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静悄悄的,只有厨房里传来细小的水声和锅铲轻轻翻动的响动。


    江之沅洗漱出来,换了一身干净的居家服,灰蓝色领口软软搭着,头发还没干,发梢沿着下颌滴下一点水珠,他站在厨房门口,没出声,就靠在墙边,看着那人侧身站在灶台前。


    陆聿怀袖子挽到手肘,带着条围裙,侧脸沉静,神情罕见地认真,正在煎鸡蛋,虽然看他的表情,不知道的以为是在做什么国宴。


    江之沅不自觉盯了他几秒,然后才低声道:“你怎么还在?”


    陆聿怀没回头,铲子在锅里翻了一下,回得慢条斯理:“人嘛,得负责到底啊。”


    不知道想到哪去了,江之沅耳根子一下子又红了。


    陆聿怀侧过头来,目光沿着他的脖子缓慢滑到脸上,眼神带点笑:“去坐着吧,我做的这早餐呢,肯定不好吃,但是吃不死,放心。”


    陆聿怀把粥盛进碗里,又打开一包榨菜,用白瓷碟子装好,端到餐桌上。


    江之沅默默吃了两口,始终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聿怀看江之沅把那个放了太多酱油的煎蛋都吃得面不改色,终于还是决定做个人:“江大人别想了,你呢,既没做什么丢人现眼的事,也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无非就是嘟囔了几句,酒品好得不得了。”


    “哦对了,我都忘了,昨天无常大人打电话来,应该是有什么事,你给他回个电话问问。”陆聿怀又说。


    江之沅点了点头,把手机拿过来拨电话,开了免提放在餐桌上,继续喝他的粥。


    “……江大人,唔你还好吧。”谢皕安犹犹豫豫的声音传过来。


    江之沅一顿:“喝了点酒罢了,没事,你说你的。”


    “我和老黑在临城医院带回来那个小男孩,去孟知酒那之后说,他死之后被人锯了肋骨,他想弄清楚,所以不肯走,你看这事我们要管吗?”


    陆聿怀听到这抬起了头:“临城医院的小男孩,是在我办公室里被无常带走的吧。”


    江之沅皱起了眉头:“这事确实没听说过,罢了,你问清楚是在哪里发生的,我去看看。”


    “得嘞,一会儿问完回电话。”谢皕安挂断了。


    陆聿怀咬着筷子,若有所思:“死后锯人家肋骨是做什么,是就这个男孩一个人,还是也有别人?”


    “江大人要是去调查,我能和你一起去吗?”陆聿怀靠着椅背抬眸。


    江之沅站起身收拾碗筷:“我要是说不行,陆医生听我的吗?”


    陆聿怀看着江之沅笑,突然昨夜的某些画面突然占据脑海,他掩饰般地拿起了水杯喝了一口。


    “问清楚了,城南殡仪馆,晚上发生的,江大人等晚上再去吧。”谢皕安打回了电话。


    于是江之沅和陆聿怀各自上班,约定了晚上一起去探探。


    城南殡仪馆规模不小,只是位置偏僻,周边树影憧憧,不知何处偶尔传来几声怪异鸟叫,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若隐若现的脚步声。


    此时天已经全黑了,从窗外看过去,殡仪馆的灯关了不少,但仍有几盏亮着,像一双双冰冷的双眼,直勾勾注视着周围。


    这里树很多,遮挡住了今夜本来明亮的月光,天空像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黑绒布,不透光,不透风。空气里充斥着阴冷潮湿的霉气,让人一阵阵地打颤。


    两个人开车来的,江之沅远远停好车,走在遍地落叶的小路上。


    往殡仪馆方向走了一会儿,江之沅突然停下了脚步。


    陆聿怀回头看他,见江之沅拿出两张符纸,轻轻一捻烧了:“这符可以隐匿声音和身影,这殡仪馆看起来确实有猫腻,小心为上。”


    两个人隐匿了身形,便从正门大摇大摆走了进去,门口看门的保安正把腿翘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一台滋啦作响的小电视,两人经过他的时候,正打了个绵长的哈欠。


