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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会议室里人声嘈杂。


    灯光偏冷,天花板上的灯管一排排地打下来,把深色木纹的会议桌照得像一块冰面。


    椅子是皮面的,坐久了有点闷,但没人敢随便动一下。


    每个人面前都摊着厚厚的资料,翻页的声音和手指敲打桌面的声音交杂在一起,像谁都在憋着一股气。


    角落的投影仪没关,屏幕上还停着某个讨论到一半的数据图表,空气里有点闷,整个空间像一锅压着没开盖的汤,表面平静,内里翻滚不休。


    魏舒榆坐在会议桌前,垂着头,面无表情的翻着前面的文件。


    她的位置靠前,在会议桌的第一排,唐苏坐在她的对面,神色沉郁,同样翻着手上的文件,但是不知道在想什么。


    自从靳意竹回了香港后,那群自称是从总部来的人,一直没有走过。


    二十四小时高强度在她们的公司里,各个办公室里都有他们的人,即使员工下班了,他们也不为所动,依旧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


    唐苏试图跟他们谈话,让他们不要干扰日常工作,但是他们拿着文件,表示一切合法合规。


    他们作为总部工作人员,有必要掌握她们的项目进度。


    人心惶惶之间,唐苏和魏舒榆商量,能不能加快项目进度。


    魏舒榆知道她的想法后,只问了一句,靳意竹知道吗?


    唐苏回答,我跟她谈过了,她同意我的做法。


    她很难形容魏舒榆那一刻的表情。唐苏很少心软,尤其是在跟工作有关的事情上,她是那种就算知道了别人不情愿,还是会去推进项目进度的人。


    但那一刻,魏舒榆的表情,真的让她于心不忍。


    唐苏犹豫了一瞬,想过要不要暂缓进度,给魏舒榆一段时间缓冲,但公司内四处是心怀不轨的人,最终,唐苏还是狠下心,推进了项目会议。


    “如果大家都没有异议的话,我们的项目就继续推进了。”


    开会开了一个多小时,大家都讲得口干舌燥。


    唐苏听得差不多,方案提了一堆,没用的多,有用的少。


    最后听烦了,干脆把资料一关,视线落在魏舒榆身上,问:


    “舒榆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


    魏舒榆一向不喜欢开会,在这坐了一个多小时,纯粹是给唐苏面子。


    她把手上那一叠资料收起来,率先从会议桌上站起来。


    “没什么要讨论了的吧?我先走了。”


    她离开会议室后,唐苏轻叹了一口气。


    魏舒榆在开会这件事上,一直配合度不高。大多数时候,她都能感觉到,魏舒榆真的是在强忍着配合他们。


    不过,表现得这么明显的时候,还是第一次。


    唐苏点头,跟其他人寒暄几句,在他们开始收拾资料的时候,先出了会议室,紧追着魏舒榆去了。


    魏舒榆站在走廊的尽头,透过玻璃窗,看着东京的天空。


    外面天很蓝,没有云,像刚刚被擦过一样干净,光从玻璃窗外打进来,照得窗沿有些晃眼。


    东京的天就是这样,不下雨的时候好得不真实,一下雨又压得人喘不过气,湛蓝与灰败交织之间,世界仿佛裂开了缝隙,要将所有人吞噬。


    魏舒榆站着没动,像在出神,其实什么也没在看。


    风贴着玻璃刮过去,玻璃有一点点震动,但很轻,像是城市本身也在克制。


    “舒榆,”唐苏走过去,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我知道你不高兴。”


    魏舒榆肩膀僵硬,她不习惯别人的肢体接触,很想把唐苏的手拂开,但她知道这不是个友好信号,唐苏只是在社交范围里表示了友善,她如果不想跟她交恶,最好不要显得对她很排斥。


    “我不是不高兴,只是觉得项目的进度太快了。”


    魏舒榆连声音都僵硬起来,听起来格外冷淡。


    “是我不适应。”


    不适应这样的节奏,不适应要在没准备好的时候,就把自己的作品拿出来接受审视,不适应要用不一定能做好的东西去换取价值……


    最不适应的,是没有靳意竹。


    光是看时间,她和靳意竹相处的时间并不长。


    不论是相识、相知或者是相恋,她们都不是朝夕相处,耳鬓厮磨的那种类型,反而聚少离多,如果让别人来评判,会认为她们关系并不好。


    但魏舒榆清晰的知道,曾经有很多瞬间,她和靳意竹的心是在一起的。


    与“朋友”或者是“恋人”这样的词汇无关,仅仅是心和心靠在一起,即使是不说话,也知道彼此在想什么。


    像是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她和靳意竹捆绑在一起,谁也无法离开。


    现在,那根线摇摇欲坠,不知究竟正在落入何方。


    “不适应?”唐苏诧异的开口,“你怎么会不适应,以前不是做过很多项目吗?”


    “做过很多项目,就不能不适应了么?”


    魏舒榆轻声说,她知道在唐苏耳中,她的话听起来就像是废话,或者说狡辩。


    “你放心吧,我会配合的。”


    如果说,靳意竹需要她这样做,那么,她愿意去做。


    她只是很不爽,连这么点事,靳意竹都没有自己跟她说。


    而是让唐苏转述,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靳意竹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除了刚回香港的那天,之后靳意竹的联系一直是断断续续的。


    每次说不了几句话,便会有别的事情找上来,让靳意竹不得不去处理。


    加上她和靳意竹通话的时候,其实谈的不是工作。


    唐苏才是跟靳意竹谈工作的那个人,她和靳意竹只是闲聊,确认对方的存在而已。


    虽然魏舒榆很不想承认,但随着和靳意竹的联系减少,她的心情……也一天比一天更差了。


    很难形容那是什么感觉,魏舒榆总觉得自己的心飘在半空中,仿佛有一根丝线,将她的心悬吊在月亮上,晃晃荡荡,找不到落点。


    感觉再不好受,工作也要继续。


    唐苏确定过她会配合后,雷厉风行的推进起了项目,不出一个月,她的作品已经出现在数个影展上,掀起了轩然大波。


    东京分公司的会议上,除了兴奋的唐苏和沉默的魏舒榆,还出现了视频参与的靳意竹。


    新一期的会议讨论结束后,魏舒榆正想像平时一样,收拾东西回自己的办公室,耳机里却忽然传来了靳意竹的声音。


    “魏舒榆,你先不要走。”


    靳意竹的声音比开会的时候多一点温情,但听起来不算开心。


    “你为什么躲着我?”


    魏舒榆骤然抬头,环视四周,唐苏正在和别人说话,会议桌上人很多,但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反正她平时也足够异常了。


    “我关了他们的权限,只有你能听见我说话。”


    靳意竹说,她关了会议室视频,但依然保持着魏舒榆的通话。


    “给我一个答案。”


    “在会议室里说这些,不奇怪吗?”


    魏舒榆头皮发麻,声音虽轻,但还是担心被旁边的人听见,莫名其妙有一种偷.情的错觉。


    “我说不出口。”


    那些幽微复杂,令她辗转难眠的心思,本来就说不出口。


    过去的三个月里,她也不是没有机会,私下跟靳意竹说清楚,只是每一次,她都在想着,现在说不太好吧?气氛温情的时候,她怕说出来破坏氛围,气氛冷淡的时候,她怕说出来更冷淡。


    “那你出去跟我说,”靳意竹温声命令,“不要装作没听见我的电话。”


    魏舒榆小声辩解:“我也就一两次没听见……”


    她依言走出会议室,还在走廊上的时候,靳意竹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


    打的她的私人电话,铃声欢快,像过去每一天一样。


    “魏舒榆,”靳意竹问她,“你最近不想跟我说话,是不是?”


    “没有,我是很想跟你说话的,只是不知道说什么好而已。”


    这是真的。魏舒榆没有要跟她说谎的意思,说:


    “我很久没见到你了。”


    对于魏舒榆而言,已经是足以称得上告白的话语。


    她的勇气本来就不多,花在靳意竹身上的部分,算得上远远超载。


    “我知道,我也很想见你。”


    靳意竹比她坦诚得多,却也比她冷静得多。


    “最近这段时间比较特殊,这边的事情……我不好说会变成什么样。”


    魏舒榆抿着唇,又一次问她:“可以告诉我,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她能感受得到状况不好,至于不好到什么程度,她很难去推断。


    魏舒榆只是觉得,靳意竹这么急着推进东京的项目,只能说她在香港的情况并不顺利。


    “很难说,我外公前几天醒了一次,他不同意我的方案,也不愿意给我更多的股权。”


    靳意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


    “我还是想争取更多的筹码,所以希望海外尽快出成绩,是让你觉得压力很大吗?”


    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在她和唐苏一心推进项目的时候,实际上的压力,全部都被转移到了魏舒榆身上。


    魏舒榆才是那个创作者,也是要为项目的实际内容担责的人。


    而她显然缺乏热情,在会议上的沉默,足以说明这一切。


    这样一来,后续的执行……


    靳意竹想,我该劝说她吗?还是应该给她多一点温柔?


    “我……”


    魏舒榆沉默了片刻,许多念头在她的脑海中挣扎,她很难抓住最重要的那一个。


    “我不是不想配合……”


    只是现在的这一切,确实让我很难招架。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来,便听见电话的另一端,有人在叫靳意竹的名字。


    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靳意竹的语气一下变得又快又急。


    “我知道了,你先不要多想,好吗?”


    她匆匆的说了一句,怕魏舒榆的情绪更加发酵,又补上一句。


    “如果不想做,可以先缓一缓,有什么就跟我说,好不好?”


    靳意竹的声音很温柔,像是天边的云,从寂静的山林中飘荡过来,落在魏舒榆的身上,轻柔得没有温度。


    魏舒榆的喉间发涩,她想说话,又觉得说不出。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大概是靳意竹那边,又发生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她现在不得不去处理。


    就像她想得那样,靳意竹说:“我现在有点事,要先挂掉了,等会忙完了,再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魏舒榆尝点舌尖一点铁锈的气息,回答:“好,你注意安全。”


    电话挂断,走廊里重归寂静。


    刚打开一点缝隙的情绪被强行关上,魏舒榆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又一次觉得——实在是太寂寞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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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章


    “什么事?”


    靳意竹取下耳机,问:


    “这么急着找我。”


    Mary从包里拽出几本杂志,扔在茶几上,对靳意竹说:“你自己看吧。”


    靳意竹回了香港,但天天住在医院里,对此,董事会颇有微词。


    作为靳意竹最信任的下属,Mary从酒店部调任,换到总部做她的特助,在这个特殊时期,靳意竹实在是不想把这个职位交给别人。


    “非要我自己看?”


    靳意竹随手抓起一本,封面上的大字跃入眼帘,令她顿时皱起眉头。


    “这是在写什么乱七八糟的?”


    何天和入院后,狮心集团的一举一动都被放在了聚光灯下,成了八卦小报最好的养料。


    前一阵,写完何天和的事情后,眼看着挖不出更多的料,矛头顿时转向了其他人,从靳盛华和何婉若的爱情故事写到狮心董事会秘闻,现在终于轮到了靳意竹。


    “靳大小姐的东京爱情故事咯,听起来不是还挺浪漫的?”


    Mary耸耸肩膀,将茶几上的杂志轮番翻开,摆在靳意竹的面前。


    “看似金屋藏娇,其实强强联合,这不是比你爸妈的赘婿夺权好听多了?”


    靳意竹没理Mary的调笑,神色凝重,指尖翻过纸页,素白皮肤与彩色油墨映衬在一处,莫名透出几分脆弱。


    她知道,港岛的小报记者,写起文章来一向没轻没重,恨不得把所有吸引眼球的词汇堆砌在一起,博得读者几声喝彩。


    “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吓人。”


    她久久没有回答,Mary收了笑容,揣度着她的神色。


    “你们家的事情,他们也没少写吧……”


    “写写狮心的事情就算了,树大招风,情有可原,”靳意竹捏着书页,连指节都在泛白,“但魏舒榆的事……”


    “写魏舒榆的事情,不是更正常?”


    Mary知道她要说什么,无非是不希望魏舒榆被搅合进这个漩涡,或者是魏舒榆的私事不该被拿出来贩卖,但她不得不提醒,魏舒榆还有另一重身份。


    “她之前在香港名声大噪,连十八岁冲奖受挫,差点放弃学业的事情都被翻出来了,你不知道?她的事情,这些记者怕是比你还清楚。”


    靳意竹一时语塞。


    她不想看的,但书页上的信息不受控制,撞入她的眼帘,由不得她不看。


    魏舒榆的求学经历,魏舒榆的过往光环,魏舒榆在哪里办过什么展览,在结展记者会上讲过什么话,某天晚宴上穿过的裙子出自什么品牌,跟谁合作过,跟谁不和过……


    全都写得清清楚楚,被打成铅字,印在滑溜溜的纸页上。


    篇幅的最末尾,大多是神神叨叨的笔法。


    写着她忽然隐退,不知踪迹,又忽然在香港的慈善晚宴上出现,身边赫然是狮心的大小姐靳意竹,接着文墨一转,写起靳意竹在狮心的事迹,说两人一拍即合,一个有钱,一个有影响力,要联手搅弄风云。


    “倒不是我说,其实你们的故事放在一起,是比狮心的事情好看一点。”


    Mary露出一个玩味的笑,观察着靳意竹的神色。


    “你看,衣香鬓影,美人成双,这几期杂志的都卖爆了。”


    靳意竹抬起脸:“但是他们说我们搞同性恋。”


    “哎呀,”Mary惊讶道,“那你们难道不是在搞同性恋吗?”


    “……”


    靳意竹深吸一口气。


    “我们确实是在搞同性恋。”


    “那不就对了?”Mary一拍手,“那他们也没乱写嘛。”


    “你不要唯恐天下不乱,好吗?”靳意竹心烦意乱,“等着吧,董事会要来找我麻烦了。”


    Mary问:“那你打算怎么说?”


    靳意竹沉思片刻:“说我们是朋友。”


    正如靳意竹所料,报道出来后,不出三天,狮心董事会发起了新一轮会议。


    商议的主题还是股权分配,除了躺在床上的何天和,其他人全员出席,在何天和的要求下,董事会同意他视频出席。


    董事会议一向是按照股权占比决定坐席,何天和视频出席,主位上是个投影屏幕,看起来颇为滑稽。


    汪千淳坐在次席,穿得很正式,深棕色套装,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指间戴了一颗祖母绿,何天和一看见她的扳指,脸色就绿了。


    何婉若本来不想来,她手里有一部分股权,但只参与分红,不参与决策。


    靳盛华说,这次会议事关重大,要她一起来,行使投票权。


    靳意竹通过信托,把自己的部分全都拿回来后,在位次上跟靳盛华平起平坐。


    一进会议室,看见这夫妻俩排排坐,再一看汪千淳凝重的脸色,心里隐隐有点预感,这次会议,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上午十点开始的会,乱七八糟的话讲了一堆,讲到中午十二点,还没讲到重点。


    靳意竹看着手上资料,出言打断他们的争论,问:“各位,十二点了,不如我们先休息一下,外公还在医院,不太适合搞会议马拉松。”


    一群中年人被她打断,顿时面面相觑。


    靳意竹搬出何天和的身体问题,他们哪里敢造次,万一把人又送进了ICU,那要怎么办?


