    更何况,修皇陵这种事,油水极多,他在其中掺和,自然有不少油水可捞。


    这般想着,等接到差事的第二日,雷允恭便大张旗鼓的往皇陵方向去了。


    皇帝也知道了这件事,但是他心中却没有雷允恭这般乐观。


    他很明白自己这个养母的手段,她既然出手了,那就肯定挖好了坑等着人跳呢。


    **


    朝堂上这些勾心斗角之事,如今对于李用和来说,都一概不放在心上,他自打寇凖离开之后,便开始了半隐居式的生活,每日除了上班就是宅家,要不然就是和内线们接触一下,了解一下姐姐在宫内的生活,以及偶尔参加一些士林的集会。


    除去这些,他几乎半步都不出家门,仿佛真把低调刻在了骨子了。


    只是即便他这样低调,有些藏在暗处里的汹涌波涛,还是依旧躲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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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2章 算计


    这一日, 李用和刚上完值,一从衙署出来,还没走几步, 便被人给拦住了。


    李用和乍一看,竟是刘美跟前侍奉的长随。


    他心里立时咯噔一下。


    自打之前他打了刘美的脸, 刘美就再没和他联系过,甚至于两人在路上见了面, 也只装不认识,有时候头都不点一下。


    李用和心里明白自己是大大的得罪了刘美, 所以他对自己冷淡, 李用和心里反而平和一些,毕竟刘美这个人他是知道的,没能出手对付自己已经不错, 要是让他装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依旧对自己和蔼可亲, 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可是今儿,他却找上门来。


    李用和心里只有两个想法,不是刘美想要和他撕破脸, 那就是想要算计他,再无其他任何可能。


    可是就算心里这么想, 李用和面上依旧笑意吟吟,语气温和道:“当街拦路, 不知有何事?”


    这个长随今儿看着竟也没有以往的趾高气昂,也笑着回话:“是我们郎君想要见见提点,还请提点赏个脸。”


    李用和不知道刘美打的什么主意,但是既然人家都找上门来了,那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躲肯定是躲不过去的。


    所以他立刻笑着点头应了:“许久未曾与刘勾当叙旧了,是我的过错,今日既然相遇,正该一见。”


    长随一听这话,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他还怕李用和不愿意过去呢,没想到竟是出乎意料的好说话。


    这般想着,长随也不多言,直接领着李用和就往刘美所在的茶楼去了。


    没错,刘美此时,就在李用和所在衙署不远处的一座茶楼。


    李用和跟着长随上了茶楼的二楼,终于看到了端坐在雅间之中的刘美。


    刘美看见他上来,笑着对着他招了招手:“过来坐吧,许久都未曾与你饮茶了。”


    看着刘美这样一幅和气的面孔,李用和只觉得心里一阵阵发毛,这人绝对是憋着坏呢,而且是大大的坏,否则以刘美的心性,不可能对着自己笑脸以待。


    李用和尽力克制住心中的担忧,两三步走上前,到底还是规矩的行了一礼,然后这才坐下。


    之后两人便是坐在一处聊天谈地,说的五花八门,反正都不在正事上,李用和倒是巴不得就这么瞎聊下去,他实在不愿意再和刘美接触了。


    但是他的这个愿望到底还是没能实现,刘美很快就将话题转移到了朝政上:“听说你这段时间,差事办的不错,你的上司前日见了我,还一直对我夸赞你的能力。”


    李用和一时间有些沉默,他也算是在封建社会的官僚体系里上蹿下跳两辈子了,这一个小小的京仓草场的提点还能把他难住?


    虽然心里这样想,但是面上还是得谦虚几句,因此李用和只得道:“只是一些微末的本事,上不得台面。”


    刘美听了这话却轻笑一声:“审礼,你我之间又何必客气呢?我是知道你的能力的,若非这个外戚的身份,你早就考中进士,光宗耀祖了,如今倒是这个外戚身份阻挡了你的前程,我如今只要想起这个,心中便后悔不已,当年是我害了你啊!”


    李用和简直被他说的满脑袋问号,这都过了多少年了,他怎么又想起这一茬了,而且他说的后悔这句话,李用和一个字都不信!


    “刘勾当言重了,我不过是一届微末匹夫,哪里有这样的本事?能有今日,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李用和依旧客气,一点话茬都不给人留下。


    刘美听着这话,心中只是冷笑,倒也算是有自知之明,但是面上还是假笑道:“唉,审礼何须如此妄自菲薄,这样吧,你如今在京仓草场提点这个位置上也已经待了很久了,是该往上提一提了,只是如今朝廷里倒是没有什么空缺,只有永定陵那边,还缺一个负责工程的人,我倒是可以将你先借调过去,等日后永定陵建成,你也算有功,我这边便也有借口提拔你了。”


    李用和一听这话,心里立刻警报拉满,他这段时日,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深居简出,但是朝堂上的消息,他可是一个都没错过,对雷允恭出任永定陵负责人的前因后果,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如今再听这话,他如何还想不明白?


    因此他立刻起身推辞:“勾当,我能力有限,实在是担不起这样的大任,还请勾当另择良臣。”


    好家伙,刘太后和丁相公斗法,刘美却想让自己去当炮灰,真是好狠毒一人。


    刘美见他如此干脆利落的推辞这件事,脸一下子就黑了。


    立刻道:“营造永定陵,乃是国之大事,让你去督办,乃是看重你的意思,更是你为国效力的大好时机,你竟如此推辞,不知何故?”


    这话一听就知道是恼了,开始给自己扣大帽子了,李用和却也不怕,直接道:“永定陵如此要紧的工程,原本就该熟于工程营造的人来接手才是最好,在下一不通营造之法,二从未有过如此经验,如何敢承接这样的大事?若是在营造之中,出现什么差错?又有何面目留存于世间?若是勾当执意要臣为此,臣只能以死谢罪了!”


    说完便深深拜了下去。


    虽然看起来动作很柔软,但是话语却很强硬,已经开始以死相逼了。


    刘美自然是不敢真的把李用和逼死,可是自己这一番谋划就这样尬住,也是把刘美气得不轻,他黑着脸,指着李用和道:“果真是烂泥扶不上墙,我好心给你指条明路,你竟是一点也不知道上进,还以死相逼,果真是我看错你了,看来你日后,也就是当个京仓提点的命了!”


    说完一甩袖子,转身就走。


    李用和直到他离开,这才直起身来。


    他冷着脸看着刘美离开的方向,许久轻嗤了一声,装模作样,还真把天下人都当成了傻子不成。


    **


    这一日李用和回去,就称病不出,工作那边也请了病假。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刘家。


    昨个刘美回来,就已经砸了一次书房了,听到这话,又顺手把手边的杯子给扔了。


    一旁的夫人钱氏见他如此,一时间竟也有些不敢劝他。


    自打上次夫妻二人在众人面前丢了丑,刘美就一直对钱氏淡淡的,甚至还在那次之后,纳了两个妾回来,很长时间都与妾室混在一处,冷落了钱氏许久。


    钱氏虽然那心里恨得要死,但是面上却只能忍气吞声,她心中明白,父亲想要拍刘太后的马屁,想要搭上刘美的线,那她这个做女儿的,在刘家就没什么地位,毕竟就连她自己,也只是父亲用来讨好和拉拢刘美的工具。


    如此许久之后,这一两年,刘美对她的态度这才好转了许多,但是她自那次之后,也不敢再像之前一样,对于刘美外头的事情指手画脚了。


    就像如今,要是放在以前,她早就连消带打的劝慰起刘美了,但是现在,却只能缩着脖子不敢出气。


    而刘美在摔过碗碟之后,心里的那口气也终于出的差不多了,他转头看向钱氏,咬牙道:“这个李用和果然奸诈,他必然是猜出了其中内情。”


    钱氏见刘美与自己谈论起这件事,心中虽然也同意这一点,但是嘴上还是不得不安抚刘美:“或许也不是他猜出了,只是他心中畏惧郎君,这才不敢有所动作。”


    这话说的,倒是教刘美心里舒坦了一些,他沉默片刻,又道:“这次是个难得的机会,我还是不想错过,或许可以直接将他调任过去,他便是不愿意也得愿意。”


    钱氏却摇了摇头,低声道:“之前这个法子或许行,但是现在郎君已经找过他了,他心里也有了防备,如今又装了病,就算郎君不管不顾将他调过去,他用生病的借口不去,谁也不能拿他怎么办。”


    刘美一听这话,有些生气的一拍桌子:“早知道之前就不去见他了!”


    钱氏听着这话,没有再张口,心里却忍不住想,就算刘美不去又有什么用呢?以李用和的敏锐,突然给他调动职位,只怕也能很快猜测出其中的不妥,到时候还是一样不成。


    只是这话还是不要和刘美说了,否则他只怕气的更狠。


    这或许就是和一个智商远远高于自己的人作对的痛处吧。


    刘美因为这事儿,在家里生了好几天的闷气。


    但是很快,他也没这个闲心生闷气了。


    永定陵那边终于出事了。


    有人向朝廷禀报,雷允恭不顾之前定下的陵墓图纸,随意挖掘,结果挖了许久,发现如今所挖的地方,根本不适合建造皇陵。


    这事儿一下子闹大了,众臣都开始议论要惩处雷允恭。


    这其中又以王曾最为激烈,张口闭口就要将雷允恭押回来受审。


    但是丁谓却不同意,只是这样的大事,他也不敢真的说雷允恭做的没错,只能把这事儿拖着不处理。


    同时也给雷允恭那边送信,让他赶紧收拾后手。


    只是丁谓不知道的是,他这个时候送出城的信,都被刘美给拦下了。


    这也是刘太后的安排,她要的其实不是处置雷允恭,一个内侍而已,一道圣旨就处置了,她这次最想除掉的,还得是丁谓,而想要除掉丁谓,就得拿住了他私通宦官的证据,如今,这证据总算是得手了。


    刘美看着这些信,心中又是得意又有些遗憾,得意的是,这次除掉丁谓自己的功劳到手了,遗憾的则是,到底没能把李用和也一起处置了。


    最后事情就开始变得简单了。


    不就之后,有一个叫毛昌达的内侍从永定陵回到了京城,将此事正式禀告给了皇帝,这下子,丁谓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此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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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3章 雷霆


    这个叫毛昌达的宦官, 一入京城,便是直接进入皇宫,将雷允恭在修建皇陵时做的那些烂事儿全部都捅到了皇帝跟前。


    而如今的皇帝虽然聪明, 却也的确还是个小孩子,在听到这件事时, 第一个反应自然是愤怒。


    孝之一字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是十分重的一个, 尤其是中国人事死如事生的理念,更是让人对于自己父辈的身后事十分看重。


    而如今雷允恭一个太监, 竟然敢在先帝的陵墓之事上如此肆无忌惮, 哪怕放在一个普通人身上都很难忍受,更何况是皇帝了。


    皇帝一听到这个消息当即便动了杀心,可是他也很快反应过来, 这件事必然是太后在后面操控,因此他很快又压下了怒火, 带着毛昌达找上了太后。


    而太后在看到皇帝找上门之后,心中便也明白,自己的计划将要实现了。


    她立刻建议皇帝, 召集群臣,商讨如何处置雷允恭。


    皇帝自然是答应了, 很快的,以丁谓为首的文臣们便都入宫议事。


    在入宫之前, 丁谓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这些时日,因为雷允恭的事儿,他被搞得焦头烂额,虽然暂时控制住了局势, 可是丁谓心中还是觉得这件事只怕没有这么简单。


    因此这几日他一直让人盯着大内这边的情况,一旦有事就和他汇报。


    可是今天,盯着大内的人并没有给他禀报任何事,但是太后却突然召集群臣议事,这让丁谓的心开始隐隐有些不安。


    **


    很快的,文臣们都到达了议事的垂拱殿,进去的时候,丁谓发现太后和皇帝都在,不止如此,殿中还跪着一个内侍打扮的人。


    丁谓心里突然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想到了雷允恭。


    可是还不等他多想,群臣便开始给太后和皇帝行礼,丁谓也只能先暂时压下心里的不安。


    等行礼结束之后,皇帝这才开始说起了正事儿。


    他指着跪在地上的毛昌达,对着丁谓道:“丁相公,此人乃是这次随从雷允恭一齐前往永定陵修建皇陵之人,他说雷允恭,不顾之前勘测的皇陵位置自行发掘,结果导致新挖掘之地渗水严重,几乎无法再作为皇陵修建,不知相公可有话说?”