    “如果真是在尸体身上动什么手脚,那应该是在太平间附近。”陆聿怀在大厅里四处望了望。


    一楼是接待家属和办白事的地方,晚上黑黢黢的,没有光,只有楼道里昏黄老旧应急灯在墙上投射出一条条影子。


    一个不起眼的走廊深处,有一条通向更幽深处地下的坡道,比化不开的浓雾还要黑的黑静静蛰伏在尽头,散发着一缕缕可怖的腥气。


    坡道口有指示牌,往下就是太平间了。


    这天本来就阴冷潮湿,望着这通道口,陆聿怀觉得仿佛有谁提着他的衣领,往里毫不留情地灌了一杯冰水,但他倒不十分害怕,要是有鬼,有江之沅在,要是有人……


    陆聿怀吸了口气,正准备迈步,突然一双微凉但干燥的手拉起了陆聿怀的手腕。


    透过皮肤,能感受到细长的指骨不轻不重地力道,偶尔位移,指纹轻轻抚过肌肤,激起一丝颤栗。


    陆聿怀抬头看江之沅,但江之沅似乎没有任何别旁的想法,一脸严肃正色,看起来只是本能地想要护一护普通人陆聿怀。


    没有光亮的走廊里,一丝红晕悄悄爬上了江之沅的耳尖。


    楼下显然是有人的,两人刚刚接近,就听一个房间里,一阵嘎吱嘎吱的刺耳摩擦声传来,这声音尖锐中带着好些钝意,听得人不由自主皱起眉头。


    “别歇着了,赶紧起来搭把手,早点干完早点回去。”


    “哥,我真不想干了,这几天我天天睡不好,你说咱们干这个会不会遭报应啊……”


    “你净放屁,你在厂里起早贪黑一个月拿多少钱,来这半个月拿了多少钱了?”


    传出声音的房间虚掩着门,一丝光从门缝里透了出来,像一个窄窄的黑洞,吞噬着周遭的光。


    江之沅和陆聿怀悄悄站在门边,想多听两句。


    突然,他们背后缓缓传来了一声推车吱呀的声响,像是凭空出现的,一个男人叼着一支没点的烟,推着一辆小车,从黑暗里走来,出现在他们身后。


    虽然有符纸护身,但陆聿怀那一瞬间还是连呼吸都忘记了,他感觉到自己每个毛孔都在叫嚣着,手心立刻浸出了汗。


    男人停下了,他似乎有些疑惑,但左右看看,又没发现什么异样,便摇摇头,推着车走了进去。


    “聊什么闲天,快把今天的货装上来。”


    “好嘞周哥。”


    屋子里的人便不再说话,不知在干些什么。


    江之沅觉得这样一直等着不行,便捏了个决,登时殡仪馆外传来了一阵异样响动,门口的保安被惊动了,他反应很快,陆聿怀马上就听到屋里响起了保安的对讲机声:“周哥,外面有动静。”


    “小勇在这等着,你跟我出去看看怎么回事!”


    江之沅和陆聿怀隐匿进黑暗中,等两个人跑出地下,立刻毫不犹豫地推开了太平间的门。


    身影可以用符隐匿,但这门无人自开当然无法掩饰。


    那个叫小勇的男人听见门吱呀的声响,转过身来,望着大开的门,空无一人的房间,一下子僵住了。


    过了小半会,他开始发抖,牙齿被咬得嗒嗒作响,脸上的血色越来越淡,最后脱力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使劲往墙角蠕动着。


    “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啊——”


    江之沅没管他,他看了一眼台子,上面躺着一个人,死去多时的躯体泛着青灰,胸腔被剖开,几根肋骨都不见了,正放在旁边一个托盘里。


    这地方像是在做手术,却又并不在意无菌和卫生,因此倒更像是个屠宰场,处处散发着并不新鲜的血腥气和腐败的难言臭味。


    “看来这殡仪馆盗取死人骨的事属实,只是不知道他们拿去干什么。”


    江之沅担心吓到陆聿怀,微微侧过身,挡住了他的视线,完事了才想起来,陆聿怀是个货真价实的外科医生,经常把病人血呼拉喳地剖开来着。


    陆聿怀点点头:“他们总要把骨头运出去,我们一会儿跟上看看,只是这男的吓成这样,估计要打草惊蛇。”


    于是江之沅冲男人打了个响指,男人立刻眼神清明了,很快站起来身来,完全忘记了刚才的事,好像只奇怪自己刚才为什么坐在地上。


    两个人出来躲在走廊角落的黑暗里,空间太小,能感受到另一个人呼吸的浮动和温度,挠得人发痒,感受到陆聿怀在暗色里直勾勾的视线,江之沅别开头,错开了一点点角度。


    过了一小会儿,刚才离开的两个人回来了。


    “没事,接着装吧。”其中一个对一脸探究疑惑的小勇说。


    他们很快一人推着一辆小车出来了,没有走正门,而是从一个隐蔽的后门出去了,江之沅和陆聿怀安静地缀在他们身后。


    后门更是一丝光亮也无,一辆破旧发黄的面包车正停在那里,三个人把推车上一箱箱的东西搬上了车。


    把东西搬上车之后,那两个人就回去了,而那个叫周哥没急着上车,而是靠在车上慢悠悠吞云吐雾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把烟随手一扔,上了面包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