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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雪


    之后的几天孟逐基本上盯着周正烨的行踪。


    周正烨的办公室和周淮左常待的书房在同一层,只不过位于东侧最深处。房间平时总是紧锁着,只有当周正烨在里面办公时,偶尔短暂离开取文件或接电话,才有可能找到空隙。


    为了观察他的行为习惯,孟逐不得不频繁地在那条走廊上出现,假装偶然经过,眼角却在观察那扇门。


    直到那一天,当她又一次“恰好”经过那条走廊时,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最近总是见到你啊,孟小姐。真巧。”


    孟逐心头一紧,手心沁出汗,僵硬地转过身子。


    周正烨正倚在办公室门口,双手抱胸,微笑不达眼底。他那双如犀利的眼睛正盯着她,似笑非笑,带着一丝审视。


    “我刚从储藏室出来。”她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董事长需要一些旧文件。”


    “是吗?”周正烨的笑容意味深长,“可是我刚才就在储藏室,怎么没看到你?”


    糟糕。


    孟逐心脏猛地一跳,大脑飞速运转着寻找合理的解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忽然听见庭院里传来一阵熟悉的笑声。


    她下意识地瞥向声音的来源。


    透过走廊的落地窗,能够清除看见庭院凉亭的景色。


    朱安婕穿着明艳的裙子,正笑意盈盈地挽着周予白的手,仰头对他说着什么。两人靠得极近,姿态亲密。


    周正烨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脸色瞬间阴鸷。那一抹怨毒,如毒蛇般从眼底蜿蜒而出。


    这个该死的弟弟,总是这样轻易地得到所有人的青睐。


    孟逐注意到他脸色的变化,一个念头忽然闪过脑海。她压住心底的慌乱:“之前大公子说的提议,不知还是否有效?”


    她说话时,眼睛牢牢盯着庭院里的那一幕,特别是朱安婕挽着周予白的手。


    那模样,像极了一个被情伤至深的女人,怨恨压抑不住,从目光里溢出来。


    这正是他想看到的。


    周正烨盯着她许久,终是信了:“自是有效的。”


    他拉开身后办公室的门,嘴角勾起一抹笑:“那我们进去聊聊。”


    周正烨的私人办公室布置得很有品味,黑檀木的书桌、真皮沙发、还有一个精致的调酒台。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琥珀香味,营造出一种低调奢华的氛围。


    他的书桌上摆了一支开封了的威士忌。孟逐主动伸手,替他倒了一杯。酒液缓缓倾入杯中,琥珀色的光泽晃动,如同心底翻涌的暗流。


    她端起杯子,双手递过去,声音低柔:“敬大公子。”


    动作之间,她微微俯身,纤细的腰线在灯下勾勒得格外撩人。那


    一瞬,仿佛一朵低垂的枯荷,花瓣凋零,茎枝低垂,有种我见犹怜的破碎感。


    周正烨竟然有些看痴了。


    这些日子,他所见到的孟逐,总是冷漠清淡,站在周淮左身侧时更是清高疏远,叫人难以靠近。可此刻,她主动低头,带着几分无力的柔弱气息,像是在向他求一个庇护。


    这种对比,让他生出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才慢慢接过那杯酒。指尖故意擦过她的手,带着若有若无的意味。


    酒液入口,辛辣灼喉。


    周正烨把酒一饮而尽,目光却一直落在她身上。


    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滑落,他的眼神比酒更烈,带着一种审视后的确定。


    她真的脆弱了。


    那个总是清冷自持、眼神总是透着警惕与防备的女人,如今已经丢盔弃甲,展示自己的软肋。


    周正烨最喜欢猎物投降的时刻,那种放弃一切时候的模样,最吸引人。


    他正要俯身靠近,房门却被敲响。


    “大公子……”


    周正烨直接截断,声音森冷:“滚。”


    门外的人明显一顿,仍硬着头皮坚持:“大公子,真是要事,中东那边……”


    周正烨眼神一沉,对方立刻闭嘴。他抬手指向孟逐:“你等着。”


    孟逐低下眼睫,神色安静。


    周正烨满意地点了点头,离开了办公室。


    门关上的瞬间,孟逐脸上的柔弱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高度紧张的警觉。她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确认周正烨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后,立刻冲向书桌。


    时间紧迫,她必须快速行动。


    抽屉一个接一个拉开,里面是合同、账本、银行流水,她翻得急,却尽量压低声音。外面传来模糊的脚步,她屏住呼吸,连指尖都在颤。


    快一点,快一点。求求了。


    忽然,她在最底层看见一个黑色的袋子。


    心脏狠狠一跳。


    她抽出来,迅速掀开封口。她的视线一掠而过——


    “世鑫”。


    下面是一连串股票买卖的交易记录,数字密密麻麻。


    还没来得及仔细确认,门把传来转动声。


    孟逐心头一紧,来不及多想,将文件猛地塞进自己衣服里,紧紧贴在胸口。


    门被推开。


    周正烨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眯起眼,看见孟逐正站在桌边,手里拿着酒瓶,像是在给自己倒酒。


    她背脊绷得笔直,动作却显得从容。


    “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


    他的声音带着玩味,缓缓走近,从她手里接过杯子,仰头一口饮尽。


    他随手又为她斟了一杯,推到她面前,唇角勾起:“陪我。”


    孟逐指尖攥紧,衣服下藏着的纸张像是燃烧起来般灼热。


    她不敢推开,只得仰头饮下。


    强烈的烟熏感烧过喉咙,她的眉头蹙起,满是痛苦。


    “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周正烨慢条斯理地转着杯子,欣赏着她的痛苦。


    这一幕落在他眼里,释放的是一种无力的屈从。


    强烈的兴致让他血脉奔张。


    他俯身靠近她,双手困在她身两侧:“你若真想报复他,我可以帮你。”


    孟逐心头骤然一紧。


    周正烨靠得太近,她生怕他看出自己衣服里文件袋的形状。她余光瞥见空了的酒瓶,连忙开口:“没酒了,我知道酒窖里还有一瓶好酒。”


    她从他臂下的缝隙钻出,快步走进走廊里。


    孟逐本想找个地方避起,但身后紧随的脚步声像阴影般压来,逼得她不敢乱来,只得直奔酒窖。


    酒窖位于西翼的地下一层,是周家历代收藏名酒的地方。推开厚重的橡木门,一股浓郁的酒香混合着橡木味扑面而来。


    这里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大得多,仿佛一个地下宫殿。高大的橡木酒架从地面延伸到拱形天花板,每一个格子里都静静躺着珍贵的酒瓶。昏黄的壁灯在石墙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营造出一种中世纪城堡的神秘氛围。


    孟逐第一个跨入,趁着周正烨还没进来,她立刻从怀里掏出那叠文件,迅速塞到一排酒瓶后。心口狂跳,她没时间确认位置,只是随手藏好,转身走向另一侧酒柜,装作在找酒。


    脚步声逼近。


    她猛地回头,一道人影已近在咫尺,悄无声息地堵在她身后。


    周正烨。


    不知何时,他已走进来,整个人融在暗影里。灯光从他身后落下,半张脸陷在阴翳里,轮廓森冷,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近得让人毛骨悚然。


    “找酒?”他声音低哑,带着一丝讥笑。


    下一秒,他抬起手指,指尖轻轻敲了敲酒瓶,发出“咔”的一声脆响。


    那声响在空旷的酒窖里炸开,像猎人漫不经心地拨弄捕兽夹。


    孟逐的喉咙里猛地溢出一声尖叫。


    周正烨瞬间捂住她的嘴,右手死死扣住她的腰,把她压向冰冷的酒柜。酒瓶簌簌作响,摇摇欲坠。


    “别叫。”他呼吸炽热,带着掠食者的兴奋与兽性,“周予白都已经和别的女人在一起了,亲热成那样,你不甘心吧?你也想报复的,不是吗?”


    孟逐拼命挣扎,指甲死死掐进他的手背,眼泪逼出来。胸口被压得透不过气,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他生吞。


    周正烨被她这幅泫然欲泣的模样更是激得兴奋,正要俯身去舔——


    脖颈骤然一紧。


    他整个人被从后领硬生生拎起,双脚离地,猛地撞上石墙。背脊剧痛还未来得及叫出声,一记重拳已狠狠砸在面门!


    砰!


    血雾在喉咙炸开,他头晕目眩,视野一片漆黑。


    还没看清是谁,第二拳已接踵而至。拳风沉重,带着撕裂般的痛意,每一下都像要把他骨头砸碎。


    “嗬啊!”周正烨喉咙里溢出低吼,想要挣扎,想要狂吠,可声音被硬生生掐断。


    他的瞳孔骤缩。


    一支烛台尖端正死死抵在他的眼球上!


    只要再推进一分,他的整个世界将彻底陷入黑暗。


    周正烨浑身僵硬,背脊冷汗顺着脊柱直往下淌。


    他终于看清面前这张脸。


    血光里,周予白神情森冷,眼底阴鸷狠厉,如修罗一般,半跪在他身上,顶得他的膝盖发出尖锐的疼痛。他手握着烛台,像死神举着镰刀。


    “周、周予白,你疯了!我是你哥!”周正烨声音发抖,眼珠乱转,像要抓住一丝逃生的可能。


    周予白没有动,眼神冷得像死水,声线低沉:“你再动一下,我保不准手不稳。”


    “你、你要干什么?!你要真下手,你自己也完了!”


    “哦?大哥觉得我不会吗?”


    周予白手中烛台稍稍用力,尖端刺破皮肤,逼得周正烨浑身一颤,眼角渗出泪水。


    “我这一捅下去,要不了你的命,但你的眼睛,恐怕就废了。”周予白压低嗓音,带着戏谑,“你觉得父亲会不会让一个独眼龙当继承人?一个儿子废了,他会不会更愿意保另一个?”


    周正烨呼吸骤窒,心底一片冰凉。


    父亲冷血的面孔浮上脑海,他几乎能想象,真若瞎了,他会被毫不犹豫地抛弃。


    周予白是真的敢。


    周予白的肌肉倏然绷紧,正要用力,孟逐扑了上来。


    “别!”她试图制止。


    周予白没看她,声音冷得骇人:“他刚才,是哪只手碰的你。”


    孟逐一愣,下意识答:“右手。”


    咔——


    周正烨痛的尖叫起来:“啊!!这是左手!!”


    周予白面无表情:“哦,抱歉。”


    咔——


    伴随着第二声脆响,周正烨的另一只手也被硬生生卸掉。


    他的两只手无力垂下,整个人蜷缩在地,痛得满身大汗,连惨叫声都断成了破碎的气音。


    周予白居高临下地踩他的头上:“还敢碰她吗?”


    周正烨颤抖着拼命摇头。


    “如果你敢报复她,”周予白声音仿佛刀锋划过耳膜,“我会让你比今天更惨。不仅仅是你的手,你这只眼睛,我也会真的捅穿。”


    周正烨脸色惨白如纸,喉咙里挤出一个破碎的“是”。


    周予白似乎满意了,缓缓站起身。就在周正烨以为噩梦终于结束,松了一口气的时候——


    周予白突然抬手举起烛台,做出要猛烈挥下的动作!


    风声呼啸而至。


    咻地一声,烛台停在他面门前一拳的距离。


    周正烨瞳孔骤然放大,身体抽搐,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啧,蛋散(胆小鬼)。”


    周予白看着昏死过去的周正烨,冷冷地踢了他一脚,确认他确实失去了意识,这才将烛台放回原位。


    转身时,目光落在孟逐身上。


    她靠在酒柜边,眼圈红红的,腿上满是因挣扎磨破的伤痕,皮肤上带着红痕,看起来狼狈又可怜。周予白原本要出口的狠话,和胸腔里翻涌的怒气,全都噎在喉咙。


    他迈出一步,余光里看见自己的手。拳骨裂开,上面沾染的不知是他自己的,还是周正烨的血。


    他忽然僵住。


    胸腔里的狠劲褪去,心底第一次涌上一股陌生的慌乱。


    他想靠近,却在想起自己方才那副暴戾模样。像野兽一样失控。他骤然怯了,把手别在身后,压低身子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敢出口。


    第一次,周予白感到有些无措。


    他立在原地,不敢再上前一步。


    忽然一个身影猛地扎进他的怀里。


    孟逐死死抱紧他,哭得撕心裂肺,像是在黑暗的隧道尽头看见光亮。


    周予白一瞬怔住,整个人被她撞得空白。


    他僵硬地站在那里,血淋淋的手还藏在身后,不敢碰她。心口慌乱,呼吸也乱。


    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太出乎意料,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直到她的泪水一滴滴打在他颈侧。


    那泪水好烫,烫得他的心脏都坍陷了一块。


    他闭上眼,喉结滚动,颤着手伸出去,将她揽进怀里。


    依旧是熟悉的触感,可她因哭泣而起伏的身躯,让他揪得心疼。


    他的阿逐什么时候经历过这些?


    他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再早一点来?让她独自面对周正烨这个畜生?


    强烈的自责与愧疚如同尖刀,一把将他的心脏捅穿了。


    他再也克制不住,大掌死死扣紧她的后颈,像要把她揉进骨血里。那股想要继续毁灭、继续出手的冲动,被她的眼泪生生按下去。


    他低下头,唇角贴近她耳畔,声音柔得都不像他了。


    “好了,阿逐,不怕了……”


    “我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熬夜写出来了,甚至还看了美网决赛…………天


    第62章 雪


    周予白抱着孟逐去了她的客房。


    房门合上,之前的喧嚣和暴戾似乎也被隔绝门外。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壁灯散发着温暖的光线。与刚才酒窖里的阴暗恐怖形成鲜明对比,这里显得安全而温馨。


    周予白走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洗去手上的血迹。哗哗的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冷水冲过伤口时,他微微皱了皱眉,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孟逐坐在床边,刚才的恐惧和激动慢慢退去,理智重新占据了上风。


    “周正烨呢,他怎么办?”她看着他的背影问。


    “死不了。”周予白顿了顿,难以理解,“你竟然担心他?”


    “我是担心你。”


    这句脱口而出的话让两人都陷入了沉默。水龙头还在哗哗作响,成为房间里唯一的声音。


    周予白关上水龙头,慢慢转身面对她。昏黄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让那双平时锐利的眼睛显得格外深邃。


    “不会的,他不敢说出去。”


    停顿了一下,他又补充道:“更何况,就算他说了,我也不后悔。”


    说完这句话,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发。那曾经是他最自然的动作,可手抬到一半,又生生收了回来。


    气氛又再度陷入沉默。


    周予白拿来了药箱。他屈下身子,将孟逐的脚抱起放在他的腿上,帮她做清洁。


    刚才和周正烨的拉扯中,她的裙子被撕出了一道大口子,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孟逐察觉到这一点,脸颊瞬间发烫,慌乱地想要拉扯那块岌岌可危的布料来遮挡。


    周予白注意到她的举动,头也不抬地说:“不用遮,你身上哪儿我没看过。”


    “那怎么能一样!”孟逐的脸更红了。


    “有什么不一样的?”他抬起头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促狭,“难道又有什么变化了?我看看……”


    这种平实而亲昵的调侃话语脱口而出,让两人都愣住了。一瞬间,仿佛时光倒流,他们又回到了那些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但现实很快将他们拉回,提醒着他们现在的处境。


    周予白垂下眼睫,正要开口道歉,却听到孟逐小声嘟囔:“想都别想,臭流氓。”


    那种熟悉的嗔怪语气,带着淡淡的撒娇意味,瞬间缓解了刚才的尴尬。


    原本还难受的心好似被她这么一骂竟然舒爽了。


    好像有些变态。


    他自嘲地摇了摇头,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盖在她的大腿上:“这样行不行?”