    丁谓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他千方百计让人将这事儿压下去,没想到最后竟然会让一个内侍给捅到皇帝跟前去,这段时间盯着皇宫和汴京城的人都在做什么!


    丁谓来不去思索这些漏洞之外的波涛汹涌,急忙跪下请罪:“是臣无能,还请陛下治罪。”


    这种事,辩解都是其次的,得先认罪,丁谓是知道这个小皇帝的,虽然聪慧,却也是个心软之人,自己这么多年的老臣,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他是绝不会对自己下死手的。


    果不其然,皇帝一听到这话,却是犹豫了起来。


    而一旁的太后看到这一幕,立刻站了出来,道:“丁相公何必急着认罪,这件事再怎么说也是雷允恭主导,还是得先调查清楚为上。”


    太后直接一击就戳到了丁谓的软肋。


    雷允恭是他架空皇帝和太后的最重要筹码,要是雷允恭没了,那他必然会受到牵连,如今这许多筹谋也定然成空。


    丁谓一时间竟有些不知何以应对,愣在了当场。


    而王曾也在此时站了出来,斩钉截铁道:“此事重大,必须得立刻派出使臣调查。”


    太后十分满意王曾的反应速度,笑着点了点头:“王相公说的很是。”


    其他大臣看到太后和王曾都这么说了,而丁谓此时却没有任何反应,慢慢的也就有人站出来同意了。


    毕竟事关先皇陵寝,要是真的轻轻放过,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太后和皇帝这次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


    而丁谓看着这么多人站在了王曾一边,脸上也是渐渐变得青紫起来。


    太后见他如此,心中冷笑一声,但是面上还是装模作样道:“丁相公觉得如何呢?”


    这个时候,丁谓还能如何,只能咬牙答应:“的确该派人前往探查。”


    既然阻拦不住这次的探查,那就只能将派遣人选的权利握在自己手上。


    可是既然已经到了这个时候了,太后又怎么会让丁谓如愿,因此即便丁谓力保自己这边的几人前往探查,太后依旧将许多不阿从丁谓的人塞了进去,前前后后竟是派了好几批人过去,连王曾都去了一回。


    就这样一个探查强度,哪怕是丁谓那边的人,也不敢胡说,毕竟新发掘的陵墓,里面有石头和地下水这是明摆着的事儿,哪里又能糊弄过去呢。


    没几日,探查的结果便下来了,雷允恭新发掘的陵墓的确有问题。


    这件事一坐实,立刻引起了朝野的议论,丁谓这边,更是开始称病不出,毕竟即便他想要否认,满朝上下的人谁又不知道他和雷允恭的关系。


    而太后这边,却绝不会因为丁谓避其锋芒就放过他,很快一边暗示让人牵绊住丁谓,一边派人又去了永定陵和雷允恭的家,直接把雷允恭的底给抄了。


    这下子事情可就闹大了,这么大一个肥差,再碰上雷允恭这样一个贪婪的人,结果根本就不必多想,雷允恭贪污了,不仅贪污,还偷了陵墓中的金银,数量十分庞大。


    就这么一个情况,根本就不用等雷允恭说什么,太后直接下令,将雷允恭赐死,籍没家产。


    等丁谓知道这件事的事情,雷允恭的案子已经被办成了铁案,而且雷允恭本人也已经被仗死。


    听到雷允恭贪的金银的数量,丁谓简直眼前一黑,真的是竖子不足与谋,给先皇修陵,竟也敢如此大胆!


    丁谓这回是真病了,他心里明白,自己这条道只怕是要走到头了。


    **


    事情也果然如同丁谓猜测的那样,在处死雷允恭的第二日,太后和皇帝便召集群臣,将丁谓与雷允恭勾结的罪证拿了出来。


    其中不仅有他们通信的罪证,还有丁谓请托雷允恭帮自己制造金银器的罪证。


    不仅如此,太后还杀人诛心:“之前丁谓依靠雷允恭奏事,他和我说,这都是经过你们同意的,我看在他是先帝旧臣的脸面上,便也信了他,答应了此事,结果如今又做出了挪动先帝陵寝的大事,实在是……”


    太后做出一副难受的姿态,满脸都是愤慨。


    但是其他人却也顿时明白,太后此时的意图。


    而身为宰相的冯拯这个时候站了出来,直接说明:“之前依靠雷允恭奏事的事情,都是丁谓与雷允恭商议的,他还说这是得到了皇上的旨意,臣等也不能分辨真假,如今终于水落石出,实在是仰仗皇上和太后的英明,这是国家之福啊!”


    好家伙,真是个滑不溜手的人物,竟是将事儿全都推给了丁谓和雷允恭。


    太后心中冷笑一声,她可不信以这些人的老谋深算,能看不透这些,只怕之前也只是作壁上观,想要称称他们母子的分量吧。


    但是不论如何,太后心里也明白,丁谓可以除掉,但是这些人却不能一口气都除去,否则国家也会陷入动荡之中,因此她也只能假作不知,愤恨道:“没想到丁谓竟然敢如此大胆,假传圣旨,霍乱朝纲,如此恶人,即该立即处决!”


    一见太后竟然生了杀心,冯拯也有些坐不住了,今日可是他在太后面前将事儿都推给了丁谓,要是太后杀了丁谓,这事儿岂不是要算到他的头上。


    因此冯拯立刻站出来力劝:“娘娘,丁谓虽然有罪,但是如今皇上才登大宝,若是突然诛杀大臣,定然会惹得天下沸腾的,丁谓虽然有罪,却也没有谋逆之举,只是没有及时奏报关于挪移陵墓的事情,罪不至死。”


    好家伙,不愧是带宋宰相,是懂乾坤大挪移的,刚刚还说丁谓假传圣旨把持超纲,如今罪名又成隐瞒?*? 不报了,一张嘴真的是颠倒黑白。


    太后对他的这番话,倒也没有太过惊讶,毕竟冯拯再怎么想要明哲保身,他也到底是士大夫阶级的人,他还要在士林当众混,要是真的这次杀了丁谓,只怕他的名声也会臭掉。


    而刘太后此时也没有想着真的要杀掉丁谓,毕竟她也明白杀大臣的舆论影响,不过到底还是得做出一副强硬的姿态,否则岂不是让这些人把她们母子当成软柿子了不成。


    因此在冯拯再三的劝导下,刘太后这才看起来“勉强”同意了冯拯的意见,终于决定将丁谓贬职,直接贬出汴京,前往西京入职。


    冯拯见到太后终于松了口,心里也是松了口气,还忍不住嘀咕,太后一届妇人,竟也如此心狠手辣,看起来日后还是得再谨慎一点才好啊。


    等群臣商议好如何处置丁谓之后,还是得再派人去出任山陵使,继续修建皇陵。


    因为这次冯拯比较冒头,出力也比较大,因此太后在重重提拔冯拯之后,直接拍板,让冯拯去接手这件事。


    冯拯此时真的是有苦难言,要说之前山陵使还是一桩美差,那现在就是一件烫手的山芋了,可是这个山芋他还是得接着,因此只能立刻行礼应下。


    等出了殿门,冯拯这才松了口气,一旁的曹利用见他如此,忍不住冷笑:“冯相公真是一心为公啊。”


    冯拯冷冷看了曹利用一眼,嗤笑一声,却无多言,抬脚就走。


    一介武夫,嚣张跋扈,不过是下一个丁谓罢了,还敢嘲讽自己,真是不知轻重。


    **


    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李用和很快就知道了。


    丁谓被贬,雷允恭被杀,几乎都是在两三天之内完成的,李用和心中也不免感叹刘太后的雷厉风行。


    同时也稍微了解了一下这位历史著名太后的行事风格,真的是不动则已,动则雷霆万钧。


    而且她也是的确不允许任何人来动摇她手中的权力,哪怕是自己的政治合作伙伴也一样。


    看起来,自己日后还是得更加低调一些为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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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4章 选妃


    刘太后肃清了朝堂之后, 她对于朝政的把控力也到了巅峰。


    皇帝完全成为了她手中的傀儡,大臣们不是投靠她,便是墙头草, 根本组织不起和她对抗的集团,她也算是真正实现了临朝称制的梦想。


    李用和面对这样的局面, 唯一能做的,也就只有蛰伏和低调。


    每日不是上班就是回家, 偶尔和友人聚会,还得选个低调人少的地方, 日子过得要多清净有多清净。


    这其中, 刘美自然也曾蹦跶过几回,但是都被李用和连消带打给糊弄过去了。


    而刘美这个人虽然狂,却也很听刘太后的话, 着实是不敢把事情闹的太大,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与此同时, 李用和也开始找机会与王曾接触。


    倒也不是想去拍他的马屁升官发财,只是想要给自己找个靠山,以免真的最后落得个任人鱼肉的下场。


    不过可惜, 王曾这个人很谨慎,并不随意与人交际, 因此李用和试了两次都没能成。


    见着如此,李用和便也放弃了, 有些事到底也是强求不得的。


    因此之后李用和行事越发谨慎了。


    就这么过了几年,一直到了天圣二年,朝廷开始准备给皇帝选妃。


    李用和听了这个消息,稍微掐算了一下,发现自己这个便宜大外甥才十四岁, 哪怕算虚岁也才十五。


    这么小,竟然就要结婚了。


    李用和诧异的同时,也开始大开脑洞,会不会就是因为大外甥结婚太早,这才子嗣不丰。


    不过这个念头也只是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李用和便不再深想,无论如何,选妃的结果是不会因为他的意志而改变的,不过对于这件事,他这个做人亲舅舅的,倒是可以观察观察。


    这般想着,李用和又与宫里的内线联系上了,也很快就得到了第一手的消息。


    这次选秀,是太后亲自执掌,十分重视,初选的各地美人和勋贵之家的贵女无数,但是其中,太后最看重的,还是已故平卢节度使郭崇的孙女郭氏。


    李用和一听这个名字忍不住蹙起了眉,他对于历史上有名的曹皇后和张贵妃倒是略知一二,至于姓郭的后妃,却是一无所知,难道在曹皇后之前,自己的大外甥还有一个皇后吗?


    李用和也拿不准,只问清楚了那位郭姑娘的身世,然后准备去找人打探一下,看看这位郭姑娘是什么性子,或者说是个怎样的人。


    打定了这个主意,李用和便也不再多想,给这些人封了赏,又略微打探了一下姐姐的消息,知道姐姐一切都好,便再没有多问了。


    等一回到家,他便开始紧锣密鼓的打探起郭家姑娘的消息。


    说起来也不难,这位郭姑娘竟也是十分有名。


    甚至于瑶娘一听这个名字,竟也知道一二。


    “这姑娘我之前曾见过,是个性格刚强之人,只怕与陛下脾性不和。”


    瑶娘说话,自来都是留三分,她说这位郭姑娘刚强,只怕定然是个十分强硬之人了。


    这般想着,李用和也觉得有些不妥,他的大外甥,他虽然没见几次面,但是对他的性格却也了解了一些,他表面看起来是个宽厚仁慈之人,但是其实内里也有执拗的一面。


    而且他到底也是个皇帝呢,若是给他娶个强硬的老婆,还是太后钦定,这以后得夫妻生活可有大乐子看了。


    李用和一时间有些不安,不过心里倒也明白太后这般选择的意思,无非就是故意不想帝后和睦,否则小夫妻俩一条心,自己岂不是成了外人,只有让皇帝不喜皇后,皇后便只能依靠自己,如此便可达到分化帝后,自己独收渔翁之利。


    想到这儿,李用和忍不住叹了口气,心里隐约明白,这个皇后人选,只怕是跑不脱了。


    不过也就在此时,宫里的姐姐也有消息传出来,她传召他们夫妻入宫见面,而这次会面,太后也答应了。


    李用和简直不用想,都知道姐姐传他们入宫所谓何事,无非就是想问问他有关于皇后人选的事情。


    李用和一时间竟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与姐姐说这事儿,但是无论如何,该说的肯定还是得一五一十说了,毕竟姐姐自己就在宫里,日后肯定也会和未来的皇后接触。


    就这样,等到第二日一早,他们夫妻二人便入了宫。


    姐姐依旧还住在景福殿,但是这次进来,李用和便发现,姐姐殿中的装饰,比起几年前先帝新丧那会儿,已经陈旧了许多,殿中侍奉的人手,也比之前少了许多。


    李用和心中感叹,却也明白这是必然。


    不过等入了殿,却发现姐姐的面色倒还和往常一样好,甚至于人还胖了些许,李用和一下子便也放下了心,心说他在宫里的这些眼线倒也没有糊弄自己。


    不等李用和夫妻行礼,李太妃已经先一步让他们免礼坐下。


    都是一家子,李用和自然也不会和姐姐客气,便也笑着与瑶娘一同坐下。


    许是李太妃急着要说正事儿,一等他们坐下,也没有和往常一样做做样子寒暄几句,便立刻让殿中侍奉的人都下去了,只留了杏娘守门。


    李用和一见姐姐这个架势,一时间便有些头皮发麻,他甚至都能想来姐姐第一句话要说什么了。


    “审礼,如今宫中都传太后要给皇帝选秀,你可曾听闻什么消息?”


