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不知道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够好,我以为我一直在努力完成我的保护任务,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送给我礼物,带我熟悉Mafia,教会我作为人类才能学会的东西,我们甚至一同面对过生死。”
“中岛先生说我不适合待在Mafia,太宰长官称呼我为狗——我已经知道他最讨厌狗这件事了,森先生也说我还没有洗脱内奸的嫌疑,我必须处于监视之中……我接受了一切,我以为至少你会接受我,中也。”
“我以为……这里也会是我的家。”
源雅文垂眸,看着地面,他不敢直视中也的目光,害怕从中读出任何有关“拒绝”的含义,哪怕只有一丁点儿拒绝,他可能都会为此痛苦万分。
他只能小声地请求:“我喜欢这里,我想留在这里,这是不被允许的吗?”
中也的拳头死死捏着,他抿着嘴,阻挡那些似乎张嘴便会从齿缝里泄露出来的句子。
他知道自己假设在此刻稍稍放松些许,他就会同意源雅文的哀求。
没有人比中原中也更希望源雅文留在Mafia里。
中也无比清楚自己与源雅文相同的期望,但他更清楚,源雅文不能待在Mafia。
Mafia于源雅文而言,只是一个会让他更加痛苦的谎言牢笼。
他对这个以性命保护他的人感到羞愧。
他们从一开始便失去了请求源雅文留下的资格。
所以中也只是沉默,然后在后视镜里看到源雅文那双充满了名为小心翼翼光芒的双眸时,避开了它。
“……我送你回去。”
下一秒,他看到那簇小而微弱的光芒熄灭。
源雅文沉默地看着中也启动机车,陌生的风景在他的眼底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他茫然地看着周围,心想,回去,他还有哪里可以回去呢?
如果不可以留在Mafia。
如果终止了他所背负的所有任务。
源雅文想到了另一条时间线里的自己。
如果是源-0823,在终止任务之后,他理应回到博士身边,让博士对他进行检修。
去找博士吧。
博士一定不会赶他走的。
也许他可以寻求太宰长官的帮助,请求长官允许他与博士进行通话,就算他以一个搞砸任务的失败士兵的身份回到博士身边也没关系,只要他能回家就好。
源雅文觉得,他想回家。
“但是,还不行,还不到时候。”
隐约听到身后源雅文似乎在说什么,中也稍稍回头:“怎么了?”
【“mimic会害死织田作,你必须想办法规避这一结局。”
“在这之后,组合、死屋之鼠以及其他的强大组织会为了抢夺‘书’,为了创造自己想要的世界,而蜂蛹至横滨,引发无数的战争与死亡,如果你不希望被自己亲手改写的结局又被其他人覆盖的话,就将它们全部排除,藏好‘书’。”】
“源雅文?”
Mimic会在不久后入侵横滨,织田作会死在mimic的手里,又很多组织会抢夺书,引发战争与死亡,他要藏好书,这是太宰首领交给他的任务,他必须完成。
但是他还不知道书是什么,书在哪里。
太宰首领没有告诉他更多的线索。
还有织田作,他不能让织田作死去。
如果现在离开Mafia,就没有人能够阻止织田作的死亡了。
他还不能离开。
但是“源雅文”必须有一个合理的理由,能够说服中也,让中也同意自己留在Mafia。
要告诉中也另一条时间线的事情吗?
源雅文焦虑得有些不知所措了,他本能地想要摸摸口袋里从那条时间线带来的面罩,指尖却在触碰到面罩的同时,摸到了另一触感的物体。
这个感觉似乎是……纸?
源雅文小心的捏住那张小小的纸条,把它从口袋里抽出来。
他一眼就认出了太宰首领的字迹。
这是一张给他的留言,纸条上字迹有些潦草地写了两行字。
“不要相信太宰治”。
“禁止使用异能”。
“雅文!喂!扶好我!”
源雅文猛地回神,在中也的拉扯下撞到他的后背上,疾驰的货车从两人的身边呼啸而过,源雅文懵懂地听到中也在大骂对方会不会开车,然后愤怒回头:“臭小子!你想掉下去吗?!”
源雅文:“我——”
中也飞快打断:“如果那辆车上的是敌对组织派来的暗杀者,你现在可能已经没命了!”
“我会向你证明的!中也!”
“那个该死的司机开车的时候眼睛都闭上了!我一定要打交警电话举报他疲劳驾、你说什么?证明什么东西?”
“证明我适合待在Mafia!我会成为一个合格的Mafia的!等着瞧吧!”
“我也会当上干部的!”
源雅文意气风发地大声宣誓,然后迅速跳下车,往不远处的城区跑。
至于中也?
中也愣在原地,片刻后,竟然在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嘴角上扬的笑意。
没有人会比中也更希望源雅文留在Mafia里。
他止不住地因为源雅文的话感到开心,却也无法忽视心底的警告。
假设,假设他们能够一直隐瞒源雅文,让源雅文无法察觉到那个骗局……
说不定真的可以将这个家伙藏在自己的庇护之下呢?
“……哈,你小子,想当干部还早得很呢。”
中也短暂地轻笑,然后收敛笑容,拿出手机,嫌恶地按下几个数字键。
“喂。”他不客气地说,“你真的不打算来见他一面?”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模模糊糊的低声抱怨,太宰治的声音便在这阵抱怨之后变得清晰透亮起来:“不关你的事,小矮子。”
中也懒得跟太宰治吵架:“我已经跟他提过离开Mafia的事情了。”
太宰治哼了一声,不用问都知道那只笨狗听到中也的话之后,一定抱着中也伤心地呜呜大哭了一场。
中也:“……那位博士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
“……你也不知道怎么办,对吧。”
“这也不关你的事。”
“太宰,我没有在开玩笑,”中也皱眉,“如果你也不想他离开,就想个办法让他永远不要知道真相。”
“真是自私的说法呢,中也,没想到你竟然也会说出这种话,”太宰的声音又变得飘渺而轻,“一个谎言可是需要用无数个谎言去圆的哦。”
中也不客气地回敬:“哈?混蛋太宰,你觉得你敢不敢当面告诉他真相?告诉他你隐瞒了什么?告诉他你是怎么把他从那位博士的手里骗到这——”
“嘟嘟嘟嘟嘟……”
中也拿开手机,看到屏幕上已经显示通话结束。
“嘁,恼羞成怒了吧,胆小鬼太宰。”
源雅文当然不知道太宰与中也之间的对话,更加不可能见证中也屈指可数的吵赢太宰的场面。
因为他刚跑出去没多远,就被一个蹲在地上的少年、呃……青年?总之是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小但又看上去十分稚气的侦探先生拦住了。
至于源雅文判断对方是个侦探的理由,自然是这位先生穿着的标准的侦探服了。
拥有着绿色眸子的侦探先生眯着眼睛,毫不客气地将源雅文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之所以用扫描这个词,是因为源雅文觉得在这样犀利的注视之下,自己的零件型号恐怕都已经被对方看透了。
不过很快,侦探先生便收起了凝视,从地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你好哦。”
源雅文谨慎地点头:“你好?”
