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只消静静地看她一眼,就仿佛偷走了她整个灵魂?是因为那一曲华尔兹,还是那晚舞池边的灯光太暧昧,所以让她恍惚至今么?


    被迹部牵着往屋里走,脸上的热度还没有退下去,花浅浅略带沮丧地回想起她家三个霸道哥哥给她的忠告——或者说“吼叫”:“女孩子要矜持!要优雅!要笑不露齿!要端庄贤淑!要¥%@#……”还有花大boss也对她说过,最重要的是,浅浅,不要轻易地忘掉自己。


    而以刚才的情况看来,非常不幸,她彻底地辜负了他们的教导……


    但是爸爸,她心想,如果会因为对方一个微笑就被迷惑,难道一定是过于轻率吗?即使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也不忘保持冷静和理智,小心翼翼地顾前思后,那是多么难以做到的事啊。虽然她身边这个男生看上去似乎就可以……


    花浅浅扁扁嘴斜着瞟了迹部一眼。


    莫非这就就是传说中的“道貌岸然”?(诸位,请务必原谅此人心理失衡导致的口无遮拦)瞧他现在这一脸淡然的正经样子,她简直要怀疑起这些天以来一直盘桓不散的心跳回忆是不是自己脑补过头了——那些犹如玫瑰花落下的温柔和那么多足以令她融化的火热的吻……好吧,我果然越来越没救了,花浅浅扶额唾弃自己。


    似乎是感觉到从相握的手传上来的灼热,迹部低了一点头看女孩酡红娇艳的脸颊:“从进门开始,你到底一直嘀咕什么?”不像是中文,咒语?


    花浅浅一脸严肃:“摩梵波波波,那檀多多多,那怛吒吒吒,惹神遮遮遮,界研迦迦迦,迦迦迦研界,迦迦鸡鸡俱俱鸡,俱鸡俱,兼乔鸡,乔鸡兼……”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用佛教清心咒对抗来自“女王陛下”的诱惑,没准从前那位细皮嫩肉的御弟哥哥就是这么干的涅!握拳!


    迹部满头黑线地捏捏她的手:“哪里来这么多加加鸡鸡的,真不华丽!是梵语的经文?”虽说梵语和印欧语系里的拉丁语和希腊语有广泛的相似性,但他对此没有研究过。


    少爷好容易不耻下问,可惜花浅浅不准备配合:“哦,你不知道是什么?”其实她也只是会背这一篇,却依然华丽丽的骄傲了:“哦啦啦啦~~我偏不告诉你~~”终于发现有万能的迹部也不知道的东西鸟,撒花庆祝!!


    她看起来格外地开心嘛。迹部眯起眼,寻思着该怎么才能给这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喂喂,你停下来做什么?”还有那副打算把我下到锅里煮的样子是怎么回事?只不过没告诉你答案而已,需要这么夸张吗?花浅浅有些心虚地调开视线,扯着迹部向前走。而下一秒,她看见他随手把装着礼物的袋子往沙发上一抛。


    “啊!过分!万一摔……哇!”


    她的抱怨没有得到完整说出口的机会,整个人就被一股大力拽着旋了半个圈。一双有力的手随即捧住她的头颈,将她的嘴拉近。


    “没事,我保证……”


    kissingfish。


    女孩从嗓子里发出意义不明的一声嘟囔。迹部没有听清,也不打算为别的小事耽搁。


    他的心跳挨着她胸口传递过来,啊,世界就快要消失在香软软的梦境里了——连同她的思考能力一起——于是起初还乖乖揪住男孩衬衣的两只手就像回应某种召唤,慢慢地松开了十指,游离到他的后腰上,毫无自觉、又心迷神醉地感受了一把手底下结实劲瘦的肌肉……


    迹部突然中断这个吻的时候,花浅浅还在迷茫中。呃,是的,因为上次的经验……她多少有些会惊讶。如果是肺活量的问题,他们两个人都是经得住考验的呀。不过,仅仅是刚才这短短的纠缠就已经让她感觉像被灌下一大杯高度白酒了,所以花浅浅明智地选择了沉默。


    清楚地读出她晶亮亮的眼睛里“天真”的疑问,迹部差点不华丽地从鼻孔里喷出火来:天知道他要用多大的意志力才能控制自己在那时不去做一些“多余”的动作!而她倒好……居然还给他摆出一脸天底下就我最无辜的表情……他平缓呼吸,半晌才投降似的吐出一口气:“……没事,先来看你的东西有没有摔坏。”


    他跨到沙发边坐下来:“这是什么?礼物?”从袋口滑出来的那个盒子被包装得非常精致,看得出来是古典华丽的中国风设计。“不是说了让你别带吗?”