    午间休息,汪千淳过来,邀请她去吃个便饭。


    两人附近找了个餐厅,包间寂静,汪千淳点了几道经典菜色,问她:“你打算怎么办?”


    “没打算怎么办,信托来的股份,要让也不是我让。”


    靳意竹没心思吃饭,叫了一杯柠檬可乐,有一搭没一搭的咬吸管。


    “我倒是想让他们让点给我,但我看他们没这个意思。”


    她说的他们,指的是何天和和何婉若。


    一个是她外公,一个是她亲妈,一个刚进过ICU,一个从来不来开会,除了她,还有的是人盯着他们俩,但不论怎么说,她都是最名正言顺的。


    “你外公还在观望,不过应该是快了,他不能一直把东西攥在手里……毕竟也这个年纪了,”汪千淳说得隐晦,“是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


    靳意竹思索片刻,说:“他可能是担心一旦给了我,以后就没了保障。”


    “你要给他信心,给一半,留一半,也是可行的。”


    菜上来了,汪千淳慢条斯理的用餐,吃的多是清淡的菜,但也不管靳意竹又加了一杯柠檬可乐。


    “现阶段,你能把公司控制住,是最要紧的。”


    靳意竹回答:“我明白。”


    白天在公司,晚上在医院,为的不就是这一点?


    现在的狮心总部,大半在她的掌握下,另一半是靳盛华培植多年的势力,她是不可能把他们收归麾下的,只能找个机会全都送走。


    “你和那个小姑娘的事情,你打算怎么说?”


    汪千淳吃到一半,像是刚想起来这码事,问:


    “闹得满城风雨,他们要问的,你好好想想。”


    靳意竹低下头,又咬了一下吸管:“就说是朋友。”


    “那是朋友吗?”汪千淳打量着她,“你们不是朋友吧。”


    “……”


    要承认吗?靳意竹犹豫了一瞬。


    如果要说是朋友,那就应该做戏做全套,不要对任何人承认她们真正的关系。


    一个谎言说了一百遍,也会变成真的。


    但如果要问她的内心,她是想承认的。


    哪怕只是一个人知道也好,只要有人知道,那真的就是真的。


    她不想要和魏舒榆的关系,就这样永远埋葬在阳光之下,从一开始就没有破土而出的机会。


    靳意竹想,我的人生里,谎言已经够多了,笑话也够多了。


    至少这件事,我想当一个真实的人。


    “我们不是朋友,”她说,“魏舒榆是我的女朋友。”


    靳意竹抬眼,直视着汪千淳。


    汪千淳表情复杂,五味杂陈,久久没有说话,只是叹息了一声。


    “好,你可以不用对他们说得这么明白。”


    汪千淳很难形容自己的感觉,她觉得痛快,又觉得心疼,现在的孩子确实跟她们那个时候不一样,但为什么她们面对的困境,始终是一样的?


    “奶奶会支持你的。”


    她从来没对靳意竹自称过奶奶。


    即使在她的私心里,比起加了姓氏的尊称,更希望这个流着璀晚血脉的孩子,能叫她一声奶奶。


    仿佛通过这种虚无的联系,她能在幻觉中,再次牵起那个人的手。


    “谢谢奶奶。”


    靳意竹回答,眼眶发涩,连喉咙的发紧。


    “我明白。”


    “靳意竹,你可以说你们是朋友,但是等你爸妈要你用婚姻去换取利益的时候,你不能同意。”


    汪千淳的语气严肃起来,对于何家的做派,她比谁都清楚。


    “不要妥协,不要后退,不要害怕,明白吗?”


    靳意竹又一次回答:“我明白。”


    短暂的午餐时间结束,靳意竹和汪千淳一起回到会议室。


    大部分人已经回来了,还有一部分人在外面的抽烟室,不知道是为了抽烟,还是为了避开别人。


    会议室里弥漫着沉郁的氛围,深色长桌沉沉地横在中央,像是压了一整间屋子的气压,椅背高直,靠上去冰冷又僵硬。


    暖黄的顶灯并不暖,照在人脸上,反而将每一点情绪都放大了几分。


    空气里有一股隐约的烟味和冷气混杂的味道,藏在沉默里,不动声色地发酵着。


    没有人说话,每个人都低着头,翻着眼前的资料,或是在电脑上敲敲打打,显得分外忙碌。


    靳意竹更懒得说话,摆出一副扑克脸。


    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很多,下半场的重点在她的身上,会议室里分成几派,中立的,支持靳盛华的,和支持她的,可惜支持她的格外少,只有寥寥几个人。


    不过,这也足够了。


    光是她和汪千淳两个人手上的股份,就够压过大部分人。


    更何况,还有何天和。


    老头虽然神志不太清了,但要选个人支持,自然还是选靳意竹。


    下午的会开到一半,终于有人提问,要求靳意竹对于最近的新闻做出解释。


    言辞相当正义:“靳小姐的花边新闻,已经严重影响到了狮心的集团利益,请不要避重就轻。”


    “花边新闻?听您的话,还以为我做什么了呢。”


    靳意竹嗤笑一声,招手让Mary进来,把杂志分发到每个人面前。


    “在风气如此开放的香港,我的新闻里没出现半个男人,只有我和朋友,能影响什么利益?我看最近的股价很稳定啊。”


    “你……你搞同性恋!”


    有人拍着桌板,指着杂志上的暧.昧言辞,说:


    “伤风败俗,这事情要是闹大了……”


    “事情还不够大么?小报写什么,你就信什么,这样也能当狮心的董事?看来真是上辈子烧了高香,这辈子投了个好胎。”


    靳意竹看何天和脸色还好,显然没被她的事情吓到,干脆讲得更直白嘲讽。


    “在座的各位,谁年轻的时候没几个男朋友女朋友,倒是不用来指责我,讲点更实际的如何?”


    她又勾勾手,Mary过来,把业绩报表发下去,堵住这帮人的嘴。


    沉默之间,靳意竹朝着父母露出一个明晃晃的笑。


    小报都出来好几天了,这两个人,也不知道在演什么。


    一副刚知道了爆炸大新闻的模样,靳盛华震怒,手上拿着杂志,把指关节捏得咔咔响,何婉若泫然欲泣,好像不愿意相信事实。


    看见靳意竹的笑,靳盛华更是怒意冲天,当场站起来,拍了桌子:


    “笑?你还笑?!我们家的脸都让你给丢尽了!”


    何婉若捂住脸,声音细细的说:“意竹,你玩归玩,怎么能玩上报纸……”


    “我们家谁没上过报纸?”


    靳意竹看了他们的表演就烦。


    这两个人,其实根本不会听她说话,永远预设她的立场,也永远都站在对自己有利的那一边,更枉论现在他们坐在同一个角斗场上,正在互相争夺利益。


    “爸爸,妈妈,你们的故事可比我精彩多了。”


    不用她提醒,Mary默默的过来,又送上一堆杂志。


    何婉若和初恋哥的爱恨情仇,曾在港岛飙车看月亮,可惜初恋哥浪子一个,三个月后甩下她跑路,荆盛华趁虚而入,嘘寒问暖,从太平山的夜景一路坐到中环下的摩天轮,终于拿下千金小姐,喜当何家赘婿……


    一听靳意竹提这个,荆盛华的脸就绿了。


    他这一辈子,最听不得的,就是赘婿两个字。


    “胡说八道什么,你爸哪里是赘婿了,你姓靳啊!”


    何婉若一看靳盛华的脸色,就知道他不痛快,生怕之后他又两三个月不理她,连忙为他找补。


    “我也没什么初恋,都是媒体乱写的,我初恋就是你爸爸。”


    “我还想问呢,他真是两头好处都占了,外公,我姓靳,还叫你外公,你听着不难受?”


    靳意竹实在懒得忍他们,抬头问一句,又说:


    “妈,你都说媒体是乱写的了,那你还说我什么?”


    何婉若一愣一愣又一愣,实在是不敢相信,这就是一手将她护在身后,自己去面对媒体的女儿。


    靳盛华脸色阴沉,女儿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全是那信托的错。


    叫他说,就不该给她什么股权。


    手上有股权了,就敢跟爸妈呛声了。


    何天和看着这场闹剧,忽然觉得很累。


    “好了,”何天和长叹了一口气,“都别说了,看报表吧。”


    或许,是时候了。


    他的手里再攥着这些东西,也没什么意思。


    何天和跟汪千淳对了一个眼神,终于点了点头。


    报表看到一半,何天和忽然提出股权再分配申请,要将自己的股权分一半给靳意竹,理由是家族转让,认为靳意竹最近业务能力出众,足以挑起狮心重担,一堆冠冕堂皇的话说完,其实众人只听见了一句话:


    ——狮心,真的要变天了。


    靳意竹勾起唇角,露出一个矜持的笑。


    苦心筹谋了这么久,这样的结果,是她应得的。


    再分配协议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谈完的,但既然起了这个头,之后就简单了。


    一场会一直开到晚上八点,何天和先说要去休息了,其他人又聊了半个钟,顺理成章的散了。


    靳盛华像是斗败了的公鸡,连话都不想再跟女儿说一句,拉着何婉若匆匆离开。


    何婉若倒是有心跟靳意竹说几句话,但老公拉着她,女儿又站在原处,冷冷的看着他们俩,她没有台阶下,只好一步三回头,被靳盛华拉走了。


    靳意竹得偿所愿,心情却并不轻松。


    Mary从外面溜进来,问:“你怎么看着不高兴?”


    “没什么,”靳意竹摇摇头,“我只是觉得,原来在利益面前,连至亲都会变成陌生人……这个世界真是太虚幻了。”


    Mary听此感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只是觉得自己要跟着发达了,兴奋之情还没散,就听见这种哲学发言,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靳意竹也没打算让她回答,只是沉默的走出了会议室。


    外面在下雨,淅淅沥沥的小雨,正在从天幕上下落,给流光溢彩的香港蒙上一层淡淡的雾气。


    她很少抽烟,却忽然拐去便利店,买了一包七星。


    火星明灭之间,靳意竹想起三年前的雨夜,魏舒榆坐在雨幕中,宛若一阵要消散的雾。


    那一天的她,也觉得世界虚幻吗?


    靳意竹没打算按捺自己的悸动,给魏舒榆拨过去一个电话。


    魏舒榆接得很快,但是,她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清冷气息顺着网线,飘落在空气里,令靳意竹格外怀念。


    “魏舒榆,”她说,“我好想你。”


    “想我?”


    魏舒榆终于开口,声音凉得吓人。


    “靳小姐,你对每个朋友,都会这么温柔吗?”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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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3章


    三个小时前,魏舒榆看见了报纸上的消息。


    香港的八卦杂志,其实如果不是刻意去看,很少会传出港岛。


    但是,谁让她的女朋友在香港,还是狮心的继承人?


    自从何天和入院,狮心的消息层出不穷,报刊杂志上写得清清楚楚,比靳意竹讲得还清楚,魏舒榆就养成了看新闻的习惯。


    她只是没有想到,自己会变成新闻的主角。


    她和靳意竹的事情,刚被发上八卦小报的时候,魏清露还打过电话来,小心翼翼的问她,姐姐,你没事吧?


    魏清露毕业后,选择了留在香港工作,早出晚归的牛马生活里,本来是没有八卦小报位置的,但那天她去上班,同事们讨论得正火热,她听见姐姐的名字,忍不住去要了一份来看。


    她问了,魏舒榆就答,有点不舒服,但是可以忍。


    她不是那种爱在报纸上看见自己的人,如果可以选择,魏舒榆更想住在月球上,不被任何人看见。


    更何况,她以前在香港做展览的那一段时间,就是八卦小报上的常客。


    魏舒榆讨厌那种感觉,被监视、被窥探、被打量、被审判,视线如同黏稠的蜘蛛网,沾在她的身上,令她浑身不得安宁。


    魏舒榆忍着不舒服,把魏清露发来的报道看了一遍。


    大多是在说她和靳意竹各自的经历,只是最后笔锋一转,说起她们俩关系暧.昧,恐怕不是一般的朋友。


    魏舒榆注意到这个点,叮嘱魏清露。


    等靳意竹的回应出来了,记得第一时间把报道发给她。


    她其实很想知道,靳意竹会怎么形容她们的关系。


    从理智上来说,魏舒榆知道,靳意竹是不会承认的,说是朋友或是闺蜜,糊弄过世人的眼睛,对她和靳意竹,都是更好的选择。


    但她的感情上,却总怀着一点期待。


    想要靳意竹承认,想要靳意竹说,魏舒榆是靳意竹的女朋友,想要全世界知道她们的关系。


    等了几天,靳意竹在董事会上回应,说她们只是朋友。


    魏舒榆看完报道,心里在想,果然是这样。


    她想劝自己理智一点,但理智却如同漂浮在半空之中,迟迟落不了地。


    魏舒榆抓着手机,等靳意竹的电话,想听她的安慰,想听她说一点解释,就算她不需要解释,也能懂靳意竹说的话,但她还是想听。


    或许,这就是人的私心?


    魏舒榆不明白,只是感情在胸腔里发酵,等到接起靳意竹的电话时,已经如同火山,无法再熄灭了。


    “你知道了?”


    靳意竹愣了一下,她刚刚去便利店,只顾着买烟,没去看报纸架上没有新的杂志。


    “是杂志上写的?”


    “嗯。”


    现在不是该关心杂志的时候吧?魏舒榆应了一声,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困了,先睡了。“


    不等靳意竹回答,她已经挂断了电话。


    忙音骤然传来,令靳意竹措手不及。


    这是……发生了什么?


    刚被八个小时的连续会议轰炸完,靳意竹头脑混沌,连思绪都变得格外慢。


    等到她再打回去的时候,对面已经是一片忙音。


    魏舒榆关机了。


    靳意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她在生气。


    是因为她在董事会上,说她们只是朋友,所以魏舒榆生气了吗?她很在意这个吗?


    感受到魏舒榆的怒意,靳意竹除了愧疚,竟然还感到了微妙的窃喜。


    原来魏舒榆这么在乎她……念头冒出的瞬间,靳意竹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既心疼魏舒榆,又痛恨自己。


    为什么她还不能光明正大的说,魏舒榆是她的女朋友?