绿色的猫眼顿时冒出几分不满:“你看不出来我需要一些帮助吗?”
“啊?抱歉抱歉,”源雅文慌张道歉,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被无理地指责,“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呢?”
侦探先生被源雅文谦卑的态度取悦,于是大方原谅了对方的过错:“我迷路了,你送我回家吧。”
他报出一串地址。
源雅文想了想:“可是您说的位置距离我们有大概三个街区那么远,如果不利用交通工具,我们大概需要步行两个小时左右。”
“那你带我坐电车回去,”侦探先生理直气壮的,“因为我不会坐电车。”
完全没有觉得自己这个成年人不会坐电车有哪里不对。
源雅文:“可我没有钱,先生,您有吗?”
侦探先生:“……你不是有个正经工作吗?他们不给你发工资的吗?难道你还没有转正?只是试用期?”
似乎这么说也没有毛病?
源雅文点点头,失落的:“是的,我还没有通过考核正式入职,实际上我正在为我的考核而苦恼,因为我的前辈们都说我不适合这份工作,我有很大概率无法通过考核了。”
“Mafia还有考核这个环节?”
“什、您竟然知道我在Mafia工作?!”源雅文震惊。
侦探先生高傲地扬起下巴:“那当然!因为我可是全世界最聪明的第一侦探!江户川乱步大人!不止你的工作!你的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我可全部都看出来了!”
源雅文顿时瞪大了眼睛,夸张地故障吹捧:“真的吗?!您是我见过的最最聪明的侦探!您简直太厉害了!侦探大人!”
乱步差点被吹得鼻子都翘到天上了。
虽然他的确是远近闻名的名侦探,但是还没有人像源雅文这样用如此直白且诚挚的语言来夸赞他的丰功伟绩。
很好!他很欣赏这样诚实的年轻人!
如果这个年轻人能够将他顺利送回去,乱步大人不介意自己身边多个给他喂零食的笨拙小助手!
“那个,最最聪明的侦探大人,您可以抽出一点点时间,听听我的疑惑吗?”源雅文双手合十,哀求道。
乱步点头:“你想知道怎么通过Mafia的考核?”
源雅文:“!!!我都还没有说出来!您就知道我的疑惑了!天啊!您真的太太太厉害了!!!”
“哼,不过是这种小事而已,大名鼎鼎的乱步大人自然有办法帮你解决!”
乱步也完全没有觉得侦探社成员帮助Mafia变得更加Mafia有哪里不对,甚至还乐滋滋地把源雅文拉到一边的电器商店,两个人蹲在人家店门口,看老板放映的90年代的有名香港警匪剧。
一边对里面的警察被匪帮耍得团团转而感到不屑一顾,一边趾高气昂地教育源雅文,如果是Mafia遇到这些情况应该要怎么做。
乱步:“首先你得表情更加凶狠一点,停停停,不是让你做鬼脸,你的面部肌肉都在扭曲!”
乱步:“是凶狠、不怒而威!算了,等什么时候我带你去看看社长你就明白了,既然你做不到凶狠,那至少不能摆出一副很傻很好骗的表情。”
乱步:“你得这样,面无表情,懂吗?”
源雅文连忙点头,学着乱步,两个人面对面蹲着,板着脸瞪对方。
乱步:“接下来,是作为Mafia非常重要的一点,你要记住,Mafia是个最注重‘交易’的组织,假设你想从Mafia的手里拿到什么,Mafia一定会不择手段让你付出相应的东西。”
“交易?”源雅文不太理解,“比如用电车票交换坐电车的机会?”
“你要这么理解也没问题,但是你要思考,车票的价格由谁来决定,先下后上的规矩是谁定下的,车站被设立在什么地方又是由谁来规划。”
“您的意思是?”
“Mafia注重交易,因为交易的内容由他们来主导,Mafia甚至会掌控你是否与他们进行交易,不择手段,明白吗。”
乱步眯着的绿眸微微睁开。
“他们或许会用你想要的东西来与你交换,让你觉得心甘情愿,但也许连你想要的东西,都是他们捏造的。”
“欺骗、暴力、血腥是构成Mafia的重要组成部分,但是不可否认的,Mafia是我见过的最极端、最具有组织性的组织,我也不否认,横滨需要Mafia,这个世界也需要Mafia。”
源雅文眨眨眼睛:“我、我不明白,您前面的话似乎是在指责Mafia的不对,但是您又说横滨需要Mafia?这听上去很自相矛盾?”
乱步:“哈,我讨厌波子汽水的弹珠因为它总是很难打开,但我又需要弹珠来给波子汽水增加娱乐性,这很矛盾吗?”
源雅文:“……?”
乱步站起来,双手叉腰:“你又忘记我跟你说的了!不要摆出很傻很好骗的表情!”
源雅文立刻板好脸,凶狠!
“你太笨了,听不懂我的话,不过也许你以后会懂,所以现在把我说的东西全部记住就行。”
源雅文说:“您与我认识的一个人说过同样的话,他也说我以后会明白的,这个以后会是多久呢?”
乱步沉默了片刻,转身,双手抱在脑后往某个方向走:“很快了。”
“侦探大人您要回家吗?但是您走反了,是这边的方向哦。”
“真的需要走两个小时吗?”
源雅文回答:“直线距离两个小时。”
乱步:“……那你有没有手机,给我的同事打电话,让她来接我吧。”
源雅文盯着乱步。
乱步眉头一皱,警惕地后退:“干嘛!”
“我在学习成为一个合格的Mafia,侦探大人,您说我要更凶狠一些,还要学会交易。”
乱步嚷嚷:“我看你根本没听懂我说的任何一个字!”