    孟逐这才蚊子哼一般地挤出个“嗯”。


    周予白重新专注于处理她的伤口。他小心地握着她纤细的脚踝,先用酒精棉球清洁伤处。看着那玉白如雪的肌肤上触目惊心的红痕和擦伤,他就恨不得再回去给周正烨的脑袋踢几脚。


    当碘伏接触到伤口时,孟逐疼得轻哼出声,眉头紧蹙。周予白察觉到她的不适,立刻放轻了动作,但消毒总是疼的,避免不了。


    终于有一次,孟逐忍不住了,轻轻踢了他一下:“疼呀……”


    带着点撒娇的味道。


    那种带着撒娇意味的抱怨,让周予白的心瞬间软成一片。但嘴上依然不饶人:“我倒希望你疼些,长点记性。”


    他将用过的棉球丢进垃圾桶,又拿了新的,一边继续清理一边说:“周正烨那种疯子,少去招惹。我今天看到你从他书房出来的时候,就想直接上去把你提走。”


    所以他才跟了上去,才会及时出现。


    孟逐沉默了片刻,然后转身从衣服下面摸出一个黑色的文件袋,递给他。


    周予白疑惑地接过,翻看了几页后,脸色越来越沉。


    “我是偶然听到周正烨的手下向他汇报,说手里有你和世鑫的证据。”孟逐以为他是因为文件内容而脸色难看,连忙解释,“具体是什么他们没说清楚,但听起来很危险。他可能还留了副本,你要小心。而且从他们的对话来看,你身边应该有内鬼……”


    她还在认真分析着情况,却突然对上了周予白那双深邃如海的眼睛。


    “你就是为了这个,以身犯险?”他说。


    孟逐一窒,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的眼睛那么悲伤,仿佛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才好。


    “周予白,毕竟我们相熟一场,我不可能放任你被人坑害进了监狱。”她抠着手,没敢看他,“所以你不要有任何的心理压力。我只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周正烨的疯……”


    话语被打断。


    她的头被揽进周予白的怀里。


    周予白的手臂环绕着她,将她的头轻柔地按在自己胸前。这是他们分开后第一次如此亲密的接触,打破了一直以来小心维持的距离。


    “阿逐,这次是我欠你的。你可以用这个要求我做任何事,任何事都可以。”


    他的声音从头顶闷闷传来。


    “但是答应我,以后千万不要再为了任何事,拿自己去冒险。没有人值得你这么做。”


    “包括我。”


    孟逐闭上眼睛,感受着他胸膛的温暖和那熟悉的心跳声。这一刻,她几乎要忘记他们之间已经结束的关系,忘记那些无法跨越的障碍。


    但理智很快占了上风。


    她深吸了一口气,从他的怀抱里慢慢撑起身子。


    溺水久了,她已经知道什么时候该抽身。


    “你该走了。”她说,“朱小姐应该还在等你吧。”


    周予白的手臂在她起身的瞬间收紧了一下,然后又无力地松开。他看着她,眼中有种复杂的情绪在涌动。


    “你希望我走吗?”


    孟逐不语。


    “我刚刚说了,你可以要求我做一件事。”他没松手,“只要你说,我都能做到。”


    她看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期待,有不舍,还有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她想说“别和朱安婕在一起”,想说“和我一起离开这里”,想说“我们重新开始,不管这一切”。这些话在她心中翻滚,几次冲到嘴边,却又生生咽了回去。


    最终,她只是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要。”


    “你走吧。”


    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撕扯了一下。但她依然保持着笑容,甚至伸手为他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衬衫领口。


    周予白看着她,看着她眼中强自镇定下的脆弱,看着她嘴角勉强维持的笑容。他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但最终还是站起身来。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脚步,背对着她说:“阿逐,如果……如果有一天你改变主意了,记得告诉我。”


    门轻柔地关上了,房间重新陷入寂静。


    孟逐坐在床边,看着紧闭的房门,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滑落下来。


    *


    随着港城冬日来临,周淮左的身体也迅速坏了下去。


    即使他时日无多的消息没有传出去,外界也从他惨白的脸色和迅速消瘦的模样,窥到了端倪。


    孟逐看着庭院外的树逐渐凋零,也知道宣告一切结束的日子渐渐到来。


    只是她没想过,在离开前会见到一个意外来客。


    朱安婕约她去的是西九龙的美术馆,周一,全馆关闭的日子,却单独为她们开放。


    那是孟逐第一次逛空无一人的美术馆。


    朱安婕带她看的是一场当代艺术家的画展,这位画家用一种解构的方式,来勾勒现在社会的种种亲密关系。其中有一张镇展的主画,上面是一间华美的房子,正在举办舞会。但从每个小人物的动作能看出他们背后的各种关系。


    暗恋、出轨、背叛、孤独……众生之相系在这华美的舞会中交织缠绕,而画面的顶端,一双巨大的手从天而降,如操控木偶般拨弄着这个精致的娃娃。


    画的名字叫《爱神之手》。


    “我从小就喜欢这幅画,你呢,喜欢吗?”朱安婕笑着,指着画面里的人物,“你看这一对,他们彼此喜欢,他们两深情接着吻,可是男人的身体却依旧朝着他老婆。”


    朱安婕的话语中带着一种慵懒的恶意。她绕着孟逐踱步,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节拍。


    “不如我们开门见山吧,”朱安婕停下脚步,背对着那幅画,“我知道你和周予白哥哥的事情。”


    孟逐的身体一僵,但很快恢复了平静。


    “别紧张,我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朱安婕笑得甜腻,“实际上,我是来谈一笔交易的。一笔对我们都有利的交易。”


    “什么交易?”


    “很简单,你可以继续和周予白哥哥在一起。我不会阻止,甚至会提供便利。"


    孟逐皱眉,“条件呢?”


    “条件很简单。你们的关系必须绝对保密,而周予白哥哥,会和我结婚。”


    空气仿佛凝固了。孟逐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女孩:


    “你是在建议我……当你未来丈夫的情人?”


    “用词这么难听干什么?”朱安婕做出一个嫌弃的表情,“我更愿意称之为‘特殊朋友’。”


    “你不会介意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朱安婕耸了耸肩,仿佛这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情,“那有什么关系?哪个男人不会在外面找人?区别只在于我知道还是不知道。你和他在一起,至少我知道他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这样我就不用费心去调查他到底在外面养了多少个女人了。”


    孟逐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孩。朱安婕脸上那天真烂漫的笑容,像极了漂亮的洋娃娃。


    可这种纯真外表下的恶毒,比任何咬牙切齿的仇恨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所以你们是开放关系?周予白同意了?”


    朱安婕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歪着头反问:“等周淮左先生去世,你就没靠山了。周予白哥哥是你最好的退路。跟着他,爱马仕、卡地亚、半山豪宅……这些我都可以让他给你买。比你那点可怜薪水强多了吧”


    她慢慢走近孟逐,伸手替她整理衣服,仿佛在抚摸宠物,“人啊,就该找条轻松点的路走。你看你,这么漂亮,这么聪明,为什么要让自己过得这么辛苦?我给你的,是世界上最好的安排。有人爱你,有人养你,还不用承担任何责任。这样的好事,可不是人人都能遇到的。”


    孟逐本能地后退一步,避开她的触碰,“我不需要这些。”


    “哎呀,别这么快拒绝嘛,”朱安婕夸张地撅起嘴,做出一副受伤的表情,“你知道吗?自尊心是穷人最要命的毛病。它让人看不清现实,也抓不住机会。”


    在朱安婕的世界里,孟逐显然不是一个需要被尊重的人,而是一件可以随意摆弄的物品,一个可以用来满足周予白需求的工具。


    而她竟然还觉得这是在施恩,是在给孟逐一个天大的恩赐。


    “朱小姐,”孟逐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她自己都有些意外,“我拒绝。”


    “你确定?”


    “确定。”


    朱安婕叹了一口气,像是在为什么珍贵的东西被浪费而感到遗憾,“好吧,那真是太可惜了。不过没关系,”她转身准备离开,步履依然轻盈,“等你想清楚了,随时可以找我。我的offer永远有效。”


    走到展厅门口时,朱安婕忽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玩味。


    “对了,差点忘记告诉你一件小事。其实不管你答不答应,周予白哥哥和我的婚事都不会有任何改变。区别只是,你答应了,还能得到一些……实质性的好处;你不答应,就只能什么都没有地离开。”


    她顿了顿,笑容变得更加灿烂,“毕竟,感情这种东西,在现实面前总是那么脆弱,不是吗?”


    “你好好想想吧。”


    说完,她踩着优雅的步伐离开了,高跟鞋的敲击声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空荡的走廊里。


    孟逐一个人站在画前,从画再看向穹顶,仿佛那里也会被掀开,露出爱神戏谑的笑脸。


    胸腔里忽然涌起一阵窒息般的厌恶。她想朝着那虚幻的神祇大喊:


    够了!你折磨够了没有?!


    我厌恶这幅画,厌恶朱安婕,厌恶这个该死的世界。


    “改变主意了告诉我。”“你愿意吗?”“你觉得怎么样?”


    一声声回荡在耳边,像无数细小的针扎进脑海。


    所有人都假惺惺地问她的意见,仿佛她真的有选择权一样。仿佛她说不愿意,这些人就会改变主意一样。


    不管她说什么,周予白都会和朱安婕结婚。不管她答不答应,那些权贵们都会按照自己的规则行事。她的感受,她的意愿,在这些人面前连屁都不算。


    她站在这里,就像个局外人,冷眼看着别人替她的人生起草剧本。她不是人,她只是一个道具,可以被随手摆弄,可以轻易舍弃。


    荒唐、可笑、屈辱。


    她真的受够了。


    *


    那年春节,孟逐和周淮左请了假,回了一趟老家。


    往年她总是待上几天就匆匆离开,这次却罕见地在家里呆了将近一个月。


    母亲看着她,总觉得不对劲:“小逐,工作还顺利吧?”


    “挺好的啊,还涨工资了呢。”孟逐笑着。


    母亲却没笑,眼睛在她脸上来回打量,害怕她逞强说谎:“有什么难处就跟妈说。要真在港城过不下去,就回来。家里虽然条件一般,但总能养活你,家里永远是你的地方。”


    孟逐心口一热,往她怀里钻。


    母亲轻叹,半嗔半笑地拍她:“都这么大了,还撒娇。”


    “妈,你真好。


    “废话,我是你妈呀。”


    孟逐闭上眼,仿佛呓语:“嗯,我还有妈妈。”


    “说的是什么话。”母亲用手背轻拍了她的背。


    屋里暖气开得足,空气却还是凉。整个房


    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墙上钟表的滴答声。


    过了一会儿,孟逐抬起头:“妈,我下个月要去欧洲了。”


    母亲怔住:“这么突然?没听你提过啊。”


    “公司给了机会,可以去深造,学费和生活费都包了。”


    母亲半信半疑,直到看过周淮左签署的文件才慢慢放下心。


    “我的小逐真厉害。”她抚着女儿的头发,眼里却泛酸,“你一直争气,从来没让我操过心。只是啊,我一辈子都在送你走——先是出门读书,再到港城,现在还要更远。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妈却赶不过去……”


    她越说越哽咽。


    孟逐也被她的情绪感染:“妈,这不是好事嘛。”


    “这不还是因为你身边现在还没有人嘛,如果有个人照顾你,那妈也不担心了……”说着就想起孟逐提过的男朋友,试探,“你和之前的男朋友还有联系吗?”


    孟逐的神色一黯:“提他做什么?”


    “感情这个事,你们年轻人可能只是赌气,都在等对方先低头。我知道你的性子向来比较硬,有时候服软一下,说不定还有的挽回……”


    见孟逐的气场越来越深,母亲赶紧打住:“好了好了,不聊了,不聊了,吃饭!”


    *


    那次对话后,孟逐感觉家里也待不下去了,她像棵浮萍,无处停留。


    确实该走了。


    她去和周淮左践行,只是在离开前,她必须履行和他之间的承诺。


    律师将厚重的文件递过来。孟逐提笔,正要落下名字,却被周淮左叫住。


    “你确定了?”他声音低沉,目光深幽,“一旦签署,便具法律效力,不可更改。”


    孟逐笑了笑,带着嘲讽:“怎么,现在你又后悔了?”


    这种时候,她竟然还想着激怒他?


    周淮左冷哼一声,抬手:“请便。”


    孟逐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律师拿过文件,检查后确认:“根据《信托法》第八条,现在正式确认家族信托成立。孟小姐将担任信托保护人,负责监督信托财产的管理和分配,确保信托目的的实现。”


    孟逐点了点头。


    “我还需要再次提醒,为了确保信托的独立性,信托设立人周淮左先生特意要求,如果信托保护人与任一受益人产生可能影响信托独立性的利益关系,包括但不限于婚姻关系、同居关系或其他亲密关系,将构成重大利益冲突。届时信托保护人职责将自动终止,或相关受益人的受益权将被撤销。此条款为不可撤销条款。”


    这就是周淮左的阴鸷之处。


    他和孟逐达成交易便是,孟逐作为监督人,确保周淮左在信托设立前不改变想法,令周予白得到主体继承权。同时,他又设下了这道保险:从此以后,孟逐绝对无法和周予白明面上在一起。


    除非周予白放弃周氏。


    这是绝不可能的。


    孟逐自嘲地笑了笑。


    “你恨我吗?”


    在律师离开后,周淮左问她。


    恨吗?她也说不上来。


    这一段时间里,周淮左待她亦师亦友,交了她很多东西,也给了她未来选择的道路。可她也讨厌他,讨厌他使劲一切手段来让她离开周予白。


    他对她究竟是瞧不上还是瞧得上,她看不懂,也很是矛盾。


    或许这个世上就是没有非黑即白的事。


    一阵寒风吹过,周淮左被吹得咳嗽阵阵。孟逐觉得下意识地扶了他一下,不禁惊讶他如今的重量。


    这个曾经商业帝王,如今却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孟逐搀扶着他到了房间里,放平在床上,正准备去拿呼吸机,却听见他断断续续的呓语。


    “西西啊,西西啊……”


    又是这个名字。


    她好几次在周淮左做梦的时候听见这个名字,孟逐原本没太在意,但今日的周淮左似乎因为病痛而陷入了某种癔症,今日的呓语更加清晰了。


    他好似陷入了过去。


    “西西,哥哥那么爱你……你明明说过会永远和哥哥在一起的……”他的声音带着痛苦,“为什么要和那个男人走?为什么要背叛我们的约定?”


    孟逐心头一跳,隐约察觉到什么。


    “我花了那么多年才找到你……废了那么大的力气……”周淮左在梦中似乎回到了某个关键时刻,“我让人把卫平岚的手弄废了,他再也不能弹琴了,再也不能用音乐诱惑你了……”


    卫平岚?那位有名的音乐大师?


    孟逐屏住呼吸,继续听下去。


    “我烧掉了家里所有的钢琴,就是这些该死的东西,才让那个男人有借口进我们家……以老师的名义接近你,把你从我身边偷走……”


    “但现在不一样了……你怀着我们的孩子,他不会再要你了……什么夫妻,什么爱情,都是假的……只有我们的血脉,我们的骨肉,才是真的……”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就像父母给我们取的名字一样,我们才应该永远在一起……”


    孟逐如遭雷劈,顿时惊醒。


    淮左,竹西。


    周淮左,周竹西。


    她想起周淮左书房里的那张照片,想起墓碑上女人的脸庞,终于明白了那种说不出的相似感来自哪里。


    明明周淮左说那是他的妻子,可是再怎么夫妻相像,也不该是那种近乎镜像的相似。


    那不是夫妻脸,那是兄妹脸。


    周淮左,周竹西是兄妹,周竹西若是周予白的母亲,那么周予白便是……


    一阵强烈的恶心和反胃感袭来,孟逐再也忍不住,冲进卫生间开始干呕。


    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周予白和周淮左的关系永远无法修复。不是什么商业理念的分歧,不是什么权力斗争,而是更深层、更黑暗、更无法言喻的真相——


    作者有话说:[眼镜][眼镜]我来了,爆更6500~~


    下一章应该就结束了,进入最后一个阶段,冲击完结!