    李用和自然不好在这方面欺骗姐姐,只能点了点头:“我听闻,太后娘娘属意平卢节度使郭崇的孙女郭氏。”


    李太妃一听是节度使的孙女,立刻眼睛一亮:“出身名门,想来一定是贤德淑女。”


    李用和心里有些尴尬,却也没敢隐瞒,把自己打探到的,以及瑶娘见过郭氏的样子,都和李太妃说了一遍。


    李太妃听完之后,脸涨得通红,讷讷道:“性格刚硬些若是放在普通人家,倒也不是什么坏事。只是若是入宫,怕是与皇帝的性格不大相合,而且在这宫中,若是性格太过刚强,又怎么能熬过深宫寂寥呢?”


    看看,甚至连被太后盯得死紧,至今都没和皇帝说过一句话的李太妃都能知道的事儿,李用和不相信太后会不知道。


    他心中更加确信这是太后原本就想要达到的效果。


    这般想着,李用和叹了口气:“夫妻之间,到底还是要互相磨合,这世上又有谁天生就互相匹配呢?”


    李太妃虽说也明白这个道理,可是想着自己儿子日后万一夫妻不和后宫不稳,还是有些担忧,但是她也明白自己如今在这件事是说不上话的,也只能感叹道:“只希望能如此吧。”


    李用和知道李太妃心中还存了忧虑,便也索性不和他说这方面的事情,转而说起了旁的。


    李太妃虽然明白弟弟的苦心,可是看起来还是有些勉强,李用和叹息一声,这件事只能让她慢慢自己想通了。


    **


    这一日,李用和依旧在景福殿用了膳,用完膳之后,原本都要离开了,没想到来领路的内侍竟然道,太后想要见他们夫妻。


    李用和有些惊讶,与一旁的瑶娘面面相觑,心说最近他们家里也没发生什么事儿啊,怎么太后突然要见他们?要知道以往太后对他们,都是只当不存在的。


    虽然存着疑惑,却也不敢推辞,最后夫妻二人便跟着小太监,一起往太后寝宫去了。


    等到了庆寿殿,殿中却还有人,侍女将他们夫妻二人引到了侧殿,笑着道:“还请二位稍待,官家刚刚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了。”


    一听到大外甥在隔壁,李用和心下微动,有心想要张口请求去给皇帝请安,毕竟这也算是正常的礼节,可是最后却到底什么都没说,还是沉默的在侧殿坐下等候。


    夫妻俩坐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已经等的有些心焦了,隔壁却又有了动静传来。


    先是一声仿佛茶盏碎裂的清脆声音,然后接着便是一个带着怒意的少年声:“既然母后已经定下人选,又何必来问我?”


    李用和心下一动,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


    然后下一刻就看到一个少年,一脸不忿的甩着袖子从殿中走了出来,大踏步离去。


    李用和心下一沉,到底还是个少年,如此沉不住气,看起来果真与太后起了冲突。


    李用和看着皇帝出了庆寿殿,又看到正殿有人掀帘子走了出来,便又急忙回了自己位置坐下。


    瑶娘投来一个疑惑的眼神,李用和只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下一刻,之前领路的侍女掀帘子走了进来,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看起来也是被刚才的事情给吓住了。


    “太后娘娘请两位过去。”她的声音再不及之前清澈,隐隐带着一丝颤抖。


    李用和大致明白她的心情,也没有多言,只当无事发生,与瑶娘一同前往了正殿。


    一进正殿,李用和便发现殿中的氛围有些古怪。


    有侍女跪在地上收拾摔碎的茶碗,有侍女给刘太后打扇,而刘太后则是一手扶额半阖着眼,看起来一副十足的疲态。


    听到动静,她这才睁开眼看了过来,见到李用和给她行礼,便抬了抬手:“不必多礼,坐吧。”


    李用和这才与瑶娘一同坐下。


    刘太后仔仔细细打量了他一番,许久才道:“你如今在京仓草场当了多久的差事了?”


    李用和不知道她问这个做什么,但是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也有七八年了。”


    刘太后听完轻笑一声:“你也是个有耐性的,那样琐碎的活计,做了这么多年也从未叫苦叫累。”


    李用和垂下头:“臣为大宋官员,本就该安守职责。”


    刘太后没料到他说这话,倒是楞了一下,然后又上下打量了一下他,许久才道:“到底该挪一挪了,如今考城县兵马都监有个空缺,你去顶上吧。”


    考城县是开封府辖下的县,上班的地点虽然远了一些,却也没有太远,而这个考城县兵马都监的职位,也和京仓提点一样,是个低级差遣,干的都是琐碎事儿。


    李用和不知道刘太后将他这么调来调去的意思是什么,却也知道对于此事自己只能顺从,因此立刻起身应下谢过。


    刘太后笑眯眯的看着李用和,语气温和:“如今京中事情繁杂,让你去考城县当差,也是为了你好,你日后便知道了。”


    李用和心下微动,难道是自己之前让人探查郭氏的事情被太后给发觉了?


    没可能啊,自己行事还是很小心的。


    李用和压下心中疑惑,到底还是行了一礼,应了声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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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5章 前夕


    李用和从庆寿殿里出来, 刚走了几步,竟看到皇帝就站在不远处。


    李用和心脏猛的一跳,下意识看了一眼身旁给他引路的内侍。


    只见那个内侍也是一脸的惊疑不定, 两三步走上前,隔开了李用和与皇帝之间的视线。


    “官家, 可是来见太后娘娘?”


    皇帝却并没有应这句话,而是直直看着站在内侍身后的李用和。


    李用和一时间生出无数不安的想法, 急忙对着皇帝使了个眼色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不管皇帝心中对太后有什么不满, 现在都不是翻脸的时候, 该有的表面和谐还是得有。


    皇帝在看到李用和对自己摇头的时候,一时间竟是有些泄气。


    原来舅舅也不同意他这样做。


    想到这儿,少年人心中有些失望, 甚至于有些恼火。


    他垂下头,低低的嗯了一声:“之前在母后面前十分失礼, 特前来赔罪。”


    内侍心中松了口气,原来是赔罪啊。


    “官家来的正是时候呢,太后娘娘如今刚刚得了空, 要是知道官家来了,不知道多高兴呢。”内侍仿佛哄孩子一般和皇帝道。


    皇帝也只能胡乱点了点头, 然后与李用和擦肩而过。


    李用和在这个过程中一直表现的十分守礼,甚至于都未曾多看皇帝一眼, 他心里清楚,无论如何在目前这个状况下,他和皇帝,都不能太过亲近,否则便是取死之道了。


    **


    李用和开始在考城县上班之后, 对于京中的一些消息,便也没有以往那么通畅了,有时候甚至于两三天才会知道京中发生了什么。


    至于生活也越发忙碌,有时候两三天才回一次家,日常除了工作就是回家休息,甚至于与友人之间的会面频率都少了许多。


    一直到天圣二年年底,皇后的人选终于定了下来,的确是那位郭姑娘。


    当然了,这其中也不是说真的就一帆风顺,其中皇帝与太后之间的冲突就曾有过两次。


    第一次是初选的时候,皇帝看上了一个蜀地出身的王姑娘,结果太后却说人家长得太过妖艳,会带坏皇帝,然后转手将这位王姑娘赐婚给自己的侄子,也就是刘美的儿子刘从德。


    这件事其实已经让皇帝很不满了,然后在复选的时候,皇帝又更喜欢另外一个秀女张氏,但是最后却在太后的强烈要求下,只能选择郭氏为皇后,张氏成为了妃嫔。


    虽然看起来只是简单的皇帝与太后之间对于皇后的不同选择,但是也能察觉的出来,太后与皇帝之间,其实已经产生了隔阂。


    否则皇帝也不会两次都试图推翻太后给自己的皇后人选。


    而观望如今的朝局,太后固然权势滔天,可是皇帝才代表了未来,李用和相信,一定会有一些中间派,在判断局势之后,会渐渐地倾向于皇帝。


    天圣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郭氏被正式册封为皇后,而李家也迎来了一个好消息,瑶娘又怀孕了。


    自打天禧三年诞下长子李璋,如今已经有五年了,瑶娘又再一次怀孕,瑶娘和李用和都十分高兴。


    就连李璋自己,在得知此事之后,都有好几天一直腻歪在瑶娘身边,一心想要研究研究那个还在母亲肚子里的小弟弟,弄得李用和夫妻都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这次有孕,到底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因此夫妻两人行事也就老道了许多,并没有像是第一次那样兵荒马乱。


    而且等招呼完娘家的亲戚之后,瑶娘还和李用和商议,要不要给长子请个先生。


    如今李璋也已经五六岁了,的确到了开蒙的时候,之前一直都是瑶娘带着他读书认字,但是如今瑶娘有孕,精力肯定没有之前那么好了,请个先生的事儿,如今看起来倒也是势在必行。


    李用和当然也同意这一点,立刻就发动自己的关系网,开始打探消息。


    当然了,瑶娘有孕的消息,也传进了宫里,李太妃知道后,也送了许多赏赐出来。


    甚至于太后和皇帝都送了些东西。


    李用和接到李太妃的赏赐还算意料之中,但是太后和皇帝的赏赐就有些惊讶了。


    李用和试探了一下前来送赏赐的太监,这才知道了此事的前因后果。


    原来那日太后与皇帝议事,正好遇上了前来请示的李太妃。


    或许是想讨个彩头,两人便都给下了赏赐。


    这事儿李用和听着挺魔幻的,但是既然人家都赏了,那他也就接着,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


    时间就这样一点一点过去,李用和也曾听说过帝后不和的消息,但是到底也没有闹得太大,倒是李太妃曾和他说过几句,皇后性格的确与皇帝不大相配,说话很是直来直往,而且对于皇帝宠幸的宫人,更是疾言厉色,仿佛十分善妒的样子。


    李用和听了这话也只是皱皱眉,并不多言,虽然是大外甥,但是人家夫妻的事儿,他这个外人如何掺和,因此他还时常劝慰姐姐,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是管不得的。


    李太妃这人自来也是个宽和的,倒也把李用和的话听进去了,因此只是长吁短叹几声,便也抛之脑后了。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对于这位皇后的不满,却也不仅限制于后宫诸人头上了,前朝之人也开始觉得焦虑。