    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她才能公开她和魏舒榆的关系?


    天色昏沉,像是积压了很久都没有散开的阴郁,雨一开始只是零零星星,打在台阶上发出不清不楚的声响,渐渐细密起来,像有人一点点拨开了云层,把整个城市都罩进一层潮湿的灰。


    街道上积起浅浅的水,灯光倒映其中,被风一吹,轻轻晃动,不真切也不明亮,香烟在手中明明灭灭,靳意竹注视着那点火星,终于渐渐燃尽了。


    她将烟头扔进垃圾箱,给Mary打电话:“Mary,帮我订一张去东京的机票,越快越好。”


    “怎么订机票也找我,你助理离职了吗?”


    Mary嘟囔了一句,刚打开电脑,声音顿时变了。


    “靳意竹,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总部这边,怎么了?”


    靳意竹听出她语气不对,本就烦闷的心里,不免更多几分难受。


    “你没看手机吗?内网,你外公刚刚又进抢救室了。”


    Mary心下诧异,一连串的问:


    “没人通知你吗?”


    “没有,他们想干什么?”靳意竹走出大楼,径直拦下一辆出租车,“我现在去医院,你最近有空吗?算了,你也要留在香港……你帮我联系汪若灵,让她替我去一趟东京。”


    Mary问:“汪若灵?你要她去干什么?”


    “去盯着东京的项目,”靳意竹扯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看看那边怎么样了。”


    “……你该不会跟魏舒榆吵架了吧?”Mary叹息一声,“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靳意竹不再跟她多说,挂断电话后,给魏舒榆发了一长串消息,又给汪若灵也发了消息,拜托她去东京看看。


    等她把消息发完,医院也到了。


    门口守着一群记者,一见她下车,立即长枪短炮的围上来,问题层出不穷。


    靳意竹没心思理他们,神色冷肃,拨开人群往前走,压迫感太强,竟然没人敢拦她。


    上了电梯,她才想起另一件事。


    下午董事会刚说的事情,怎么这么快就上报纸了?是谁不等会议结束,就把消息卖给了媒体?


    何天和刚决定将股份过给她,具体事务还没开始谈,前后不过半小时,刚刚在会议室里生龙活虎的人,转眼又进了抢救室?


    靳意竹不论怎么想,都觉得蹊跷。


    等到她上了楼,待客区里一片混乱,下午挤在会议室的人,现在全都挤在待客区里。


    护士一见她,立马抱歉的说:“靳小姐,我们尽力阻拦了,但靳先生说,现在是非常时期,他们作为狮心的董事,应该有探视权。何女士作为直系亲属,也是同意的。”


    靳意竹点了点头,这种时候,再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认为是医院办事不力,实在是小题大做。


    当务之急,是外公的病。


    她穿过人群,把所有人的目光都甩在了后面,径直走向病房。


    没人拦她,她进了病房区,在抢救室门口,何婉若正坐在长椅上,身影单薄,眼神仓皇,孤零零的一个人。


    “意竹……”


    一看见她进来,何婉若的眼中亮起一点光,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到妈妈边上来,妈妈一个人坐在这里好害怕。”


    靳意竹沉默的坐在她身边,看着抢救室外亮起的红灯。


    走廊里很安静,连一丝风声也无,靳意竹能听见何婉若呼吸的声音,带着恐惧和焦灼的味道。


    “他们不让你爸爸进来,说他不是直系亲属,但他是我老公啊……”


    何婉若泫然欲泣,抓住女儿的袖子,说:


    “这种时候,都不让他来陪我。”


    “他不仅是你老公,还是狮心的董事,还是集团股权的利益关系者,”靳意竹凉凉的说,“你说,为什么医院不让他进来?”


    这里是医院,一切金钱权力都要给生命让步的地方。


    让靳盛华这种人进来了,干扰治疗怎么办?在需要何婉若签名的时候,干扰直系亲属的判断怎么办?


    她没把话说得太清楚,只是冷冷的看着何婉若。


    何婉若沐浴在女儿的目光里,忽然觉得脊背发凉,她为什么觉得,自己好像从来不了解这个女儿?


    “意竹……你就非要跟你爸爸犟吗?”


    何婉若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开口了,把这段时间憋在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你爸爸毕竟在集团做了这么多年,你年轻,怎么能跟他比?胳膊拧不过大.腿,你就是要到了外公的股权,那又怎么样呢?”


    “怎么样?那我就能把属于你和我的东西拿回来,让姥姥在天之灵安息,让外公不会再担心你。”


    靳意竹实在是不想再忍,声音艰涩,问她:


    “妈,你真的不要天真了,好吗?你说靳盛华是我爸爸,一定是为了我好的,但是我这么大了,他什么时候提过让我进总部,不是我逼他,他会正眼看我?”


    “可是你是女孩子啊……开开心心漂漂亮亮的不好吗?半山上那么多好人家,你找一个合适的,强强联合,就跟你外公外婆一样,以后两家变一家,不好吗?”


    何婉若理解不了女儿的想法,在她的观念里,明明有一条舒坦的路可以走,为什么偏要去走那条艰难的?结婚就有那么不好吗?


    “信托现在也给你了,你手上也有股权了,以后结了婚,也能直得起腰杆,干嘛这么固执?”


    “你现在开心吗?你觉得你在家说话很有底气吗?你没有股权吗?”


    靳意竹摇摇头,连眼神里都透出悲叹,看着自己的亲生母亲。


    “向下的自由不是自由,你真多读点书吧。”


    何婉若活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有人这样跟她说过话。


    她先是一愣,无法相信这是靳意竹说出的话,更不能接受女儿会这样教训她。


    “靳意竹,你是怎么跟妈妈说话的?”


    何婉若脾气上来了,骤然从长椅上站起来,指着靳意竹。


    “你外公还在抢救,你就这样顶撞我,我告诉你,家族联姻,不是你说了算的事。”


    “那是谁说了算?你吗?”


    靳意竹的心里涌起一阵又一阵的烦躁,盯着抢救室门口的红灯,顺手按了旁边的呼叫铃。


    “外公还在抢救,你在这里大呼小叫什么?”


    何婉若胸口起伏,实在难以压抑自己的情绪。


    她那个乖巧柔顺的小女儿到底去哪里了?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靳意竹为什么跟疯了似的,非要拒绝联姻,还跟亲爹打起了擂台,非要……非要这么白眼狼?


    靳意竹懒得再理她,闭目养神之间,有护士走进来,把何婉若请了出去。


    何天和情况不好,比上一次更糟糕,具体病因查不出来,只能推测是短时间受到了刺激,导致再次脑卒中。


    二次脑卒中危险重重,更何况是这么短的时间里两次中风。


    夜深露重,靳意竹始终坐在长椅上,盯着门口的那盏红灯。


    她觉得茫然,又觉得无力。


    心里塞满了重重愁绪,一会儿想到外公,一会儿想到魏舒榆,一颗心仿佛被撕成了两半,正在来回拉扯。


    天刚蒙蒙亮时,她接到汪若灵打来的电话。


    不是魏舒榆的电话。


    这是什么意思?靳意竹很想问,又不敢知道答案。


    “姐,首先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你要没有女朋友咯。”


    汪若灵嗓音清甜,讲起话来轻快俏皮,平时听起来舒服轻松,现在这种时候,听起来却只觉得欠揍。


    她开了个小玩笑,才严肃的说:


    “我见过魏舒榆了,事情都跟她说了,她说暂时不想见你。”


    “那可以接我的电话吗?”靳意竹问,“我想自己跟她说。”


    “她不想接,我说实话,你这小女友看起来柔弱,其实性格很刚烈啊,昨天差点把我拦在门外,我求了她好久,她才让我进去的。”


    汪若灵心有余悸,竹筒倒豆子一般,飞快的说:


    “她让我转告你,她会做完她该做的事情,再做决定。”


    “如果你要结婚的话,她就会走。”


    靳意竹愣了一下,露出一个苦笑。


    原来,连这样的话,魏舒榆都不愿意自己跟她说。


    汪若灵还在喋喋不休,但靳意竹已经听不下去了。


    无数个念头在她的脑海里打转,一会儿想到可以给魏舒榆发消息,一会儿想到可以让阿金去传话,一会儿又想到,等到事态稳定了,她可以飞过去找魏舒榆。


    只是,红灯骤然熄灭,抢救室的门忽然打开。


    医生从里面走出来,满面遗憾,对她摇摇头,说:“靳小姐,很抱歉,我们尽力了。”


    靳意竹愣愣的,问:“什么意思呢?”


    她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么多的电视剧里,都演过这样的画面,医生走出手术室,对家属摇头,接着是一片哭天抢地,但不论怎么哭求,医生也只是摇头。


    在生死面前,所有人都是一样的无力。


    她只是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短短一个小时之间,她的世界已经全数崩塌。


    作者有话要说:


    “向下的自由不是自由。”引用自波伏娃《第二性》


    第74章


    很长一段时间里,靳意竹认为人生很无聊。


    半山之上,一切都太唾手可得。华服美酒,纸醉金迷,身处香港的心脏,权欲交织之下,是苍白到只剩下利益纠葛的生活。


    在她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已经拥有了人生的第一只爱马仕,人生的第一块百达翡丽,人生的第一套中环公寓,人生的第一辆劳斯莱斯,人生的第一次马尔代夫旅行……


    无数物质堆叠之下,靳意竹失去的是对金钱的感知。


    钱变成数字,世界变成地点,能花钱买到的东西,再也无法带来任何快乐。


    靳盛华沉迷在公司的权力斗争里,日日夜夜想着怎么从何天和手里把狮心搞到手,何婉若沉迷在洗手作羹汤的感情游戏里,分分秒秒想着怎么得到靳盛华的心,而她的朋友们,则是把各种各样的爱好当做解药,变着花样找乐子。


    魏薇更是说得直白,告诉靳意竹,玩来玩去,还是人跟人最有意思。


    靳意竹听不明白,更觉得无趣,每天上班打卡,下班发呆,间歇性的跟朋友出门,那种无聊却蚀骨噬心,一天比一天浓重强烈。


    攀岩、滑雪、徒步、电影、手账、拼图……动的静的,室内的户外的,靳意竹统统尝试过一遍,没人陪就花钱找人来陪。


    但还是觉得无聊。


    直至遇见了魏舒榆。


    她如同一潭死水的生活里,终于被投入一颗小小的石子。


    潜藏在暗流中的海浪翻涌而上,靳意竹才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做还是人跟人最有意思。


    魏舒榆看起来那么清冷淡漠的人,相处久了竟然越发觉得鲜活生动,一天看不见她,靳意竹就觉得心里痒痒,好像有猫爪在挠。


    靳意竹常常觉得,自己跟魏舒榆在一起的时间不长,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她会将魏舒榆做过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全都记在心里呢?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挂断电话,靳意竹喃喃自语。


    天色一点点亮起来,外面开始有声音了。


    车流伴着鸟鸣,从马路上疾驰而过,何天和病逝的消息传出去,不仅是接待区里闹得厉害,记者也闻风而动,将医院外挤得水泄不通,指望着得到第一手消息。


    长椅上,靳意竹坐着没动。


    晨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变成一张满月时的弓。


    四周极吵又极静,各种各样的声响钻进她的脑中,树上的鸟拨过树叶,楼下的车碾过马路,办公室里的医生翻过文件,每一点声响都被放大到极致,把她的思绪搅得一团纷乱。


    心里又安静得可怕,声响交织如蛛网,笼罩于靳意竹身上,却留不下一丝痕迹。


    走廊门开了,何婉若从外面冲进来,一把抓住靳意竹的肩膀,问她:“是真的吗?意竹?医生说的是真的吗?你外公真走了?”


    靳意竹木然点头,回答:“是真的。”


    何婉若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她一转身,要朝着病房里冲进去,医生拦住她,叫她冷静一下,何婉若说我不要,那是我爸爸。


    片刻后,她又冲回来,按住靳意竹的肩膀,问她:“你怎么不哭?靳意竹,你怎么不哭?”


    你外公不是最疼你了吗?靳意竹,你为什么不哭?你有没有良心,你为什么不哭?


    我爸爸没了,以后我就没爸爸妈妈了,靳意竹,你为什么不哭?


    靳意竹被她晃得头晕,阳光落下阵阵残影,在她的眼前晃个不停。


    她伸手,想拉开何婉若,让她不要这样,但到了最后,只是拍了拍何婉若的背,什么都没说。她说不出话。


    她们俩是直系亲属,可以进入病房,但谁也没有进去,何婉若觉得自己承受不起,靳意竹更觉得自己承受不起。


    她很少会承认自己有一件事承受不起。


    又过了十几分钟,律师团队先来了。


    何天和生前安排得谨慎到位,律师团队一来,先要申请法医验尸,确认何天和是自然死亡。


    何婉若愣了几秒,眼泪又掉下来了。


    “不行,怎么能让法医来验尸,那不就……”


    法医验尸,是要解剖的,何婉若觉得太残忍,也不够体面,但她说不出口,只是一味的摇头。


    “为什么要这样啊……”


    律师脾气很好,沉敛肃容,解释道:“何小姐,这是何先生的安排,他有留下遗嘱,请我们确认他是自然死亡,再执行遗嘱内容。”


    说罢,又转过头来问靳意竹的意见,靳意竹没什么意见,只是点头。


    何婉若又是一阵流泪,骂她没有良心。


    靳意竹摇头,跟律师团队交涉,谈妥一切事宜,要求他们所有进度向她汇报后,独自走了出去。


    接待区里,靳盛华和他的党羽都在,董事会也在,连汪千淳都特意赶过来。


    此时沙发上、椅子上都坐满了人,气氛却极其安静,僵持到令空气都忘记流动,视线如同火花,在空中交汇,人人怀着心思,却又不敢开口。


    所有人都看见了,何天和的律师团队刚刚进去。


    这老头看着乐呵呵的,整日里浇花弄草,公司都去得少,一副急流勇退、淡泊世事的模样,私下里却是遗嘱公证一应俱全,早就准备好了律师,应对他的身后事。


    现在忽然一走,反而人人都不敢再妄动。


    靳意竹脚步没停,径直进了电梯,Mary在停车库等她,一路把她送到中环,也没敢说话。


    到了公寓楼下,靳意竹对她点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她恍恍惚惚,其实也不想跟别人说话。


    Mary看着她下车,梦游一样的往里走,到底还是不忍心,下车一溜小跑,跟在靳意竹后面,把她送到公寓门口,最后叮嘱了一句:


    “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啊。”


    靳意竹看着状态不对,不过,她虽然是一个人住,但阿好就住在楼下,一天按三次的上楼做饭,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Mary说完,干脆又绕路去一趟楼下,叮嘱阿好最近这段时间工作上点心,没事多去楼上看看。


    靳意竹回了家,将自己砸进沙发里,下意识先去摸手机。


    等到她打开魏舒榆的对话框,才忽然想到,哦,她们现在已经分手了。


    准确的说,是她单方面被甩了。


    靳意竹觉得不适应,又觉得难受。


    心里仿佛空了一大块,陌生的情绪正从心脏里冒出来,随着血液流过四肢百骸,将她整个人都浸泡得酸涩难言。


    ……不是悲伤,也不是心痛。


    和知道外公去世时的感觉不一样,却也一样的难受。


    失去了很重要的人,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靳意竹从来都不知道,失去是什么滋味。


    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有失去过什么。


    只是在不断的得到、抛弃、再得到、再抛弃。


    没有什么东西是她得不到的,也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抛弃的。


    世界上的一切都是可以买来的东西,衣服包包,漂亮脸蛋,就连知识和学历,只要肯砸下钱去,普通资质也能上藤校。


    她得到的太多,见过的也太多。


    生死和感情砸下来,将她拉下云端,她才知道,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钱买不来的东西。


    或许她早该明白的……


    苦涩酸楚中,靳意竹的心里冒出一阵又一阵的后悔。


    后悔那天在轻井泽,为什么没有拉住魏舒榆,让她跟自己一起回香港。


    不合时宜又怎么样?如果她愿意拉住魏舒榆,跟她撒娇,求她陪陪自己,魏舒榆未必不会答应。


    魏舒榆明明对自己那么好……


    也后悔那天在开会的时候,她说她和魏舒榆只是朋友,没有干脆说出来,魏舒榆是她的女朋友。


    让别人知道了又怎么样?如果她愿意公开,难道狮心明天就会倒闭,她的股权就会被收回?