    第63章 雪


    在告别的前一天,孟逐去找了周予白,和他约在文华。


    随着电梯缓缓上升,她心口有种失重感,像脱离了地球引力,一点点升向高空。仿佛尘世的纷杂与真相的阴影,都追不上来。


    推开门,房间的遮光窗帘紧紧拉合。


    外界的光与声被隔绝,四周安静得近乎虚无,像坠入黑洞。


    她刚踏出一步,便被人从后方骤然揽住。


    炽热的力道裹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往怀里狠狠拉去。背脊抵上他灼热的胸膛,她尚未来得及呼吸,就被吻住了。


    那是掠夺般的吻,带着压抑许久的焦躁与渴望,像要把她的所有呼吸都吞没。


    孟逐闭上眼,指尖攀住了他的手臂,没有退开。


    周予白一把将她推到墙上,唇舌急切地掠夺,她却意外地没有退缩。


    她反手扣住他的后颈,激烈地回应,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力气都燃烧殆尽。她的唇齿一次次咬住他,几乎带着狠意,把他推向更深的漩涡。


    周予白愣了一瞬,随即眼底燃起炽热的光。


    □*□


    可今晚不同。


    她主动翻身坐在他的身上,双手撑着他的宽肩,跃动起伏,将他一口口吞没。


    “阿逐,”周予白呼吸急促,声音近乎嘶哑,唇舌一路烧灼般吻着过她胸口的那两只白鸽,几近狂乱,“今天怎么这么主动?”


    孟逐额角沁出细汗,微微笑着:“你不喜欢吗?”


    “不,”他抬头吻去她滑落的汗珠,低低喃喃,“我喜欢到快疯了。”


    他确实快疯了。


    无论身体还是心灵。


    他太久太久没有和她亲近,近乎以为自己要被她放弃。


    这些日子,他在朱氏与世鑫之间费尽心机,甚至主动拱手让出自己在世鑫的全部股权,只为换得一线双全之机。


    朱氏为他的同盟,仅此而已。


    不是姻亲,只是利益的同盟。


    只要到那个时候,纵使周淮左将剩余手上股票的继承权给周正烨,他也能通过朱氏的力量和他抗衡。更何况他早在周氏里埋了个隐雷,不愁除不掉周正烨。


    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除了她。


    今晚,她的主动邀约,令周予白以为,她终于回头了。


    缠绵间,不知道是谁的手肘碰到了墙上的开关,伴随着轻微的机械声,厚重的电动窗帘缓缓拉开。


    雨正下得密集,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上,啪嗒作响,仿佛无数碎裂的心音。


    她一边看着窗外,一边伏在他身上,眼前的高楼似乎都在晃动。


    周予白被逼得低吼,好几次都要忍不住发泄,却又克制着,任由她主导。


    房间里的空气被他们的喘息与嘤咛搅得滚烫,四壁像在颤动。


    孟逐的力气一点点耗尽,额头贴着他的肩,呼吸急促。手指还扣着他的肩膀,却已经没有力气再撑起身体。


    周予白察觉到,反手揽紧她的腰,托着她助力。


    “累了吗?”


    “嗯。”她累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乖阿逐,”他吻她的嘴角,充满赞许,“剩下的交给我。”


    她躺着,任由他主导,身体和心灵被一次次推向绽放。她的眼睛里满蓄着窗外的雨水,默默流干净。


    一切结束后,周予白将她抱到沙发上。两人一丝.不挂,窝在一起,看着窗外的雨。


    “你知道吗?在英国,婚礼上下雨可是好兆头。”周予白抱着她,下巴顶着她的发顶,玩弄着她的发丝。


    孟逐累得声音闷闷的:“啊?难道不是因为英国老下雨,所以才编出来安慰新人的谎话?”


    周予白笑着:“确实有这个可能。”


    “下雨天要是草地婚礼,宾客都要成落汤鸡。”


    “嗯,这样看来,还是得办室内婚礼。”周予白点了点头。


    “朱小姐同意吗?”


    话音一落,周予白的笑意凝住。


    “什么?”他怀疑自己听错。


    孟逐抬起眼,重复了一遍:“你和朱安婕的婚礼,快要举办了吧?”


    周予白严肃皱眉:“阿逐,这个玩笑不好笑。”


    孟逐轻轻推开他,从他怀里坐起身,低头拾起地上一件件散乱的衣物。


    周予白看着她背影,心口一阵恼怒:“你希望我和她结婚?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一边把我推开送给别人,一边跟我上.床?”


    “玩我?”


    “不行吗?”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阿逐!”


    “只允许你们上位者玩弄我,我就不可以玩弄你们吗?”她将长裙套头穿好,坐在床边,冷静地看着他。脸上的潮.红逝去,刚才的激.情仿佛只是一场梦。


    “朱安婕让我成为你的地下情人,她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听起来很大度,对不对?原来在你们眼里,我是可以被随意羞辱的人。”


    周予白震惊:“我不知道她说过这些……”


    “但没有你的默许,她敢吗?!”孟逐打断他。


    屋子里骤然安静下来。


    周予白死死盯着她,唇角微微抖动,想说什么,却最终没开口。胸腔被烧得发疼,他猛地从床头抓起一支烟,火苗闪烁,白雾在黑暗里氤氲开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指尖用力到关节发白。


    “阿逐,你真这样看我?”


    “我在你眼里,是会放任别人去欺负你的人?”


    “你当我是什么?”


    房间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烟草燃烧的细微声响。


    孟逐看着他的背影,那个挺直的脊背在这一刻显得那么落寞。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长久的沉默后,她疲倦地站起身。


    “就这样吧。”


    她走到桌边,将房卡轻轻放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一响。


    “从此以后,也不必再见。”


    临出门前,她终究还是忍不住回望。


    周予白坐在沙发上,手肘撑在扶手上,修长的手指夹着烟,眼神很淡,像是风吹都不会皱一下的水面。那种平静得可怕的表情,比任何愤怒都更让人心碎。


    孟逐的心狠狠地疼了一下,她赶紧转过头,推开门走了出去。


    就这样吧。


    就这样让他误会,让他以为自己残忍无情,让他对自己失望。这样等他发现自己离开时,心里的痛也许能浅一些。


    他会怨恨她,会厌恶她。那样,就能更顺理成章地把她从记忆里抹去。


    对他,对自己,都是种解脱。


    周予白,请原谅我。


    直到房门被轻轻合上,房间重新陷入死寂。


    周予白才慢慢闭上眼睛,烟雾在他指间缭绕,模糊了他的眉眼。


    再次睁开眼,空荡荡的房间仿佛怪物的胃袋,将他孤独地吞没。而桌上那张房卡,像是他梦境破碎后剩下的锋利碎片,明晃晃地刺着眼。


    他低低笑了一声,却比哭还难听。然后深深吸了一口烟,直到胸腔被呛得发疼,再用力将烟蒂碾灭。


    那一晚的周予白疲倦得身体都要动不了,可灵魂却清醒到极致。他抽完了一包又一包的烟,直到酒店的人担心他出什么事,悄悄联系了易唐。


    易唐赶到的时候,整个房间呛得他连连咳嗽几声。


    周予白赤着上身坐在沙发里,身边的烟灰缸已经堆成一座小山。他的眼神空洞,像被掏空了魂。


    “周生,你……”


    周予白瞥了他一眼,又转开视线。


    “朱家那边有回应了吗?”


    “……还没。”易唐支支吾吾:“朱小姐好像坚持,只接受成婚。”


    啪——


    沉重的烟灰缸被猛地甩到地上,砸得瓷砖碎裂,声音震得人心口发颤。


    易唐捂住耳朵,惊魂未定。


    周予白随手披上一件西装,阴沉着脸直接下楼到地下车库。


    “周生,你去哪?”


    “朱安婕在哪里?”


    他那暴怒的脸,一看就是去找茬,易唐哪里敢说。


    “你再不说,我就把你开了。”周予白冷冷地说,“你当周淮左的眼线这么久了,我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


    易唐猛地抬眼,从周予白的表情中看出他绝非在开玩笑。


    “瑰丽……总统套房。”


    周予白头也不回地钻进车里,油门踩到底,轮胎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瞬间消失在车库的深处。


    *


    朱安婕那日正在瑰丽酒店办自己的生日派对,身边姐妹花云集。她长期居住在泰国,对于港城名媛圈来说,这次算是她的正式初亮相。朱安婕把这次派对看得极重,凌晨四点就开始打扮,势必要在名媛圈里打响这一炮。


    参与的众人皆是好奇这位传说中周予白“未婚妻”的真面目。


    朱安婕戴着那顶仿茜茜公主的水晶皇冠,享受着人群的簇拥和吹捧。香槟塔在水晶灯下闪闪发光,名媛们的笑声在豪华套房里回荡,一切都完美得像童话。


    直到房门被猛地推开。


    周予白风尘仆仆地闯了进来。


    在场所有人包括朱安婕都以为这是惊喜,几个名媛还窃窃私语:“哇,周生好浪漫啊,亲自来庆生。”


    然而下一刻,男人的声音冷得彻骨:“都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说,都出去!”他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名媛们被他的气势震慑,匆忙拿起手袋逃也似地离开了房间。临走时还不忘回头看热闹,但很快房门就被重重关上。


    整个房间顿时只剩下他和朱安婕。


    “予白哥哥你怎么了?今天是我的生日会啊,你难道不是来祝贺的吗?”朱安婕察觉到他的低气压,故意放低姿态,摇了摇他的手,“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不好?今天就让我开心一次嘛。”


    周予白毫无感情地挥开她的手,力道大得让她踉跄了一下。


    “你找孟逐说话了?”


    朱安婕立刻明白他是为了什么而来,脸上的甜美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蔑的不屑:“她怎么还找你告状了啊?”


    嘀嘀咕咕地悄声补了句:“假清高。”


    砰——


    周予白忽然猛地踢翻了玻璃茶几,上面精心摆放的香槟、蛋糕和礼品盒瞬间散落一地,玻璃碎片四溅。巨大的声响让朱安婕惊叫一声,连门外偷听的人都被吓得心头一跳。


    “朱安婕,我是不是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和你说过,我只合作,不联姻?”


    朱安婕被他突然的暴怒震慑住,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头上的皇冠歪了也不敢去扶。


    “我给你们朱家的好处还不够吗?世鑫20%的股份,东南亚三个港口的经营权。”周予白一步步逼近她,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人烧毁,“如果你们到现在还是这种态度,我不介意撕破脸皮。”


    他停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手里有你父亲这些年向各地政要行贿的全部证据,包括银行转账记录、通话录音,还有那些见不得光的合同。你觉得郑家对这些会不会感兴趣?”


    郑家是朱家在泰国的世敌,两家斗了几十年,如果这些证据落到郑家手里,朱家将万劫不复。


    朱安婕的脸瞬间煞白,声音都在颤抖:“你……你为了她,竟然威胁我?!”


    “你踩到了我的底线!”周予白回呛,“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一个依靠家族势力的寄生虫,也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


    “我告诉你,别说是你,就算你爸来,也不敢擅自动我的人。”


    朱安婕被他的话刺激得眼眶发红,但更多的是恐惧。她从小到大都是被捧在手心的公主,何时被人这样羞辱过?


    可是,周予白此刻的模样,比她见过的任何场面都要可怕。而他手里的筹码,更是她不敢妄动的枷锁。


    “现在,我给你一个选择。”


    他一步步压近,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个字都像钉进她心口。


    “要么老老实实接受我们之间只是合作关系的现实,要么我让朱家的人别想再出泰国的门。”


    “你选哪个?”


    朱安婕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很清楚,他不是在虚张声势。以他的手腕,他真的能让朱家万劫不复。


    良久,她才哑声开口:“我……我知道了。”


    “很好。”周予白转身走向门口,“另外,如果我再听到你骚扰孟逐,后果自负。”


    他停在门口,头也不回地说:“生日快乐,朱小姐。希望你能记住今天学到的教训。”


    房门被重重关上,留下朱安婕一个人站在一片狼藉中,头上歪斜的皇冠在水晶灯下显得格外讽刺。


    她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子痛哭起来。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被人如此羞辱,也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周予白的可怕。


    她明白了,在这个男人面前,她什么都不是——


    作者有话说:我看看明天能不能再补一点内容……[捂脸笑哭][爆哭]先放这些先~


    第64章 经年


    周予白从瑰丽下来的时候,易唐正在大堂等着他。


    “董事长让您现在回周宅,有要事。”


    “让开。”周予白连个眼神都不给,脚步不停。


    “周生,”易唐硬着头皮拦在他面前,带着恳求,“董事长说,和……孟小姐有关。”


    电梯口的灯光冷白,打在周予白的眉眼上,投下压抑的阴翳。


    易唐见他态度有所松动,立刻领着他前往周家的商务车:“您还是跟我走吧。”


    黑色迈巴赫驶回周宅。一路无声,只有雨刷刮过风挡的沙沙声。


    书房内,周淮左披着毯子,苍白的面容在昏黄的灯下显得愈发阴鸷。他看见周予白进来,目光冷冷掠过:“你做得可真绝,毁了人家小姑娘的生日。”


    周予白没搭腔,径直走到他面前,不耐道:“什么事?”


    “信托。”周淮左缓慢地吐出两个字,嗓音沙哑。


    桌上的文件已经摊开。易唐上前恭敬递给他:“这是董事长刚刚签署的家族信托合同。”


    周予白一目十行地扫下去,越看心越沉。


    受益人是他和周正烨,而信托保护人,孟逐的名字赫然在列。


    合同中明确写着:一旦信托保护人人与受益人存在足以影响独立判断的关系,受益权即时失效。


    他抬眼,冷声:“你逼她的?”


    “她可是在律师讲解后,自己主动签的。”周淮左盯着他,眼底浮现出一抹诡谲的笑,“儿子,你其实在她心里,没那么重要。”


    空气仿佛被抽干。


    周予白的指尖死死攥住那份文件,手背青筋暴起。声音却意外冷静:“她人呢?”


    “走了。”


    两个字,钉在他心口。


    周淮左抬手看了眼表,笑道:“飞机应该刚刚起飞。怎么,她没和你说?”


    周淮左咳嗽几声,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你要怪,就怪自己。没本事把她留住。”


    周予白站在原地,薄唇紧抿,眼神深得骇人。


    “她从加入周氏的那一天起,我们就谈好了这个结果。”周淮左慢慢道来,“她是个很聪明的女仔,知道什么对大家都好。”


    “对大家都好?”周予白冷笑,“还是对你好?”


    “自然也包括对你好。”周淮左不为所动,“现在周氏是你的了,没有任何人能够质疑你的继承权。而她,也得到了更广阔的平台。各取所需,不是很完美吗?”


    周淮左毫无愧色,“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感情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只有权力和利益,才是永恒的。”


    周予白没有再说话,转身走向门口,背影肃穆。


    “你要去哪里?”周淮左在身后问道。


    周予白没答,任凭着狂风暴雨,驱车前往孟逐那栋筒子楼。


    到了门口,他一路冲上楼,重重拍打房门。


    “阿逐!”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他又喊了几声,声音低哑,手掌几乎要把门拍烂。


    忽然,楼梯口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响。


    “拍咩拍啊!拍死只门咩?!(敲什么敲啊!你是要把门敲坏吗?!)”一个穿着睡衣、脚踩拖鞋的老香港包租婆提着钥匙上来,手里还拎着一袋菜叶头。她皱着眉,眼神上下打量着周予白,“你又系边个啊?喺度咁大声,搅到人都训唔着!(你又是谁啊?在这儿这么大声,把人都吵得睡不着!)”