    花浅浅在他旁边的垫子坐下:“那多不好啊,来拜访肯定是要带礼物的,反正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啊,对了、这个是送给迹部你的。”


    “……谢谢。”迹部下意识地接过,脸上浮现出一种古怪的神色,盯着那个紫色的小盒子。


    这么说来,他好像还没有送过她任何东西?以前给她的手机现在正躺在他桌子的抽屉里,还有上次让她在晚宴上佩戴的那条珍珠项链,也被原样还了回来……


    花浅浅没多留意他的异样,突然调整了坐姿,手尖特淑女地在身前相叠,微微弯腰开始唱大戏:“一个小玩意儿而已,送给您其实真是太有辱少爷您的身份了!可我实在不知道哪儿还会有配得上您的礼物啊!所以我把任何事物放在您的脚下,您都不必接受,但现在我仅仅是为表达善意,不是因为它本身的价值,为了我们的将来,请您收下吧!”呼……这么长一段话从头到尾全用敬语,尤其语气还得抑扬顿挫,不是件太容易的事呢。


    毫无思想准备的迹部完全被这番表演雷了个透,扭曲了脸半天没蹦出一个词来,为了他们的将来收下?她这么说是什么逻辑?


    “据我研究,我们那边日本人送礼的时候就这么说,我想和这儿的习俗应该是相通的吧?”按照东瀛邻居一贯很那个的思维,送礼的时候要不断地贬低那个礼物才合礼节,这和中国人习惯说的“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看似相似,但是呢,反正花浅浅认为两者存在本质区别。“当然啦,为了充分表达小民对殿下您的仰慕,刚才表演得是稍微夸张了一点点啦……”


    “你……”那也叫稍微夸张了一点点?迹部心情复杂地回了个无语的眼神,花浅浅在一旁催促他打开礼品盒。


    她送给迹部的是一个和田玉的平安扣。打开盒子,可以看到锦缎上托着一颗硬币大小、厚圆而饱满的玉石,按官方说法是纽扣状,不过浅浅同学私下里认为它和某个牌子的咖啡糖形状更相似。玉石表面没有任何纹饰,柔和温润的乳白色里微微渗出些云雾般的淡紫,最中心有一个小圆孔,从中穿过一根靛青色的绳线。迹部拿起来手里轻轻摩挲,玉面在指尖留下光滑细腻的触感。


    “怎么样?你喜不喜欢?”


    可还没等迹部说话,像唯恐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她已经滔滔不绝地推荐起自己这个礼物的诸般好处来:“平安扣是可以护身辟邪帮助人逢凶化吉的,你别嫌它又小又朴素不符合你的审美哦,虽然不比白色和田玉的玉质好,但这种紫色的玉也是很稀少的一种,你难道不觉得它跟你很搭吗?而且我听说玉石里含有很多对人体有益的元素,戴在身上可以除烦止渴、蓄元养精、滋润心肺,还有什么来着……”


    “着”到一半,她突然露出一个扼腕的表情:完全忘了日本人送礼的传统路线……现在再自我诋毁一番还来得及么?算了,“别、别管那么多,快带上让我看看!”


    “笨。”迹部的目光收敛了所有锐利,清炯而温和,淡淡地笑道。虽然说的不是什么好词,却立刻让花浅浅怒了:“你什么意思啊?”她哪里笨哪里笨哪里笨?


    “你那颗脑瓜本身就让人担心了,再多琢磨那些没用的,说不定有一天它会笨得哭出来呢。”说到这里,迹部自己想想先笑了,“所以你以后只管按自己的想法和习惯来就行了,别的不用管——懂了吗?”什么文化传统,中国的和日本的,她怎么会认为他在乎这个?


    “嘎……”这回变成了花浅浅无语凝咽。他一定要用这种恶毒的损人话才能表达意思是不是?“你不觉得文化差异是个大问题吗迹部景吾同学?我不想以后因为这些……我们之间产生矛盾。”那样就太傻了。她认真地直视他漂亮骄傲的凤眸,那里面可以看到自己的缩影,正半仰着脸专注地望着他,像是一个在等待圣餐的小孩子。


    迹部沉默了一下,说:“比如?”


    “比如说,我不爱吃生鱼片。”


    “那就不吃。”他对生鱼片也没有多么执着,可能是从小生活在国外的缘故,他更习惯英式和法式西餐。


    “这是、最能代表日本的东西啊。”以前有个给她上语音课的日本人,就曾无数次试图向她灌输那是“至上美味”的想法,虽然最后以失败告终。


    “但是你不喜欢。”迹部真想叹气,这也算个事?