源雅文:“所以我要与您进行交易,如果我帮您打电话给同事,你要付出什么作为交换呢?”
乱步:“你恩将仇报?!你竟敢让乱步大人跟你交易?!你这个坏东西!”
源雅文原地愧疚,不敢直视乱步大人的眼睛:“是的,我是个坏东西,呜。”
“但是你做得很好,”乱步抬起下巴,突然又高傲了起来,“总算有点Mafia的样子了,不愧是乱步的弟子!既然如此,乱步大人就勉为其难与你交易吧,你先打这个电话。”
明明几秒前还一副要吵架的样子,现在两个人又嘀嘀咕咕凑到一起,用同样不熟练的姿态使用现代通讯工具。
“记住,你要凶狠!你先试着学一下这部电影里□□的说话模式!”乱步指着电视机瞎指挥。
源雅文气势汹汹:“好!我要凶狠!面无表情!”
然后拨通电话。
“喂!乱步大人在我手上!”
电话那头沉默几秒,成熟的女音:“……哈?”
源雅文盯着电视机,看那些由中文翻译过来的台词,学着绑匪压低语调:“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乱步在一旁提醒:“让她不要声张,我不想被社长知道迷路还要社员来接回家。”
源雅文:“我给你个地址,港口中央大街路口的第四个垃圾桶,你一个人过来,不然,哼哼!”
他一边说,一边抓住乱步,无声表达侦探大人的方向又错了。
“你要是来晚了,我可不能保证他在哪里!”
“还要带钱来!足够的钱!”
不然他们三个可能还是得走路回家。
侦探大人看上去不太想步行两个小时的样子。
那头终于听懂了源雅文的意思,语气顿时变得紧张起来:“你说什么?乱步在你手上?!你要钱?!你要多少钱?!”
源雅文低头算了算:“三千。”
然后补充:“现金。”
“三千万?你还要现金?你知道那有多少吗?”那边咬牙切齿地低骂了一句粗鄙之语,“就算你想要这么多,也得给我们时间准备吧!”
“你的时间不多了。”源雅文好心提醒,再过几个小时电车就要停运了,出租车的费用会比电车贵很多,“那个时候就不是三千能够解决的了。”
女音焦躁的:“我必须跟我们社长商量!”
凑在听筒旁边的乱步急了:“不行不行!不能让社长知道!会被社长揍的!”
源雅文立刻:“我说了,你一个人来。”
女音听上去更焦躁了:“你要的条件我一个人根本达不到!”
周围似乎有其他人说话的声音。
源雅文提醒:“如果告诉别人,我可不能保证乱步大人的安全。”
那边停顿了一会,在急促的脚步声之后,环境音安静了下来。
女音深呼吸:“乱步呢?他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我可以让他跟你说一句话。”源雅文把手机递过去。
乱步:“快来救我啊我要饿死——诶?怎么挂断了?没有电了吗?”
源雅文挠头:“啊,没电了,但是位置已经告诉您的同事了,她应该很快就会来接您的吧。”
乱步对自己的社员表示肯定:“那当然!”
于是,15分钟后。
几乎全横滨的警力都被调到了中央大街。
明明是个远郊的街道,却被警察包了个水泄不通。
盘踞在中央大街附近的黑色势力几乎都要以为警察是来端他们老巢的。
直到他们把两个茫然不知所措的人请上了警车。
源雅文双手扣着银手镯,呆愣着被面前拍桌子的警察吓了一大跳。
警察:“这就是你绑架乱步的解释吗?!”
第42章
乱步整个人都贴在用来监视源雅文的房间的窗户上。
这扇窗户是用特殊材质制成的,从外面的监控室能看拿到立面,但是从里面只能看到一块黑漆漆的玻璃。
他趴在窗口使劲敲敲:“喂喂!那个谁!你吓他干嘛!我不是都说了他没有绑架乱步大人吗!”一副想把玻璃敲碎进去英雄救美的样子。
一边的年轻警探想拦又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只能举着双手在旁边劝:“你轻点,轻点!警长已经去门口接侦探社的与谢野小姐了!”
乱步立即警惕回头:“只有与谢野小姐一个人来了吧?她的身边应该跟着一位表情凶巴巴的大叔社长吧?”
警探挠头:“啊这?”
“只有我一个人在,乱步先生原来更担心社长会一起过来吗?”
乱步与警探一起向门口看去。
与谢野晶子是位气场十分强大的女医生,虽说她不如侦探社的社长与名侦探乱步先生有名气,但与侦探社合作过几次的警察们,对与谢野晶子这个人还是稍稍有些了解的。
与谢野晶子是个美人。
但也是个危险的美人。
警探心想,他那总是时不时失灵的第六感果然还是在一如既往地提醒他,要对与谢野小姐抱有恭敬的态度。
就算与谢野小姐现在气喘吁吁,平时梳得整齐的头发也乱糟糟的,连那个奇特的金属质地的蝴蝶发饰都明显歪了不少,他也不能表现出对与谢野小姐多余的关注!
不过与谢野小姐应当是太担忧乱步先生了,所以才会这么急匆匆地赶来吧?
“与谢野小姐!真巧啊!你也是来帮这群没用的警察破案的吗?”江户川乱步抬高下巴,笑得十分得意,“喂,说你呢,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傻站在这里,还不赶紧去把你们那些破不了的疑难杂案通通摆到乱步大人面前!乱步大人可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这里!”
警探愣住:“啊?”
与谢野晶子深呼吸:“你是来这里破案的?乱步先生?”
乱步目移:“对、对啊!谁让乱步大人就是这么的乐于助人呢?”
与谢野晶子:“可是我不久前接到了一个绑匪的电话,他让我带上三千万现金来交换你。”
“是三千,三千块,你理解错了!”
“你当时在旁边吧,为什么不出声提醒!我当时正在外面跑侦探社的外勤任务,你知道我接到这个电话的时候有多着急吗?”
乱步眼睛一亮:“所以社长还不知道这件事,对吧!”
与谢野晶子:“……你的重点居然是这个吗?”
她头疼地扶额,接过警探递过来的水,一口喝干。
“是的,社长不知道,所以我没能在第一时间看出这个误会,以至于闹得大家都没办法正常进行工作……算了,我也不指望你能反省自己,是我的错,乱步先生。”
乱步双手背在身后,手指纠缠到一起,他踢踢地上根本不存在的石头,低声嘟囔:“我也是在帮助别人嘛,干嘛要反省?”