    周予白转过头,脸色冷硬。


    包租婆被他那副长相和气势震住了一下,嘟囔了几句:“你搵孟小姐呀?佢早就走咗啦,昨日交咗锁匙,今日退房。(你找孟小姐?她早就走了啊,昨天就交了钥匙,今天退房了。)”


    她正好来验房,见周予白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心软给他开了门。


    墙壁干净到一尘不染,地板上没有任何杂物,窗帘被拆下,连生活的痕迹都不剩。四年时光,在这一瞬被抹得干干净净。


    只有窗台里遗落的一个小盒子,孤零零躺着。


    周予白弯下身,指尖挑开那个小盒子,里面是一串用红色发绳缠绕的发丝。


    正是那夜他同她开玩笑,说要“结发”时留下的那束。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能发出。


    雨点密密麻麻地砸在窗玻璃上,每一滴都像银针扎在心口最疼的地方。


    周予白小心翼翼地将那只小木盒收进西装内侧的口袋,手掌下意识地覆在心口,透过布料感受着它的存在和温度,仿佛要确认这最后的念想确实还在。


    他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伫立了很久很久,直到四周的死寂几乎要将人吞噬,才终于转身走向门口。那个背影孤独得像一座孤岛,被世界遗弃在茫茫大海中央。


    走廊的灯光昏黄,灯罩上落满灰尘


    ,忽明忽暗。墙角堆着发霉的纸箱和雨伞,带着陈年的潮湿气息。楼道里传来别家粤语长片的对白声,锅碗相碰的声音,那些寻常的人间烟火,嘈杂却温暖。


    只有他一步步走下楼梯的脚步声在空间里回荡,沉闷而孤单。


    推开铁门,夜风夹着雨扑面而来。街口霓虹灯的倒影在水洼里摇曳,他的背影被雨丝切割得支离破碎。


    周予白靠在路边一根老旧的电线杆旁,从怀里摸出烟盒。雨水已经将他的头发和衬衫打湿,贴在身上的布料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


    整个人像是被从里面掏空了,只剩下一具行走的空壳。


    他点燃一根万宝路,没有急着抽,只是静静地夹在修长的指间。烟头的那点红光好似一颗孤独的星,被遗落在灰蒙蒙的天里,燃烧着,却再也找不到方向。


    *


    2018年的夏日,孟逐入学,开启她在瑞士的研究生生涯。


    而同一年的港城,周予白正式接手周氏集团的运营,联合朱氏,在董事会上正式拥有了绝对话语权。


    2019年年初,苏黎世的隆冬时节,雪花纷飞的日子里,孟逐在一场关于亚洲新兴市场的学术研讨会上重逢了郑执年。


    两人几乎刚碰面就火药四射,互相看不顺眼。半年后,在毕业季的酒会上,那个桀骜不驯的男人醉得满脸通红,执拗地邀请她成为自己基金的合伙人。


    孟逐想都没想,断然拒绝。


    可没想到之后几天,他竟然连续守在她家楼下,拿着商业计划书求她入伙,颇有三顾茅庐的意思。


    软磨硬泡之下,终于逼得她答应“试一年”。


    也在同一年,周淮左没有熬过那个冬天。


    他留下遗嘱,将自己手上所持的个人股份全部转给周予白。


    临终前的病房里,他身形消瘦得不成样子,插着管,呼吸断断续续。周予白站在床边,手里拿着股权转让书,冷眼旁观着他生命最后的时刻将临。


    “既然你都要死了,那我也把真相告诉你吧。”


    他一袭黑衣,宛如死神来临前的使者,细数他生前的罪孽,降下惩罚。


    “我,一直都是周竹西和卫平岚的孩子。”


    周淮左瞪大了眼睛,瞳孔剧烈收缩。


    周予白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某种恶意,玩弄着他最后的心:“还记得那个雨夜吗?你喝醉了,想要强迫你的亲妹妹……”


    *


    多年前的那个雨夜,周竹西和恋人卫平岚私奔多年后,因卫平岚在港城巡演,令她被周淮左发现踪迹。


    那一晚,他怒火中烧,将妹妹强行带回周宅,逼她与卫平岚断绝关系。她哭喊挣扎,多次试图逃跑。他们俩争吵激烈,周淮左喝多了,失控到生出最不该有的念头。


    他将周竹西狠狠推倒在床上,身体覆下去。


    若不是周竹西情急之下用花瓶将他砸晕,后果不堪设想。她趁着他昏迷,连夜逃离了周宅,从此销声匿迹。


    周竹西逃到了江南的偏远乡村,在那个叫祁镇的小地方隐姓埋名,生下了周予白。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却因惧怕再被周淮左找到,错过了最匹配的移植机会。最终,在周予白十岁那年,她的生命止步于三十二岁。


    而周淮左在那次头部重创后,记忆出现了严重混乱。他坚信那一夜真的玷污了妹妹,于是认定周予白是乱.伦的孽种。愧疚与罪感折磨着他,才有了此后种种补偿与执念。


    可在周予白眼中,那些都是笑话,是罪孽。


    他冷冷看着床上的男人,唇角划出一抹残忍的弧度。


    “你不仅试图□□她,还让她余生都活在惊惧里。她本可以和我父亲在一起,安心治疗,过正常的生活。是你,把她逼进祁镇的角落,逼到孤立无援,死在三十二岁。”


    “你以为在补偿我?不。你是我这辈子最想毁掉的人。”


    周淮左的喉咙挤出嘶哑的呜咽,眼角滑落浑浊的泪。他混乱地喊着“西西”,像困在幻觉里,再也醒不过来。


    监护仪尖锐地拉响,医护人员慌乱冲进来,围着病床抢救。


    周予白一动不动,冷眼旁观,甚至在心底希望他们能成功,让这个恶魔被困在躯壳里,再多受几年罪恶与悔恨的煎熬。


    窗外,港城起了浓雾,整座城市都被笼罩在一片迷茫的白色中。维多利亚港的轮船声在雾中变得遥远而空灵,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呼唤。


    抢救最终失败了。


    周淮左带着他的秘密、他的愧疚、还有他永远无法弥补的罪过,离开了这个世界。


    医生宣布死亡时间后,周予白静静地在病房里站了很久。这个曾经让他痛恨了一辈子的男人,如今躺在那里,看起来那么渺小,那么无力。所有的仇恨、愤怒、还有不甘,都随着心电图上那条平直的线消散了。


    他终于可以放下了。


    周予白走出病房,医院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消毒水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他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显示着几个未接来电,都是来自周氏的高管们,等着听取董事长病情的最新消息。


    他没有回拨那些电话,而是滑动着通讯录,在联系人列表的深处找到了一个多年未曾拨打的号码。那个号码上面显示的名字只有两个字:卫平岚。


    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边,看着雾气中若隐若现的城市灯火。手指在屏幕上停留了很久,最终还是按下了拨号键。


    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一声,两声,三声


    “喂?”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显苍老但依然温和的声音。


    周予白深吸一口气,声音近乎哽咽,带着三十年来从未有过的颤抖:


    “爸。”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然后,传来了一声轻微的抽泣。


    “予白……是你吗?”卫平岚的声音也在颤抖,“这么多年了……”


    “是我。”周予白靠在窗户上,泪水模糊了视线,“爸,我终于可以叫你爸爸了。”


    窗外,港城的雾正在慢慢散去,远处的山峦开始显露轮廓。新的一天就要到来了。


    第65章 经年


    2019年的圣诞前夜,孟逐坐着穿越阿尔卑斯山的长途火车前往柏林,车窗外雪花纷飞,像无数白色的蝴蝶在夜空中飞舞。她要去和叶明明一起庆祝圣诞,却没想到意外撞见了黎耀飞。


    “你怎么会在这里?”孟逐看着帮忙提着她全部行李的黎耀飞,满脸狐疑。


    “呃……路过,路过。”黎耀飞的眼神有些飘忽。


    这个横跨一个大洲的“路过”,让三人一起度过了一个混乱但温馨的圣诞夜。


    黎耀飞和叶明明还是那样不对盘,两个人在厨房里准备烤鸡时差点把厨房烧了,最后还是孟逐把他们赶出去,自己收拾残局。


    那个晚上他们开了很多酒,什么香槟、红酒、还有叶明明从德国朋友那里弄来的烈性杜松子酒。深夜时分,三人都有些醉意朦胧。孟逐记得自己说要去卧室,但腿软得站不起来,那之后的记忆就消失了,她在睡前只听着黎耀飞和叶明明还在喝酒划拳,然后就


    遁进黑暗中。


    第二天中午,孟逐被颈部的酸痛弄醒,才发现自己蜷缩在沙发上对付了一夜。


    公寓里很安静,叶明明和黎耀飞不知去了哪里。


    一直到中午这两人才出现。他们俩衣衫凌乱,眼神飘忽,在门口撞见孟逐时,明显闪过一瞬尴尬。


    “你们俩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孟逐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


    “怎么可能!”


    “绝不可能!”


    这两人异口同声,他们看了一眼彼此,又迅速别开视线。


    更可疑了。


    “你们先休息,我去楼下餐厅打包点吃的回来。”叶明明一把止住要跟着她的黎耀飞,“你就在这里,别跟来!”


    叶明明走了以后,黎耀飞一反常态地沉默了,平时话多的他现在坐在那里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孟逐和他聊什么都心不在焉地应着。


    最后,索性谁都不说话。电视机里播放着德语频道,听不懂的对白成了单调的背景音。


    忽然,屏幕切换到亚洲。女主持人一脸严肃地播报着远在半个地球外的国内爆发了一起从未见过但迅速蔓延的疫情。镜头扫过几张戴口罩的面孔,文字简短,却感觉一片阴影缓缓笼罩而来。


    没有人预料到,这个在新闻里被轻描淡写为“不明原因肺炎”的事件,将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彻底改写人类的生活方式。


    疫情新闻播报后,画面切换至港城近期的财经新闻。大屏幕上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孟逐手一抖,迅速换台。


    “唉,你怎么切了。”黎耀飞忽然道,“好不容易有个看得懂的内容。”


    孟逐干笑了一声,没解释。


    黎耀飞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还想看看予白哥的消息呢……”


    他忽然噤声,意识到了是什么原因让孟逐转了台。


    再度陷入沉默。


    自从离开港城后,孟逐几乎切断了自己和港城的所有联系,无论社交媒体还是新闻,她看见港城相关的就快速划过,或是“不感兴趣”,渐渐的,社交媒体也不再给她推送相关内容。


    她以为只要这样,再加上时间的冲刷,一切都会被遗忘。


    也因此,她并不知道那之后关于周氏解体的消息。


    2020年,病毒如野火般席卷全球。一夜之间,繁华的都市变成空城,工厂停摆,商店关门,机场空荡荡的像废弃的航站楼。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都被困在各自的小天地里,透过屏幕观望着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世界。


    港城也未能幸免。周氏集团因为重仓地产、重工和民生项目,财报在这场风暴中遭受重创。就在所有人都在为生存而挣扎时,一场蓄谋已久的逼宫大戏在周氏悄然拉开序幕。


    在那年春天的线上董事会上,朱氏突然倒戈,联合周正烨提出动议,要求更换现任董事长兼CEO周予白。镜头里,朱安婕的父亲朱国英一脸严肃,声音透过屏幕传来格外冰冷:“考虑到公司目前的财务状况和市场前景,我们认为需要更有经验的领导层来度过这次危机。”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背叛和质疑,周予白异常冷静。他在镜头前坐得笔直,声音平稳得仿佛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既然各位股东认为我不适合,那我可以考虑让位。可是……”他的话锋忽然一转,“我同时也作为周氏的大股东提出动议——拆分周氏。”


    这个决定如投入平静湖面的炸弹,瞬间激起千层浪。港城的财经媒体如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蜂拥而至,聚光灯全部聚焦在这个百年世家的兄弟阋墙大戏上。


    最终,周予白以放弃信托收益权作为交换,将周氏一拆为二,主体业务由周正烨和朱家拿走,他自己则选了其中一小块业务,成立了自己的竹舟集团。


    *


    同一年,疫情的魔爪伸向了欧洲大陆。意大利首当其冲,感染人数直线攀升,很快登顶全球榜首。


    作为邻国的瑞士也难逃厄运。学校停课,孟逐困在公寓里透过窗户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感觉自己就像一座漂浮在汪洋之上的孤岛。


    超市货架被抢购一空,口罩更是一“罩”难求。幸亏黎耀飞给她寄了几箱,才让她敢出门采购。


    可黎耀飞自己却没想到回不去了。国内戒严隔离,他索性赖在柏林,甚至干脆在叶明明家对面租了间房。


    日子在煎熬的等待里一点点过去。


    直到某一天,孟逐也倒下了。


    那天她醒来的时候就觉得喉咙一阵干涩,浑身像被卡车碾过一般酸痛,脑子好像要炸了一样。


    她挣扎着起来给自己量了体温,39.2度,超级高烧。


    家里备着的止痛药和消炎药已经用完,孟逐只得裹上一件大衣打算去医院。临行前还给叶明明拨了电话,但话都还没说完,整个人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上。


    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飘雪。


    她怔愣了片刻,有一瞬间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迷茫间感觉到自己在颠簸中移动,是有人在背着她。


    清冽的古龙水味钻进鼻子里。


    “你总算醒了!吓死我了。”


    孟逐眯着眼努力聚焦,终于看清那张脸:“……郑祈年?你在干嘛?”


    “我干嘛?”郑祈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恼火,“要不是我,你早烧死在房里,被人白布一铺,抬出去算了!”


    他一向脾气火爆说话还不好听,孟逐挣了挣,被他拍了一掌,正好落在她屁股上。


    两人一愣,空气骤然安静。


    孟逐脸刷地红了,郑祈年耳尖也发热,却依旧嘴硬:“乱扭什么?欠收拾!”


    “你放我下来!臭流氓!”


    “不放!你这副病秧子样子,站都站不稳!”


    “那也和你没关系!”


    “放屁!”他气喘吁吁,不知道是因为走路太久还是被她气的,“你是我的合伙人,不管你,难道看着你死?”


    ……合伙人现在已经被你气死了。


    孟逐心里翻了个白眼,问他:“……你要背我去哪?”


    “还能去哪?当然是医院。”郑祈年调整了一下背她的姿势,“你烧成这样,不送医院还不是等死!”


    可他还是想简单了。


    疫情的影响下医院早已人满为患,走廊里都是病人,大多是年迈的老人和重症患者。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到处都是咳嗽声和呻吟声。


    郑祈年试图和医院商量,对方表示预约早就已经到了下半年,就连急诊室都排着长龙。


    他没办法,又背着孟逐去敲普通诊所的门,得到的回复也是一样。


    就这样不知道敲了多少扇门被回绝后,郑祈年的暴脾气没忍住,直接和医生起了冲突,甚至差点闹到叫警察,还是孟逐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将他扯了出来。


    “你扯我干嘛?这些人都冷血得要死!”郑祈年还在骂。


    “不扯你,让你被警察抓走?”孟逐白他一眼,“我的伙伴坐了牢,我还怎么干?”


    他一愣,眼睛顿时亮了:“……你承认我是伙伴了?”


    虽然孟逐同意试验合作,但郑祈年一直看不懂她的态度,生怕合作期一到她就离开,现在等到了同意,眼睛顿时亮了。


    孟逐看着他像小狗一样亮着的眼睛,忍不住在心里笑,却还是臭着脸推了他一下:“少得意。快送我回去。”


    “好咧!”


    他又把她背起来,顶着风雪一步步往回走。


    4月初的苏黎世,竟然反常地下起了雪。孟逐靠在他背上,烧得迷迷糊糊,手冰冷到发抖。下意识地,她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贴在他皮肤上取暖。


    “!!!你在做什么呀!”郑祈年大骇。


    孟逐困倦地“嘿嘿”一笑,眼睛都快睁不开,手却贴得死紧:“这样就暖和了……”


    郑祈年涨红着脸,却没甩开她的手,只憋出一句:“看你是病人,我不和你计较。”


    “嗯,你最好了……”她声音软糯,贴着他的肩头。


    “……也还好啦。”郑祈年越说脸越红。


    “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她喃喃,忽然又想梦呓般,“对了……你为什么不叫我‘阿逐’了?”


    郑祈年整个人僵住。


    那一瞬,他明白了。


    孟逐根本没在跟他说话。她在高烧的迷糊里,把他当成了另一个人。


    “阿逐”这个称呼,他听见过。


    当年在港城,他在拂袖而去后,觉得自己把气撒在一个小姑娘身上,做事实在不地道,便想着回去道个歉。却没成想,正好看见周予白抱着孟逐在场馆里飞驰而过。


    夕阳洒在他们年轻又鲜活的脸上,孟逐虽然害羞,但眼睛很闪亮,撑着周予白的肩膀笑得灿烂,很美。


    那一瞬间,他看呆了。


    但那些碎金般的美好岁月,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如今在苏黎世飘雪的街头,陪在她身边的人是他。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也是最无情的杀手,只要他守候得够久,那个人的影子总会被岁月磨灭。


    只要他足够耐心。


    只要他愿意等。


    郑祈年摇了摇头,从伤感中清醒了过来。


    雪越下越大,他们的身影在茫茫白雪中显得那么渺小。


    背着她到楼下时,郑祈年意外地看到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路虎,一个男人正靠着车门抽烟,烟头的红光在雪夜中明明灭灭。


    他的心莫名跳了一下。


    那人也看见了他们,随手将烟蒂扔在雪地里用脚碾灭,大步走了过来。


    “怎么烧成这样了?”黎耀飞伸手摸了摸孟逐的额头,被那滚烫的温度吓了一跳,立刻拉开车门,“快放她上来。”


    “你是谁?”郑祈年很警惕。


    “我是她朋友。”黎耀飞懒得废话,“我要送她去看医生。”


    “医院都满了,我们刚从那回来。”


    “当然是看我的私人医生!”