    魏舒榆明明就那么期待……


    更后悔在过去的每一天,她没有多看看魏舒榆,没有多陪陪魏舒榆,没有多去想一想,魏舒榆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那些日子里,魏舒榆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心情,陪在她的身边……


    明明知道是无望的爱,但还是留在她的身边,听着她讲不着边际的话,陪着她做莫名其妙的事,魏舒榆为她做了那么多事,可笑她竟然以为这就是友情。


    难道不是她既不懂友谊,也不懂爱情吗?


    朋友也能牵手,朋友也能拥抱,朋友也能一起逛街吃饭,聊天谈心,朋友也能穿一样的衣服,一起去迪士尼。


    但没有朋友会在港岛的雨幕里,牵着手去吃煮牛杂,没有朋友会在东京塔的微风中,并肩看着富士山,更没有朋友会在迪士尼的烟花中,情不自禁的吻上对方的唇。


    直到现在这一分钟,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幕,靳意竹终于明白。


    在还不知道爱情是什么的时候,她就已经爱上了魏舒榆。


    可笑的是她直至失去,才知道这就是爱情。


    靳意竹失神的盯着手机,对话框就在眼前,最后一句对话停留在魏舒榆说研究室的小事,配着可爱的表情包,有一种诡异的萌感。


    她再往上看,原来这么久以来,她和魏舒榆的对话,都是魏舒榆说得多,她回得少。


    以前是不爱打字,有事发语音,没事弹视频。


    等到忙起来,有一搭没一搭,魏舒榆说得多,她看着小事堆叠,仿佛也在她的生活里,隔着屏幕感受到平静温暖。


    但是魏舒榆呢?


    在得不到回应的日子里,她在想什么?


    她会孤独吗?她会害怕吗?她会无所适从吗?


    靳意竹不知道。


    就连想象,她都想象不出那种感觉。


    因为魏舒榆从来没有这样对过她,不论她什么时候给魏舒榆发消息,魏舒榆永远会第一时间回复,不论她跟魏舒榆说什么,魏舒榆都会让她知道自己说的话有意义,不论她想去做什么,魏舒榆都会陪着她。


    她的爱情,其实魏舒榆为她一个人打造的迪士尼。


    但魏舒榆呢?


    作为构筑这一切的人,她有感觉到过幸福吗?哪怕一秒钟,沉浸于没有回应、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幸福?


    靳意竹不知道,也不敢去问。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追妻火葬场![加油]


    在此特别提醒,二三次元有区别,千万不要期待什么追妻火葬场,爱和不爱真的很明显,不要自己骗自己,您的感受和幸福才是第一位的。


    第75章


    生平第一次,靳意竹意识到,软弱会毁掉她的一切。


    这么多年以来,半山上的事情,狮心里的事情,她难道一点都不知道吗?外公和爸爸的明争暗斗,她难道真的没有察觉吗?所谓的联姻和利益交换,她难道有过哪怕一秒钟是愿意的吗?


    没有。


    她从来没有愿意过。


    但也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过。


    从高中毕业被送去海外上学,到回到香港没能进入总部,再到何婉若天天挂在嘴边的联姻,她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过。


    她只是得过且过,用金钱和玩乐麻痹自己的灵魂,等待着一个人从天而降,将她拉出泥沼。


    而那个人出现的时候,她向着她伸出了手。


    她用虚伪的爱将她困在身边,固执的说着自己软弱的心愿。


    魏舒榆,你不要走,魏舒榆,永远留在我的身边,魏舒榆,不要离开我。


    但就算是魏舒榆的爱,就算是真正能让魏舒榆留下的事物,她也没有为自己争取过。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靳意竹的心跳得极快,血液变得滚烫,随着心跳涌向四肢百骸,她感受到陌生的快意,仿佛整个人被投入大海,被汹涌浪潮卷走,被漆黑海底笼罩,心脏被打碎,骨骼被重组,肌肉和血管被编织一新,意识飘飘荡荡,离她越来越远。


    再次醒来时,靳意竹的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


    惨白的天花板,惨白的灯光,若有似无的消毒水气味,故作温馨的碎花枕头,坐在她身边抹眼泪的何婉若。


    空调开得太足,风一阵一阵吹在脸上,冷得没有一点人气。


    病房里安静得过分,连滴答的点滴声都像是从远处传来的。窗帘拉着,遮住了光,只有头顶那盏白炽灯照着,晃眼又刺骨。墙是浅色的,消毒水味混着清洁剂的味道,一丝不漏地渗进鼻腔,像是提醒着她,这里是医院。她现在是个病人。


    “意竹,你终于醒了?”


    何婉若的眼泪怎么都止不住,正用卫生纸按着自己的下眼睑,问她:


    “好好的,你怎么晕过去了?要不是家里有佣人,你要什么时候才能被发现,你说你,好好的为什么要搬出去住……”


    靳意竹听得头疼,伸手按了床头铃。


    护士走得很轻,推门时几乎没有发出声音,进来以后脚步也放得很慢,像怕吵到人似的。


    她看了眼仪器的数值,又俯下身来,替她把滑落的被角拉上。说话的时候声音压得很低,手指温温的,碰到她额头的那一下,像是在确认她真的醒了。


    护士温柔的笑道:“靳小姐,你最近疲劳过度,昨天夜晚情绪激动,加上血糖太低,一时昏迷,我们已经帮你打了葡萄糖,等会我让人送餐过来,你多少吃点,休息一阵,很快就会好了。”


    靳意竹点头:“麻烦你了。”


    她的手机放在枕头边,不知道有没有趁她昏迷,用她的指纹解锁。


    靳意竹也没打算问,只是打开对话框,先看昨天给魏舒榆发的消息。


    她跟魏舒榆说了几句近况,又解释了之前在董事会上说她和魏舒榆只是朋友的事情,但魏舒榆没有回复她。


    不知道是不是把她屏蔽了,没有看见她的消息。


    但她发出去的消息没有小红点,估计魏舒榆没有删她。


    “靳意竹,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何婉若见她一直看手机,终于忍不住了,问她:


    “妈妈在跟你说话,你怎么一直看手机?”


    “没什么,”靳意竹抬眼,“外公的白事,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


    何天和给自己安排了法医团队,要走遗嘱程序,一时半会结束不了,加上他的身份地位,白事不仅只是一场白事,更是狮心的重大事件,更是不能随意。


    “你爸爸找了大师,正在选黄道吉日。”


    说到这个,何婉若又开始流泪,一派的楚楚可怜。


    “你外公就这么走了,留下我们……”


    靳意竹没有听她说废话的打算,眼看着葡萄糖打得差不多了,叫来护士,给她撤了针。


    “我现在可以出院吗?”她问。


    护士被她吓了一跳,先看看何婉若,又看看靳意竹,最后说:


    “靳小姐要是想回家休息,可以随时出院,只是要多注意休息……”


    靳意竹点了点头:“那现在帮我办出院吧。”


    何婉若的目光移到她身上,说:“你出院了,搬回来半山,家里可以照顾你。”


    靳意竹说:“没空。”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给Mary发消息,让她帮自己买最近一班的机票,她要去东京。


    “你要去哪里?”


    何婉若隐隐感受到了不对劲,看着女儿的神色,八卦小报的消息猛然钻入她的脑海,顿时顾不得体面,大声叫道:


    “靳意竹,你给我回来!”


    “做什么?”


    靳意竹在病房门口停下,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妈,外公刚走,你们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你是不是要去东京?见你那个小金丝雀?”


    在感情的事上,何婉若一向敏锐,死死的盯住了靳意竹。


    “报纸上写的,是不是真的?”


    靳意竹不置可否,坦然的一点头:“没错啊,魏舒榆是我的女朋友。”


    虽然已经不是了,但她现在就要去东京,把魏舒榆追回来。


    “你真是疯了!”


    何婉若骤然站起来,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抓住靳意竹的手腕,冷声道:


    “靳意竹,你以前在外面乱玩,妈妈不管你,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你外公走了,你忍心看着狮心落到外人手里?董事会里那群人,个个都是狼子野心!”


    “最狼子野心的,不是我爸?”


    靳意竹拨开她的手指,笑道:


    “你真的以为,他费尽心思要在狮心掌权,是为了你?”


    何婉若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呼吸都变得分外急促,不管不顾的说:“靳意竹,我管不了你在外面养女人,我也懒得管你,但是我告诉你,你外公的黄道吉日出来之前,你必须得给我订婚。”


    “我和你爸爸已经商量好了,许家也同意,后天,我们两家人一起吃个饭,把你和许简知的婚事先订下来,等我们家忙完这一阵,再给你们办婚礼。”


    “哈,订婚啊。”


    靳意竹冷笑了一声,只觉得荒谬。


    外公昨天刚走,今天就急着给她订婚,甚至她还在病床上,他们就把事情谈好了。


    这不是卖女儿,什么是卖女儿?


    她还以为外公走了,何婉若顾着体面,起码会劝一劝靳盛华。


    结果,他们现在是演都不演了。


    “还等什么后天?今天晚上就吃饭啊,”靳意竹挑衅的看着她,“省得我跑了,你们找不着我。”


    何婉若捏着她的手腕,气血上头,从走廊上叫来两个助理,吩咐道:“你们先带大小姐去美容室,今天晚上,务必把她漂漂亮亮的送到半山来。”


    靳意竹甩开那两个人的手:“拉我做什么?你们这么多人,还怕我跑了?”


    她坐在车里,给Mary发短信,叫她不要买机票了,直接准备包机,今天晚上到半山接她,她会给她发短信。


    Mary没问具体是什么事,利落的回了她一个OK。


    晚宴订在半山上的私人餐厅,两家包了一整层楼,布置得花团锦簇。


    事出仓促,何婉若又想要面子,不愿意叫人讲了闲话,说她爸爸刚走,就要嫁女儿,宾客请得不多,只有两家几个朋友,权当是个见证。


    靳意竹在美容室躺了一下午,睡得天昏地暗,完全没管化妆师把她打扮成了什么样。


    只是选礼服的时候,她避开长裙,选了一条纯黑色的小礼服,肩上披一件小外套,再加上她端庄肃穆的表情,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她要去参加的是葬礼。


    “靳小姐,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服装师头皮发麻,她原本给靳意竹选的是一条月白长裙,清丽脱俗,正好配她那张明艳万分的脸。


    “这身衣服,实在是有点……”


    靳意竹冷冷的说:“你就当我是去参加葬礼,不行么?”


    服装师顿时噤声,她外公昨天走了,今天又要去订婚,明摆着是豪门秘事,没人敢触她的霉头。


    下午六点,靳意竹准时出现在半山。


    餐厅位于顶层,落地窗外是整片港岛夜色,远处的灯光一点点亮起来,像星星落进海里。


    地板是深色木纹,踩上去没有一点声音。墙面挂着几幅国外画家的作品,色调压得很低,和整间餐厅的风格一致,冷淡却不失体面。


    她的手机响个不停,靳意竹看了消息,不是魏舒榆发来的,而是东京的家政工。


    阿金惊慌失措的向她汇报,说魏小姐今天早上起来,情绪就不对劲,刚刚开始收拾东西,好像是打算搬家。


    靳意竹回复她,在我回家之前,不能让她走。


    家政工又发了一堆有的没的,问她怎么办的,问她为什么的,问她以后怎么办的,她统统没回。


    在她的面前,戏台子已经搭起来了,主角正是何婉若和靳盛华。


    他们和许家父母言笑晏晏,从叙旧开始,一路说到最近的经济形势,看样子还要寒暄一阵。


    宴会厅里四处点缀着玫瑰,散发出幽幽香气,花瓣娇艳欲滴,点缀着小小露珠,勾勒出某种温柔怡人的氛围。


    水晶吊灯折射出耀眼光芒,照亮了精致华美的吊顶,厚重地毯上花纹繁复,处处透着考究。


    推杯换盏之间,气氛愈发热络。


    靳盛华春风得意,想到终于要把女儿送走,让她再也不能对他指手画脚,心里便舒坦得不得了。


    靳意竹懒得再等,施施然的站起来,拍了拍手,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力,说:


    “大家好,承蒙各位好意,百忙之中抽空参加我们家的聚会,今天请大家过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告诉大家。”


    宾客们静了一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尽是不明就里的表情。


    他们知道今天是靳意竹的订婚宴,但这种事情,应该是父母来说?而不是靳意竹直接站起来宣布?


    再一看靳盛华和何婉若的表情,他们又觉得,似乎不是这回事。


    那两个人的表情,实在是太难看了。


    不仅称不上欣喜,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惊恐。


    靳盛华脸红脖子粗,瞪着靳意竹,不住的给何婉若使眼色,示意她拉住女儿,何婉若想拉住靳意竹,但靳意竹穿着小礼服,她实在是无处下手,只好小声提醒靳意竹,让她赶紧坐下来。


    靳意竹才懒得管他们。


    她脸上笑意冰冷,生怕众人听不清似的,伸手拿过主位上的麦克风,说:


    “首先,我和许简知不会订婚,更不会结婚。”


    她的话音刚落,靳盛华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靳意竹,你在说什么!”他低声吼道,“给我坐下!”