“总之,先去给那位绑匪先生道个歉吧。”与谢野晶子叹气。
乱步:“我都说了我没有被绑架!这个世界上只有乱步自愿跟别人走的可能!没有人能绑架我!”
与谢野晶子挑眉,看似征求旁边安静的警探的认可:“是吗?原来是我过度紧张了?”
警探打了个哆嗦,快把后脑勺挠秃了:“哈、哈哈,与谢野小姐一定是太关心乱步先生才会这样的吧,哈哈哈……”
“倒也不是让你真的回答这个问题,”与谢野晶子叹气,干脆略过“试图让气氛更加欢快”的计划,走到乱步面前,扶着乱步的肩膀把人来回转了几圈,“没受伤就好,等回去了我们再一起去吃晚饭吧,约上社长。”
“现在,麻烦把门打开,既然是乱步引起的误会,理应由侦探社出面向那位先生道歉。”
警探连连点头,小跑着去把关着源雅文的房间门打开。
里面的警察还在试图挖掘出“江户川乱步真的被绑架了,也是真的被他们这群总是被骂没用的警察的人救出来了”的真相。
可惜桌板都快被拍烂啦,他都没能从源雅文的嘴里撬出半个字来论证他的观点,听到背后的动静,警察不满地回头:“谁啊?!没看到我正在审——啊,与谢野小姐,您请,您要亲自审他吗?”
与谢野晶子:“……”
乱步跑到源雅文面前的桌子上坐好:“快解开解开!我都说了不是绑架了!”
“真逊啊,你就这么被抓住啦?我要是你,我一定抢一堆武器跟警车冲出包围圈!”
源雅文被乱步挡住了视线,只隐约看到乱步的身后似乎站着另一个人,他用被扣上的手扶住乱步摇摇晃晃还差点滑到地上的身体:“不行啊乱步大人,随便抢人家的东西是不对的,而且如果引起骚动,可能会吓到周围的居民。”
警察:“……”
源雅文忧愁地叹气:“希望刚刚没有人受伤。”
警察:“……”
与谢野晶子:“所以你们为了抓这个都不反抗的小孩,出动了全横滨的警力?”
警察:“……因为乱步是这个世界的瑰宝,为了保护瑰宝,值得,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与谢野晶子:“……我暂时不想听到最后那句话。”
同样感到忧愁的与谢野晶子在心里深深叹息,如果跟乱步一起胡闹的人是个大人,她倒是能挺直腰板指责对方这个年纪了还带着乱步瞎玩,但是对方是个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孩子,而且明显善良有责任心,任谁看都只会觉得这个孩子是太相信乱步了,才会被乱步骗着玩,这样不仅不能骂,还得更加用心地求得原谅才行。
要怎么开口才好呢?
江户川乱步看看被解开之后正在揉手腕的源雅文,又看看正在自责为什么进警局前不买点小蛋糕之类的玩意赔礼道歉的与谢野,想了想,干脆直白开口:“与谢野小姐,你的蝴蝶头饰歪了哦。”
与谢野晶子抬手,摸了摸这个自从几年前就一直挂在鬓角的蝴蝶,敏锐地发现了这个密封的空间里属于另一人的炙热视线:“你觉得这都是因为谁啊,乱步。”
过于嚣张直白的视线让还没太适应外人目光的与谢野晶子感到不适,她皱眉,抬眸准备狠狠瞪回去,却发现这道视线来源于乱步的背后。
那个年轻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了一个漆黑的面罩,遮住了下半张脸,但对方微微发亮的眼睛还是让与谢野晶子有一瞬间卡壳。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身体,看到小孩的视线正随着她移动。
准确来说,视线是先停留在那只蝴蝶上,然后才直白地贴到她的脸上的。
与谢野晶子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了:“这个年纪就已经开始盯着女孩子看是不是太没礼貌了?”
源雅文回神,顿时涨红了脸,立即低头:“对对对不起!”
警探:“哈哈,小男孩嘛,都是这样的!其实我第一次见与谢野小姐这样的美人时也看呆了——嘶,好的,我闭嘴。”
与谢野晶子收回眼刀,低低地哼了一声。
“我是侦探社的与谢野晶子,很抱歉由于我们的失误让你被关押到警局,来的路上我已经听说了,那些话……咳咳,我就是那个接到你的电话的人,乱步已经承认那些话是他教你这么说的,也怪我当时没能分辨出这是一场误会,对不起。”
与谢野晶子鞠躬。
源雅文吓得第一时间朝与谢野晶子鞠回去:“不是乱步大人的错!乱步大人教得很好!是我没有学会精髓!因为我的悟性太低给乱步大人跟您添麻烦了!”
与谢野晶子嘴角抽抽,一时不知道要如何让对面正在朝她疯狂鞠躬的源雅文停下:“……不,这再怎么说也——”
警探:“这题我会啊,乱步大人教得很好,下次可不许再教了!”
与谢野晶子:“……”
有被无语到。
也有察觉到那道一直环绕在她身上的视线。
就连鞠躬的间隙也要偷看她吗?
是不是该早点打消小男孩不该有的念头?但是直白的说可能会造成对方心理上的创伤,啧,真麻烦啊,又不能像揍油腻大人一样揍小孩。
“你……”与谢野晶子想了想,到嘴边的指责话术莫名转了个圈,“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吃个晚饭?”
源雅文:“啊?”
与谢野晶子烦躁地撩头发,把脸转到另一侧,不与源雅文对视:“当做赔罪的晚餐,不过这么晚了你是不是要跟家里人打个招呼?警局应该已经通知你的监护人了,他们没有来接你吗?”
源雅文咽唾沫,看上去小心翼翼又有些绝望:“那个,必须让监护人来接,才可以回家吗?”
“哼,”与谢野晶子嘴角上扬,“怕被家人知道这件蠢事?看来你也是个小鬼而已嘛。”
被发散式攻击的乱步少见地只是皱了皱眉,没有当众提出反驳:“他的家长应该要来了吧……喂,你觉得我们有必要见一面吗?”