    看着郑祈年一脸警惕,黎耀飞懒得纠缠,索性让他一起上车。


    车子一路从苏黎世开到黎家在慕尼黑的私人别墅,私人医生已经等着了。


    Covid无法治愈,医生也只能开些药控制她的炎症,并开些止痛药让她好受一点。


    在孟逐昏昏沉沉的时候,她隐约听到黎耀飞在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哥,你那边要小心。我知道你现在处境不容易,有需要随时和我说。”


    “没事,嫂子这边有我照顾。”


    她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可疲惫和药物让她再也撑不住,彻底昏了过去。


    *


    时光荏苒,转眼已是2021年。


    疫情依然在全球肆虐,但人类的适应能力总是超乎想象。口罩成了标配,社交距离成了日常,世界在新的秩序中缓缓恢复着运转。


    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年代里,有人沉没,有人崛起。


    孟逐和郑祈年的基金终于顺利启航,在危机中展现出惊人的活力。郑祈年像嗅觉敏锐的鲨鱼,在疫情导致的企业破产潮中快速出击,以极低的价格收购优质的破产企业,通过重组和库存变现获得了丰厚回报。


    短短一年时间,他们的第一期基金就实现了超过200%的回报率,LP们趋之若鹜,二期基金还未正式发布就已经有大量LP表达了跟投意愿。孟逐在这个过程中展现出了惊人的商业天赋,成为了基金里不可缺少的COO。


    就在他们意气风发规划未来时,远在太平洋彼岸,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那一年,“三条红线”政策出台,深究房地产市场上高杠杆的乱象,过去十几年疯狂扩张、高度依赖债务融资的房企顿时站在了悬崖边上,纷纷陷入债务危机,数万亿的债务如定时炸弹般随时可能引爆。


    周氏集团,这个曾经的百年世家,也未能幸免于这场浩劫。


    周正烨之前还在地产一组的时候就激进扩张,疯狂圈地。在他在位期间,周氏的土地储备量增长了三倍。但相应的,债务规模也急剧膨胀。


    三条红线政策一出,周氏的财务状况立刻被监管列为“红色”档位,融资能力收到严格限制。


    更要命的是,由于新的融资渠道被切断,周氏面临巨大的流动性压力。那些疯狂拿下的土地需要巨额的开发资金,而银行和信托公司都开始收紧银根,不愿再向高杠杆房企放贷。


    2021年下半年,周氏开始出现债务违约,先是一笔50亿的公司债到期无法兑付。紧接着银行贷款也开始逾期。评级机构纷纷下调周氏的信用等级,从A+一路跌至垃圾级。


    股价更是一泻千里,从最高点的18港币暴跌至不足2港币,市值蒸发超过80%。无数股民在这场股灾中血本无归,周氏的员工们也人心惶惶,纷纷开始寻找新的出路。


    朱国英在紧急董事会上拍桌子:“我早就说过要谨慎,你非要激进扩张!现在好了,把整个集团都拖下水了!”


    周正烨面红耳赤地回击:“当时业绩上涨的时候,你可没少夸!现在出问题了,开始把锅都甩给我了?”


    “我告诉你,周氏垮了,你们朱家也逃不开!”


    “那你就等着看吧!”朱国英冷笑,“周氏卖给我们的股份款项我还没付清,如果我们不还,你背后的信托也别想安然无恙!”


    两个人在董事会上狗咬狗,一地鸡毛。


    2022年,周氏集团正式向法院申请债务重组,这个曾经辉煌一时的商业帝国,在三条红线的冲击下轰然倒塌,成为那个时代的一个注脚。


    朱家同样没能逃过覆灭的宿命。因周氏投资巨额亏损,又遭匿名举报行贿,泰国的生意一夜间土崩瓦解。到年底,这个昔日风光的家族,正式宣告破产。


    朱安婕,那个曾经戴着茜茜公主皇冠举办奢华生日宴的女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有人说她卖掉了整套珠宝首饰,带着残余的资金迁去东南亚,嫁给一个年纪是她两倍的商人。


    没有人再关心她的生日,连作为谈资的资格都没有。


    *


    命运就是这样吊诡,当一个帝国崩塌的时候,另一个王国却在悄然崛起。


    周予白的竹舟集团在和周氏切割后就迅速转型。他展现出了超越同龄人远见,果断放弃了传统房地产业务,将有限的筹码投向了数据中心,新能源和人工智能等前沿项目。


    外界原以为他不过是个纨绔赌徒,却没想到他这一记豪赌,竟在危机中逆势翻盘。


    港城媒体见风使舵,从冷嘲热讽到追捧造神,开始争相书写“港城新王”的登基传说。


    那位曾经在告士打道上开着跑车带靓女出街的playboy,再也没踏足风月场。


    他的行踪变得莫测,只有偶尔收到路人线报,说是看见他在苏黎世的广场上喂鸽子。


    消息一出,港城人调笑:周生现在转了性了,不喜靓女喜白鸽。


    而那一年,孟逐和郑祈年的事业如日中天。他们的旗舰基金已经全部投资完毕,业绩表现超出所有人的预期。二期基金呼之欲出,投资的方向也不可避免地从欧美扩张至亚洲。


    仿佛一切都在推着她走向那个方向。


    于是,在2023年的跨年夜,她终究还是登上了那趟回港城的航班——


    作者有话说:为了写完这几年的时间,改到现在,抱歉大家。


    表达补偿,随机掉落红包,抱歉抱歉[爆哭]


    第66章 经年


    再次踏上港城的土地,孟逐竟然觉得陌生。


    明明曾经熟悉的街道,如今却好像盖上了一层灰,拢着一层纱,模糊又不真切,和记忆里那个总是璀璨的港城变得不一样了。


    她这次来是为了基金二期见几位新的LP,同时也打算物色一些合适的人才,打造亚洲办公室。


    在出租车上,她正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景色陷入对过往的伤怀,尖锐的铃声打破了她的沉思。


    手机屏幕上跳动着熟悉的三个字,孟逐眉头一皱,犹豫了一会儿才接起。


    “安全到了?”电


    话那头熟悉的男声传来。


    “嗯。”


    “酒店都预定好了?”


    “嗯。”


    “明天开会的议程都确定了?”


    “嗯。”


    “那,当我女朋友好不好?”


    “……不好。”


    孟逐揉了揉额头,“郑祈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这种招数十年前就没人玩了。”


    都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儿童心理学和男性心理学是一脉相承的。与郑祈年合作这几年,她深有体会。


    “你想让我别玩这种招数,那你早点同意啊。”郑祈年靠在真皮老板椅里,长腿随意搁在桌沿,用脚尖拨着椅子慢悠悠旋转,“我都告白了这么多年了?你一点反应都没有,软硬不吃啊。跟你那臭石头的脾气一样。”


    “呵呵。”孟逐干笑一声,“我第一次听说有人叫告白对象‘臭石头’的。”


    “我不嫌弃。”


    但我嫌弃。孟逐暗暗翻了个白眼。


    “郑祈年,我认真说,我们真的不适合。”她苦口婆心劝,“投资界谁都知道,最危险的就是‘夫妻店’。感情掺进商业,迟早出问题。你我都懂这个道理,何必明知故犯?”


    电话那边半晌没回音,直到她“喂”了几声,那边才传来一点响动。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她“喂”了几声,那边才闷闷开口:“凡事都有例外。你不试试看,怎么知道是什么结果?”


    孟逐语塞。


    “算了,我不是要逼你。”他声音低了下去,“出差别分心,我不打扰你了。”


    临到挂电话前,他又补了一句:“我会等你的。”


    “等你准备好,把心打开的那一天。”


    手机屏幕归于黑暗,车厢里只剩引擎声。孟逐靠在座椅上,胸口闷得厉害。


    这些年下来,她虽然和郑祈年经常吵架,但好在他足够理智。虽然一开始可能大男子主义,对她的建议指手画脚,但冷静下来后,意识到孟逐给的方案更合适,也会好好赔礼道歉,支持她执行。


    在磨合中,两人逐渐培养出默契,孟逐也不希望有任何事情破坏这段来之不易的合作关系。


    这也是她无法狠心拒绝、彻底断绝的原因。


    思绪间,出租车已停在文华东方门口。英式制服的门僮撑开雨伞,替她取下行李,交给推车,礼貌引她入内。


    进入大厅,熟悉的感觉席卷了全身。


    大堂里依旧悬挂着那副吴道子的《奏乐仙女图》,熟悉的木质香氛。可前台接待员陌生的面孔提醒她,一切早已不同。


    她不再是那个用周予白的名字拿房卡的女人。


    现在的她,是绿檀基金的首席运营官。


    “Welcome,Ms.Meng,letmeintroduceyouourbusinesssuite。”


    拿过房卡后,身着西装的住房管家替她领路。


    对方一边在前方介绍,一边带她往电梯走去。孟逐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嗯,这些我都很熟悉。”


    “孟小姐常来我们酒店?”


    “算是吧。”她微笑,“这里大概是我在港城最怀念的地方。”


    管家听罢眼神一亮,语气更殷勤:“那可真有缘。”


    电梯“叮”地一声到达,金属门缓缓合上,将她和管家的笑声收进狭窄的空间。


    而另一侧的电梯,恰好在此时打开。


    路过的服务生看见来人,立刻倾身鞠了一躬:“周生,新年好。”


    周予白抬手轻轻一摆,浅笑:“你也新年好。”


    他一路往外走,在入口泊车处,他自己的那辆钢琴黑劳斯莱斯已经在入口等着了。门僮小跑着迎上前,将钥匙双手奉上。周予白顺手接过,随意递出一张厚实的小费。


    “多谢周生,新年好。”


    “新年好。”


    人人都道新年好。明明只是日历翻过一页,可是当年份的数字增加了一位,仿佛就能将过去抛在身后,给人一种万事可重来的错觉。


    他推开车门,踩下油门,劳斯莱斯沿着干道驶向上环,最终停在一栋外表低调的小洋房门口。


    屋檐下挂着裁缝店的旧招牌,木质门窗带着岁月痕迹。店员早已等候,一见他,迅速摁下暗扣。侧边的橱柜轻轻滑开,露出一道暗门。


    店员在前头打着手电,带着他一路向前,在推开一扇胡桃木门后,里面是由大理石打造的包厢房,四面镶嵌着镜子,中间悬着一盏水晶吊灯,在镜子的反射下显得更加夺目璀璨。


    真皮沙发围成一圈,几名中年男人吞云吐雾,雪茄的烟雾氤氲在空气里。间或点缀着几位年轻靓女,笑容明艳,姿态妩媚。


    “周生,你来了。”


    张生起身,迎了出来。


    他坐在次主座,正是今天聚会的主办人。张生家族世代从事纸业,随着本业成为夕阳产业,他押注材料科技成功,研发出的薄膜类材料突破技术瓶颈,如今磁悬浮列车建设、水里发电站的关键材料,都和他们的专利技术脱不开关系。


    这几年下来,摇身一变,也成了港城的热门人物。


    周予白跟着他走了进来,视线向众人扫了一圈,微微颔首:“各位好。我是竹舟的周予白。”


    以他如今在港城的地位,完全可以倨傲示人。但他的语气温和有礼,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矜贵的从容。


    在场众人多是听得其名,如今一见,果然和传闻一样,是标准的老钱公子哥,风流而不失分寸。


    疫情几年的大浪淘沙,港城的圈子也是大洗牌。曾经夜夜出现在各种party里的熟面孔逐渐消失,彻底换了一批新人。


    旧王谢幕,新贵登基,现实就是如此残酷。


    周予白刚坐下,张生就招手招呼了一下,一个穿着白色的身影施施然地走到面前。


    这几年周予白似乎转了性,身边女人绝迹了一般。今天在场各位身边都有一位美人,周予白正准备抬手拒绝,却在看清来人了瞳孔不禁放大。


    来人身段高挑,皮肤白皙,穿着一袭中式烧花面料的裹身裙站在面前。柳叶细眉,搭配着略狭长的清冷眉眼,给人一种高岭之花不可攀的中式美人感。


    张生向来对这种事很上道,这位好似故人的美人是他特意安排的,在看见周予白怔愣的反应不禁暗喜,看来他的这个想法应该正中下怀。


    “站着干嘛,快坐到周生旁边。”张生怂恿着,那女人便顺势坐在周予白身边。


    周予白自始至终认真地瞧着她,看得她都有些不自然。


    这是她第一次来这种场合,其实什么都不会。当时带她来的小姐妹什么都没说,只说看每个人的脸色行事,但她到底青涩,被男人这么灼灼地看着,也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你叫什么名字?”半晌,这个盯着她看得男人终于发话。


    “我姓祝,先生您叫我小祝就行。”她答。


    不知为何,再她说了自己的名字后,男人更是一阵恍惚。


    小祝有些茫然,她对于这种风月场的事一无所知,正好眼光瞥见带她来的小姐妹正娇俏地帮她身边的一位老板剪雪茄,便也有样学样,软声道:“先生,我帮您剪雪茄吧,您挑一支?”


    “你挑吧。”


    呃……小祝这辈子只在电影里见过这东西,如今第一次见真的雪茄,哪里懂得挑?思来想去,觉得越粗可能就代表越贵,便挑了一根最粗壮的雪茄,举在眼前细瞧。


    “哟,小姑娘喜欢这么粗的啊?看不出来哟。”


    “周生今天晚上要辛苦咯。”


    几个男人随口开着黄腔,惹得周围人都纷纷笑了起来。


    小祝觉得窘迫,脸红得想要赶紧丢回去,却被周予白亲自接过。


    “没事,你挑得很好。”他很认真地品析道,“这款豆蔻味很足。”


    周予白没笑她,也没跟着那群人开黄腔,反而很认真和她解释了一下雪茄的圈径选择,小祝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没回应。


    周予白边说边看着她,时不时停顿,像是在等待她的提问或回应。


    可是,什么都没有。


    这个女孩,对新鲜事物并没有无穷无尽的求知欲。


    酒过半巡,其他人都有些喝多了,周予白面前的酒却基本没动。


    他略微解开了胸前的纽扣,矜贵克制的气息散去了几分,流露出些过去从容潇洒的韵味。他一直和人认真聊着公事,身体也侧向那边,一直和祝保持着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小祝环顾四周,感觉落了单,又不能玩手机,便显得有些寂寥落寞。


    有个来自北方的公子哥喝多了,也忘了原本的礼节拘束,扫了一眼桌上的杯子,


    忽然敲桌嚷嚷:“唉,这个杯子怎么回事啊,怎么都没喝?不给哥几个面子啊!”


    周围几个头脑还清醒的人脸色齐变,连忙扯住他,低声劝阻:“闭嘴!你乱讲什么呢。”有人甚至伸手要捂他的嘴,生怕惹出不该惹的人物。


    他指的那只酒杯,正是周予白面前的。


    小祝完全不明所以,只当真有人挑刺。她慌忙起身,端起那只酒杯,连声道歉:“抱歉,我这就喝。”


    她抬手欲仰头,一只修长的手掌忽然按下了杯口——


    作者有话说:后面会再补,我先放这些。大家明天看应该后续还有至少1000多字。


    第67章 经年


    “这个不适合你。”


    他只是轻描淡写的一个眼神,却让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下来。那种与生俱来的威慑力,无需言语便能震慑全场。


    小祝感觉自己的心口一阵悸动。


    周予白捂着酒,朝众人温和一笑:“今天我开车来的,就不饮酒了。今晚的账单我来结,就当是给各位的赔礼?”