    这个倒不是因为皇后本人如何,主要是皇帝成婚这么多年,至今竟然还没有子嗣。


    在这种事情上,当然是身为皇后的郭氏首当其冲需要承担责任了,更何况她还有善妒的传闻。


    最后因为物议沸腾,刘太后也有些压制不住,到底也只能又给皇帝后宫选了几个人进去。


    而这次选进宫的人,却使得后宫中的矛盾,越发尖锐。


    首先就是皇帝,他本人十分喜欢新选入宫的尚氏和杨氏,甚至于对这两个人已经到了专宠的地步,皇帝的这个行为,引发了皇后的极度不满。


    她几次三番与皇帝产生争执,夫妻两人最后甚至还差点闹到太后跟前去。


    可见两人之间的关系之紧张。


    最后还是太后察觉到了这一点,将夫妻二人都叫到跟前训斥了一顿,这才将事情压制了下去。


    可是只要明眼人都知道,事情的确是压制下去了,但是他们之间的矛盾却并没有消失,这件事,总有引爆的一天。


    而这个引爆的时机,或许就在太后离世之后。


    之所以会想到太后离世,其实也并非是李用和胡思乱想,主要是最近几年,太后的身体状况的确是一日不如一日。


    这些都是李用和从他的内线那里得到的消息之后,然后推断出来的。


    比如说之前太后还能一日批阅五六个时辰的奏折,而现在,就只能批阅三四个时辰了,而且还不能久坐,不能熬夜,否则第二日庆寿殿里就得熬药。


    李用和意识到了太后身体状况的虚弱,因此对于汴京城和皇宫的关注便越发紧密,只等着朝政有变的那一日。


    **


    就这样,一直到了明道元年,皇帝已经二十二岁,加冠礼都已经过了两年,可是太后依旧没有还政的打算。


    与此相反,她对于朝政的把控比起之前却是更加严密了,只要是有人上书请求还政,不是被搁置不议,便是对其贬官处置。


    一时之间倒也不敢再有人轻举妄动了,可是大家心里也都明白,即便是太后现在拦着不让,她也不可能拦一辈子,迟早都有还政的一天。


    明道元年年底,太后突然决定,明年她要穿着帝王之服,前往太庙行祭祀大典。


    这一个提议,一下子就引爆了朝堂,无数反对的意见纷至沓来。


    说白了,大宋这些朝臣可以允许你临朝称制,把控朝政,但是你要是想要改元称帝,那绝对不可能。


    其实在这之前太后也曾搞过几次小动作试探,比如说让自己这边的人上书,请求她行武后事,比如说出行的时候,将她的仪仗放在皇帝之前。


    可是最后这些却都不了了之,一句话,反对的势力太大了,而且还不止是非刘后党反对,哪怕是刘后的自己人也有反对的。


    因此直到如今,刘太后也只能是个临朝称制的太后。


    而现在,刘太后终于再一次主动提出了逾矩之事。


    大臣们都以为太后这是图穷匕见,不装了准备摊牌了,因此反对的格外激烈,甚至于礼部尚书当着众人的面,怼的太后哑口无言,丝毫不给面子。


    但是李用和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却觉得或许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他一直很留意刘太后的身体健康问题,也对她的行事作风了解了不少。


    因此他认为,刘太后想要以帝王衮服前去祭奠太庙,只怕不是她不想装了想要称帝,而是她没有时间了,所以想要在临死之前,最后实现一下自己的愿望。


    这个猜想并非空穴来风,最近根据他的内线传来的消息,太后自打十月份开始,就每日都要喝药,如今甚至不能亲自批阅奏章,许多奏章都是身边的女官念给她听的,只有大事才会亲自过目。


    除了这个,李用和还观察到,原本十分张扬得意的刘美,最近也开始变得低调起来,这完全不符合他的性格。


    所以李用和确信,刘太后的身体,只怕是不成了。


    可是即便有这样的估测,李用和也暂时没什么动作,毕竟最紧要的关头,就是最危险的时候。


    而最后事情的发展也果然如同李用和预测的那样,就在十一月底,宫中突然传来消息,他的姐姐,李太妃,突然病了。


    李用和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心中便是咯噔一声,他意识到,风暴终于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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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6章 祭祀


    这日一大早, 天还未亮,李用和便起身了。


    他穿好官服,便往皇宫的方向去了。


    他今日入宫, 自然是去探望生病了的姐姐李太妃。


    如今距离他知道姐姐生病,已经过去了五天, 其实当他一接到姐姐生病消息时,他就想要立刻入宫探望, 但是这个请求却被太后驳回了。


    这还是第一次太后驳回他入宫探望的请求,这让他内心十分震恐, 下意识便想到, 太后这次只怕是真的想要他姐姐的命了。


    因此他一边安排宫里的内线帮忙照顾姐姐,一边继续上书请求探望。


    结果还是几次三番被打了回来。


    最后眼看着无法改变太后的决定,李用和索性也破罐子破摔, 直接跪在了宣德门外,当众恳请。


    他这样毫不遮掩的态度, 一下子引起了文臣们的关注,因此也立时得到了许多文臣们的支持,毕竟如今他们也在铆足了劲反对太后穿着帝王之服祭太庙, 李用和这个时候跳出来,也是正好给了文臣们攻击太后的借口。


    最后几次扯皮下来, 再加上李用和在宣德门外跪了两天两夜差点跪死,舆论影响太大, 太后到底还是答应了让李用和入宫。


    李用和事后暗自揣测,觉得太后之所以会同意,只怕倒不是因为文臣们帮他说话,而是自己把这事儿闹到了明面上,只怕皇帝那边也已经知道了, 太后怕日后有个万一,皇帝会因此记恨上她,这才不得已收了这个心思。


    反正无论如何吧,李用和的目的还是达到了,他终于在今日能够入宫探望姐姐了。


    只不过因为这次的对抗,他和太后之间的那点体面也彻底被撕碎,因此这次入宫,太后也没有再派跟前的人帮他引路,而是派了一个底层的小太监带着他入宫,这个小太监对李用和的态度也十分不好,一路上几乎一句话都没有说。


    李用和就这么走进了景福殿。


    结果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浓的药味,李用和下意识皱眉,也不知道姐姐如今的病情到底如何了?


    他两三步走进门去,又被姐姐跟前的侍女杏娘领入了后殿,一进去就看见姐姐半靠在榻上,面上惨白,整个人都仿佛瘦了一圈。


    李用和一时间眼圈泛红,两三步走上前去,一把握住了姐姐的手:“姐姐,你可还好?”


    李太妃一看到弟弟,也是满心感慨,她忍着泪意,点了点头:“我都好,叫你操心了。”


    虽然姐姐这么说,但是李用和却是一点都不信,他对着姐姐使了个眼色,姐姐立刻会意,让屋里的宫女退了出去,又让杏娘守门,他这才低声道:“姐姐,你实话与我说,你这次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太妃一提起这个,心中也是苦涩难言,低声道:“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某天晚上宫女忘了关窗,使我着了凉,后来虽然太医院那边派了人过来,可是许久却都没能治好,一拖两拖的,倒是严重了许多,得亏前儿,皇帝派了几个太医过来,又重换了药方,我这才缓过来一些。”


    一说起这个,李太妃便是泪水涟涟,她不是傻子,这其中的变化如何,她又怎么会看不清,她生病了治不好,无非是有人想要她治不好,至于为何突然又能治好了,只怕也是托了自己弟弟的福,要不然,她生病的事儿,又何至于传到皇帝耳中。


    想到这儿,李太妃泪水越发多了,她入宫这么多年,自问对于太后也都是恭敬有加,却是没想到,太后对她竟也生出了杀心。


    李用和明白姐姐心中的难受,他拍了拍李太妃的肩膀,安慰道:“姐姐,别难受,都过去了,太后如今也不过是狗急跳墙,经此一事,她日后再不敢对你动手。”


    李用和这话当然有理性分析的成分,也有安抚的意思。


    从理性上来讲,一次不成,要是再来一次,那就真将自己的龌龊心思赤裸裸的暴露在所有人面前了。可是有些事情也不能单纯从理性出发,太后也有可能真的在最后的时光中,害怕被人清算,害怕姐姐记恨她,或者单纯见不得人好,所以拼着恶名也要将姐姐一起带走的歇斯底里之心。


    只是这些事,都暂时不好和姐姐多说,现在还是得先将姐姐安慰住,至于之后的事儿,可以慢慢与姐姐商议。


    李用和安抚了好一会儿,李太妃这才止住眼泪,此时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一边擦眼泪,一边道:“是我没用,还让你操心。”


    李用和叹了口气:“姐姐怎么能这样说,我们姐弟相依?*? 为命,本就该守望相助,这次姐姐为人所害,也是我之前没有考虑到位,才叫人钻了空子。”


    李太妃一见弟弟自责,立刻摇头:“哪里怪得到你,你在宫外,哪里又能管到宫里的事儿,都是我不好,没有管好自己身边的人,这才酿成今日苦果。”


    见到姐姐冷静了一些,李用和便也顺势问起了这件事的后续:“那姐姐可查清楚了,那日忘记关窗的侍女是哪个?可处置过了?还有之前给姐姐看病的太医呢?如今怎么样了?”


    李太妃叹息一声:“太医听说是被太后斥责了一顿,至于下场如何,我如今还不清楚,而那个侍女,虽说已经找到了,但是我还没让人处置,只是将人关到了后头,我想着,做出这等事,绝对不是一个殿外服侍的侍女敢做的,这背后必有人指使,因此想要再审一审。”


    李用和点头:“姐姐考虑的很是,正该如此,也可以用这次的机会,好好清一清景福殿里的眼线。”


    说完他又顿了顿,补充道:“还有,姐姐如今不仅要防备太后那边,杨太妃也要防备,她是皇帝的养母,又与太后亲厚,如今太后身体越发不好,她心中只怕也十分担忧。”


    李太妃一听了这话,竟也一个激灵,立刻点头:“你说的很是,我倒是差点忘了她。”


    李用和洒然一笑:“姐姐自来诚善,自然想不到这些龌龊之处。”


    之后姐弟两人又细细商议一番,李用和又细细问了一下太医给她看的脉案以及药方,看完之后,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自己上手摸了摸脉,他虽然不是特别懂医,但是前两世的时候,也曾略微与一些医者请教过一些,知道几个脉象。


    摸了一遍之后,发觉与姐姐描述的脉案差不多,便也放心了一些,不过心里还是想着,等出宫之后,找大夫问一问姐姐脉象情况,以及用药是否合理,或者能给开个滋补身体的药方最好了,如今姐姐的样子,实在是让人担心。


    **


    这回李用和探望完人,没来得及在宫里用饭,就被太后那边的人过来催促出宫了。


    李用和知道,这是太后在表达不满之意,他也没有反驳,反正该说的都说了,这种事上没必要和太后作对。


    因此他便也顺从的跟着出了宫,只是在走之前,再三叮嘱姐姐,如今这个情形,谁都不可信,不管是和谁,都得多留几分心眼,尤其是吃食和用药上,更要慎之又慎。


    姐姐将这话都记在了心里,一直目送着李用和离开。


    **


    李用和出宫回了家,也不等歇息,就立刻去了自己信得过的医馆,找了自己常看的大夫,将姐姐的脉案和药方都一一奉上。


    大夫大致看了一下,点了点头:“的确是风寒的脉象,这个药方也对症,只是有些太保守了,只怕好起来会很慢。”


    李用和一听对症,便也放下了心,至于药方保守的事儿,他倒没有太过担忧,因为他心里清楚,宫里的太医就这样,宁愿保守,也不敢下重手,否则吃坏了人,可就是他的事儿了。


    不过到底还是不能就这么拖延下去,因此李用和还是请教了一下这个大夫,是不是可以从其他方面为这个药方做一些补充。


    大夫思索了片刻,最后开了一个食补的方子,他道:“这个药方已经很好了,这道食补方子可以帮助患者补充气血,如此也能更快的恢复。”


    李用和点了点头,立刻让人开药,又给了大夫一大笔赏银。


    **


    之后不久,李用和就把药方和药材拜托人送入了宫中,并且暗中叮嘱宫中的眼线,要多照顾李太妃,尤其是李太妃每日的吃食,更要多多重视。


    如今这些人对于李家的事儿,明显比之前更加上心了,因为只要长眼睛的都知道,太后眼看就是强弩之末了。


    **


    除去宫里的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刘太后想要穿天子之服祭祀太庙的愿望最后还是实现了,不过比起真正的天子之服,还是低了一两个规格,身上的纹样少了两样,也并没有佩戴天子之剑,但是无论如何,到底也算是斗争成功了。