源雅文跟与谢野晶子都没听懂乱步的话。
“我们是侦探社,”乱步指着自己,又把与谢野晶子划拉到自己的范围里,又单独在源雅文身上画了个小圈,“至于你,哼哼。”
与谢野晶子:“打哑迷呢?”
源雅文也犹豫了起来:“啊,会打起来吗?就像芥川先生跟中岛先生一样。”
乱步大人眯眼睛:“也有打不起来的方法。”
与谢野晶子:“乱步,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不会是在当着我的面谋划些不好的事情吧?我真的会告诉社长哦。”
源雅文其实还是很想跟与谢野晶子一起吃顿饭的,不管怎么说,与谢野晶子都是他在常暗岛任务中顶着长官的压力而救下的小女孩,虽然那个女孩现在已经长得比自己还高了?
既然与谢野晶子已经在侦探社里找到了工作,这就说明她现在不是另一条时间线里领导了一批异能力者的反社会分子,也没有做出杀害博士的举动。
与谢野晶子还是被世界上最聪明的乱步大人所信任的人。
所以与谢野晶子不是个坏人。
既然他已经确认了这件事,其实也没有什么必要去打扰与谢野晶子的生活。
尽管有些遗憾,但源雅文依然摇头:“下次吧,以后我们也有机会一起吃饭的。”
乱步眯眼睛。
与谢野则是说:“你不愿意吗?那也没什么办法了,但是如果不做点能够弥补你的事情,回去之后可能会被社长怪罪的吧。”
“我有办法哦,”乱步跑去外面的办公桌里找到纸币,在二人的注视之下趴在桌上写写画画,然后将纸条递给了源雅文,“这个就当作乱步大人代表侦探社给你的谢礼吧。”
与谢野晶子跟源雅文一起看这张纸。
看清上面写了什么之后,与谢野晶子微微睁大眼睛,有些惊讶地看向乱步:“……这是?”
乱步神气地解释:“是‘好的哦’卡,由侦探社的核心人物江户川乱步大人亲自签发,世界上第一份也是独一份的侦探社名侦探小跟班招聘书!”
“可、可是,”长长的形容词让源雅文觉得手里的小纸片十分珍贵,一时之间竟然手忙脚乱的不知道把它收到哪里比较好,只能将其捧在手心里,小心地询问,“这个是可以给我的吗?这个应该非常贵重吧?这可是世界上只有一份的珍贵招聘书。”
与谢野晶子也说:“乱步,这样直接越过社长进行招牌是不是……而且他看上去年纪也不大的样子,说不定读读书以后会去更好的地方呢?”
乱步:“只要你拿着这个来找我,就可以直接入职侦探社哦,不用还回来,我说过了,这是代表整个侦探社对你的感激。”
源雅文踟蹰:“可我真的没有做值得拿到这份奖励的事情。”
乱步轻声说:“你做了哦。”
源雅文还想让乱步再多考虑一下,说不定乱步大人只是因为同情他到现在都没能成功入职Mafia,才给了他侦探社的offer,这样的话就太作弊了,这份招聘书或许可以给更适合侦探社的人。
比如织田作?
但他们没能进行更多交流了。
领着与谢野晶子进来的警察敲敲门,探头:“那个,源雅文?你的监护人来了哦,收拾收拾跟他们回家吧。”
源雅文一愣:“他们?”
“一个医生,还带着一个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应该是你的父亲跟兄弟?”
“啊不是,森医生跟太——”
“源氏想喊我父亲其实也没有问题哦。”
带着些许调笑语气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与谢野晶子浑身一震,源雅文则是与乱步一起向门口望去。
一名穿着白大褂,下巴上的胡茬都没刮干净的邋遢大叔,带着一个披着黑西服的小孩,正推开大门。
森鸥外语气感慨:“我还是第一次接到要求我来接孩子回家的警方电话呢,真是不错的体验,怎么把自己玩进警局了,嗯?小调皮。”
源雅文对“小调皮”的外号没有任何反应,相当习以为常地低头道歉:“对对对不起!居然让繁忙的森医生来接我!”
“不必这么在意,只是开个玩笑而已,”森鸥外摆手,视线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眼底的笑容更深,“我没有生气哦,更何况你还给我带来了一个意外的惊喜。”
“好久不见,与谢野。”
乱步挡在了与谢野晶子的前面:“你这样的大人物竟然有时间亲自来接部下回去,真稀奇啊。”
森鸥外笑容不变:“大概是缘分到了吧,总有种今天能找回自己被偷的珍宝的感觉。”
乱步:“是吗?我看你丢掉的东西,其实并不属于你吧。”
森鸥外:“你这孩子,在福泽殿下那边倒是伶牙俐齿了不少嘛,他那样沉默寡言的人竟然也能教人说话吗?可惜他教出来的孩子不是很有礼貌呢。”
“乱步大人跟森先生原来认识吗?”源雅文看看乱步,又看看森鸥外,犹豫了一下,也往与谢野晶子的位置靠近了一点点,“那个,与谢野小姐,你还好吗?你看上去……”似乎在发抖?
源雅文皱眉头,发觉只要森鸥外多看与谢野晶子一眼,这位小姐抖动的幅度就更大了一点,他小声提醒道:“森医生,你的目光太直白了,与谢野小姐对男人的眼光十分敏感。”
邋遢的森医生笑着挠头:“是吗?那真是不好意思了啊。”
与谢野晶子僵硬地低头,看源雅文:“你是,Mafia的人?乱步你也知道?那为什么你还要——”
乱步:“……”
源雅文:“森医生,你吓到与谢野小姐了,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源氏,我知道你一直很苦恼获取Mafia信任的事情,现在有一个机会在你面前,”森鸥外双手背在身后,而他身边的太宰治则是持续不语,“现在,只要你抓住她,将她带回Mafia,我就会向所有人宣布你的身份。”
“这个交易你觉得如何。”
“乱步大人果然说得对,Mafia最擅长的就是交易,”源雅文低喃,他思考了几秒,然后抬头,“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您想要得到与谢野小姐呢?她已经为侦探社工作了。”
森鸥外的眉梢小幅度下垂:“是侦探社用卑鄙的手段,将她从我的身边带走了哦,小源氏,我不清楚你质疑我决策的原因,但如果你非要一个答案的话,那我可以告诉你,将与谢野发掘出来的人就是我。”
“源氏,以前我们没有机会见面,不过现在我可以向你进行简单的自我介绍。”
“在你执行的常暗岛的暗杀任务里,你的暗杀任务目标死亡天使,也就是与谢野晶子,她的上司就是我。”
“你的任务失败后,与谢野对军队进行自杀式袭击,并被暗中关押,再次将她从牢笼里救出来的也是我。”
“与谢野晶子就是属于森鸥外的,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我不是……”
森鸥外的笑容浅了一点。
“我不是你的……我不属于你……我从一开始就只是被你骗去那里而已……”与谢野晶子的声音颤抖得非常厉害,她甚至不敢与森鸥外对视,但她仍旧说出了自己心底挤压已久的话,“你说我的能力能够拯救很多人,我才答应跟你走的!可是我根本没有拯救他们!我还害死了他们!是你骗了我!你只是想利用我的能力!”