    何婉若看着对面许家父母的脸色,焦急的说:“意竹,你在说什么,爸爸妈妈的脸面不要了么?”


    靳意竹微微一点头,仿佛是在回应他们俩的话似的,眼神又往对面一扫,给了许家一个面子,省得以后在生意场上给她使绊子。


    “今天这个订婚宴,完全是一场误会。我和许简知从小一起长大,完全是兄妹之情,没有男女之爱,两位家长一片好意,我实在是无法领受。”


    她的语气里带上一点笑意,说:


    “各位,最近的新闻,想必大家都看过了。”


    “我已经有爱人了,以后再有姻缘,也不必考虑我了。”


    这话一出,完全是断了联姻的路。


    宾客们尚且没有反应过来,靳盛华先站了起来,指着自己的女儿,声音如同破落风箱,显然是气到了极致,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


    “靳意竹,你跟简知门当户对,从小一起长大,这天作之合的好姻缘,我们盼了多少年,终于盼到你们长大成人,现在你说退就退?!”


    靳盛华拍着桌子,口不择言:


    “你在外面养小姑娘,我不管你,这样胡闹可不行!”


    何婉若拉着他的袖子,拼命劝他,想让他坐下。


    靳意竹只是说爱人,并没有透露性别,就算说是新闻,但好歹也是保全了体面的,现在靳盛华喊着什么养小姑娘,像什么样子!


    正经谈恋爱,谈个女人,那也不算什么,可要是包/养小姑娘,那就完全变了!


    以后别人怎么看靳意竹,怎么看他们家,怎么看狮心?!


    “联姻而已,本来就没有感情,为什么不能退?”


    靳意竹凉凉的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说的是,我有爱人了,谁说我在外面养小姑娘了?”


    “对对对,意竹跟人家是正经谈恋爱,不是那种关系,也是我们做父母的没搞清情况,才闹出这么多笑话。”


    何婉若硬着头皮附和,联姻不成,不能让狮心明天传出丑闻,那样的话,爸爸在九泉之下也不能安息。


    “今天大家就当是来吃顿便饭,吃好喝好,好好放松一下。”


    靳意竹接着说了几句场面话,直接离了席。


    婚已经退完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她去做。


    “Mary,我出来了,”靳意竹给Mary报了个地址,“现在过来接我。”


    Mary一直在等她的消息,接到她的电话,不过十分钟,已经出现在餐厅门口。


    靳意竹沉默的上了车,迈巴赫载着她,飞快的驶向半山停机坪。


    湾流550正在等她,发动机的轰鸣声中,机翼划破气流,离开流光溢彩的香港,向着魏舒榆的方向飞去。


    靳意竹闭上眼睛,向着不存在的神祈祷。


    等等我,魏舒榆,再等等我。


    拜托了,你一定要在。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个月开始啦,给点营养液吧~


    最近比较忙……所以更得有点慢,6月我尽量努力!


    第76章


    寂静夜空中,繁星深藏于云层之后,一点光芒也无。


    舷窗之外,四处都是一片漆黑,像是世间万物都消失了,没有声音,也没有踪迹。


    靳意竹怔怔的看着窗外,几天没有休息,她觉得困顿,连眼皮都沉重万分,仿佛下一秒便会睡过去,坠入那片黑沉。


    但她的思绪,却异常活跃。


    和魏舒榆有关的事情,塞满了她的大脑。


    魏舒榆清淡的笑容,魏舒榆吃冰淇淋时的表情,魏舒榆靠在她的肩膀上睡觉的重量,魏舒榆牵过她的手,跟她一起走在夜幕下的感觉……全部都是魏舒榆。


    她给魏舒榆发的消息,全都石沉大海。


    但魏舒榆始终没有删除她。


    靳意竹心下稍安,想着,魏舒榆大概还是会对她心软。


    却又觉得不安,万一魏舒榆只是忙着收拾行李,没来得及删除她呢?


    又或者说,魏舒榆根本不在乎她,无所谓她说什么,做什么呢?


    通过阿金的汇报,靳意竹多少能知道一点她的情况。


    但也只是她没走,她在收拾什么东西这样的事情,而她的心和她的感情,靳意竹一无所知。


    气流平稳后,空姐过来,问她要不要调整灯光,先稍事休息。


    靳意竹疲惫的点头,闭上眼睛,座椅松软,毛毯温暖,灯光气温皆是适宜,但她休息得并不安稳,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没睡着。


    一路上想了太多,等到她落地东京,真正站在那扇门前时,靳意竹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自己跳得格外快的心脏。


    仿佛终于抵达圣地,即将接受最终的审判。


    门锁咔哒一声,悄无声息的开了。


    靳意竹第一眼看见的,是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着窗外的魏舒榆。


    外面在下雨,她下飞机的时候,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变成了一阵暴雨,正在噼里啪啦的敲打着玻璃。


    风声呼啸,魏舒榆竟然没有关窗,任凭冰冷湿气钻入室内,吹起她的发丝。


    ……她们之间,好像总是在下雨。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在下雨,决定离开的时候,还是在下雨。


    “魏舒榆。”


    靳意竹心下酸涩,忍不住开口唤她:


    “你要去哪里?”


    玄关处放着行李箱,上面摆着一只MIUMIU的小包,不是她送魏舒榆的那只,是她自己买的那一只。


    再看站在窗边的人,长发扎成马尾,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很少见的没有穿裙子,而是穿了一件短T恤,搭配着牛仔裤,整个人干净利落,显出几分锋利的气息。


    和她熟悉的魏舒榆,不太一样。


    “靳意竹?”


    魏舒榆收回视线,不再看着那片雨幕,而是看向了她,神色有几分恍惚。


    “你怎么回来了?”


    她想问,今天不是你的订婚宴吗?


    你还有空回来,看我这个所谓的女朋友?


    迟钝的痛觉又泛起来,凌迟着魏舒榆的心。


    她这几天睡得不好,本就觉得心脏隐隐作痛,今天早晨起来,习惯性的打开香港网站,想看看最近的新闻,映入眼帘的却是靳意竹订婚的消息。


    好荒谬。


    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


    她明明跟靳意竹说过了,如果她要结婚,她就会走。


    她说过那么多次,初见的时候,答应做她的金丝雀时,跟她交往后,还有前两天……靳意竹请汪若灵来东京,说要看看她的时候。


    她明明说过那么多次了。


    为什么还是让她看见了靳意竹订婚的消息?


    难道这三年来的一切,全部都是假的吗?


    难道她们没有牵过手,没有一起看过星星,没有吻过对方的唇,没有说过我爱你吗?难道所谓的感情,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吗?


    魏舒榆想不明白,更不愿意去求证。


    她只想逃离这一切,逃离无助和痛苦,逃离靳意竹的身边,她不想再去想了,不想再去思考,不想再去担忧,不想再去期待,不想再去恐慌,幸福也好快乐也好,真的也好假的也罢,这一切的一切,她都不想要了。


    只是,在她终于决定要走的时候,靳意竹为什么忽然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飘散在雨幕中。


    光是听她这样说话,靳意竹便觉得,自己的心也要碎了。


    她到底做了什么啊。


    她怎么能让魏舒榆这么难过。


    “我很想你……所以先回来看看。”


    靳意竹低声说着,朝着魏舒榆走过去。


    “魏舒榆,你要去哪里?”


    她想说,你不许走。


    却又发现,她早已失去了留下魏舒榆的资格。


    “很想我?”魏舒榆冷笑了一声,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话,“至于我要去哪里……”


    她语带嘲讽,说:“靳小姐,这就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了。”


    室内冷白的灯光洒在灰调的水泥墙上,没有温度,像是无声冷眼的注视。


    客厅里没有多余的摆设,地板干净得过分,像是刚刚擦拭过一样,每一样家具都规矩地待在该在的位置,连空气都凝滞着一股被清洗剂掩盖过的疏离感。


    黑色铁艺与深木纹交错,构成了极简利落的工业风,角落里摆着一株快要枯萎的龟背竹,叶片边缘卷起,像是忘了被照顾,也像是没人想去照顾。


    整间屋子透着种说不清的寂寥,像是有人住过,又好像谁也没真正留下来。


    “为什么不是我该关心的问题?”


    靳意竹站在她的身边,很想伸手抱住她。


    事实上,她也这样做了,但魏舒榆推开了她。


    “我不关心,谁关心?”靳意竹的声音变轻了,带上一丝难言的祈求,“你想让谁关心?”


    她思绪混乱,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留下眼前这个人。


    客厅灯光昏暗,沙发上的抱枕摆得整整齐齐,和她上一次过来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没有一丝生活痕迹,除了落在地上的那件蕾丝内.衣。


    靳意竹的心一阵刺痛,魏舒榆是走之前忽然想起来,自己的身上还有她买的东西吗?


    她连这么一件衣服都不想带走吗?就这么想走得干干净净,哪怕是她买的内.衣,都要从身上拽下来吗?


    而魏舒榆,却只是冷冷的看着她。


    看着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陌生人。


    “靳意竹,你是最没资格问我这种话的人。”


    魏舒榆语带讽刺,明摆着是要让靳意竹难受。


    “你都要订婚了,还来管我的闲事做什么?我现在收拾收拾走人,不是正好给你腾地方?从此我们一拍两散,不用说那些多余的话。”


    她当然听得出靳意竹话语里的祈求。


    她当然知道靳意竹想让她留下,她的手机响了一下午,靳意竹的消息如同雪花,一片一片又一片,朝着她坠.落。


    但是,那又怎么样?


    靳意竹让她留下,她就要留下吗?


    那她让靳意竹不要结婚,靳意竹能做到吗?


    她只是爱上了靳意竹,但还没贱到要给靳意竹当伴娘的地步。


    “谁说我要订婚了?”


    靳意竹听见她的话,反而笑了一声,又一次伸出手,将魏舒榆揽入怀中。


    “我退婚了。”


    魏舒榆整个人都在颤抖,她想推开靳意竹,但靳意竹抱得太紧,仿佛要将她嵌入骨血,别说要推开她,就连呼吸,都觉得没有缝隙。


    魏舒榆被她禁锢在怀抱之中,刹那间,被她的气息环绕。


    清新的、如同雨后森林一般的香气,正像是窗外的雨雾,将她整个人包围。


    “你说什么?”


    她像是听见了天方夜谭,连声音都在颤。


    “靳意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啊,我说我退婚了。我不结婚了。我把商业联姻退了。我当着亲朋好友的面说我有爱人了,以后也不参与联姻了。”


    靳意竹说得又轻又慢,像是担心她听不懂一般,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我退婚了,魏舒榆,我把婚约退了,你现在明白了吗?”


    魏舒榆怔怔的看着她,忘记了要推开她。


    她在说什么?她是认真的吗?她为什么会忽然退婚?是为了……自己吗?


    “我退婚了,魏舒榆,你可以不要走吗?”


    靳意竹抱着她,贴在她的耳边,很小声的求她:


    “至少听一下我的解释,等我说完再做决定,好不好?”


    窗外的暴雨好像变小了,淅淅沥沥落在窗沿,风声也缓了几分,只剩下偶尔一阵凉意,扫过未关紧的窗缝。


    客厅里没开主灯,只是一盏立在角落的落地灯亮着,昏黄的灯光打在米色地毯上,模糊又柔和,把刚才那种冷硬的工业感也稍稍冲淡了些,客厅还是安静的,连呼吸声都轻得不真实,可那点光亮,却让人心口软下来了一点,好像只要再靠近一点,就能摸到久违的温暖。


    魏舒榆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还是颤抖得厉害,靳意竹把她抱到沙发上,先用毛毯裹住她。


    “什么时候打开窗户的?”


    靳意竹关上窗户,还觉得不够,干脆又打开暖气,将温度调到二十三度,既不会太热,又能吹散室内的湿冷气息。


    “你不会一直站在这里吹风吧?阿金也不拦你?”


    说到那个照顾不周的女佣,靳意竹的语气里带上一丝怒意。


    但看着魏舒榆那张苍白的脸,她的嗓音又温和下来,轻声问她:“喝杯热牛奶好不好?你一直在发抖。”


    宽大毛毯将魏舒榆整个人罩住,细细密密的绒毛圈住她的脸,愈发显得下巴尖尖,看起来比之前消瘦不少。


    靳意竹的手触到她的皮肤,冰凉一片。


    她发短信,让阿金去准备热牛奶,等会端上来。


    自己将魏舒榆整个人抱紧,脸颊贴上她的脸,又从毛毯里捉出她的手,果然连指节都有点发白,掌心更是好几道指甲痕迹,不知道掐了自己多久。


    “你真是……”


    靳意竹的心痛成一片,她无法想象,在她不在的时候,魏舒榆究竟承受了多少酸涩和痛苦。


    “是我回来得太晚了……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魏舒榆终于回过神,很轻的说,“你不回来也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就这个火葬场爽!


    谁家的猫猫哄不好了呀[菜狗][菜狗]


    第77章


    “什么叫我不回来也没关系……”


    靳意竹轻声喃喃,她和魏舒榆脸贴着脸,皮肤触到一片冰凉,她下意识伸手,发现那是魏舒榆的眼泪。


    “怎么忽然哭了……”


    靳意竹顿时手忙脚乱。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魏舒榆的眼泪。在她的印象里,魏舒榆永远是在笑着的,温柔的笑,开心的笑,带着点嘲讽的笑,就连不笑的时候,唇角也微微上翘。


    正是因为那点笑容,冲淡了她身上的清冷气息,变得有点生活气。


    原来她是会哭的。


    原来她哭的时候,是没有声音的。


    没有声音,没有表情,只有眼泪不断的往下掉。


    靳意竹四下张望,从茶几上扯一张纸巾,按在她的眼角,纸巾瞬间被濡湿一块,魏舒榆却微微往后躲了躲。


    “不哭了好不好?”靳意竹轻声说,“要是生气的话,你骂我好了。”


    魏舒榆的眼泪落下来,像是一阵雨,砸在她的心上。


    靳意竹感觉,自己的心被揪成一团,隐隐的痛泛上来,一下又一下的折磨着她,那种痛楚并不明显,而是悬空和失重,迟钝的凌迟着她。


    “魏舒榆,你哭得我心都碎了。”


    她想,如果不是魏舒榆,她大概一生都不会说出这么矫情的话。


    但魏舒榆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眼泪却慢慢停了。


    靳意竹端起牛奶,送到她的手边。


    牛奶是温热的,透过玻璃杯,将热度传到指尖,魏舒榆捧着杯子,小口小口的喝完了牛奶,脸上终于有了点血色。


    “我哭得你心都碎了?”