    刘太后十分激动,立刻命人开始赶制礼服。


    也是因此,后宫倒是暂时安定了下来。


    不过皇帝却也因为此事,以及李太妃病重却不得救治之事,对于太后生出厌恶之心,只是暂时还将情绪掩藏在内心深处,因为他此时也察觉到了太后的虚弱,他明白,如今对于太后的纵容,也不过是太后最后的狂欢罢了。


    **


    明道二年二月,刘太后身着天子衮服,于太庙祭祀大宋历代帝王。


    这场祭祀是紧绷的,互相妥协的,也是太后在生命最后一刻竭尽全力的任性,她在文臣们各异的眼神中,亦步亦趋走入太庙,看着那些高高在上的牌位,心中不免生出巨大的不甘和失落。


    她到底,还是没能称帝,到最后也依旧是太后之身,哪怕她身着帝王衮服,哪怕她掌握天下权柄,可是她到底没能踏出那一步。


    要说悲哀,可能也没那么悲哀,只是心中难免生出淡淡伤感,她还是不够勇敢。


    刘娥在太庙之中,对于大宋先帝,三跪九叩,等从太庙中出来时,却长舒一口气,她看着外头蔚蓝的天空,微微眯了眯眼,终于,她这一生,也走到了尽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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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章 关系


    太后去完太庙之后, 就彻底病倒了。


    这对于朝堂上的人来说,算是一次巨震。


    要说之前他们都还在怀疑太后的身体健康状况,那么现在这件事就已经摆在所有人眼前了。


    一些聪明人, 可能在很早以前就开始往皇帝这边靠拢了,但是更多人, 还是等事情发生了,这才开始着急。


    就在这样的情绪推动下, 宰相吕夷简就成了香饽饽,许多人都跑到吕夷简跟前打听消息。


    倒也不是吕夷简是什么铁杆帝党, 只是因为他是宰相之中, 唯一没有彻底倒向太后的人,是个不折不扣左右摇摆的中间派,所以大家觉得他以后的前程会比旁的宰相要好很多, 所以就乌秧乌秧跑去拍吕相公的马屁了。


    不过吕夷简也是个机变之人,一看这个情况, 就立刻关门谢客,根本不搭理这些人。


    但是在暗地里却一直给宫里的皇帝的表忠心,和他谋划一下日后该如何行事, 再说说一些同事的坏话,反正表现的十分积极。


    皇帝对于吕夷简的靠近自然也并不反对, 相反,他心里也想着日后可以重用吕夷简。


    先不说此人的能力, 且说就他这份识趣的姿态,就足够皇帝心里舒坦了。


    而且就算日后要将后党的人一扫光,总得也留下几个人做事吧,总不能真的搞得朝廷都不能运转了,这就得不偿失了。


    也是因此, 吕夷简和皇帝的关系,在太后病重的这一个月里突飞猛进,而且不止如此,吕夷简也已经开始将一些奏疏偷偷带过来给皇帝,皇帝也在慢慢学习如何真正上手处理朝政。


    **


    而就在这个暗潮涌动的时刻,李用和在自己府上也迎来了一个稀客。


    此人叫钱惟演,正是前南越国国主钱俶之子,也正是刘美的大舅哥,妥妥的太后党。


    要说钱家,也算是大宋收复的这些小国中,过得比较好的遗族了,这虽然有钱俶自己有眼力见投降的早的缘故,同时也与钱家柔软的身段和灵活的政治手腕有一定的关系。


    就比如之前,钱家就是一心抱太后的大腿,不仅将自家姐妹嫁给刘美当二继妻,钱惟演的长子钱暧还娶了郭皇后的妹妹。


    可以说钱惟演算是钱氏家族中,跳的最高,同时也是政治地位最高的人了。


    如今这位墙头草,又找上了李用和。


    平日里其实他们两人都没什么接触的,但是今日钱惟演上门,却是一副亲昵至极的态度,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只见有多铁呢,搞得李用和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李用和心里也明白,此人这个时候过来,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多半是想要和自家拉关系的。


    所以李用和索性也不戳破他,笑眯眯的跟他聊着天。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聊了许多有的没有,大部分都是套话,一点实在的都没沾上边。


    钱惟演眼看李用和根本不问他的来意,一时间也有些着急了,终于决定主动出击,说起了自己的意图。


    “前几日,我在街上看到一少年,俊秀挺拔,文质彬彬,然后又看到他与人论书,竟也是文采斐然,见地不凡,着实让人赞叹。”


    李用和一听这话,微微一愣,却只笑着点了点头:“有如此俊秀之才,想来也是朝廷之福啊。”


    钱惟演却神秘一笑,低声道:“那郎君可知道那少年是谁?”


    李用和隐隐有所猜测,但是面上还是假作不知,疑惑道:“这我如何知道?难道是我相熟之人?”


    钱惟演抚掌大笑:“此人郎君再熟悉不过了,正是贵府大公子呢!”


    李用和的猜测得到了论证,面上却做出惊讶之色,然后失笑般摆了摆手:“小儿年幼,哪里有钱相公说的这般好,相公过誉了。”


    “唉!”钱惟演一脸的不赞成:“李郎君何必谦虚,贵公子的品性学问,整个汴京城谁人不知,想来日后也定是国之栋梁啊。”


    李用和自然不会被这些夸赞的话语给弄昏了头,他心里已经对钱惟演此次的来意有了猜测,因此只是笑而不语。


    钱惟演见着李用和不接茬,心里不由感叹,这位李郎君,虽然出身不高,官职地位也都是极低,可是这气度,却并非一个小官能有的,也怪不得太后一直压着他不让出头了。


    不过感叹归感叹,该干的事儿还是得干,钱惟演也知道李用和不是个好糊弄的,立刻图穷匕见,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李郎君,实不相瞒,我此次过来,不为别的,只是想与贵府说一门亲事,我家中有一小女,正与贵府公子年纪相仿,若是能结为连理,便是小女的幸事了。”


    李用和一挑眉,并没有十分惊讶:“钱相公这是何意,相公门第高贵,我们不过是小门小户,只怕是配不上相公啊。”


    如今到了宋朝,虽然所谓的世族政治已经被彻底扫入了烟尘,但是对于所谓的门第还是十分看重的,勋贵与文臣多半不会通婚,高门第也一般不会俯就低门第。


    不过这个钱惟演倒是个异数,自打出道以来,都是靠着姻亲关系打通关节。


    即便如今贵为宰相,也没有半分宰相的高傲,竟是毫不犹豫的来他们家求亲。


    而如今钱惟演听了李用和这话,只是笑着摆手:“郎君这话说的实在太客气了,什么门第不门第的,郎君如此人才,贵府日后定然兴盛,我如今也不过是来借个便宜罢了,我那闺女,虽说不能与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相比,却也是识文断字,德行端正之人,她是我独女,我自来对她也是宠爱有加,只想着日后给她找一个俊秀有才干之人,这才厚着脸皮上门求亲。”


    虽然钱惟演说的很谦卑,可是李用和从他这语气中也能听出来,他是十分得意自己这个闺女的,想来他的这个女儿,定然也非俗人。


    只是不管他这个女儿多么好,这桩婚事,他却不能轻易应下,一方面因为钱惟演可是太后的死党,如今皇帝还没表态要怎么处置他,自己又怎么能应下婚事与他联姻呢?


    另一方面则是,他家的璋哥儿如今也有些太小了,才不过十四岁,这么小就定亲,实在是有些着急了。


    所以李用和只是笑着摇头:“承蒙相公看得起犬子,只是如今他还年幼,当年又有高僧断言,犬子的命数不宜早婚,如此也不好耽搁贵府千金年岁,所以只能拒绝相公好意了。”


    钱惟演来之前就有了李用和拒绝的准备,因此听到这话时,虽然心中失落,面上还是勉强保持了克制,笑着点点头:“郎君所考虑之处,我心中明白,不过若是年岁问题,倒也无妨,或也可以先定下亲事,日后再成婚也无妨,我也想着要将女儿多留几年呢。”


    好家伙,竟是丝毫不顾李用和的委婉推辞之意,李用和心里有些无语,但是面上还是诚恳道:“相公万不可如此,俗话说一家女有百家求,如何能因为我那孽障,耽误贵府千金的婚事,若是一旦有个万一,却是我的过错了。”


    见到此人果真油盐不进,钱惟演竟也是一点都不尴尬,只是一脸失落道:“如此,却是我家之失了。”


    李用和见他终于不再纠缠,心里也松了口气,急忙道:“贵府千金贞静娴雅,又有林下之风,想来日后也定会有个好婚事的。”


    钱惟演等的就是他这句话,立刻道:“李郎君,我那女儿,读书不少,我本心想着倒也不愿埋没了她,只是我平日里埋头案牍之中,也未曾与文人雅士交际过,我知你与人交际极广,不知日后可帮我留意一二?”


    李用和算是终于遇上究极牛皮糖了,不过这事儿答应他倒是无妨,反正也没什么期限,自己日后大可以当不存在,因此他便也笑着点头:“相公放心,我日后若是遇上了合适之人,一定告诉相公。”


    至于是什么时候,那就等着吧。


    而钱惟演也仿佛没意识到李用和的用心,也跟着笑着点了点头,还谢了他一番。


    之后两人又聊了一些有的没的,钱惟演便也告辞离开了。


    李用和亲自将人送了出去,到底也是一国宰相呢,哪怕如今已经成了待宰的羔羊,该有的客气还是要有的。


    两人在李家门口分别,钱惟演匆匆上了马车,一路走远。


    李用和看着钱惟演离开的背影,轻轻摇了摇头,聪明是好,可是有时候太聪明了也不是好事儿。


    **


    就这样,一直到了明道二年的三月份,这一日中午,李用和正在家里浇花,小儿子李珣正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的和他说着学堂里的事儿。


    没错,妻子第二次怀孕时,所诞下的,又是一个儿子,这孩子今年也有八岁了,目前还在家中的私塾读书。


    这孩子比起他哥哥来说,要更活泼一些,说起话来也是叽叽喳喳的没个停,李用和此时都被他闹得有些头疼了。


    但是就在此时,突然海哥儿面色苍白的走了过来,对着李用和行了一礼道:“郎君,宫里传来消息,太后娘娘,薨了!”


    李用和心下顿时一惊,拿在手里的水壶,也“吧嗒”一声落在了地上,水壶里的水溅的到处都是,打湿了李用和的袖子和衣襟。


    李珣在一旁惊呼一声,也不知是在惊呼被打翻的水壶,还是在惊呼太后薨逝的事情。


    “快去收拾丧服,还有我的朝服,再去给娘子传话。”李用和瞬间就反应过来,下达了命令。


    海哥儿又行了一礼:“郎君放心,已经去通禀娘子了,丧服的准备也已经吩咐下去了。”


    李用和点了点头,他此时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镇定,但是其实心里还是慌了一瞬的。


    刘太后去世了,这件事虽然早有所料,可是当真正到了这个的时刻时,还是让人心情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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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8章 丧事


    李用和虽然心绪不宁, 但该做的事情还是得做。


    他先将儿子领去了后宅,交给了瑶娘看管。


    瑶娘此时也已经知道了此事,因此眉头紧皱, 十分不安:“郎君,太后突然薨逝, 会不会生出什么动乱来?”


    李用和握住妻子的手,笑着摇了摇头:“官家如今都二十来岁的人了, 在朝堂之上也颇有威望,能生出什么事来?”