森鸥外的笑容消失:“哦?你认为你没有救他们?”
“那为什么反异能的军方势力派来的杀手会放弃任务呢?源氏,你也认为死亡天使没有起到拯救他人的作用吗?”
“你当年是怎么放弃暗杀她的,嗯?”
源雅文一愣,他本来想告诉森鸥外,自己其实已经记不太清当年任务的过程了,他只知道自己的任务失败了,然后被惩罚强制休眠了六年,至今才被唤醒,但是话到嘴边,关于与谢野晶子的记忆却突然一点点的苏醒过来。
他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与谢野晶子的场景,他伪装成了一个新兵,混进军营里,没有被任何人发现,直到他找到了与谢野晶子,他的暗杀目标。
与谢野晶子当时正跪坐在地上,给受伤的军人们包扎,她凶巴巴地指责军人们总是不停地受伤,但包扎的工作却比任何人都来得温柔。
军人们开玩笑说,如果不努力一点,就没办法保护与谢野医生了啊。
与谢野晶子则是红着脸,叉腰反驳:是我在保护你们才对吧!
源雅文蹲在角落里观察当年年仅11岁的与谢野,他听到军队里每个人都在夸赞与谢野晶子,每个人提起这个女孩,都像是在说天上的太阳,满满都是信任与喜欢。
源雅文没有找到杀死与谢野晶子的理由,因为他认为与谢野晶子没有做任何错事,但他不知道自己的判断有没有问题,如果不暗杀与谢野晶子,那他就是背叛了长官。
在那一段潜伏的时间里,源雅文非常矛盾。
他的伪装其实做得很好,但在潜伏下来的第4天,他还是被人发现了身份。
发现他的人正是与谢野晶子。
他暴露的原因不是因为别的,与谢野晶子是这么说的:我记得这里每一个人,因为他们的伤口都不一样,我得记住他们和他们的伤口,才能在第一时间帮他们治疗,但我不记得你。
与谢野晶子以为他是刚进军营的人,所以只啰嗦了几句,让源雅文受伤了就第一时间来找她,不然伤口溃烂了可是要截肢的,虽然她还挺想试试给人截肢,但源雅文看着这么年轻,还是多活几年比较划算。
源雅文当时被教育得连连点头,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直到与谢野晶子推着治疗车准备去给其他人治疗,他才缓过神来,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与谢野晶子没有回头,只是一边哼着她自创的曲子,一边蹦蹦跳跳地回答:放心啦,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那只停留在与谢野晶子额边的蝴蝶也跟着她的步伐煽动翅膀。
与谢野晶子用异能复活即将死去的人。
她拯救了很多人。
她是保护着别人的好人,好人不应该被杀死。
这是源雅文放弃任务的原因。
当晚,源雅文便离开了常暗岛。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被强制休眠的这段时间里,与谢野晶子经历了改变她一生的事情,她被她所保护的人背叛,保护着她的人给了她新名字——死亡天使。
因为没有人愿意承受一遍又一遍被迫重温死亡的痛苦。
如果当年与谢野晶子没有拯救任何人,那为什么他会在军营里看到那么多跟着她一起笑着的人呢?
与谢野晶子沉默了一会,低声说:“你的面罩,能摘下来让我看看吗。”
源雅文点头。
“……真的是你,原来你是来暗杀我的,我还以为你是……”与谢野晶子仿佛陷入了回忆里,良久,她苦笑,“你不杀我,是因为觉得我在拯救他们吗?那你应该当时就杀掉我的,你如果杀了我,军队在溃败之后一定会选择投降,而不是逼着他们……他们其实可以活着回到故乡,见到自己的家人的,但是最后他们为了摆脱我,只能选择自杀。”
“你当时要是杀掉我就好了。”与谢野轻声说。
源雅文张嘴,却笨拙得不知道怎么劝说,他只能徒劳地站到与谢野晶子与乱步的前面,结巴着重复:“与谢野小姐已经在侦探社工作了,我们不能强迫她更换工作,森医生。”
他试图说服森鸥外:“侦探社是一个很厉害的地方,与谢野小姐在那里一定不会有问题的,对吧,乱步大人!”
连另一条时间线的织田作都选择了在侦探社工作,那侦探社就一定有办法去开解现在的与谢野晶子——源雅文对侦探社就是抱有这样奇怪的盲目信任。
“如果我们需要与谢野小姐的协助,我们可以向侦探社递交申请,然后共同——”
“太宰。”森鸥外打断源雅文的提议,对身后一直没有出声的太宰道,“给他命令,让他带与谢野晶子回Mafia。”
然后看着源雅文。
“你不是只听你的长官的命令吗,还是说,你又想像当年背叛军方一样,背叛Mafia。”
第43章
源雅文本能地往前走了一步,想要反驳点什么,但当他注意到身后二人的视线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后,他又生生停止了这份本能,与森鸥外无声地对峙,然后看向自己的长官。
他发现不知从几时起,他的长官就一直在看着他了。
源雅文:“……”
如果太宰长官现在开口,要求他带与谢野晶子去Mafia……
他惭愧地避开了长官的视线。
因为长官的要求对他而言是难以完成的任务。
甚至于他的脑子里现在所计划的,几乎全部都是如何从长官与森医生的手中,送侦探社的两人逃脱。
森鸥外语调变低:“源氏。”
源雅文咬唇:“……可是森医生,与谢野小姐不想跟我们去Mafia,不是吗?”
森鸥外:“这并不关乎个人意志,源氏,与谢野晶子的存在是整个不死军团存在的必要条件,她对我们乃至国家都非常重要,如果你的国家需要你献身,你会拒绝吗?”