    众人哪里敢真的接他的“赔礼”,张生赶紧上前打圆场:“哎哟,周生你就别和我抢了。在我的场子让你请客,以后我还在港城怎么混?”


    大家也都附和着笑了几声,将这个小插曲轻松化解过去。


    周予白也不再推辞,招手让服务生撤走了他的威士忌,又轻声吩咐:“上一份香草冰淇淋。”


    “女仔钟意甜嘢嘛。(女孩子总是喜欢甜的嘛。)”


    他说粤语的时候格外迷人,那种与生俱来的腔调在舌尖轻柔地滚动,像丝绸般顺滑。


    散场后,有几位公子哥直接揽着怀里的女生上楼。这栋洋房里特意准备了几间客房,本就为这种“特殊时刻”留的。另一些没兴致的,钻进了车。落单的女孩们则娇声道别,转身和小姐妹小声商量着凑钱拼车回出租屋。


    周予白很清醒,径直走向他的那辆劳斯莱斯,丝毫没有停驻的意思。


    小祝站在原地有些无措,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傻站在那做什么,我送你回去。”


    周予白站在车门旁,头顶恰好有一束暖黄的街灯洒下,在他英俊的侧脸上勾勒出温柔的轮廓线条。那一刻,他看起来像是黑夜中的那束光本身。


    小祝原本惴惴不安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快步朝他走去。


    一路上周予白驾驶平稳,车内氛围安静而舒适。偶尔他会轻声询问她的感受,声音温润如春风。


    小祝感觉和他交流起来非常愉悦,他不像那些高高在上的公子哥,对她漠不关心,仅仅将她当作消遣的物件。相反,他耐心倾听她的故事。


    小祝告诉他,她来自内地南方的小县城,跟着远房亲戚南下港城打工谋生。因为容貌姣好,在餐厅工作时被同事拉着来这种欢场赚外快。但她不会说流利的粤语,性格又有些木讷,表情又冷,一直以来都没什么“业绩”。直到遇见张生,他让她穿上这身衣服,出席今晚的聚会,才与周予白相遇。


    车停在她的出租屋楼下。周予白陪她走到门口,却没有再往里走。


    小祝不解:“你不上去吗?”


    周予白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那种深邃的注视看得她脸红耳赤。她不自在地拨弄着耳畔的发丝,嗫嚅道:“你是不是嫌我的房间小啊……那我们也可以出去开房的。”


    “你喜欢什么。”他忽然打断了她的话。


    “啊?”


    “你想要未来做什么,想要成为什么人?”


    这是第一次有人问她“想要”什么,这个词在小祝的人生里算是个罕见词。她从小就被规训需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却没人问过她的意愿。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她反而陷入了迷茫。


    “你去读书吧,别待在港城了。”周予白将自己的名片递给她,很诚恳,“哪天你想清楚自己真正想做什么,就联系我。”


    小祝眉头轻蹙,满眼不解:“你是不喜欢我吗?”


    “你为什么这么想?”


    “她们告诉我,男人总是怜香惜玉的。若是他们对我没起这个念头,就是我不够好。”她直视着他,眼里带着青涩与坦诚,“是我不够好吗?”


    周予白摇了摇头:“你只需要自己认为自己好就够了,不需要通过别人的怜惜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我希望你未来能靠自己,按自己喜欢的去活,去走,不要再看别人的眼色,去揣度别人的喜好。”


    他说这话时,神色很淡,却格外专注。


    小祝感到心口被紧紧攥住,仿佛自己在一个无限下落的世界里,突然落到了一个软垫上。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她太青涩,对男女之间的事从来不了解,天真地问,“男人都是这样的吗?”


    周予白静静望着她,眼神忽然飘远。


    小祝莫名觉得,那一瞬间,他并不是在看她。


    “或许因为……”他停顿片刻,轻声道,“你有点像她吧。”


    周予白转身往回走时,车前不知何时静静站着一个人影。


    易唐一见他出现,立刻上前拉开后座车门。周予白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钻进车内。


    他刚坐定,易唐便迅速回到驾驶座,发动引擎朝酒店方向驶去。


    一路上,周予白始终沉默不语。手机屏幕的冷光时断时续地照亮他那张愈发冷淡的面容。


    从某个时刻开始,周予白整个人的气质发生了微妙却深刻的变化。过往那种慵懒闲散、对世事玩世不恭的雅痞气质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严肃沉着,甚至带着隐约厌世的冷漠。


    易唐透过后视镜观察着他,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


    或许所有人都认为他变得更加成熟可靠,更有远见卓识,可易唐却怀念从前那个会做出荒唐举动的周生.


    那个有血有肉,情感鲜活的人。


    “周生,瑞士那边又送了新的资料,你要看看吗?”


    他的目光瞥向后视镜,周予白虽然没抬眼,但滑动手机的手指明显停顿了一下。


    半晌,才听见一个淡漠的回答:“不看了。”


    “我放在您套房的书桌上了。”


    “烧了吧。”


    “那你自己烧。”


    周予白终于抬眼,在后视镜里与他的目光相汇。


    “胆子肥了?”周予白神色淡然中带着一丝玩味,“我没追究你当周淮左的间谍那么多年,现在这是要造反?”


    “如果周生对我做法有不满意的地方,可以辞退我。”


    两人僵持片刻,最终周予白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车子稳稳停在文华东方的门口。周予白推门下车时,易唐从驾驶座探出头来:“周生,明天在太子办的宴席,我会去接关总他们,您到时候直接从文华过去就行。”


    周予白摆了摆手,算作回应。


    顶层套房,寂静无声。推门的瞬间,室内的冷气和香氛混合着,空旷得仿佛能听见回声。


    他脱下外套随意扔在沙发上,缓步踱向书桌。


    果然,一个厚实的牛皮纸文件袋静静躺在实木书桌的正中央。


    他拿起文件袋,掂了掂重量,连拆都没拆便径直走向角落的垃圾桶,随


    手一扔。牛皮纸袋撞击金属桶壁发出沉闷的一声响,然后归于沉寂。


    他转身走向吧台,从冰柜中取出一瓶陈年威士忌。琥珀色的液体在水晶杯中荡漾。他端着酒杯踱到落地窗前,默默地小口啜饮着。


    窗外,维多利亚港在深夜中安静地闪烁着灯火。对面的摩天大楼LED屏幕上滚动着“HappyNewYear”的字样,五光十色的霓虹试图为这座永不眠的城市注入新的活力。


    又是一年过去了,时间本该将一切冲刷得模糊不清,可那些深埋的记忆,却因今夜的偶遇而重新清晰起来。


    周予白仰头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喉咙传来的灼热感令人微微蹙眉。


    放下空杯,他忽然转身,脚步不由自主地朝垃圾桶走去。


    窗外忽然传来一声闷响。


    新年的烟火自维港上空炸开,璀璨光影映进落地窗,照亮他半边冷峻的脸。


    那只原本被丢弃的牛皮纸袋,正安静地躺在垃圾桶里。他的手停顿了一瞬,还是伸了下去,将它重新捡起。


    封口被撕开的声音,在套房的寂静里格外清晰。


    周予白垂着眼,纸页在指间翻动,映照着外头不断炸裂的烟火。虚假的喧闹与冷清的静默在同一时刻重叠,令他整个人像被困在一场无人能解的幻象之中。


    照片上的人笑得鲜活,比今天看到的少女显得更加成熟,更加自信,也更加美丽。


    周予白看着看着,下颌不知不觉绷紧,连太阳穴都开始跳动。


    翻到最后一张,他将整份文件重新合拢,在手中静静握了许久。


    沉默如潮水般包围着他。最终,他从西装裤的口袋里掏出那只镀银的Dupont打火机,拇指轻按,幽蓝的火苗在黑暗中跳跃。


    他将文件的一角凑近火焰,纸张瞬间被点燃。


    火光迅速蔓延开来,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那些承载着回忆的纸页在火舌的舔舐下从雪白变成焦黄,再到最后化为飞灰。照片上的笑颜在火焰中扭曲变形,最终消散在虚无中。


    火焰照亮他孤独的眉眼,投下一地长长的影子。


    直到最后一缕火光熄灭,房间再次陷入死寂。


    只余他立在那里,心幡却无止无休地震颤着。


    *


    文华顶楼的酒吧theaudrey是个有趣的日式居酒屋,装修融合了格鲁吉亚庄园风格,深色天鹅绒沙发、古董橱柜和悬挂的蕨类植物营造出既优雅又神秘的氛围。


    周予白在套房里没有喝够,便来到这里寻求一个更加隐秘的角落。他选择了靠近屏风的一处卡座,隐藏在阴影中,远离其他客人。


    时针指向凌晨一点,酒吧即将关门。透过缩小的窗户,港城的万家灯火在威士忌的作用下渐渐模糊成一片光晕。酒精的后劲开始发作,倦意如潮水般袭来。


    他再也支撑不住,将疲惫的头颅埋进臂弯之中。


    时空在他的脑海里变得模糊,一瞬间他不知道自己所处何地。


    迷蒙间,他看见有一个身影向他走来,穿着那袭中式烧花的连衣裙,眼睛明亮。


    而他则握着她的肩膀,在发旋上落下一吻。


    像一场虚妄的梦境。


    推门而入时,孟逐愣了愣。


    TheAudrey已空了一半,没剩几人,只有调酒师在中央吧台忙碌。


    因为时差的缘故,她毫无睡意,希望用一杯酒帮助入睡。


    “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就要关门了。”


    “没关系,简单来一杯就好。”孟逐在吧台前坐下,"一杯drymartini,谢谢。”


    调酒师娴熟地调制着鸡尾酒,孟逐趁机向他打听这些年港城的变化。作为文华东方的资深调酒师,他对港城的风云变幻了解颇深。


    直到聊到周氏。


    “小姐,你是不是很久没关注港城的讯息了,周氏早就完蛋了。”调酒师摇着头,语气中带着唏嘘。


    丁零。


    孟逐手中的橄榄签滑落,在台面上发出清脆一响。


    “完蛋了?那个周氏?”孟逐难以置信,“你开玩笑吧?”


    她边说着边在手机上搜索周氏,第一个跳出的新闻图就是周正烨正被警察抓走协助调查,大标题写着“周氏集团申请破产”。


    调酒师一脸“你看我没骗你吧”的得意神情,继续道:“现在港城的新贵是竹舟。”


    “zhuzhou?”孟逐迷茫,“怎么写?”


    “竹叶的竹,泛舟的舟。”调酒师指尖沾水,写在纸巾上,“小姐,看来这几年港城的变化你得好好恶补一下了。疫情这几年,变化可大了……”


    确实太大了。


    孟逐感觉脑中一阵眩晕。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周氏集团会轰然倒塌?为什么是周正烨在掌舵?


    那么,周予白呢?他现在在哪里?


    思绪纷乱中,她急躁地喝着马提尼,酒精很快涌上脸颊。正巧,也到了关门时间。


    她起身准备离开,目光无意中瞥向角落里的那个人影。


    “那个客人看起来醉得很厉害,没关系吗?”出于善意,她有些担心地问道。


    正准备走过去看看,却听见调酒师说:“别担心,他也是酒店住客。我们会安排人送他回房间的。”


    孟逐伸出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最终收了回来。


    “好的,那就麻烦你们了。”


    转身,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


    角落里,男人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玻璃外,维港上空的烟火悄然升起,光影照亮他静止的侧脸。


    第68章 小城大爱


    周予白醒来时,房间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整洁。烟灰缸被酒店服务员收拾得干干净净,一点灰烬都没剩下。


    他缓缓坐起身,手掌按在太阳穴上轻揉。


    昨晚的记忆断在了在theaudrey喝酒的时候,具体怎么回来的已经记不清,只是依稀地记得闭眼前,有个白色身影在他眼前晃动。


    他已经很少喝断片了。这几年他极少出席需要商务应酬的场合,也没人敢灌他酒,大多数喝都是根据自己的量。可昨天或许是因为见到了那张脸,才让他一时过了界。


    他自嘲地笑了笑。


    下了楼,他在经过酒店大堂的时候,正好撞见了昨晚那位调酒师,似乎正和前台争论什么。


    他多看了一眼,正巧和调酒师的视线撞上,对方向他走来。


    “周生,昨晚有个小问题需要向您道歉一下。”他看起来有些局促和犹豫。


    “什么事?”


    “是这样的,我们昨晚的账单出了点小差错。多记了一杯drymartini,是另一位客人的单。”调酒师的语气很小心,“我们想联系那位客人确认,但是……我昨晚忘记问那位客人的房间号了。”


    前台插嘴道:“你还记得那个客人的样子吗?”


    “长头发,很优雅的一位女士,她昨天穿着一身很漂亮的长裙……有点像旗袍的风格。”酒保努力回想,“应该离开港城很久了,你有印象吗?”


    前台遗憾地摇了摇头。


    周予白倒是怔愣。酒保的描述,和昨晚他梦里出现的身影不谋而合。


    难道不是梦?


    “这样,”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低了一些,“这杯酒记我账上。”


    “怎么能这样呢?是我们的疏忽……”


    “无妨,请她喝一杯。”他边说,边轻松地在酒单上签了名,“我好像听见她还担心我回不去房间?”


    最后那句,带着点试探意味。


    调酒师连连点头:“对对,那位小姐人很好,还关心您能不能安全回到房间。”


    周予白的笔尖一顿。


    但他并没有出神太久,把签完名的酒单和卡都递给了前台。


    “不过小事一件,不用在意。”他轻拍了拍酒保的肩,“新年快乐。”


    *


    他前脚刚走,一个身影就从楼梯上踱步而下,径直走向前台。


    孟逐今日有个重要的商务会议要参加,结果一起床就发现自己的房间成了一片“沼泽”——浴室漏水,导致地毯全湿了,踩上去就好像海绵被榨出水般,一脚泥泞。


    但她的日程紧急,昨日酒的后劲太足,她甚至有些睡过头了。简单梳妆后,她穿着一袭优雅的小黑裙,立刻下楼。


    “不好意思。”她路过前台提了一嘴,“我是1203房的客人,我的浴室漏水,麻烦你们帮我换一间房。”


    前台连声道歉,立刻连线客房部员进行确认处理。


    等候间,她正好看见昨晚的那位调酒师。


    “您好。”她扬声招了招手,“我昨晚喝酒好像没留房间号?”


    调酒师一拍额头:“哎呀小姐,你要是早点来就好了。不过没关系,已经有人替您付了。”


    “谁?”她有些意外。


    “周先生,就是昨晚那位喝醉酒的先生。他说您昨晚照顾过他,就主动帮您买单了。”


    她有一阵恍惚,但很快恢复常态。


    “不用了,我自己付吧。”


    “可是已经过卡了。”


    孟逐思来想去,最后决定从前台借一张便签条,写下几行字:


    “Thankyouforthedrink.Letmereturnthefavor.HappyNewYear:)——from1203.”


    灯光自天花板斜斜落下,她俯身在台面上写字,长发顺势垂下,遮住半边脸。纸页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她的字迹清晰而端正。


    写完,她轻轻将笔放下,把纸折好递给调酒师:“麻烦转交给那位先生。如果他今晚还来喝,就记在我账上。”


    “没问题。”调酒师收好纸条,回道。


    她抬手看了眼手表,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搁了,转身离开了酒店。


    *


    孟逐和客户约在隔壁的一家港式餐厅,装潢融合了东西式风格,共两层:一楼是西餐厅的开放式概念,二楼则为独立包厢,采用传统回廊造型,每间包厢都有一个小型阳台,正好可以俯瞰一楼的大厅中央的喷泉花园。


    餐厅门口有几位客人正等着接待。孟逐扫视一圈,很快就锁定了一位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正拿着手机四处张望。


    “请问是鸢鸣科技的方芳小姐吗?”孟逐主动上前打招呼。


    “您是?”


    孟逐笑着伸手:“绿檀资产管理,孟逐。”


    对方眼前一亮:“哇,你比照片上更上相呢!”


    “谢谢夸奖。”孟逐与她握手,“从深市过来还顺利吗?”