    好,生鱼片就到此为止,来点外交敏感话题。花浅浅想了想,一抬下巴:“过去你们日本人干了那么多没人性的坏事,现在又没脸没皮地不想承认了,你怎么看?”


    “‘过去你们日本人’?里面也包括本大爷是吧,那你说说看,我做什么坏事了?嗯?”迹部故意板起脸,伸手去捉女孩的胳膊。花浅浅惊叫一声被他拖着往前扑过去,差点咬到舌头。


    “如果你说的是这样的坏事,”迹部牢牢地把人圈怀里,低头在她脸上啄了一口,得意洋洋地说:“我可是一直敢于承认的。但是,”再亲一口,以示惩戒:“其他坏家伙干的事,你不能不讲道理赖到我头上来。”


    花浅浅又羞又气,差点晕倒,他敢说他不是没脸没皮!闭了闭眼,她尽可能凶悍地瞪着面前不足二十厘米处那张厚颜无耻的脸:“好、不赖你!放我起来!”


    “不行,你接着说。”迹部抱着她不撒手。他有必要给浅浅这傻姑娘讲讲清楚,文化差异什么的,远没有她形容得那么可怕。他认真研究过史料,也敢于正视历史,和那帮歪曲篡改真相、试图否认罪行的跳梁小丑们永远划清界限。她担心的理由,在他迹部景吾这里,不存在。


    人身被控制的某女决定把言论自由践行到底,磨牙霍霍地嚷嚷:“我还觉得能剧的扮相真的好丑!那种舞蹈也难看到让人接受不能!变态才爱吃芥末啊!相扑的大胖子都是吃饱了撑出来的!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爱看那种——有一圈圈褶子的香肠原料挤一块打架?——就像这样,我可能永远都无法赞同日本的某些文化,你会不会觉得我侵犯了你的民族荣誉感?”到这种程度的挑衅,她就不信他还能无动于衷!


    迹部确实对她的话起了抽搐的反应:“按照你的理论,假如我说我觉得京剧全是不知所云的噪音,难道你的文化自豪感就打算给我一棒子?”有一圈圈褶子的香肠原料?亏她想得出来。


    哈?花浅浅扑哧一声笑出起来:“棒子是有特别含义的,我可使唤不动它。如果你真那么说,我就,”她眼珠子一转:“去学京剧,然后从早到晚唱给你听!”


    迹部的脸隐隐发青。他现在相信,她和他母亲在某些方面会很有共同语言……


    哟西!沟通完毕。仔细想想他的意思,自己好像是不自觉地钻了牛角尖。不过,她捶了一下迹部:“你就会避重就轻。我说完了,快让我起来。”这么被男孩抱着,状似很舒服的样子,其实就像一只失去重心的青蛙趴在他胸膛上,别提有多别扭了。


    迹部松开胳膊,让花浅浅从他怀里起身出去,但这个女孩爬到中途就找到了吸引她注意的东西——那个平安扣。迹部已经把它戴到脖子上,微微含紫的玉白色垂到衬衣第二颗纽扣附近的位置,在领口敞开处的皮肤上倾下一个流光的淡影。她伸手摸摸玉石,歪头端详了一会,非常满意地笑起来,对迹部说:“这个,戴上了就不能再取下来了,知道不?”


    “哦?为什么?”虽然知道“人养玉三年,玉养人一生”的说法,但迹部还是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它是辟邪的嘛。”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她不会说出来。


    突然想起,他还有一大堆“辟邪”的东西……迹部的眼角不自觉地又开始抽搐了。


    “反正,就是要一直带着。”


    花浅浅迎着迹部的深邃的目光,弯了弯嘴角:“你要记得。”


    他们隔得这么近,呼吸可以拂到彼此的脸上,就像春天里吹开花蕾的风。迹部静静地看着她,那深黑的双眸中有粼粼的波光,长睫毛的影子就像遮翳明月的轻雾。


    她蔷薇色的芳唇正泛起来一个甜蜜的弧度。


    伸出一根手指描摹她的唇线,他依然不动声色,眼神却开始变得危险。


    自从上回的晚宴舞会以来,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见面,即便可以每天通过电话和短信联络,也是被时空分隔在了两个世界里,这对刚刚开始恋爱的人来说无疑是过于漫长的考验。在此之前,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思念一个女孩子,甚至只有拥抱和亲吻才能止渴。


    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已经不用猜测,但花浅浅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任由他越来越近,带着一股淡香水的味道覆上来……


    是比方才中断的那个还要激烈的吻。


    迹部好像要把那时的场子找回来,热切地索求。然而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手貌似不规矩了很多……


    那只手……花浅浅呼一下张大了双眼。跟着迹部的眼睛也睁开了,视线一触碰,本来想说什么的花浅浅忍不住抖了一抖,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