    魏舒榆被她抱在怀里,靳意竹的力度太重,带来一点微弱的窒息感。


    她曾经很喜欢这样的力度,让她有一种被拥有、被占据一切的错觉,但是现在……魏舒榆只觉得不舒服。


    “靳意竹,你不是因为我哭了心碎,你只是觉得你要失去我了,才觉得恐慌。”


    她将杯子放回原处,指尖落在靳意竹的手腕上,细腻的皮肤,温热的触感,她曾经眷恋过的人。


    现在……


    “放开我吧,我要去睡觉了。”


    魏舒榆轻声说,想推开靳意竹困住她的手。


    “如果我不放呢?”靳意竹问,“我抱着你睡。”


    “……”


    魏舒榆抬眼,看着靳意竹,说:


    “靳意竹。”


    靳意竹把手松开了。


    她有点害怕,魏舒榆的眼神太冷了,冷得像是没有温度,更没有感情。


    魏舒榆只是看着她,跟看着一棵树没什么区别。


    客厅里光线昏暗,只有墙角亮着一盏落地灯,温吞的橘黄打在地板上,拉出一小截模糊的影子,沙发周围安静得近乎凝固,连空调吹出来的暖风都像是轻手轻脚的,不敢惊扰此刻的沉默。


    空气中残留着刚才热牛奶的味道,带着一点微妙的甜气,本该是温馨暧昧的气氛,此刻却只显出一种不合时宜的孤单。像是一个不被回应的拥抱,被灯光拖成了迟迟不肯散去的幻觉。


    “真乖。”


    魏舒榆拍拍她的手背,拉开身上的毛毯,从沙发上站起来,说:


    “别跟着我。”


    靳意竹本想跟在她的身后,黏着她,等她愿意搭理自己,却被她一句话堵了回去。


    她只好坐回沙发上,视线黏着魏舒榆,看着她进了浴室,隔着一层磨砂玻璃门,浴室里亮起灯,接着是浴缸放水的声音。


    魏舒榆跑了,她才后知后觉的觉得困。


    靳意竹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呵欠,仔细算起来,她竟然有小一周都没有好好休息了。


    只是,魏舒榆刚才说的话,像是一段魔咒,在她的脑子里来回打转。


    你不是为了我心碎,你只是觉得要失去我了,才觉得恐慌。靳意竹想,魏舒榆是什么意思?魏舒榆是不相信她的感情吗?


    好像也不是。


    靳意竹的脑子里,浮现出模糊的念头,魏舒榆是觉得她太自私吗?


    连在倾诉爱意的时候,想到的都只是自己的爱,而不是她的感受吗?


    现在的魏舒榆,是不是真的……更希望自己不要回来?


    靳意竹觉得茫然,更觉得恐慌。


    如果魏舒榆不让她回来,她要去哪里呢?


    浴室里水声稍停,接着是有人入水的声音,她听见魏舒榆轻轻叹了一口气。


    氤氲雾气升腾起来,令磨砂玻璃门更是模糊一片,靳意竹朝着那个方向看过去,什么都没有,连影子都看不见。


    但她知道魏舒榆在雾气中是什么样子的,她会趴在浴缸的边缘,拨弄漂浮在水面上的小黄鸭,她其实不是很能泡澡的人,在温热水流中待上几分钟,脸上就会泛起红晕。


    那副样子真的很可爱。


    果然,不过十分钟,浴室里再次响起水声。


    淅淅沥沥的水声中,靳意竹的意识渐渐模糊,等到浴室门悄然打开时,她已经睡着了。


    片刻后,魏舒榆裹着浴袍,从浴室里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倒在沙发上的靳意竹。


    大概是困极了,靳意竹睡得歪七扭八,脑袋落在扶手上,毛毯搭在腿上,手几乎要落到地毯上,整个人蜷缩着,很明显睡得并不舒服。


    魏舒榆远远的站着,看着靳意竹。


    她不想去在意的,任凭靳意竹睡成什么样都好,都和她没关系不是吗?就算靳意竹这样在沙发上睡一整夜,着凉了落枕了生病了,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还是又酸又涩,仿佛被泡在了柠檬水里?


    客厅里很安静,没有一点声音。


    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的暴雨已经停了,连风声都变得萧瑟。


    墙角亮着一盏落地灯,构成了客厅里全部的光源。


    那盏灯很小,光线昏暗,却是温暖的橘黄色,落在桦木地板上,变成一片柔软的汪洋。


    靳意竹睡得不安稳,微微皱着眉。


    魏舒榆定定的看着她,想起很久以前,靳意竹睡觉的时候,就是这副模样。


    即使是在梦里,靳意竹似乎都有很多担心的事情。


    或者说,只有在梦里,靳意竹才能面对那些事情,担忧的、难受的、不开心的……各种各样不够好的事,只有梦里,她才能对那些事情露出不满的表情。


    只要醒过来,不论在什么地方,她都必须披上沉稳冷静的盔甲,去扮演令所有人信服的靳意竹。


    而在那张艳光四射、仿佛永远都不会疲倦的面容下,是一颗纤细柔软的心。


    魏舒榆想,就是那一刻,她爱上了靳意竹。


    开始对她心软,开始想保护她,开始想让她快乐,就是在那一天,东京灿烂的夕阳中,靳意竹在车上睡得不省人事,她看见她在梦里轻轻皱眉,心想,好想让她笑。


    她鬼使神差的走过去,在沙发旁坐下,地毯厚重柔软,赤足踩在上面,有一种踩在云端的错觉。


    魏舒榆无法控制自己,看着靳意竹的脸,即使是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觉得,靳意竹真是漂亮得过分。


    比洋娃娃还要精致的脸,睡着的时候,总是显得分外安静。


    她伸出手,悄悄抚上靳意竹的脸颊,皮肤柔软细腻,是她想了很久的触感。


    真的很糟糕。


    明明都想走了,为什么,还是想多看她一眼?


    魏舒榆摇摇头,收回手的瞬间,却被靳意竹抓住了手腕。


    靳意竹握着她的手腕,将她拉过来,环住她的肩膀。


    她明显还没睡醒,明明是近得过分,可以马上吻上来的距离,她却什么都没做。


    “魏舒榆,”靳意竹只是将脸埋在她的脖颈之间,闷闷的问她,“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魏舒榆一时无言。


    她紧绷的后背松懈下来,还好,靳意竹不是要吻她,她还以为靳意竹把她拉过去,是想做点什么。


    但靳意竹只是贴着她的耳朵,闷闷的问她,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连声音都是闷的,又轻,又不确定,不知道是不是没有睡醒,听起来黏糊又脆弱,像是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没等她的回答,靳意竹又说:


    “你不想要我回来,可是,这里是我家啊……”


    她的声音轻得像是呢喃,茫然无措,像是一场细细密密的雨。


    “我还能去哪里呢,”靳意竹说,“我没有家了。”


    在她的轻声呢喃里,魏舒榆的心真的碎成了轻飘飘的粉末。


    她知道靳意竹在说什么,她也知道,靳意竹没有说谎。


    靳意竹的外公去世了。


    靳意竹和其他家人的关系,比没有关系还不如。


    与其说是家人,不如说是仇人。


    在他们的逼迫下,靳意竹选择了退婚。


    刚刚泡澡的时候,她已经看过了新闻,在订婚宴上大放厥词,解除婚约后,又说自己已经有了爱人的靳意竹,早就在香港掀起了轩然大波。


    狮心乱成了一锅粥,汪千淳出面,开完董事会开记者会,但她也说不出靳意竹究竟在哪里。


    只有魏舒榆知道,靳意竹骤然消失,是为了来见她。


    是想要留住她。


    那个让所有人找得快疯了的人,现在正在她的眼前,抱着她,将脸埋在她的脖颈之间,脆弱得像是一个小孩,说,我没有家了,你要我去哪里?


    她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魏舒榆想起搬家的那天,靳意竹满脸都是笑,拉着她的手,在房间里逛来逛去,说她以后来东京,再也不用带行李了,真的好开心。


    她故意问她,为什么?靳意竹理直气壮的说,我有家了,干嘛还要带行李?


    或许那个时候,靳意竹就觉得,她买的并不只是一个房子,而是生活的希望吧。


    魏舒榆想,对于靳意竹来说,她也是那个生活的一部分,或者说……她是那个生活的全部?


    终于,魏舒榆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靳意竹的后背,试探道:“房子是你买的,你怎么会没有家呢?”


    “可是,你要是走了,这里算什么家?”


    靳意竹抬起脸,她大概是完全醒了,但在魏舒榆的问题里,她的眼底迅速泛起一层水光。


    “房子我有的是,这种东西,跟家有什么关系?”


    恶狠狠的语气,听起来有几分靳意竹惯常的任性。


    魏舒榆却在她并不温柔的语气里,感受到一丝莫名其妙的安心。


    原来对于靳意竹而言,她不只是那种生活的一部分,而是全部。


    是所谓“幸福”的代名词。


    她太久没说话,又瞥开了视线,令靳意竹刚清醒过来的脑子宕机了一瞬。


    “魏舒榆?”


    靳意竹的声音软下去,眼底的水光却是越来越明显。


    “我不是故意凶你的,我以后不这样说话了,好不好?”


    她低下头,去看魏舒榆的表情。


    魏舒榆虽然没说话,但表情不似之前冷凝,反倒带着一点柔和的笑意,唇角微微弯起。


    靳意竹一时看呆了,心里冒出荒谬的念头。


    好可爱,她笑起来好可爱,以前为什么没有觉得这么可爱?可爱得……想亲亲她。


    可是,要是现在去亲魏舒榆,她肯定会生气。


    靳意竹一眨眼睛,那点水光就掉了下来,落在魏舒榆的手背上,凉凉的一滴泪珠。


    魏舒榆拭掉那点泪,轻声叹息:“你怎么还委屈上了。”


    她又拍了拍靳意竹的背,靳意竹得寸进尺,贴着她的脖颈,脸颊蹭蹭她的下巴,像是黏人的大金毛。


    魏舒榆捏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拨开,说:“没卸妆不要蹭来蹭去。”


    “等会我帮你再洗一次就好了,”靳意竹抱着她,愈发放肆的蹭过去,“魏舒榆,我好想你,真的。”


    “知道了,”魏舒榆拨开她的手,“抱够了吗?”


    “没有,”靳意竹很真诚的说,“女朋友怎么抱得够。”


    因为她的语气,魏舒榆有一瞬间的恍神。


    但也只是一瞬间而已,随即纠正道:“我不是你女朋友。”


    作者有话要说:


    谁家的小猫,又多疑又容易炸毛[菜狗]这样的小猫要怎么追才好,只能强制爱了呀~


    第78章


    “原来现在不是了。”


    靳意竹的眼神黯淡一瞬,拥抱的力度却更重几分,不知道是在赌气,还是纯粹的不想松手。


    “我都忘记了。”


    魏舒榆斜了她一眼,问:“真的?”


    “真的,”靳意竹点头,“现在不是我的女朋友了吗?”


    她问得坦然,语气里还带着点迷茫,显露出一点可怜兮兮的味道。


    魏舒榆抬起眼,上下打量着她,靳意竹刚刚在沙发上睡着了,原本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乱了,几缕金发落在脸颊旁边,与鲜妍唇色交相辉映,显出几分脆弱的妩媚。


    魏舒榆收回视线,她总觉得,再多看靳意竹几眼,她就会心软。


    “我记得我跟汪若灵说清楚了,”魏舒榆问,“她没跟你说?”


    想起那天的情景,魏舒榆还是觉得有一股无名火。


    只在晚宴上见过一面、还闹得不怎么愉快的女人,忽然出现在她家门口,说是靳意竹拜托她过来的。


    她根本不想开门,心里全是在网站上看见的新闻,靳意竹否认和她的关系,说她们只是朋友。


    即使知道这只是权宜之计,却还是觉得不舒服。


    汪若灵说了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


    事实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魏舒榆都有点记不清了。她刻意遗忘了细节,只记住了自己的结论,那就是她和靳意竹结束了。


    如果不这样做的话,这段时间,实在是太难熬了……


    “她跟我说,如果我结婚的话,你就会走。”


    靳意竹重复了一遍她说过的话,语气里竟然带上了一点笑意。


    “但是我退婚了,魏舒榆,你现在不能走了。”


    “……”


    魏舒榆一时无言,话是这么说没错,她当时说的确实不是分手,而是有前置条件的离开。


    她没想到的,是靳意竹真的会退婚。


    “我……”


    “谁说我不能走了,腿长在我身上,我想走就走。”


    魏舒榆又多加一句,但她和靳意竹都很清楚,这只不过是逞强而已。


    “靳意竹,你干嘛退婚?”


    “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啊,我退婚的话,你就会跟我在一起了,对吧?”