    “还好。从科技园直接过来倒是没堵。”方芳是典型的科技公司员工,穿着简约但不失品味,说话也直接不绕圈子,“我们老板对这次的合作很期待,特意叮嘱我一定要好好和您聊聊。”


    鸢鸣科技是国内有名的科技公司,这些年随着公司的发展,也开始筹建自己的企业投资部门,最近正有意向成为孟逐他们二期基金的LP。


    两人正寒暄着,服务生走向她们前排的客人。


    “先生,请问您的订位是?”


    “竹舟集团的周先生。”


    孟逐不由抬头看了一眼。是个中年男人,大肚便便,手上戴着劳力士的金表,很阔气的模样。


    她随即移开了视线。


    方芳注意到她的那细微的动作,便顺势聊起来:“竹舟这些年真的很厉害,那位CEO很有魄力和远见。我们马上也要和他们合作了。”


    “哪方面?”


    “无人驾驶。”


    “哇,那投资金额想必很大吧?”孟逐感叹,“不过如果是真正的技术突破,回报想必也很可观。”


    “对啊,所以说有魄力和远见。而且那位CEO又年轻又帅……”


    方芳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刚才那位服务生已经领完那个男人上二楼包厢回来,径直走向她们。


    “两位小姐,你们的座位已经好了。”


    孟逐跟着服务生走向一楼花园区域。鸢鸣科技的管理扁平,员工都不太讲究排场。选择在一楼用餐既方便,环境也够安静。她们的座位正好面对中央的喷泉花园,周围绿植环绕,光影斑驳。


    “这里环境真不错。”方芳满意地环顾四周,“怪不得你们金融界的人爱来这里谈事情。”


    孟逐也顺着她的视线环顾一圈,目光扫到二楼,透过雕花栏杆可以隐约看见二楼包厢,不禁想起刚才提到的那位“周先生”应该就在上面某个包厢里。


    港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说不定真和这样一位年轻有为的港城新贵在同一个地方吃饭。


    如果能结识一下就更好了。


    “您想点些什么?”服务员递来菜单。


    她们点了几笼点心和一壶茉莉香片,两人边吃边聊。待用餐告一段落,方芳终于切入了正题。


    “您也知道我们公司最近成立了战略投资部门,”方芳放下茶杯,神情变得专业起来,“我们一直在关注绿檀基金在不良资产和私募方面的出色表现。听说你们的二期基金主要聚焦科技领域?我想了解一下具体的投资策略。”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如果能透露一些潜在的投资标的给我们,就更好了。”


    孟逐心中了然。很多科技公司喜欢先下手为强,在一些小公司的业务小有成果时就立刻收购。这样,即少了一个竞争对手,又等于直接招了一个专业团队。


    与这类企业LP合作有利有弊。


    好处是和投资公司有关联业务,而且作为潜在买者,有助于基金从投资里快速退出。


    但坏处也显而易见——企业基金的表现高度依赖母公司状况,一旦企业自身遭遇困境需要现金流,很可能会紧急撤资。


    孟逐也不弯弯绕绕,直接提出了资金锁定期和跟投协议。


    “孟总的这个条款有些严苛啊。”方芳听完孟逐的要求后,不禁皱眉。


    “绿檀挑选LP的准则是找可以长期同舟共济的合作伙伴——可以共患难,也可以共享成功。我们不缺锦上添花的朋友,也不求有人雪中送炭,但绝不能接受雪中还抽薪的伙伴。”


    她说话时腰杆挺得笔直,浑身散发着对自己基金表现的绝对自信,同时也传递出一个清晰的信号——绿檀基金并不缺乏LP资源。


    大多数新兴GP在早期融资时都会表现得相当谦卑,像孟逐这样提出强硬条件的并不多见。这种反常的自信反而激起了方芳更大的好奇心,让她更想探究这家基金的底气所在。


    她们交流的时候,并未注意到头顶的天台站了一个人。


    周予白刚刚结束了与关总的艰难谈判。这位商场老油条在杀价方面堪称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偏偏竹舟旗下的关键业务被他卡住了脖子,短期内不得不接受他的漫天要价。


    他扯开了领带,站在阳台呼吸着港城略带咸味的空气。


    风带来底楼的谈话声,断断续续传上来。


    起初他并未在意,正沉思着如何在未来几年内绕开专利限制,制定新的战略规划。然而楼下那场商务会谈中乙方的应对态度逐渐吸引了他的注意。对方的谈判技巧娴熟老道,姿态不卑不亢,甚至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锋芒。


    听着听着,周予白竟生出了一探那份商业计划书的兴趣。


    果然,到了最后,甲方被完全说服,当场就要求对方提供合同交由法务部门审核。


    他端着威士忌,心中不由好奇这位乙方代表究竟是何方神圣。


    只可惜,从他的角度,只能看见那人的头顶。


    长发垂肩,手腕纤细而白皙,坐姿挺正,他几乎能想象到她自信微笑的模样。她的身形看起来弱柳扶风,内里却韧劲十足。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那个乌黑的头顶,心中竟莫名开始期待她抬起头的模样。


    楼下商务会谈终于圆满,双方都达到了这次会议的目的,不禁放松起来。毕竟都是女生,年纪都不大,加上性格都直接友善,很快就聊了起来。


    “啊?你都空窗四年了?”方芳简直不可思议,“你这么漂亮,那边男人是瞎了眼吗?”


    孟逐浅抿了口茶,被她的话逗笑。


    “不过是没那个心思罢了。”孟逐笑答,“你也知道创业忙得要死,哪有功夫谈恋爱?”


    方芳不信:“我倒是觉得你是不是还对前任恋恋不忘呀?”


    听到“前任”二字,孟逐的指尖轻轻一顿,但很快恢复如常,仍旧带笑。


    只是这细微的停顿,并未逃过方芳的眼睛。她立刻八卦地追问:“喔唷,看来是我说对了!我真的好好奇,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她正说话间,正巧有服务生经过,要为她们添置茶水。孟逐起身避让开来,长发顺势垂落肩头。


    周予白手里的酒杯蓦地一滞。


    她如一株夜间绽放的花朵在夜里伸长开了枝条,悄然绽放。灯光自头顶洒下,她的那片侧脸,如一轮弯月,从夜空坠落,缀在这片绿意盎然的花园中,透着莹润的光泽。


    似一片花瓣,落在了周予白的视网膜上。


    呼吸似乎被尽数夺走,时间慢如微尘,喧哗声顷刻远去,一切都好似隔着一片水幕。


    模糊、失真。


    只剩那片熟悉的侧影,清晰地缝接起梦境与现实。


    是她。


    久远的时光一瞬间翻涌而来,像海潮狠狠拍击在心口。多年压抑、尘封、刻意遗忘的记忆,在那一眼间全被点燃。


    他垂在身侧的手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薄唇紧抿,眼底波澜暗涌。


    视线追随着她,好似被牵引着。


    服务生添完茶水后悄然离去。孟逐重新坐下,浑然不觉二楼那道炽热的凝视。她垂下眼眸,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碎的阴影,像一株静静摇曳的垂荷,笑容淡然。


    “不过是年纪小时,做过些不太清醒的事。”她说着,“早翻篇了。”


    话音刚落,一阵冷风吹散了烛火。


    楼上的周予白,眼底沉色更深。他低低嗤笑一声,声音掩在酒杯后,然后仰起头,将杯中剩余的威士忌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说:昨天真的太戏剧化了……


    好久没开车,因为这周四飞意大利自驾,结果刚上路就开到马路牙子上去了……还被后方车鸣笛竖中指……


    整个人处于大恍惚状态[爆哭][爆哭]心态崩溃


    明天继续练车[捂脸笑哭]


    下一章好好筹备~


    第69章 小城大爱


    回去酒店的路上,郑祈年给孟逐打了个电话,孟逐便顺势和他说了鸢鸣的事。


    “我就知道你能搞定,”郑祈年在电话里鼓掌,“我又更喜欢你了。”


    “别恶心了。”她打了个寒颤,嫌弃道。


    经过前台时,电话那头郑祈年还在絮絮叨叨:“哪里恶心?!我都是真心实意的,就是因为你每次都不把我的告白当回事,所以才……”


    “一会再说。”孟逐听到前台有人喊她,直接挂了电话。


    挂断前,郑祈年愤愤不平的声音隔着一米都听得清楚。


    “孟小姐,不好意思,关于您的房间。我们需要更久的时间维修,现在酒店客满,您可否接受换一间酒店呢?”


    孟逐之前的会议安排都是根据文华的地理位置来安排的,一听到要换酒店,她已经预想到一连串的麻烦。


    “明天会有新房吗?”


    前台人员查了系统:“有的。”


    她想了想,长叹一声:“那今天就先对付一晚吧。”


    “谢谢您的体谅!”


    孟逐摆了摆手,无奈地走向电梯。


    她向来不喜欢计划偏轨,也讨厌意外,因此愿意暂时的妥协。


    走近电梯,按下楼层键后。手机忽然一震。


    【郑祈年】:JudyMeng,你竟然挂我电话!!你!!


    他每次生气的时候都会阴阳怪气地叫她英文全名,然后等着她一字一句解释,像是哄小孩。


    男人真的很幼稚。


    孟逐这么想着,低头全神贯注地敲击屏幕回消息。


    电梯门缓缓合上。


    就在即将完全闭合的一瞬间——


    “咔嗒。”


    一只手从外硬生生撑住门。


    金属摩擦的声音刺破空气,像是剧场的幕布骤然被扯开。


    孟逐抬起头。


    一个高大的身影逆着走廊灯光闯入。


    先映入眼帘的事是那双深邃如夜的眉眼,再是宽挺的肩,最后是长得过分的双腿。


    西装外套随意搭在臂弯,衬衫领口微敞。他长腿一迈,轻而易举地占据了整个空间。


    他的存在感太强烈,如一堵无形的高墙,将她的退路悉数切断。


    孟逐心脏仿佛停跳,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甚至连呼吸都忘了。


    电梯门在他身后合上,伴随着轻微的失重感后,电梯开始上升。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好似变得稀薄,令她下意识地用嘴呼吸。


    他向前迈了一步。


    她立刻本能地后退。


    “怕我?”周予白扬眉。


    她下意识地点头,随即又摇头。


    她努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肾上腺素大大激增放大了她的所有感官和情绪。


    周予白又走近一步,她的背脊已经靠上电梯壁。


    前路后路都断了。


    他像一只优雅的肉食动物,带着侵略性,慢慢逼近她。


    好似打量猎物。


    “刚刚在楼下说,翻篇了?”他歪着头,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孟逐的背脊倏然绷紧:“你……你在哪里听到的?”


    “重要吗?”


    他立在距离她仅有一指的距离,远远超过了社交距离,肆无忌惮地侵占她的安全界限。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岩兰草香混着烟熏的威士忌味,像毒药一样渗透她的理智。


    “就这么轻易把我忘了?”


    他俯下身子,炽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额头上,孟逐控制不住颤抖,正巧手机又是一震。


    郑祈年竟然打电话过来了。


    她在慌乱中随口扯了个谎:“我有男朋友了。”她双手抵在他胸前,试图将他推远,“周生,请自重。”


    “自重?”


    她听见他的声音从头顶投下来,嗓音含着不怀好意的戏谑,“那你呢?”


    她一愣,才意识到自己双手还抵在他胸口,温度和弹性的触感传来。


    耳尖顿时发烫,她猛地缩回手。原本拉开的距离立刻拉近,空间变得更加逼仄。


    周予白抬手,指尖勾住她下颌,迫使她抬头直视自己。笑意风流,每一个字都带着蛊惑。


    “有男朋友又如何。”


    “亲一下,有关系吗?”


    他的脸缓缓俯向她。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电梯抵达目标楼层,门在他身后缓缓开启。孟逐顾不得其他,倾尽全力推开他向外逃。


    她立刻朝自己房间的方向奔去,手慌乱地在背包里摸索着房卡。


    身后的脚步声如影随形,不紧不慢地跟着。


    指尖终于触到了房卡,她如获大赦,立刻贴向感应区。


    红灯闪烁,错误。


    孟逐猛然一愣,抬头看向门牌号吗,才发现这根本不是自己的房间。


    周予白在刚才取消了自己的楼层,电梯直接到了顶楼!


    这里是总统套房所在的楼层!


    她尚未回神,身后的人影已到跟前。孟逐的后背贴着门板,退无可退。


    他俯身,她本能地闭紧眼睛。


    “嘀——”


    房卡接触感应区一响,伴随随着门把转动的声音,门向内开启。失去支撑的孟逐失重跌坐进去。


    幸亏厚地毯卸去了冲击,她狼狈地跪坐在地上,尚未来得及起身,门已在身后重重合上。


    灯光被隔绝,黑暗像潮水般涌来,最后落在她眼里的,是他冷硬的轮廓。


    “逃够了?”他的声音没有温度,甚至能嗅到其中压抑的愠怒。


    或许是因为刚才那一摔,让孟逐的理智慢慢回来。她扶着墙慢慢站起来,在黑暗中与他对视。正想开口说什么,手机忽然震了起来。慌乱间


    她按错了键,本想挂断却意外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郑祈年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分外清晰刺耳。


    “孟逐,你竟然不回我电话?!我告诉你,这次我可不是那么容易哄好的!”


    那语气里的熟稔和亲昵,听得让人火起。


    周予白的目光瞬间暗下,阴鸷如夜。


    下一秒,他忽然伸手,扣住她的下颌,唇重重压了下去。


    孟逐猝不及防,手里的手机差点滑落。她惊慌地想要挂断,却被他长臂一探,将手机夺过,高高举起。另一只手死死钉在她腰侧,把她困在怀里。


    “唔!”她用力扭动想挣脱。


    他低头紧逼,唇舌带着怒意般掠夺。气息炽热,混着威士忌的辛辣和某种危险的荷尔蒙味道。


    “你的动静可以再大一点,”他在她唇边低声,带笑又残忍,“让他听清楚也好。”


    孟逐全身僵住,不敢再动,像被钉死在他和墙壁之间。可偏偏,他的吻愈加深入,直到她被迫张口,直到呼吸全乱,直到一股陌生的战栗感从脚底漫上来。


    手机的亮光在半空微微摇晃,电话那头的声音模糊不清,却分明还在。


    孟逐羞耻到极点,手指死死攥着他的西装,想推却推不开。腿软得站不住,被他整个支撑在怀里。


    电话那头郑祈年愈发焦急的呼喊声,混杂在他的呼吸和她被迫溢出的声响里:


    “孟逐,你到底在做什么?说话啊!”


    “我要生气了,我给你三个数,3,2……”


    周予白终于忍不住,直接掐断通话。“啪”地甩向一旁,手机在地毯上滚远。


    紧接着,他扣紧她的腰,猛地将她按倒进床里,整个人欺身压下。


    孟逐惊慌挣扎,狠咬了他一口。血腥味瞬间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可他反而更兴奋,唇齿间的攻势更加凶狠。


    她睁开眼睛,却震惊地发现周予白从始至终都睁着眼凝视着她。


    清醒、冷冽。


    看着她从抵抗,到呼吸紊乱,到动摇。


    那种目光好似将她的衣裳尽数剥去,让她在他面前赤裸到近乎羞耻。


    孟逐用力将他推远一步,强撑着讥讽:“周生的吻什么时候这么cheap了?”


    她本以为这种话会惹怒他,会让他心生厌恶,却没想到他置若罔闻,甚至弯了弯嘴角。


    “那我当你答应了。”


    他又重新压回来,吻得更狠,像是要将她整个人吞没,完全碾碎她的挑衅。


    周予白这个混蛋,霸道起来竟然还会给自己找个“她同意”的借口!


    在一次短暂的换气里,他用舌头舔舐她唇上残存的血迹。


    “阿逐,激将法对我没用的。”


    “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讲道理。”


    说完,他又俯身,将她再次淹没。


    周予白的呼吸愈发炽热,手顺着她的腰线往上,覆在胸前揉捏。


    孟逐被他撩拨得动情,残存的理智让她按住他的手。


    “是不是只要今晚做了,你就会放过我?”