“我不会,森医生,我会出现在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源雅文斩钉截铁,“但是同样的,我尊重与谢野小姐的意见,我尊重这个世界上任何有智生物的意见,这是作为……”源雅文的声音一滞,慢慢地低了下去,但他又很快抬高了声音,继续说,“这是作为人类应该做到的,不是吗?”
“与谢野小姐不想回到过去,被死亡天使所束缚,不死军团带给她的如果只有痛苦,那她便有资格拒绝!”
“更何况!您如何能证明不死军团的存在就是正确的呢?如果不死军团被痛苦环绕,它所带来的是灾祸,”源雅文想,看来另一条时间线里,在与谢野小姐没有被侦探社找到的世界线上,她刺杀博士的原因就在这里,因为自身过于痛苦,才会选择无差别地攻击报复别人,“如果有无辜的人会死在做着根本不想做的事情的与谢野小姐手里,那他们又该有多可怜呢?”
森鸥外定定地看着源雅文,就在源雅文以为他被说动时,他反问:“你又怎么知道不死军团是错误的存在呢?还是说……源氏,你看到了什么,让你认为我的计划是错误的?”
源雅文沉默:“……”
森鸥外:“你提出的猜想没有任何实际的凭证去证明,所以你无法说服我,源氏,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你已经可以以‘人类’自居了。”
闻言,源雅文的双手狠狠一颤:“我、我只是……”
“你忘记你的代号了吗,源-0823,嗯?”
源雅文的身体在森鸥外的诉说之下开始颤抖,他死死地看着地面,只觉得有无形的重力正压在他的肩膀,他几乎快要在森医生的指责之下丧失全部的意志。
源-0823是用以服务长官、完全忠实于长官、并完成长官要求的所有任务的机器,他应该是长官手里最锋利的一柄武器,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无耻地以人类自居,用人类的方式去进行思考了?
一柄武器,为何需要思考?
他只需要听从命令,完成任务就够了。
如果不去思考,他将会变成长官最信任的武器。
如果不去思考,他再也不必承受那些无法承受的惩罚与痛楚。
只要他不再思考。
“喂,小鬼,你没事吧?清醒一点!喂!”
“你对他做了什么?你又想像从前欺骗我一样,再蛊惑他吗?”
“太宰,给他命令。”森鸥外作出最后的决定,“至于你,与谢野,再稍等一下下哦,我马上就来处理你的问题。”
太宰治:“……”
森鸥外突然听出了太宰治沉默之外的意义,他警告性的:“太宰。”
“……”一直沉默地站在阴影里的太宰治总算将视线从源雅文的身上挪开,没有人知道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他在想些什么,但当他开口时,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反正变成了带着有些无所谓感觉的玩世不恭,“呐呐,森先生,小孩子如果被逼急了,可是会逃跑的哦。”
森鸥外皱眉。
太宰治伸了个懒腰,从森鸥外身后绕出来,像个混迹在街头无所事事的浪子,在众人面前这里摸摸,那里看看,嘴里还不停念叨:“你看,与谢野小姐跟爱丽丝都被你追得到处逃跑啦,现在你又想追着那个脑子不好使的小鬼吗?”
“森先生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太会养小孩呢。”
“太宰,你——”
“诶,可是我听说你也是被这位森医生养大的孩子哦,”乱步歪着头,绿色的瞳孔与太宰治的对上,“养成了Mafia里响当当的人物?”
太宰治夸张地耸肩:“是啊,被养歪得厉害呢。”
“哦?看来Mafia的首领确实没有什么养小孩的天赋。”
“对啊对啊,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森先生还不想承认,爱丽丝可是每天都被森先生气得在整栋大厦里到处乱跑呢。”
两人竟然在这种紧张的氛围里,旁若无人地聊了起来。
倒是源雅文与与谢野晶子愣在那里,显得格外不知所措。
森鸥外深呼吸,打断两人仿佛刻意的闲聊:“就连太宰君也觉得现在带走与谢野不是时候吗?这样就让人头疼了啊,我可是非常非常希望得到与谢野的呢。”
乱步:“那位响当当的太宰,你想要‘好的哦’卡吗?我也可以破例给你一份,如果你在Mafia干不下去了的话,到侦探社来谋一份工作也不是不可以。”
森鸥外:“喂喂,银狼殿下不会私底下教你,要努力在我手上抢人吧?过分了哦,武装侦探社的核心。”
“现在谈恋爱都倡导自由,找工作当然也要自由。”乱步理所当然地说。
太宰耸肩拒绝:“谢谢你的好意哦,我在Mafia干得还不错,暂时还没有想离开的打算。”
乱步:“可惜。”
然后朝源雅文眨了眨眼睛。
源雅文一惊:“我、我也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大声宣誓完还紧张地看了太宰长官一眼,生怕自己被别的公司挖角的事情让长官不悦。
乱步这才摇头,真心实意的:“可惜。”
“不愧是Mafia的首领,掌控人心真有一套。”
与谢野晶子:“不过是骗术罢了,喂,你真的不跟我们去侦探社?社长知道这件事的话一定会收留你的。”
森鸥外提醒:“我还在这里呢,与谢野,关于你我还没有完全放弃哦。”
“——那就得麻烦你先放弃一段时间了。”沉稳的男声从门外的走廊传来,森鸥外的表情凝固了一秒,然后叹着气站到一边,给接下来出现的这位气势庞大的中年男人让出舞台。
穿着传统和服的男人挺胸抬头,走路时卷起一阵凛冽的风,他身上足以吓哭孩子的冷峻气势,让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空气焕然一新。
男人先是用目光确认了乱步与与谢野的安危,然后才看向正偷瞄他的源雅文:“就是你帮助了乱步吗,小朋友。”
源雅文被这股气势惊得结巴起来:“倒、倒也谈不上帮助,只是跟乱步大人做了个交易而已。”
男人闻言眉间的沟壑都深了几分:“乱步?”
前几分钟还在神气得根本不怕Mafia首领的乱步大人,此刻也乖乖站好,老实解释:“他送我回去,我给他介绍工作,社长。”
原来这位就是侦探社的社长!
是织田作都感到敬佩的人!
源雅文眼底的情绪瞬间被肃然起敬占领!