    瑶娘虽然聪慧, 但是这种事上还是愿意往好处想, 而且李用和说的也是实话,她便也点了点头:“如此甚好。”


    李用和见她仿佛还有疑虑,又握着她的手安抚了好一会儿, 等到她情绪终于稳定了,又和她安顿了一下家里的事情, 让她一定要守劳门户,不要让人随意进出,这才离开。


    李用和先去了前院, 换上了官服,然后就只等着看宫里会不会来人了。


    李用和最后倒也没估错, 宫里还真来人了。


    来的正是皇帝跟前的内侍阎文应。


    这位阎内侍李用和之前没接触过,但是这次第一次接触, 便察觉到,这人是个极会来事的人,对他甚至是有些客气的过头了。


    而李用和也通过这位阎内侍对自己的态度,大概揣摩出了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俩人就这么一路客客气气的入了宫。


    等进了宫,李用和便发现了宫里的氛围之紧张。


    宫中各处的丧仪都制备上了, 但是还会偶尔碰见挂白灯笼的,至于侍女和内侍们,则都一身孝衣步履匆匆,根本不敢多看旁人。


    他就这么走到了垂拱殿,进去时,发现里头不仅有皇帝,还有一个中年人也站在一旁。


    见着李用和进来,皇帝激动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舅舅!”


    李用和被这话吓得一个激灵,急忙行礼:“臣惶恐。”


    皇帝却是三两步走上前来,笑眯眯的拉住了李用和的手:“舅舅何必与我客气,我已经知道了自家身世,日后也定会好好补偿舅舅和母妃的。”


    李用和急的都想擦汗了,心说皇上你怎么这么不讲究,当着外人的面就说这些。


    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旁边的中年人,此人正是吕夷简吕相公,而吕相公看着眼前这一幕,却只是笑着抚须,一副尽在掌握的模样。


    李用和心下微松,转头看向皇帝,看着他略显激动的神情,神色也柔和了些许,温声道:“皇上言重了,臣能有如今,也是多亏了皇上的福泽,哪里还担得起补偿二字。”


    看着自家舅舅如此不慕名利,皇帝心中越发满意了,他笑着道:“舅舅淡泊自守,却是朕失言了,只是如今太后薨逝,我身为皇帝,又怎么能不善待母家,舅舅且放心,朕都会按照规矩办事的。”


    见着皇帝慢慢恢复了理智,李用和也放心了,便点了点头:“皇上成竹在胸,是国家之幸。”


    皇帝淡淡一笑,转头看向吕夷简:“吕相公,你觉得朕此意如何啊?”


    吕夷简当然不会在皇帝最上头的时候给他泼凉水,立刻一拜:“皇上英明。”


    谈完了感情,自然就要开始谈政治了,太后薨逝这件事,对于皇帝来说,其实感觉很复杂,既有一丝悲痛和不舍,但是更多的却是松了口气。


    他在太后的阴影下已经蛰伏了十一年了,从一个幼童稚子,到如今的青年模样,他感受过被约束和压制的苦闷,更有对于自己和自己亲生母亲安危而担忧的惊惧。


    而现在,这一切约束都消失了,可是当这一切都消失的时候,他却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样高兴。


    **


    不过不管皇帝怎么想吧,太后的丧礼该办还得办,皇帝和吕夷简商议了一番,其中最要紧的一点,就是不能真让太后穿着天子之服下葬,要是真这么搞了,那他日后也没脸去见列祖列宗了。


    这一点吕夷简自然也是同意的,而且还告诉皇帝,其他大臣大多肯定也是同意皇帝的想法的,到时候皇帝给个由头暗示一下就行。


    皇帝一听这话,也高兴了,立刻点头应下。


    然后就是太后的丧仪规格,这个自然也是按照传统的规格,即便太后生前曾临朝称制,所用仪仗也都超出了她自身的规格,但是如今她已经去了,皇帝又怎么还会允许她以超规格的礼仪下葬呢?


    除去这个,皇帝还和吕夷简商议了一下如何更加顺理成章的认母。


    吕夷简建议他,可以找宗室中人来配合一下。


    首先是身份比较合适,其次宗室的人想要上位,自然也得加紧了讨好皇帝才行。


    皇帝沉吟了片刻,便决定到时候请周王来做这件事。


    这个所谓的周王,便正是宋太宗赵光义的第八子赵元俨,太宗当年十分宠爱他,太宗驾崩之后,在先帝时期他也十分受重用,但是在太后执政时期,事情就变了,他身为宗室,又有武后时期李唐宗室的前情在,赵元俨自然也怕太后忌惮,所以索性就装疯卖傻,闭门不出。


    虽说有些不大光彩,但是人家也是苟到了如今,总算是盼到了好侄子上位。


    而皇帝应该是和他的这位王叔关系还不错,否则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提议让他来了。


    吕夷简对这位周王殿下倒是所知不多,不过这种事,哪个宗室来都行,因此也便同意了。


    **


    等几人商议完事情之后,皇帝便领着李用和两人,往隔壁皇仪殿去了。


    如今其他大臣都在皇仪殿等候皇帝召见,而皇帝也终于要在诸位大臣面前正式掌权了。


    李用和此时虽然跟在皇帝大外甥身后,不用直面什么宏大场景,但是心里还是有些小激动的。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地方,然后走进了皇仪殿。


    他们进来时,殿中的大臣们已经全都到了,在听到内侍通传的声音后,都侧过身来,行礼迎接皇帝。


    因为李用和的身份问题,他们仨人一进来,许多人的目光就先投到了李用和身上。


    尤其是钱惟演,更是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都看得李用和有些不自在了。


    但是幸好也是他职位低,即便是入了大殿,也不能走到前头去,因此当他一停步站在了队伍最末时,其他人也就不好意思歪着脑袋再来瞧他了。


    皇帝也察觉到了李用和的动作,不过他也只是看了李用和一眼,没有说话,然后自顾自走上了龙座。


    众人等皇帝坐定,便开始山呼海喝给皇帝行礼。


    李用和也跟着一起跪下行礼,这一礼不仅是对皇帝的礼节,也是对这个国家新的统治者的礼节。


    皇帝一直等到礼毕,又沉吟了片刻,这才矜持的抬了抬手:“众卿免礼吧。”


    众人这才起身。


    之后便是一系列的对于太后丧仪的讨论。


    听得李用和都有点昏昏欲睡了,但是小皇帝却还是坐的倍儿板正,听得也很认真,时不时还会给几个建议。


    皇帝的这种态度,大臣们自然也不敢小看她了,却是越发的小心翼翼。


    等终于商议完太后薨逝后要处理的事情,皇帝这才开始他的表演。


    只见他眼中立时便涌上了眼泪,流着泪道:“太后死之前,对着我扯她的衣袖,也不知道是想说些什么,如今她去了,我却不能实现她最后的心愿,真是不孝啊。”


    皇帝这话一说出来,只要不是个傻子都明白他的意思了,因此立刻便有人站了出来,道:“太后这是不想在地下见到先帝时还穿着帝王的衣服啊!”


    这话果真是高,直接把太后给道德绑架了,反正你太后又不会活过来反驳我,那我还不是说啥都行?


    在我们这些臣子心中,太后就是活脱脱的贤后啊!而贤后又怎么会忍心穿着天子之服去见先帝呢?


    皇帝也十分满意这个答案,立刻做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如此,太后真是一片苦心。”


    说完便叫了人进来,直接吩咐道:“告诉内侍省,给太后的礼服换成后服。”


    内侍领命而去,而其他大臣看着这一幕,也是五味杂陈,这位小皇帝,还真不是个好糊弄的。


    之后又说了一些其他有的没的,大臣们这才告退离开,皇帝自然也没有多挽留,只是将李用和留了下来。


    众人的视线又都聚焦在李用和身上,直把李用和看得有些浑身发毛,但是他这次还是硬着头皮抗住了,只垂着眸,假装无事发生。


    等到大臣们都出了大殿门,李用和这才好受一些。


    而皇帝也在此时张口了:“舅舅,你好不容易入宫一次,陪着朕去看看母妃吧。”


    听到要去看姐姐,李用和倒是来劲了,立刻抬起头看向皇帝。


    皇帝此时的神情有些纠结,仿佛是有些期待,又仿佛是有些羞赧。


    李用和知道,他这是近乡情怯了,到底这么多年都是太后和杨太妃抚育,自来也从未与自己的亲生母亲亲近过,他即便再渴求母爱,可是母子俩人说到底,及至如今还是个陌生人。


    想到这儿,李用和也是有些心酸,因此立刻语气温和道:“有劳皇上挂心,臣也正有此意。”


    **


    舅甥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的往景福殿去了,俩人边走边聊,还说了不少的话,当然了,其中最多的,还是皇帝问李用和答,说的也都是一些李家的家事。


    皇帝有些好奇的问了问自己的两个表弟的情况,李用和自然也是一五一十的说了,尤其将前几日钱惟演求婚的事儿也和皇帝说了。


    皇帝听完不由扬眉:“这个老东西动作倒是快,竟然找上了舅舅。”


    李用和苦笑道:“只怕他也是知道我与皇上的关系。”


    皇帝听着嗤笑一声:“知道又如何,他们家的女儿,却是万万配不上表弟的。”


    这话一说出来,李用和都惊住了,有些诧异的看向皇帝,他对自己的亲儿子都没有这么大的信心,怎么皇帝的信心比他还足。


    皇帝却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而是大包大揽的对李用和道:“舅舅放心,日后朕给表弟找个更好的。”


    李用和心里十分无语,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讷讷道:“那臣就多谢皇上了。”


    两人说着说着,也终于走到了景福殿前,看着眼前熟悉的建筑,李用和心下微微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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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9章 赏罚


    皇帝此时似乎也有些近乡情怯, 他竟是在景福殿门口站住了,好像是有些不敢进去了。


    李用和瞄了皇帝一眼,没有说话。


    而皇帝沉默了许久之后, 这才终于抬起了步子。


    两人一齐走近了院中,一进去便看见有侍女在廊下熬药, 见着皇帝进来了,竟是给愣住了, 许久才回过神来,一边高声通报一边给皇帝请安。


    院里立刻齐刷刷跪了一大堆人, 而屋里的人也仿佛听见了动静, 没一会儿,只见帘子一掀,李太妃便从屋里走了出来, 她的身边还有惠国公主,正在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她。


    李用和看着姐姐这幅样子不由皱了皱眉, 自打上次姐姐病了一回之后,虽说是没多久就大好了,可是如今看着, 却仿佛还没好全似得,院子里竟还熬着药, 面色也不好。


    但是李太妃此时却已经顾不上自己的身体了,两三步走到皇帝跟前, 伸出手想要拉他,却又有些胆怯的缩了回来,面上已经是泪流满面了。


    皇帝看着自己的母亲如此,也是心下一酸,直接握住了母亲的手, 哑着嗓子喊了一声母亲。


    这一声母亲,让李太妃心神震荡,一时间竟是话也说不出来了,她紧紧握着儿子的手,只是流泪。


    多少年了啊,她盼着这声母亲多少年了啊,如今总算是听到了。


    一旁的惠国公主也被这一幕给震住了,她不理解,为何皇兄会唤她的阿娘为母亲,皇兄的母亲不是太后吗?


    惠国公主想到这儿,便只觉心头一惊,还未多想,那头李太妃和皇帝已经开?*? 始抱头痛哭了。


    母子俩分别二十多年,如今总算是相认了,不管从哪方面来讲,都是一件十分令人动容的事情。


    惠国公主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一时间竟是有些不知所措。


    李用和看出来了外甥女的尴尬,便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站在一旁不要出声,惠国公主还是很聪明的,立刻也和舅舅一样作壁上观,不敢发出一言。


    眼看着那头母子俩已经哭的差不多了,李用和这个做舅舅的才终于站了出来,温声道:“皇上,娘娘,不如进去说话吧。”


    皇帝这才回过神来,立刻点头,一边搀扶李太妃一边道:“母妃身子虚弱,的确不该在外头久站,我们进去说话。”


    李太妃此时看自己的儿子,真是怎么看怎么孝顺,因此也眼含慈爱的点了点头,然后任由儿子将自己扶着进了内殿。


    等进了内殿,李太妃立刻吩咐下人上茶上点心,还特意叮嘱杏娘,给皇帝上他最爱的茶水。


    皇帝自己都有些惊讶:“母妃是如何知道孩儿喜欢吃这个茶的?”