    靳意竹的想法很简单,既然魏舒榆要她二选一,那她就做出选择,继续拖延下去,只会永远失去自己的爱人。


    “魏舒榆,你永远不能走了。”


    魏舒榆没有说话,但靳意竹感受到那种态度上的软化,不由得多一点胆量,悄悄亲了亲魏舒榆的耳朵。


    “……你别得寸进尺。”


    魏舒榆轻轻颤了一下,耳垂上泛起一点红。


    “我困了,要去睡觉。”


    “哦,好,”靳意竹松开她,看她又进了浴室,跟着她走进去,“我帮你洗脸吧?反正是我蹭上去的。”


    魏舒榆正拿着卸妆湿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苦恼的样子。


    “我来吧,”靳意竹接过她手里的卸妆湿巾,“不好意思,刚刚没控制住。”


    她今天用的粉底液里带着闪,在灯光下泛着一点柔和的珠光,更是衬得皮肤犹如细腻光洁的白瓷。


    魏舒榆脸上被她蹭了一点粉底,自己擦着心烦意乱,但靳意竹手法温柔,湿巾纸按在她的脸颊上,凉丝丝的,力度很轻,一点点擦干净她的脸。


    “下次没卸妆不许抱我,”魏舒榆被她捏着下巴,语气还是冷冷的,“太麻烦了。”


    “好的好的,下次一定注意。”


    靳意竹忍着笑,怎么会有这么别扭的人,实在是……太可爱了。


    “我再也不敢了。”


    魏舒榆听她的语气,总觉得不是再也不敢了,而是下次还敢。


    但她是真的很困,不想再跟靳意竹辩论。


    浴室里灯光明亮,暖黄色的灯光落在瓷砖上,把整间浴室照得柔和又安静。


    墙面泛着光泽,水汽在镜子边缘悄悄结了一圈雾气,空气里混着洗面奶的清香和热水刚冲出来的潮气。洗手台上摆着几瓶护肤品,瓶身上映出微弱的倒影,一切都井井有条,像是某种日常的安抚,让人放松警惕。


    靳意竹帮她擦干净脸,开始给自己卸妆。


    她今天妆比较浓,卸妆湿巾卸不干净,涂了满满一脸的卸妆膏,等它起效的时候,看见魏舒榆一边往自己脸上打洗面奶泡沫,一边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跟她一样……魏舒榆已经很累了。


    靳意竹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心疼,她最近没怎么睡好,但魏舒榆……大概也没休息好。


    魏舒榆洗掉脸上的泡泡,从浴室里飘出去。


    不知道为什么,被靳意竹一通乱蹭后,她感觉更累了。


    困意如同潮水,铺天盖地的向她涌来。


    几乎是刚倒在床上,魏舒榆便睡着了。


    等到靳意竹洗完澡,走进卧室的时候,发现魏舒榆早已抱着被子睡着了。


    亚麻色的被子蓬松柔软,像是一大朵云,将魏舒榆环绕其中,浅淡昏黄的光线落在她的身上,其实照亮不了什么,只有那张清秀的脸,在暗彩之中更显得安静。


    墙角亮着一盏小小的灯,她一向喜欢这样的设计,不论走到什么地方,家里总会亮起一盏小灯,让人不至于看不清路。


    靳意竹在床沿坐下,看着她的脸。


    几周不见,魏舒榆好像更瘦了。


    连下巴都显得尖了几分,愈发透出一点柔弱娇怜。


    靳意竹的指尖在她的脸颊上划过,愧疚如同一场大雨,正在将她淹没。


    她想,要是早点回来就好了,要是之前多跟她说说话就好了,要是她没让她这么难过就好了,但过去的时间不会重来,这一段时间,已经在魏舒榆心里留下难以磨灭的痕迹了。


    “……靳意竹。”


    魏舒榆睡眠不好,这段时间,失眠尤其严重。


    靳意竹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有些半梦半醒,等到靳意竹在床沿坐下,一直盯着她看的时候,她几乎醒了大半。


    只是实在困顿,不想睁开眼,但靳意竹一直不走,指尖落在她的脸上时,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一把抓住了靳意竹手,声音里还带着怒气。


    “你知不知道吵人睡觉很讨厌?”


    靳意竹微微一愣,她有点意外。


    魏舒榆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过话,完全不加掩饰、情绪几乎要溢出来,即使是生气,也令她的心多跳一拍。


    “对不起,”靳意竹被她抓住了手,一点都不显得慌乱,低声道过歉,反而握住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轻吻一下,“我马上睡。”


    魏舒榆触电一样,从她手里抽回手,转身面对墙壁,不再看她。


    “我不要和你睡。”


    “我有说我要睡这里吗?”靳意竹轻笑一声,“其实是希望我别走,对不对?”


    魏舒榆把手抽走,她便收回手,从床边站起来,在梳妆台前坐下,开始往脸上抹护肤品。


    “是不是没有涂面霜就睡了?要不要涂一点?”


    “谁希望你别走了……”魏舒榆还在嘴硬,“你去隔壁睡。”


    “隔壁没收拾,我去隔壁睡太麻烦了,”靳意竹涂完自己的脸,又来涂她的脸,“而且今天下雨。”


    魏舒榆闭着眼睛,任由靳意竹的指尖落在她的脸上,将面霜一点点推开。


    靳意竹的动作格外细致,淡淡的暗香在她的指尖浮动,掠过魏舒榆的鼻尖、眼角、再至嘴唇,她没在唇上停留,只是抚过唇角,又沿着下颌线轻轻划过。


    魏舒榆忍不住睁开眼,涂面霜而已,为什么氛围会……变成这么缱绻?


    靳意竹帮她涂完面霜,很自然的换过睡衣,在她身边躺下。


    旁边忽然多了一点温度,魏舒榆有点不适应。


    更何况,靳意竹身上暗香浮动,悄无声息的将她包围,令她的头脑都有点昏昏沉沉。


    她很想说,隔壁房间怎么可能没收拾,那边一直都保持着可以随时入住的状态,只是你从来没去住过而已。


    魏舒榆忽然发现,为什么靳意竹一直,都是跟她一起睡的呢?


    一开始,靳意竹说,晚上睡不着,不如一起睡,两个人聊聊天,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后来成了习惯,靳意竹几乎没有回过自己的房间。


    到了今天,再让靳意竹过去睡,反而显得像是她在闹别扭。


    “明天再赶我走吧,今天真的好困。”


    靳意竹侧躺着,可怜巴巴的看着她,真奇怪,明明这么晚了,这个人的眼睛,为什么还是这么亮?


    “而且,晚上下雨的话,你会害怕的。”


    魏舒榆被她说服了,太晚了,也真的觉得好困,不想再折腾。


    她默许了靳意竹一起睡觉,在那阵浮动的暗香中,困意又一次袭来。


    卧室里的灯熄灭了,只剩下一片黑暗,和窗外淅淅沥沥的雨。


    魏舒榆怕黑,自己在家的时候,那盏小灯总是不会熄灭,靳意竹睡觉的时候不能有光线,等她习惯性的关了灯,几乎要坠入梦乡时,后知后觉的想起来,关了灯之后,魏舒榆会不会害怕?


    她往魏舒榆的方向靠了一点,魏舒榆似乎已经睡着了,呼吸清淡平稳。


    靳意竹的呼吸也放缓了,怕吵到魏舒榆的睡眠,她刚刚就把魏舒榆吵醒了一次,现在要是再吵醒她,那就太过分了。


    只是,她靠过去一点,又再过去一点,等到她的额头快要碰到魏舒榆的额头时,魏舒榆忽然动了。


    魏舒榆蹭进她的怀里,脸贴着她的脖颈,轻轻蹭了蹭,发出一点迷迷糊糊的叹息。


    靳意竹小心翼翼的抱住她,像是抱住了全世界,连心脏里都灌满糖浆,甜意正在一点点的冒出来,顺着她的血液,扩散至四肢百骸。


    好可爱,这个人真的好可爱,怕黑也好可爱,会莫名其妙蹭进她的怀里也好可爱,关于魏舒榆的一切,她都觉得可爱得不得了。


    靳意竹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魏舒榆哼了一声,没醒,只是又靠近一点,手搭在她的腰上。


    靳意竹忍不住又在想,她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


    生理期腰好痛,本来想要不要请假一天的……最后还是努力坚持了一下,夸我!给我营养液![加油]


    第79章


    细雨翩翩,淅淅沥沥的落了一整夜,打在玻璃窗上,变成一阵叮咚脆响。


    魏舒榆难得睡了一个好觉,醒来时,反倒有种迟钝的迷糊。


    幽幽暗香仍旧环绕着她,雨的声音还没有停。


    被子蓬松柔软,亚麻质感舒适,贴着她的皮肤,清爽干净,有种说不出的熨帖。


    整个卧室里,漂浮着闲适的氛围。


    如果是平时,魏舒榆是很愿意赖一下床,多享受一下睡意和清醒交界的时刻,但是现在……


    靳意竹抱着她的触感,实在是太明显了。


    “……靳意竹。”


    魏舒榆小声喃喃,想拨开她困住自己的手。


    “好热。”


    靳意竹的体温,一直比她高一点点,或者说她的体温要比正常人稍低一点,皮肤总是凉的。


    每次被靳意竹抱着,不过几分钟,便能感受到那种温热的触感,贴着她的皮肤慢慢缠上来,有一种格外明显的被占有的错觉。


    “热吗?”


    靳意竹应了一声,随即伸手,摸到旁边的空调遥控器,将温度再调低两度。


    “现在呢?”


    她平时总是比魏舒榆醒得早一点,但最近事情太多,一直没有休息好,昨天终于能稍微停一下一会儿,睡眠变得又长又沉,现在听见魏舒榆的声音,不仅没有醒来,反而更沉溺在梦中。


    空调吹出清凉的风,令房间里的温度瞬间又下降了几度。


    “……”


    魏舒榆很想说现在有点冷了,但靳意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连呼吸都变得清浅。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将被子多拉起来一点,让边边角角也裹住自己。


    靳意竹察觉到她的动作,将她又抱紧一点。


    “冷吗?”


    靳意竹问她,但没等她回答,就蹭蹭她的脸,很自然的贴过去,轻轻吻了一下她的唇角。


    “抱一会就不冷了。”


    魏舒榆僵了一瞬,但靳意竹的动作太自然,自然到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变化,仿佛昨天才从轻井泽回来,还带着旅行的雀跃,在繁华的东京里安静的相拥而眠。


    亲都亲了,再去拒绝,反倒显得刻意。


    ……况且,她也没那么抗拒。


    甚至并不抗拒。


    思绪再一次变得混乱。


    魏舒榆干脆也闭上眼睛,索性再睡一觉。


    冷气开得太足,睡着了之后,不知不觉间,两个人靠得越来越近。


    睡衣单薄,裙摆卷起,皮肤贴在一起,细腻柔软,浮动起一点难言的热。


    魏舒榆昏昏沉沉,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醒了,还是仍在梦中。


    她只是感觉到,靳意竹伸手过来,握住了她的手,煽情缠.绵的牵法,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贴着她的指间,和她十指紧扣,纠缠在一处。


    半梦半醒之间,连呼吸都变得炽热。


    靳意竹揽住她的脖颈,下意识吻上她,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近到不接吻不知道该做什么的程度,额头抵着额头,鼻尖触到鼻尖,魏舒榆微微抬起下巴,回应她的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久没有见面,即使梦还没醒,睡意朦胧的吻也格外热烈。


    靳意竹扣住她的后脑,将她按向自己,没有一点空隙的距离里,靳意竹以唇齿描摹过她的唇线,吞噬她的呼吸,连着细碎的呻.吟,也一并吻住。


    越来越稀薄的氧气中,魏舒榆的意识清醒了一瞬,但也只是一瞬而已,情/潮不知从何而来,如同海浪一般,将她彻底吞没。


    她感觉得到,靳意竹不够清醒,她也不够清醒。


    只是,纠缠的唇舌之间,思念早已满溢,再也无法掩饰。


    靳意竹的吻越来越重,几乎令她无法呼吸,魏舒榆轻喘一声,想挣脱她的手,去推开她的肩膀,却被靳意竹一把抓住,又一次吻下来。


    “不要跑好不好……”


    靳意竹轻声喃喃,她扣住魏舒榆的手,不让她乱动,又按着她的脖颈,指尖轻轻掠过皮肤,像是在给小猫顺毛。


    “魏舒榆,我真的好喜欢你,实在是太可爱了。”


    “好想把你吃掉。”


    “……靳意竹,你到底睡醒了没?”


    魏舒榆小声问她,没等到靳意竹的回答,只等到又一个吻,落在她的下巴上,顺着下颌线,一路往下走。


    “我没想跑……只是觉得喘不过气了。”


    “是觉得我在纠缠你吗?”


    靳意竹睡意渐消,看着她的眼神反而更晦暗难言,语气却带点委屈。


    “你也亲我了,我还以为你也喜欢我……”


    “字面意思上的喘不过气。”


    魏舒榆凉凉的说,见她一副想做点什么又怕她生气的样子,干脆又往她的怀里蹭一蹭,亲亲她的下巴。


    “还有,不许装可怜。”


    “所以是喜欢我了。”


    靳意竹下了定论,将她抱到怀里,细细吻她的唇。


    “口是心非,好可爱。”


    “不许说我喜欢你。”


    冷气落在魏舒榆的背上,吹得她有点冷,更往她那边靠一点。


    “也不是口是心非。”


    “好好好,原来不喜欢我。”


    靳意竹顺着她的背,一路抚过她的腰线,感受到她微凉的皮肤有一丝颤。


    “怎么办啊,居然不喜欢我。”


    靳意竹的嗓音里带着点笑,与平时不一样,不是那种温柔的味道,反而有点危险。


    魏舒榆头皮发麻,她想逃,刚拉开一点距离,又被靳意竹扣着腰拉回来,按在自己怀里,细细密密的吻落下,沿着锁骨一路往下。


    外面的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些,点点水声落在玻璃窗上,晕开一片氤氲。


    角落里的小灯应声而亮,昏黄光芒洒在卧室里,堪堪只照亮角落,却也能看见两道影子纠缠在一处。


    “喜欢我吗?”


    靳意竹揽着她的腰,盯着她的眼睛,要她完全被自己掌控,甚至是带着点恶意的问她:


    “喜欢吗?”


    魏舒榆垂下头,去吻她的唇,不肯说话。


    靳意竹反而避开她的吻,贴着她的唇角,又一次逼问她:“一点都不喜欢吗?”


    她没有停下,只是看着魏舒榆,眼神竟然还十分清澈,显出几分无辜。


    魏舒榆被她仰视,在靳意竹满是眷恋的视线中,她的呼吸越来越快,几乎要沉溺在靳意竹给她的温柔中。


    但靳意竹从来不是只有温柔的人。


    在一阵快过一阵的节奏中,魏舒榆被她逼得没办法,连眼角都微微泛红,忍不住微微仰头,露出纤细脆弱的脖颈。


    就在这种时候,靳意竹吻上她的脖颈,牙齿咬住她的咽喉。


    刺痛从皮肤上传来的瞬间,魏舒榆的泪终于落下来,嗓音里带上一点哭腔,问她:“非要我说吗?”


    “要,”靳意竹含.住她的耳垂,暧.昧的开口,“我就要听你说。”


    魏舒榆咬住嘴唇,不管不顾的回答:“不喜欢。”


    下一秒,她被按倒在枕头上,靳意竹盯着她,像是盯着猎物的狼。


    看着她那样的眼神,魏舒榆反倒觉得兴奋。


    那种要将她拆吃入腹,永远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变成她的所有物的眼神……


    魏舒榆听着自己一声快过一声的心跳,不由得在想,难道她想要的,就是这样的东西吗?


    不管不顾的感情,完全不知克制为何物的占有,不论怎么说服自己、都无法放弃的欲求,她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爱吗?


    魏舒榆不知道,但她的心跳不会说谎。


    “靳意竹,不是你非要听吗?”


    魏舒榆笑起来,唇角变成一个嘲讽的弧度,拉过她的手,舔舐过她的指尖。


    “听我说不喜欢你就这么爽吗?”


    “宝贝,要是你说喜欢我,我会觉得更爽。”


    靳意竹不在意她的态度,反倒俯身亲亲她的唇角,含.住自己的手指跟她接吻。


    “你太口是心非了。”


    “凭什么说我口是心非?”魏舒榆被她吻得轻喘,又不愿意服输,在她松开自己的间隙里反驳,“你又没有读心术。”


    “我没有吗?”靳意竹笑了一下,手又顺着她的腰线摸下去,“这里不是说很喜欢我吗?”