    动作猛地顿住。


    周予白眉眼沉沉地看着她。


    孟逐借机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开,仰望着他,眼底是一种近乎悲哀的清醒。


    “周予白,你没那么爱我。你不过是气我真的走掉罢了。”


    她的声音好似叹息。


    “这么多年了,什么梦都该醒了,不是吗?”


    周予白怔了片刻,胸腔里翻涌着什么,偏偏在她那双澄澈到近乎冷淡的眼睛里,全数撞碎。


    兴致骤然退尽。


    他撑起身体,离开她,坐进一旁的沙发里。长腿交叠,指尖无意识地扣着扶手,神情阴郁。


    “阿逐,我们谈谈。”


    “谈什么?”


    她依旧看着他,眼里平静得像湖水,没有半点涟漪。


    好似真的放下了。


    他心口像被钝刀割过,气得想点烟,却又怕呛到她。手指在打火机上摩挲一圈,终究按下了火苗,又灭掉。


    “等我想好的时候,我们再谈。”


    “至于今天……”


    他站起身,走向套房外厅,脚步声沉闷:“你先睡吧。”


    “我要回我房间。”孟逐倔强地撑起身。


    “不行。”周予白转过身,态度不容拒绝,“就睡这里。”


    “我不要。如果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


    “如果我真想,”他看透她心里的惶惑,讥讽道,“你真觉得自己能逃得了?”


    气氛骤然降到零点。


    周予白揉了揉眉心,转过身去,语气放缓:“睡吧。一切明天再说。”


    说完,他真的合上了外厅的门——


    作者有话说:让我好好思考一下后面……


    第70章 小城大爱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周予白的套房分为内外两间,各有一个床。他守着门口,如果她想要逃必然会经过他的视线。孟逐颓然地环抱双膝坐在床侧,一脸挫败地盯着脚尖。


    她是真没想到会这样重逢,也没想到他有如此举动。


    轻浮、浪荡、霸道,比过去更甚。


    孟逐将被甩到角落的手机翻出来,给郑祈年播了回去,祈祷他没有听见刚才那些……不堪的声音。


    对方几乎秒接:“孟逐?”带着一丝小心翼翼。


    她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正常:“是我。”


    对面松了口气:“你刚刚是怎么回事?我听到很奇怪的声音,还以为发生什么事了……”


    孟逐的脸瞬间烧得通红,庆幸郑祈年看不见她此刻的表情。她清了清嗓子,努力保持镇定。


    “误触了。”她尽量说得轻描淡写,心里却在疯狂祈祷郑祈年没有听出什么端倪。


    “那你现在没事了吧,我总觉得刚才的那些声音……”


    “我很累,你有什么急事吗?”她赶紧打断他。


    对面好一阵沉默,郑祈年才开口:“那你早点睡吧,现在港城应该很迟了。”


    孟逐一愣。按照郑祈年以往的性格,这种时候他应该会追根究底地问个不停,甚至会抱怨她不愿意和他分享,今天却是少有的通情达理。


    她向他道了晚安,正准备挂,忽然听见他试探地问:“你这次在港城有没有遇到……”


    话没说完,他先犹豫了,最终还是咽下了想说的话:“算了,当我没说。”


    电话挂断。


    郑祈年的反常她听得出来,可她自己也很混乱,无暇顾及他的心情。孟逐平躺在床上,消化这短短两天在港城经历的种种。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翻身起来拨通了黎耀飞的手机。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黎耀飞困倦的声音:“喂?”


    “阿飞,是我,孟逐。”


    “哦,孟姐呀,”黎耀飞忽然清醒了,“等等……你现在在哪?”


    “我在港城。阿飞,我想问你件事。”


    “什么?”


    “这几年周予白他……是不是过得不太好?”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后传来了黎耀飞的声音:“……你是听谁说的?”


    孟逐以为是他不好意思说这些,便没再追问。


    “你什么时候回港城的都不和我说。住哪个酒店,我明天来找你。”


    “别……”她看了一眼房门,装作平常,“我最近工作比较忙,忙完了以后,我去半山找你吧。”


    “好。”


    *


    第二天早晨,孟逐是被窗外的日光照醒。


    她昨天不知不觉睡着了,竟然连窗帘都忘了关。她正处于刚醒的怔然间,外间传来动静。


    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周予白出门了?


    孟逐悄悄下了床,贴着门板仔细听了听,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她松了口气,这正是她悄悄离开的好时机。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轻轻拧开门把手,探出头观察。


    套房的客厅空无一人,沙发上还放着他昨晚看的文件。


    太好了,他确实出去了。


    孟逐加快脚步,准备冲向大门。


    只要离开这里,回到自己的房间,她就安全了。


    然而就在她拉开的大门往外冲的时候,鼻尖忽然触碰到了柔软的皮肤。她整个人往后一弹,被一支大掌固定了后脑,才让她没有摔倒。


    “早上好啊。”


    一个慵懒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孟逐猛地抬头,就看见周予白正倚在门框上,另一只手里端着餐盘,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换了一身休闲装,燕麦色卫衣配深棕色长裤,头发微湿,显然刚洗过澡,脸上还带着运动后的红晕。那双狐狸眼弯弯的,仿佛早就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


    “要走也不打声招呼,”他慢悠悠地说,一边放开她走进房间,“你是一贯如此?”


    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孟逐自知理亏,也没反驳。


    “既然醒了,那就别走了。我拿了早餐,一起吃点吧。”


    周予白把早餐盘放在餐桌上,上面是一个多层的蒸笼,摊开来是各种细致的港式点心,还配有热腾腾的丝滑奶茶和美式。


    孟逐站在门边,进退两难。


    “过来。”他头也不回地说,“还是说,要我亲自请你。”


    他的话里威胁意味明显,孟逐只好乖乖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两人在套房里安静地享用早餐。精致的虾饺、烧卖、叉烧包,还有她曾经很喜欢的奶黄包。


    他竟然还记得她的口味偏好。


    不,或许只是碰巧。


    孟逐一边吃着,一边偷偷观察着对面的男人。昨夜的对峙过后,他看起来心情竟然还不错,慢条斯理地切着餐盘里的猪扒,动作优雅得像在拍广告。


    阳光从落地窗斜射进来,在他的侧脸上投下温暖的光影。这样的周予白,让她恍惚间想起了很多年前,当又有些怔然,他们其实极少一起享受过早餐。在一起之前从来都是孟逐先离开,在一起之后……在一起之后其实拢共算起来,也不过短短几个月的时光。


    “看够了吗?”周予白忽然抬起头,撞上她的视线。


    孟逐慌忙移开目光,装作专心吃东西。


    她好像听到了他轻轻微笑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下定决心开口:“昨晚你说想聊,现在想清楚聊什么了吗?”


    周予白手上动作的一顿,然后继续切猪扒,语气慵懒:“这么急做什么?”


    他将切好的猪扒叉起,越过桌子放进她的盘子里,眸中带着似曾相识的戏谑:“怎么还和以前一样没耐心。”


    “……”孟逐阖上眼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你如果不说我就回去了。”


    “好啊,你回吧。”


    他无所谓的态度令她一怔,尚未反应过来,周予白忽然拿过她放在桌上的手机。


    “只是在走之前……”


    他翻转手机,孟逐还没反应过来,FaceID已经自动解锁了手机。


    “你!”


    周予白根本没管她的抗议,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灵活滑动。他点开微信,熟门熟路地找到黑名单,将自己的名字从里面放了出来。然后他又输了几个数字,屏幕上没有关联任何姓名。


    她真的将他删得彻底,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周予白的眸子暗了暗,但脸上依然保持着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他重新将自己的联系方式存进她的手机,还贴心地设置了个性化铃声。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手机递还给她:“等我想好什么时候聊了,我会联系你。”


    孟逐接过手机,脸色已经黑如锅底:“……周予白,你这样很幼稚。”


    “阿逐,”他起身,居高临下的身影带着一丝压迫感,“我说过,最好不要对我用激将法。”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像在安抚一只炸毛的猫。


    “而且,”他的手指穿过她的发丝,“别想着再回去拉黑,这只会显得你很在意。”


    他收回手,整理了一下衣服:“我先走了,这个房间你想用到几时都随你。”


    说完,周予白拿起自己的外套,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临出门前,他停了一下,侧头看向仍坐在那里的孟逐。


    “对了,阿逐。”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恶劣的愉悦,


    “下次想逃跑的话,记得多看看四周。我现在没那么好骗了。”


    *


    孟逐换了身利落的衣裙,从1203出来,直奔尖沙咀。房产中介已经在大堂候着。


    这次回港,她的第二个任务,便是筹备亚洲办公室。


    欧洲和北美的投资人时常无法理解:疫情后时代,远程办公已成常态,为什么亚洲企业仍愿意砸钱租昂贵的写字楼?


    但孟逐心里清楚。


    在这里,信任才是一切交易的基石。


    而信任从来不是冷冰冰的数字,而是一种多维度的暗示与情绪。


    一个气派的办公室,就等同于“信心背书”,一张醒目的名片。客户知道你在哪,知道你不会凭空蒸发;越贵、越显眼的位置,越能传达出实力与底气。没有人愿意把钱交给一个像皮包公司的基金。


    所以她给中介的要求只有一个要求,她要最贵,最气派,最醒目的。


    房产中介积极又殷勤,带她穿梭尖沙咀和中环的新楼旧楼,看得她眼花缭乱。直到最后,一栋大楼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栋楼您肯定听过。”中介语气微微拔高,带着一丝炫耀,“以前是周氏的大楼,现在绝大多数楼层都被竹舟集团接手了。”


    整栋楼的外表看起来还是还是传统中环大楼的设计,精致的大理石外形,外装修方形或者圆形的大片玻璃,旋转门。内里却完全不同,将大理石地板改成了丝绒地毯造型,起码两到三层楼高的LED屏幕实时播放着CNBC的新闻,很有现代科技感。


    “竹舟对这里进行了大规模翻新重建,说实话,要不是有些租期没到,我估计竹舟会把整栋楼包下来。”


    孟逐神情冷淡,却不难看出眼底一丝兴趣。


    “这个机会很难得,”中介趁热打铁,“要不是有家公司业务扩张需要搬走,也轮不到别人。”


    他引她到一个装修精美的电梯,抛出最后一个鱼饵。


    “这个是这栋楼只有高管才能使用的电梯,说不定还能遇到竹舟的周先生。”


    他很清楚,这个诱饵足够吸引人。


    虽然遇上的概率极低,但在港城,只要有一线希望,也有人愿意尝试。


    可他没等来预料中的积极,只听孟逐轻声问:“如果真的这么好,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推给竹舟,反而要找我?”


    中介一滞,脸色微变。


    孟逐转过来,眉眼带着冷锐:“那家公司不是因为业务扩张,而是疫情期间倒闭的吧?创始人在里面上吊自杀了。”


    “这是凶宅。”


    中介的额头渗出一层细汗,嘴角牵动,却说不出反驳。


    本以为她人生地不熟,不知道这些,却没想到她早已偷偷查清楚。


    “你觉得竹舟会介意,又或者他们会压价,所以你才找上我。”孟逐一步步拆穿他的陷阱,掏出手机,上面是录音的界面。


    “偷偷录音的内容成不了证据,但若是让客户知道你刻意隐瞒、扭曲事实……你觉得你的口碑,还能撑多久?”


    她收起手机,唇角勾起一个笑。


    不骄不躁,稳操胜券。


    *


    离开竹舟大楼的时候,孟逐手里拿着那间办公室的钥匙。


    以远低于市场价的租金拿到这个位置,只是她计划的第一步。真正的目标,是为了换一个比办公室更大的甜头。


    她下楼叫了辆车,前往深水湾高尔夫球俱乐部。


    *


    贵宾休息室里,颜成良已经在等她了,正在仔细擦拭着他的高尔夫球杆。


    “颜先生。”


    听到声音,颜成良抬头看见她,脸上立刻绽开笑容:“Judy,好久不见。”


    颜成良是明石集团的当家人。明石发家于江南,算是名门望族,后来因为战争迁居瑞士,改革开放后回国大力投资,是有名的红色资本。当年绿檀基金成立时,第一笔天使投资就来自于他。


    在孟逐眼里,他就是她的伯乐,也因此一直保持着敬意。


    疫情这几年,他们很少见面,如今听说他也在港城,孟逐第一时间就约了他。


    “听说这次绿檀是来港城建亚洲办公室?真好!发展得这么快,我真替你高兴。”


    颜成良今年六十岁,给人一种慈祥的感觉,像是一个父


    亲在替有成就的子女骄傲。


    孟逐回以微笑:“多亏了您当初的支持。”


    “地址选在哪?”


    她报上新办公室的地址,颜先生听后先是眯眼,随即哈哈一笑:“嘿,周,你看!我给你找到了邻居。”


    顺着他的视线,孟逐才注意到遮阳躺椅上有人躺着,高尔夫球帽盖着他的脸,正在慵懒地晒太阳。


    他穿着一身洁白的高尔夫球装束,露出精壮的小臂,能看得出来是长期健身保持的良好身材,单是从身材就能感觉到脸应该也长得不差。


    邻居?姓周?


    孟逐几乎当场就猜到这人的身份:“竹舟集团的周先生。”


    躺椅上的人没有动,只是轻描淡写地"嗯"了一声。


    孟逐暗自欣喜。她正愁着如何巧遇竹舟的负责人来完成自己的计划,没想到今天就能见到。


    “周先生,我是绿檀基金的COO孟逐,”她主动上前一步,“今天我有一个礼物想要给你。”


    对方没有回应,似乎在等她继续。


    “我听说周先生一直想把整栋大楼给拿下,但因为某些老租户一直未能如愿。因此我愿意借花献佛,把这个单位让给你。”


    颜成良一听就明白了孟逐的用意,心里暗想这丫头倒是胆子大,也够聪明。


    “多久的租约?”躺椅上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孟逐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但她没多想,专心于眼前的生意。


    “十年。”


    “条件?”


    “没有条件。”孟逐保持着职业化的微笑,“只是想认识一下周先生。”


    “十年的租约……”对方的声音带着浅浅的笑意,“这个礼物成本不小啊。看来孟小姐很想认识我。”


    不知为什么,这个声音在孟逐脑海中浮现的形象竟然是一只狐狸,正玩味地笑着,引诱猎物走进陷阱。


    怎么最近老想起狐狸?


    都是周予白的错!


    她暗自摇头,让自己保持理智。


    “这个礼物太重了,我不能收。孟小姐还是开个价,不过你的心意我领了。”


    她报了一个数。比市场价稍低,显示诚意,但仍远高于她的成本。


    “这个价格倒是合理。”对方思考片刻后回复。


    孟逐心中暗喜,计划成功了一大半。她本就料到竹舟不会白收这个礼,这样一来,她既送了人情,又小赚一笔,还结识了重要人脉。


    郑祈年经常说她像葛朗台一样精打细算,不过也正是她在财务上的严格控制,让基金的运营成本出人意料地低。


    “不过阿逐……”


    这个称呼让孟逐浑身一震。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微风停止了吹动,鸟鸣声消失了,连她的心跳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躺椅上的人影缓缓起身,动作慵懒得像一只刚醒来的豹子。修长的手指先是摘下遮在脸上的高尔夫帽,黑色的头发在阳光下闪着亮泽。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那条利落的下颌线,接着是高挺的鼻梁,鼻尖的阴影在脸上投下一小片暗影。


    最后,是那双眼睛。


    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眼尾带着天生的魅惑,眼中盛着她熟悉的狡黠和玩味。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此刻正带着胜券在握的笑意,静静凝视着她。


    阳光洒在他身上,给那身白色的高尔夫装束镀上一层金边。他就这样半靠着躺椅,单手支着下巴,像一幅精心构图的画作。


    孟逐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原来竹舟集团的董事长,就是周予白!


    “我并不想收你这个礼物。”


    周予白慢慢站起身,向她走近一步。阳光在他身后形成逆光,让他的轮廓显得更加挺拔修长。


    “我倒是更喜欢……”


    他停在距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束紧了陷阱的口袋。


    “把你锁在身边。”——


    作者有话说:你们敢信……20多个小时了,我还在米兰街头奔波赶火车[爆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