    李太妃一脸温柔的看着他:“有次我去太后跟前请安,偶然间听见的。”


    一想着自己母妃在刘后跟前伏低做小,却还记挂着自己爱吃什么茶,皇帝心中越发心酸了,他握着李太妃手,流着泪道:“却劳母妃为我操心。”


    李太妃温柔的拍了拍皇帝的手背:“这算什么,你只要好好的,母妃怎么样都好。”


    一说起这个,李太妃又是忍不住流泪。


    老天爷知道她这二十几年是怎么过来的,物质生活上倒还好,但是对于儿子的思念却是一刻都没有停歇,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强迫自己忘掉自己是皇帝的母亲,可是母子之间的亲情又哪里是这样轻易能抹去的呢?


    所以她白日里在旁人眼中,温和克制谨慎小心,仿佛已经把这个儿子忘了,可是每到夜里,每当想起这件事,她又何尝不是锥心之痛呢?


    分明是自己的亲儿子,分明就距自己一墙之隔,可是她却偏偏见不得也念不得。


    这种痛苦,她觉得没有任何人能够感同身受。


    没一会儿,茶终于上来了,皇帝轻啜了一口茶汤,竟是觉得这茶汤不管是颜色还是滋味都是好的出奇。


    他看向李太妃,却发现她正一脸期待的看着自己:“你觉得如何?”


    那样子,仿佛是一个在接受老师评定的学生,生怕自己不满意。


    皇帝只觉得心酸,立刻笑着点头:“母妃这里的茶,果然极好。”


    李太妃这才仿佛松了口气般,抿着唇笑了笑。


    李用和看着这母子二人相处的一幕,心中也是感慨,姐姐盼了这么多年的事情总算是实现了,想来日后姐姐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了。


    为了消除母亲心中的紧张,皇帝开始和她聊起了自己的日常生活中的一些琐事,这些事情他以前和刘太后相处时也总是说,因此如今说起来也是格外的流畅。


    而李太妃也仿佛是对这些事情十分感兴趣似得,一脸认真的听着他讲这些,而且还会时不时的问他一些细节。


    这样的表现,也让皇帝心中一暖,他平日里和刘太后说起这些时,刘太后却只会板着脸用一些官腔来打发他,就连关怀他的那些话语,也几乎都是车轱辘话,仿佛母子之间只是应付差事,既没有关怀也没有温情。


    而如今,这些缺失的感情,他都在亲生母亲这边弥补了回来。


    母子俩说了没一会儿,外头却有了动静,一个宫女有些不安的在门外禀报:“娘娘,药已经熬好了,现在要用药吗?”


    李太妃这才恍然回过神来,差点忘了,自己的药还没用呢。


    她立刻道:“端进来吧。”


    宫女应声退下,去端药了。


    而皇帝则是有些担忧的看向李太妃:“母妃的身子还没好吗?”


    李太妃笑着摇了摇头:“早就好了,只是最近有些着凉,因此便让人抓了一副药过来,如今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皇帝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又絮絮叨叨叮嘱李太妃要好好保养身体。


    正在言谈间,药也端了进来。


    宫女原本是要直接端给太妃,然后服侍太妃用药的,但是皇帝却在中间截下了这个差事。


    “把药给我,我来喂,你下去吧。”皇帝语气淡淡。


    宫女一下子有些惊讶,不由看向李太妃。


    李太妃也有些惊讶,她忍不住对皇帝道:“这点小事,何必劳你动手。”


    皇帝却只是一笑:“我这么多年都没能孝敬母亲,如今能有机会服侍母亲进药,母亲便给我这个孝顺的机会吧。”


    李太妃眼中闪过一丝感动,最后到底还是应下了。


    宫女将药碗呈给了皇帝,而皇帝也仿佛十分熟练的接了过来,试了试温度,然后呈上来服侍李太妃喝药。


    李太妃看着儿子熟练的动作,一时间也是有些心酸,她是知道为何儿子能这么熟练的,无非就是之前刘太后生病,儿子便是每日不歇的在榻前侍疾,如此多日,不熟练也熟练了。


    李太妃不是刘太后,是不忍心儿子干站着伺候自己的,因此只用了两口,就将药碗接了过来,柔声道:“好了,如此也算孝顺过了,好孩子,快坐下吧,母亲还没到需要人喂药的时候。”


    皇帝手中一空,人也愣住了,他看向李太妃,几乎要被她眼中的慈爱之意灼伤。


    他猛然间意识到,原来母亲的爱,竟是如此包容,哪怕他没有日日孝顺,没有做到最好,母亲也会依旧疼爱他。


    皇帝原本冰封的心,此时也终于不免被这样无私的爱融化成一汪溪水,流入他的四肢百骸,让他只觉得处处都妥帖。


    **


    这次母子会面,一直等用完了午膳才终于结束。


    皇帝当场赐下了许多东西,还保证明日会再来探望,然后便领着李用和离开了。


    两人出了景福殿,便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前宫去了,刚开始的时候,两人都没有说什么,只是沉默,等终于走出了后宫,皇帝这才开了口:“舅舅,等过几日,我想要尊奉母妃为太后。”


    李用和听到这个楞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臣代太妃娘娘谢过皇上隆恩。”


    说完又顿了顿,道:“那杨太妃该如何呢?”


    杨太妃可是皇帝的养母,人都说养恩大于生恩,如今刘太后去了,杨太妃可不好安置。


    谁知皇帝只是摆了摆手:“晋封杨太妃为贵太妃,朕自会给她好生养老。”


    见着皇帝已经下定了主意,李用和便也不再多言。


    两人一直走回前殿,又商议了一下日后认回太后的事情,皇帝这才放李用和离开。


    李用和走出宫门之后,回头看了一眼这巍巍宫墙,心里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


    第二日下午,李用和便听到了宫里传来的消息。


    今日一早,皇帝传了宗室入宫说话,说着说着,突然周王给皇帝爆料了一件大事,原来皇帝的亲娘并不是刘太后,而是李太妃。


    是当年刘太后无子,这才抱了李太妃之子养在膝下。


    这样一件宫中秘闻,一下子引爆了舆论,几乎以一种十分迅疾的速度传出了宫墙,传入了市井之中。


    而皇帝也十分给力,一点不藏着掖着,立刻召见了各方大臣,以及掌管皇家玉牒的人入宫求证。


    最后的结果也不出所料,皇帝的确是李太妃所出。


    之后的事情便也变得十分顺理成章,皇帝当即领着文武大臣前往李太妃处拜见,然后当场尊奉李太妃为太后。


    不过一天时间,却已经是石破天惊,如今外头对于这件事已经传疯了,虽然皇帝最后也下旨各处不准议论此事,可是这样劲爆的猛料,又是皇家秘闻,又如何能拦得住悠悠众口。


    李用和甚至听说,瓦当里面好似都想要借此排戏了。


    对于这个李用和到没有很惊讶,毕竟狸猫换太子的事儿,历史上确实是有名啊,哪怕是一千年以后,依旧传颂不息。


    不过虽然如此,李用和还是给自家下了命令,不允许自家奴仆之间传这些闲话。


    不仅是因为因为传闲话不好,而是如今他们家这个地位是相当尴尬。


    他如今从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外戚,成为了皇帝的亲舅舅。


    作为皇帝的亲舅舅,如今盯着他的人可比以前多多了,他也得注意一下舆论影响。


    不说皇帝如今不可能清算刘太后,就算是皇帝真的要清算刘太后,他也不能表现的太小人得志,否则对他的官声也不好,因此如今对他来说,最好的做法就是低调。


    而李用和的做法很明显也让皇帝十分满意,很快的,皇帝加恩的圣旨便下来了,皇帝加封他为閤门袛侯。


    他这下总算是从小使臣跳到大使臣了,而且閤门袛侯这个职位也算是一个清贵的职位,差事再没有之前那么多了,李用和心下觉得很不错。


    第二日他入宫谢恩,见到皇帝时,却发现皇帝眉头紧锁,李用和意识到可能有事儿,也没多问,只先谢过皇帝恩典。


    皇帝对他这个亲舅舅还是很客气的,笑着免了他的礼数,然后舅甥俩这才聊起了天。


    一开始只是随便聊聊,后来皇帝才终于说起了自己的为难之处。


    “之前我与吕相公合意,想要将之前阿附太后的几个大臣都清理掉,但是皇后听闻此事后,却与我说,吕相公哪里是不阿附太后,分明是为人奸诈,善于机变罢了,我如今竟也是有些犹豫了。”


    李用和没想到皇帝竟然是在担心这件事,该说不说,吕夷简如今在朝中,的确算是难得可以依靠的大臣,若是皇帝真的将所有和太后有关的重臣都贬斥了,那日后朝廷还能用谁呢?


    李用和思索片刻之后,终于谨慎道:“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


    皇帝一听这话,眼睛一亮:“舅舅这话说的在理。”


    他有些激动的在殿中转了两圈,许久又道:“此事的确不能怪吕相公,当年母后掌控朝政,他若是不略微腾挪几分,只怕也不能走到今日。”


    李用和听了这话,只是轻笑一声,却再不多言了。


    而皇帝此后也不再谈论此事,而是转而和李用和说起了其他事。


    两人聊的兴起,又一起用了一顿午膳,李用和这才离开。


    **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一直等到刘太后的丧事彻底办完,京城里这才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不过如今的朝廷之中,却酝酿着一场风暴,不过几日,之前与刘太后走得近的余党,都一一被皇帝给处置了,不是明升暗降的调出中枢系统,就是直接找个借口让他回家养老。


    反正皇帝这次算是重拳出击,处置了很多之前的老人。


    其中最有名的,应该是在后世为人所众知的花间派词人晏殊,他本是副相,虽然被刘后所重用,但是在刘后想要着天子服时也是竭力反对,可以说并非是彻彻底底的刘后党,吕夷简也曾为他求情,但是皇帝还是一意孤行,将他从中枢外放。


    李用和与这位大词人倒是没什么交情,不过在这一日上完朝出宫的时候,吕夷简却突然走上前来,要邀请他去吃茶。


    如今吕相公可是朝堂之中炙手可热的人物,皇帝看重,又是宰相,还在这次的打击刘后党事情中全身而退,满朝文武哪个人不想搭上吕相公的线。


    李用和虽然用不着拍他的马屁,但是也没必要却他的面子,因此便也笑着应了。


    之后两人便一齐去了矾楼,李用和没想到吕相公竟会如此豪奢,直接来矾楼请客。


    等入了矾楼之后,吕相公二话不说,先点了几个矾楼的招牌菜,又让李用和点,李用和对他这样的大方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还是随意点了几道菜。


    等到点菜的小二下去,李用和这才试探的问道:“今日是什么好日子?相公竟如此高兴?”


    吕夷简笑眯眯的看着李用和,道:“今日我请李国舅,是为了感谢国舅的。”


    李用和心下一动,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不过他面色不变,只是浅笑一声:“相公客气了,我力小位卑,能有什么值得相公感谢的。”


    吕夷简笑着摇头:“国舅爷何必与我客气,我知道国舅爷高风亮节,不愿领受这份人情,但是我能有今日,也是多亏了国舅爷仗义执言,这一杯,我以茶代酒敬国舅爷。”


    见着人家都举杯了,李用和也不好再装糊涂,便也笑着举杯和他碰了一下,只是心里却一阵阵发沉,自己之前和皇帝说的事情,吕夷简现在就知道了,难道他在宫里有眼线?还是皇帝告诉他的?


    不管是哪一种,如今的情况都有点复杂。


    李用和看得出来,吕夷简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之人,自己救了他,他来请他吃饭,那皇后呢?