    “那是一回事吗?”魏舒榆恼羞成怒,“你又不知道我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好好好,我不知道你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靳意竹见好就收,不再说过分的话,在她的颤/抖之间,问她:


    “要去泡澡吗?”


    “要去,”魏舒榆细声细气的说,“但是我要自己去。”


    靳意竹舔舔唇角,意有所指的问: “怎么,怕我在浴室里搞你吗?”


    “从哪里学来的鬼话,”魏舒榆喘息稍定,“去了一趟香港变得流里流气的。”


    “我本来就这样,”靳意竹说,“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不演你的高知大小姐了?”魏舒榆套上睡裙,准备去泡澡,“那你不要让别人知道你的本性,影响股价。”


    靳意竹看着她的背影,无所谓的说:“大家都知道我是纨绔子弟。”


    也就只有你,把我当一回事。


    这句话她没说出来,魏舒榆已经离开房间,去浴室泡澡了。


    浴室里放好泡澡水,只是没放入浴剂,魏舒榆心下诧异,阿金为什么会提前准备好泡澡水?


    一想到她们刚刚的声音可能被听见了,她就觉得头皮发麻。


    魏舒榆随意选了一款入浴剂,洒入浴缸中,柑橘的气息在浴室里蔓延开来,令她心下稍安。


    水温适宜,温柔的环绕着她,魏舒榆渐渐放松下来,才注意到靳意竹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腰上、腿上都有吻痕,在白皙皮肤上分外显眼。


    她该庆幸不是在脖子上,别人看不见么?


    “真是……”魏舒榆嘟囔一句,“留这么多痕迹。”


    她都有点怀疑,靳意竹是不是故意的。


    片刻后,魏舒榆裹着浴袍回来,问她:“阿金放了泡澡水,她听见了?”


    她脸上泛红,不知道是泡澡泡的,还是觉得羞赧。


    “没,我早上习惯要泡澡,她平时也准备了,”靳意竹起身,准备去浴室洗澡,“你平时起得晚。”


    魏舒榆嘀咕一声:“赖床又不是什么罪过。”


    “没有赖床有错,”靳意竹又绕回来,在她手背上轻吻一下,“你想睡到什么时候都行。”


    等靳意竹洗完澡回来,魏舒榆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坐在餐厅吃早饭了。


    落地窗边洒进清晨的阳光,落在木质餐桌上,镀出一层柔亮的光,魏舒榆虽然穿着家居服,材质柔软,色调明净,肩背却是挺直的,在这个干净得有些冷调的空间里,显出一点不自然。


    空气里有烤面包的香气,还有咖啡刚冲好的苦味,在阳光和安静中慢慢散开。


    靳意竹看了一眼餐桌,面包沙拉芝士火腿,标准的白人饭,她是没什么意见,只是不知道魏舒榆什么时候也吃起了这一套。


    “我等会要去研究室,”魏舒榆灌下半杯咖啡,“我快毕业了,等展览结束,我就自由了。”


    “恭喜你,”靳意竹点头,“我陪你一起去?”


    “不要,你要去公司吧,”魏舒榆说,“等会让贺平安先送我,我赶时间。”


    靳意竹忍不住又笑了一下,“当然了。”


    魏舒榆三两口吃完早餐,从书房里拎着包包出来,看见靳意竹也换好了衣服,正在客厅等她。


    魏舒榆挑了挑眉,问:“你跟我一起去?”


    靳意竹说:“嗯,有点晚了,绕回来接我太麻烦了,我们一起出去。”


    站在电梯里,魏舒榆总觉得有点奇怪。


    从昏沉睡梦里醒来后,她的头脑渐渐清醒过来,早晨发生的事……


    果然还是太超过了。


    电梯里温度适中,四面镜子反射着两人的身影,灯光明亮得有点过分,把她的心照得一清二楚。


    空间不大,又太安静,只有电梯运行时细微的震动声和脚下几乎听不见的滑动。


    靳意竹站得离她不远,两人肩膀隔着半臂,气息相交未交,像是默契地维持着某种若有若无的界限。


    魏舒榆垂着眼,偶尔抬头,对上镜子里靳意竹的视线,又迅速别开——她讨厌这间电梯太亮了,亮得连一秒的心虚都藏不住。


    她有点想摇摇头,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些画面从脑子里赶出去。


    呃,她现在这样,算不算是跟前女友上.床?好像也不太对,她和靳意竹这算分手还是分手未遂?


    靳意竹看着她,还是那张清冷淡漠的脸,仿佛永远都是一样的表情,但是很明显,她的眼神看过去的时候,魏舒榆会避开她的视线。


    她在害羞,靳意竹想。


    电梯停在地下一层,魏舒榆先走出电梯,没看见贺平安。


    她有点疑惑,问:“靳意竹,你没给贺平安打电话吗?”


    “yes,”靳意竹晃了晃车钥匙,示意她上车,“因为我要送你。”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今天比昨天还要更痛一点,我恨生理期!


    给我点营养液安慰我……[好运莲莲]


    6.17凌晨2点:删除了一些动作描写


    第80章


    停车场里灯光昏暗,钢筋水泥裸露在外,墙面白得惊人,管道纵横交错,天花板上的灯太亮,照出一片手术室似的寂静。


    偶尔有车驶过,车灯一晃即逝,把地面照出一层冷白色的光。四下寂静,只能听见车轮碾过地面的低响,像被压住的叹息。


    靳意竹拉开车门,魏舒榆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乖乖在副驾驶上坐下。


    车里气氛沉默,魏舒榆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不断掠过,冷不丁的开口:“怎么忽然想起要送我。”


    靳意竹给她配了司机,平时负责接送她。


    她之前过来的时候,从来没说过要送她去研究室之类的话,更不要说自己开车送她了。


    靳意竹是那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会将所有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外包给别人做的人。


    更显得今天奇怪。


    玻璃窗外,排列整齐的灰白色楼宇森然而立,树影斜斜地落在人行道上,偶有行人匆匆走过,肩上背着包,像是赶时间的学生。


    便利店门口亮着灯,招牌微微反光,远处的电车驶过高架桥,带着淡淡的金属响声,风景像被轻轻划过的胶片,一帧帧往后退。


    “……一定要有理由吗?”


    靳意竹的手搭在方向盘上,相当轻松自在的姿势,语气却有点凝滞。


    “想跟你待在一起,不行吗?”


    车内旋律悠扬,是泰坦尼克号的《若爱存在》,魏舒榆听得心烦,伸手把它关了。


    顿时,车里只剩下她和靳意竹的呼吸声,心跳仿佛变得更为明显,难以分辨究竟是因为什么。


    “是有话想跟我说吧。”


    魏舒榆斟酌了一下言辞,本想找个温和点的说法,最后还是放弃了。


    “如果是公司的事,你不用担心,项目推进得很顺利,后续我也会配合。”


    “公司的事情我不担心,等会过去看看就好了,难道我还治不住他们?”


    说起公司的事,靳意竹冷笑了一声,但很快又变得温柔,趁着红绿灯的时机,看向魏舒榆的侧脸。


    “我只是想多跟你待一会儿,干嘛把人家想得那么坏?”


    “我又不会跑。”


    魏舒榆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很有闲心的将手搭在她的手腕上,指腹若有似无的抚过她的皮肤,在红绿灯变化的刹那,又将手收了回来。


    “靳意竹,很担心我人去楼空啊?”


    “谁让你有前科?”靳意竹笑笑,“我那天早上醒来,可是天都塌了。”


    “别说得这么严重,三年前的靳大小姐还不知道情为何物呢,”魏舒榆拨弄着自己的手,垂下眼睫,“听见直女说要包/养我,我才是天塌了。”


    靳意竹明知故问:“那现在我不是直女了,怎么办?”


    “你是打算让我负责吗?”魏舒榆瞥了她一眼,笑眯眯的说,“靳意竹,你是自己弯的,不要赖到我头上。”


    “怪你天天钓我,”靳意竹嘟囔了一句,“现在怎么不钓了。”


    “因为我不是闲得慌,什么人都想钓。”


    魏舒榆看着车窗外的风景变化,淡淡的说:


    “到这里就可以了,放我下车吧。”


    靳意竹找好位置停车,问:“不是还没到吗?”


    “我走过去,”魏舒榆说,“不想把车开到门口,太张扬。”


    靳意竹沉默一瞬,看着她拉开车门,后悔道:“早知道不开这辆了。”


    “你还是开吧,”魏舒榆低下头,对她摆摆手,“省得等会你去公司,他们传你谣言,说你破产了。”


    靳意竹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了。


    好奇怪,她明明知道魏舒榆是在嘲讽她,但还是想听她多说几句,甚至觉得……她的表情和动作都格外生动,叫人移不开眼。


    真的好奇怪,这就是爱吗?


    等魏舒榆的影子完全消失,靳意竹终于回过神,开车回公司。


    她有一段时间没有过来了,上次来的时候,还是项目刚确定推进,香港还没闹得满城风雨的时候。


    当时,总部是派了一群人过来,在公司里四处游走,妄想找到她们的破绽。


    她过来之后,不过三五天,这群人消失得无影无踪,大概是靳盛华知道拿捏不了她,又把人撤回去了。


    最近这段时间,香港那边问题频出,靳盛华估计是顾不上她这边,正忙着跟董事会缠斗。


    外公去世后,她忽然消失,董事会正在等待尸检结果,默许她离开香港,免得有人趁机作乱,正好避避风头。


    但这不代表她会什么都不管了。


    靳意竹刚进公司,唐苏顿时睁大了眼睛,连忙迎上来,小声问道:“靳总,今天怎么忽然过来了?”


    “你很惊讶啊?”靳意竹瞥了她一眼,“是不是以为我再也不会来了?”


    唐苏只尴尬了一秒,就换上了一脸笑容:“怎么会呢?只是觉得最近您事情比较多……”


    “嗯,最近的报表先拿给我,”靳意竹进了办公室,下巴一抬,“没事少看点八卦。”


    她用膝盖都能想到,唐苏平时没少关注香港新闻。


    狮心集团的风风雨雨,她大概是烂熟于心,对这段时间的董事会风云也有所关注。


    她要是再不出现,唐苏恐怕又会心思活络,至于到时候魏舒榆会不会帮她压住唐苏,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毕竟,现在的魏舒榆……


    靳意竹垂下眼,试图将注意力集中在报表上,但脑中仍旧时不时浮现出魏舒榆的影子。


    办公室一如既往的安静,浅灰色的地毯把脚步声都吞掉了,落地窗拉着半边纱帘,阳光透进来,斜斜地洒在茶几边沿,把玻璃反光打在墙上,晃得人有些心烦,桌上摊着几份报表和刚端来的黑咖啡,冒着热气,泛着一股沉闷的苦味。


    靳意竹整个人仿佛也被这份沉静凝住了,背脊挺直,眼神却漫不经心地游移着,像是早已不在这个空间里。


    片刻后,靳意竹抬起头,看着唐苏,问:“还有什么事吗?”


    唐苏拨弄着自己的头发,饶有兴致的问:“靳总,你给我透个底,你们真分手啦?”


    “你这话怎么听起来这么开心?”


    靳意竹微微皱眉,把报表放在一边,上下打量着她:


    “魏舒榆说的?”


    “那不会,我怎么会高兴呢?你们俩分手,我哭还来不及呢,我可是靠你们吃饭的。”


    唐苏正襟危坐,换上一脸严肃的表情,说:


    “魏舒榆上周过来,一口气把后面的事全安排了,我就猜她是不是不想干了。”


    “不过,你们这种关系嘛,她要是不想干了……”


    看着靳意竹的脸色越来越冷,唐苏声音也变小了。


    “那不就是分手了的意思?”


    “没分手,”靳意竹一抬下巴,示意她出去,“我等会还要去接她呢。”


    虽然她不一定想让我接……靳意竹想到这里,就觉得有点忧郁。


    唐苏点头:“没分就好,没分就好啊,我警告你别随便跟人家分手啊,魏舒榆跑路了我们全公司都跟着完蛋!”


    说罢,她很贴心的关门,把靳意竹一个人关在了里面。


    靳意竹耐着性子,一直看报表看到下午四点。


    魏舒榆没给她发消息,大概是不想让她去接,但贺平安手上有魏舒榆的日程安排表,靳意竹让她发了一份给自己,对着上面的日期,找到魏舒榆今天的下课时间。


    估算着时间差不多,靳意竹将剩下的报表装进文件夹,随手塞进包里,跟唐苏打了个招呼,开车去接魏舒榆。


    半路上,靳意竹停下,买了一束花。


    向日葵开得热烈,颜色近乎过分地明亮,在一堆素净的配花中显得张扬而不合时宜,却又莫名地引人注目,白桔梗和黄色乒乓菊零星地点缀着,把那份灿烂撑得不那么咄咄逼人,多了点温柔的意味。


    魏舒榆从研究室出来,远远便看见树荫下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靳意竹低着头,正在翻着什么东西,眉头微微皱起,表情不算晴朗,身边的长椅上放着一束花,灿烂的向日葵包裹在牛皮纸中,扎了一束漂亮的丝带。


    “靳总,”魏舒榆的语气里带着点笑意,“这么忙,还来接我啊?”


    靳意竹从报表里猛然抬头,看见的就是她精致秀丽的脸。


    魏舒榆去研究室时很少化妆,今天也只是打了一层薄薄的底,愈发显得眉眼灵动,笑时唇角微微勾起,有一点似是而非的甜意。


    靳意竹仿佛被魔女蛊惑,情不自禁捏住她的下巴,在她唇上轻吻一下,低声说:“我不来接你,你悄悄跑了怎么办?”


    魏舒榆被她的动作惊了一下,连表情都愣了一瞬:


    “都说了我不会跑了。”


    “是吗?”


    靳意竹笑了,将手边的花束递给她,深深看了她一眼:


    “那跟我回香港吧。”


    “现在?”魏舒榆摇头,“展览还没结束,我走不了。”


    她指指靳意竹手上那一堆报表,说:“你也走不了。”


    “我可没说我现在就要走,”靳意竹心情很好的笑了,“下个月吧,要等香港那边的消息。”


    “什么消息?”魏舒榆觉得不妙,“该不会是……”


    何天和去世,他生前委托的律师团队正在走程序,要查明他的死因后,才能决定公开遗嘱,和他手上剩余股份的划分。


    到了那个时候,靳意竹是必须要回去的。


    “嗯,我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出席,”靳意竹淡淡的说,眼神却死死的盯住了她,“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朋友。”


    “你还真是先斩后奏啊。”


    魏舒榆捧着她的那束花,轻轻嗅了一下,向日葵香气清淡,近似于无,她却觉得刚刚好。


    “问过我这个女朋友的意见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确实是身体不舒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换季……心情也很不好,所以写得慢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