    皇后说了他的坏话,只怕他也不会轻易放过皇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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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0章 大错


    李用和想到这件事, 心里也是十分担忧,因此这顿饭也没怎么吃好,只是到底面上还是撑住了, 显得好似什么都没察觉到似得。


    一直等到交际结束,在回家的路上, 他思索之后,终于暗下决心, 这件事一定得和皇帝说道说道。


    李用和虽然下定了这个决心,但是之后几日却一直没空档找皇帝私底下说这事儿。


    皇帝这几日一直都在处理朝政, 忙的是脚后跟打后脑勺, 而且很多时候都是和吕夷简凑在一起,面对此情此景,李用和便也只能先憋着, 等着寻个好时间再去和皇帝说这事儿。


    但是还没等李用和找到时间,宫里就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皇帝因为比较宠幸一个尚姓宫嫔, 竟然和皇后发生了冲突,然后皇后把皇帝给伤着了!


    这简直就是石破天惊,李用和接到消息后被唬了一跳, 想要赶紧入宫求见,但是到了宫门前却被拦住了。


    拦他的是皇帝跟前的内侍阎文应, 这位阎内侍依旧和往常一样,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国舅爷, 如今皇上刚刚歇下,只怕一时半会儿不能见您,不如您明儿过来?”


    李用和一蹙眉,想着大外甥这会儿应该是有些不好意思见外人的,毕竟堂堂天子, 竟然被自己老婆给打了,这放在如今这种大男子主义社会之中,绝对是十分难以容忍的事情。


    这般想着,他便也不着急了,皇帝的脸面还是很重要的,这会儿过去找他,不管说什么,只怕只会起反作用,先缓缓也好。


    因此李用和便也歇了去见皇帝的心思,而是去了李太后的住处。


    如今李太妃变成李太后,便也搬离了之前比较偏远的景福殿,而是住进了皇帝福宁殿隔壁的宝慈殿。


    不仅是宫殿的位置变好了,那生活待遇更是没的说,李用和一进门,就深刻的感受到了这一差距,不仅是宝慈殿在硬件装修上比景福殿更好,就连这里里外外的侍女和内侍的精神面貌,都比起之前的看着好多了。


    见着李用和进来,立刻就有人去给太后禀报了,然后太后也很快就传了李用和进去。


    这次见到太后,只见她的气色比起之前不知好了多少,整个人的精气神也昂扬了许多,眼中神采奕奕,再无半分之前的自怜自艾,见着李用和,面上便浮起了笑意,一边免去他的礼节,一边道:“怎么今儿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儿?”


    李用和收了礼,笑着走到姐姐身边的位置上坐下,这才道:“怎么,若是无事,我还不能入宫探望姐姐了不成?”


    李太后听到这话,有些好笑又好气的瞪了李用和一眼:“我巴不得你日日入宫探望我呢,但是你是什么性子我能不知道,突然入宫,必然是有事的。”


    李用和一听这话,连忙笑着告饶:“姐姐果然明察秋毫,是我之过。”


    李太后也不免笑了一场,不过笑完了还是得问正事儿。


    “你是为了皇帝和皇后之间的事儿过来的吧?”


    李用和也止住了笑,郑重点了点头:“我听闻好似是动了手了,不知可是真的?”


    李太后一提起这个就是叹气:“唉,那还有假,你也知道,皇后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往常便对尚氏和杨氏这两人十分嫉恨,时常还去她们的住处训斥这二人,结果那天,恰好皇帝临幸尚氏,尚氏和皇帝诉苦,皇后估计是听到了消息,便赶了过去,两人便生了争执。”


    “结果皇后这个脾气也是大,一时气不过,竟要伸手打尚氏,皇帝站起来想要帮着拦一下,结果那一巴掌就打到了皇帝脖颈上。皇帝气的当场就说要废了她,还是我好劝歹劝,这才将皇帝暂时劝住。”


    太后说起这个,也是即心疼又为难。


    “你说这算什么事儿呢?皇帝太过偏宠尚氏的确有错,但是什么事儿不能好好说呢?偏得动手,如今闹成这样,日后又不知该如何收场。”


    一听说皇帝已经起了废后的心思,李用和心里也咯噔一下,但是他思索片刻之后,又觉得皇后能起这个心思也是可以理解的。


    郭皇后,无论如何,都是刘太后掌权时硬塞给皇帝的,皇帝对她的感情也十分复杂,既有少年夫妻的一点情谊,又夹杂着政治斗争所产生的厌恶。


    当年刘太后在时,皇帝与皇后的关系就算不上很好,如今刘太后去世,没了顶层的压制,再加上这二人的性格问题,小夫妻俩能合得来就怪了。


    不过到底怎么说,废后都是一件大事,李用和觉得,这么大一桩事,皇帝还是得想好了再说,否则日后情势就越发复杂了。


    不过这话当然不好和李太后说,她如今要操心的已经太多了,因此李用和只是温声安抚:“官家许是一时性急呢,只怕还没到这个地步,不如姐姐也劝一劝皇后,不要让她再与官家置气了,要是真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对她自己也不好。”


    这种事上,还是得皇后先给个台阶,否则还能让皇帝承认自己花心大萝卜的错误不成?


    李太后听着这话也点了点头:“我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已经劝过她几回了,可是这孩子也是个死心眼子,根本不听劝,还咬牙切齿的恨着尚氏呢,说实在的,尚氏一个妃妾,她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说到这儿,李太后却仿佛是有些自伤身世,眼神也变得哀伤起来。


    李用和自然明白姐姐在想什么,只能继续劝:“如今都在气头上,自然没什么理智,索性先让他们各自冷静一下,等消了气,想来事情也就好说了。”


    李太后十分同意:“你说的很是,他们俩的确该各自消消气了,我真是没想到啊,好好的夫妻,如今竟是弄得仇寇一般。”


    李用和听了也是叹息,或许这世上最亲密的人,有时候也是恨得最深的人。


    **


    这一日,李用和只是在李太后处坐了坐,便很快离开了大内。


    他已经很敏锐的认识到,如今皇帝和皇后之间的关系,十分微妙,也十分复杂,他虽然是皇帝的舅舅,但是对于这件事还是得谨慎而为,不能随意掺和,否则只怕自己也会被这件事卷入其中。


    有了这个的心思,李用和等到第二日,便也没有再去主动求见皇帝,而是继续老老实实的上班下班处理公务。


    但是李用和淡定了,皇帝却终于想起了自己这个舅舅,终于在事发的第三日,将李用和叫进了宫里。


    李用和这次入宫,也是一路畅通无阻,被人直接待到了垂拱殿,结果一进门,却发现里头人还不少,除了皇帝本人,皇帝底下还站着三个臣子。


    其中一个人李用和十分熟悉,便是吕相公吕夷简,而另一位则是有些陌生,李用和只见过他两三次,可是即便如此,李用和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他,此人正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那位北宋名臣范仲淹。


    没错,就是写《岳阳楼记》的那位。


    不过如今的范仲淹还不是庆历四年春的范仲淹,而是刚刚才被皇帝从地方上调入京城担任右司谏,也是官场中的冉冉之星。


    如今的范仲淹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但是却依旧精力旺盛,神采飞扬,在朝堂之上也很有名望,他看到李用和进来,也只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就垂下了眼眸,仿佛对他并没多大兴趣。


    至于剩下那个大臣,李用和就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不过看他与范仲淹穿着相似的官服,而且俩人还站在一起,就猜测他应该和范仲淹的官职相当。


    且不说这些人见到李用和进来时的心情,就单说皇帝,当他看到自己这位舅舅时,也仿佛看到了大救星似得,连忙道:“舅舅不必多礼,且坐下说话。”


    李用和略拱了拱手,这才坐下。


    而他也趁着这个机会,仔细观察了一下自己这个大外甥,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大外甥脖子上的一抹红痕,虽然已经淡化了很多,但是还是能隐隐看出,应该就是那个巴掌印。


    大外甥仿佛察觉到了李用和的视线,有些不自然的扯了扯领口。


    李用和急忙移开视线,只当自己没看到。


    还未等皇帝先开口说什么,站在范仲淹旁边的那个官员却已经等不住了,立刻道:“陛下,皇后入宫九年,至今还无子嗣,如今竟然还敢掌掴圣上,如此失德之举,实在无法担当母仪天下之能,还请陛下尽早废除皇后。”


    这话一说出来,范仲淹先皱了皱眉,而站在对面的吕夷简则是立刻应和:“陛下,范司谏此言甚是啊,皇后如此言行无状,如何还能担得起母仪天下之责?”


    李用和听到这话,有些惊讶,没想到此人也姓范,而且还和范仲淹一个职位,真是太奇妙了。


    除了这一点,他倒是对吕夷简追着皇后咬的行为并不惊讶,因为他之前就曾预料到这一点,皇后之前得罪了吕夷简,如今自己有了破绽,以吕夷简的心胸,不咬死她才怪。


    而皇帝听了这番话之后,却是有些迟疑。


    他之前愤怒上头,的确是生出了废掉皇后的心思,可是如今冷静下来,这点情绪却又不免淡化了很多,说实在的,郭皇后到底也是刘太后亲自为他挑选的,即便是两人性格不合,郭皇后也有些善妒,但是其他方面,郭皇后却是十分出色的。


    她长相秀美,对自己也是一心一意,管理宫务更是井井有条,为人也很有见识,两人平日里聊天,有时候还挺能聊的到一块去的。


    即便这点好感压不过自己的厌恶,但是惩罚她,禁足她,皇帝都能狠得下这个心,可是要说真的一下子废掉她,皇帝不仅要考虑两人九年的夫妻情分,更要考虑政治影响。


    他如今这么年轻,肯定还要再选皇后,而再选一个就能比目前这个更好吗?


    自己如今还年轻,这些勋贵也好,文臣也罢,肯定会在这件事上给自己掺沙子的。


    皇帝是很不想自己地位还未稳当,就去操心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因此思索再三,他终于看向了范仲淹:“小范司谏,你觉得如何呢?”


    范仲淹语气十分坚定,话语也很简洁,直接到:“皇后不可废,而且对于此事,也应该早日停止议论,不能让这件事传出去。”


    吕夷简一听范仲淹这么说,一下子便看向了他,而范仲淹却丝毫不惧,回视他一眼,然后继续道:“陛下,如今皇后之罪,还未到如此地步,而且废后乃是大事,如何能如此轻易就下决定,更有甚者,若是此事张扬开来,只会有损陛下清名。”


    范仲淹看的很明白,此事闹到废后的地步,都是吕夷简在里面推动的,至于他到底为的是什么,范仲淹不关心,但是他却不能让皇帝因为大臣的私心,弄得脸面尽失。


    皇帝听了这话,终于松了口气,不过其实心里还是对皇后有些膈应的,他沉默半晌,又看向了李用和:“舅舅如何看待此事?”


    这话一问出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李用和,这些灼灼的目光,都把李用和给干沉默了,他沉吟片刻,到底还是张了口:“废立皇后,乃是国之大事,不可轻忽。”


    说了,又仿佛没说,主打的就是一个推拉,谁也找不出他的错处。


    不过皇帝却从这句话中,听到了自己想听的意思,他彻底松了口气,摆了摆手:“皇后不可轻废,此事就这样吧。”


    见着皇帝这么说,李用和和范仲淹都松了口气,但是吕夷简的眼神却一下子冷了下来,他看了一眼李用和和范仲淹,对于范仲淹是审视,对于李用和是疑惑。


    他之前还以为李用和有意要和自己亲近呢,没想到在这件事上,他竟然会不支持自己。


    不,或许不是不支持自己,而是他看出了皇帝在此事上的犹豫,所以才不得不迎合。


    吕夷简忍不住皱起了眉,看起来这位国舅爷,也是个不好拉拢的人啊。


    不过吕夷简此时却也并不气馁,他是了解皇帝的性格的,即便今日不成,不一定明日不成,既然如今他已经与皇后撕破了脸,那就得坚持到底。


    李用和并不知道吕夷简的心思,在皇帝下了最后结论,并只将他独自留下之后,他便老老实实站在那儿,然后看着其他大臣们一一离开。


    等到其他人都走了,皇帝这才一脸疲惫的看向李用和:“舅舅,你说我今日所做决定,到底是对是错?”


    李用和沉默片刻,终于道:“此事可大可小,如今皇上刚刚亲政,一切还是要以稳定为重。”


    皇帝听到此言,却是苦笑一声:“若是可以,我也想要随心所欲的做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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