“既然是乱步同你的交易,那我便不多插手,他答应你的自然会实现,至于你,”男人的语气缓和了不少,“来的路上乱步已经大概跟我说过你的事情了。”
源雅文回头,乱步正晃着手机朝他笑。
他瞪大了眼睛:乱步大人你竟然有手机吗?那为什么还要我给与谢野小姐打电话?
乱步又朝他眨了眨眼睛。
“我是武装侦探社的社长,福泽谕吉,我谨代表侦探社表达对你的谢意。”福泽谕吉一脸严肃地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包装紧致的盒子,递到源雅文面前,盒子里散发的甜滋滋的味道让他瞬间意识到,这个里面装着的并非武器或是卷轴,而是一些甜点。
源雅文下意识接了过来,又觉得不妥,想还回去。
福泽谕吉:“不必惊慌,这是乱步委托我买给你的,虽然我认为这份点心不足以表达侦探社对你的感谢——不论是你这次帮助了乱步,还是曾经受过你的照顾的与谢野,对侦探社而言,都是十分珍贵的恩情。”
“可是……”
“你不吃可以给我。”乱步轻松地说,手已经偷偷摸到了糕点盒子的边缘。
福泽谕吉:“……你想怎么处置它都可以,它现在是你的。”
源雅文胡乱点头:“哦哦哦!”
福泽谕吉抓住乱步的手,放到他的身侧,然后平静地盯着源雅文重复:“怎么处置都可以。”
源雅文:“……我明白了,社长。”
“那么现在,你们可以出去了。”福泽谕吉说。
源雅文:“出去是——?”
森鸥外微笑:“看来侦探社的社长与Mafia的首领有些事情需要密聊呢。”
源雅文:“那我可以在门外进行守卫——?长、长官?你拉我做什么?”
太宰治扯着源雅文的衣领,把人往外带:“难道你以前会参与你的长官们的高级会议吗?”
连乱步也跟在后面气定神闲地说:“嗨呀,大人的事情,小鬼就不用操心啦,还不如想想待会回去吃点什么好呢。”
源雅文:“可是——”
与谢野晶子:“没事,打不起来的,警局的维修费很贵,我们都没钱,而且——”
她停顿了一下。
他们已经来到了警局门口,几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不远处,源雅文从一扇半开的车窗里,隐约看到了一名毛发状况不太乐观的大叔,正遥遥观望着他们,发觉到源雅文的视线后,这个大叔还乐呵呵地朝他笑了笑。
笑得还挺慈祥的,源雅文想,大叔也许是一名和尚吧。
与谢野晶子:“总会有第三方组织出面阻止他们的,不是吗?”
乱步:“嗯哼。”
太宰治:“异能特务科来得还真快啊,像闻到了肉骨头的狗。”
只有源雅文还不明所以,他的数据库里没有多少关于异能特务科的资料。
异能业务科难道是一所寺庙的名称?
那个光头大叔是寺庙的主持?
主持大师是来劝森医生与侦探社的社长不要杀生的?
……真的没问题吗?
源雅文担忧回头,很快又被太宰治捏着脸颊扭回正面。
太宰治伸懒腰:“走吧,累死了,我得回家好好躺上一整天才行!”
“哦哦好的,”源雅文跟着太宰长官跑了两步,又想起还没跟乱步大人和与谢野晶子打招呼,于是停下,乖巧地朝两人点头,“再见。”
与谢野晶子不放心地追问:“真的?你真的不考虑跟我们走?Mafia……Mafia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乱步也这么觉得,对吧?”
乱步双手抱在脑后,也不回答与谢野晶子的问题,嘴里神神叨叨的:“哼哼,不是时候,还没到那个时候。”
“乱步?”
源雅文对着与谢野晶子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开口:“其实有很多人都说过我不适合待在Mafia,所以我会更加努力,向拥有在Mafia工作资格的方向前进的!”
与谢野晶子:“……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她头疼地扶额,看源雅文一脸懵懂,似乎根本没有理解自己意思的样子,只得退一步换个说法:“那这样,如果你以后遇到了什么困难,及时联络我,你的手机里应该还留着我的通讯号码吧,还有,如果哪天你想通了,不想待在Mafia了——”
“咳咳咳,”太宰治终于听不下去,装模作样地咳嗽来表达自己的不满,“Mafia的人还在这里呢,有你们这么当着面挖墙脚的吗?很没礼貌哦。”
乱步:“你也想要‘好的哦’卡吗?也不是不行,得看你拿什么东西来交换了。”
太宰治收回手:“嘁,我才不想要——源雅文!快点走!这里的空气都染上侦探社的味道啦!再不走我就要当场窒息而亡了!”
“还有,‘好的哦’卡是什么,没收!”
源雅文再次朝侦探社的二人点头,然后跟上太宰治的步伐:“一定要被没收吗?可是那个是乱步大人给我的礼物,太宰长官可不可以换别的东西没收呢?”
“喂!你可千万不要再被Mafia的那个首领欺骗了啊!不要相信Mafia里任何一个人!”与谢野晶子作为一个过来人,仍不死心地希望源雅文跟她离开。
但她终究没能等到。
乱步也注视着那两个人离开的背影,无所谓地说:“所以我说了嘛,还没到时间呢,你现在再怎么劝也没用的啦,不过那个家伙很快就会从Mafia离开。”
与谢野晶子低头,看身边侦探社的智囊:“真的吗?这也是乱步先生的推理吗?”
“对哦,”江户川乱步得意地笑,“因为正是江户川乱步的推理,所以绝对不可能出错,你不必太担心他。”
“人都是在经历过伤痛才成长起来的啊。”
至于源雅文与太宰治。
源雅文以为自己应该将太宰长官护送回Mafia,或是前往那个传说中只居住着太宰长官一个人、除了太宰治任何人踏入都会被黑暗吞噬的神秘地域,但令人意外的,太宰长官把他领到了一处称得上平凡的小独栋民宅。
民宅上挂着的“太宰”字样让源雅文意识到,这里是长官的住所,与传闻中完全不一样的住所。
与太宰长官形象完全不符的崭新门铃,还有院子里被照顾得很好的花草,都让源雅文在心中赞叹不已,这种居家的味道竟然有一天也能出现在太宰长官的身上。
太宰治领着他进门,走上特意铺好造型的石板路,然后指着旁边的一处草坪:“果然怎么看怎么觉得浪费,那里应该种上一整片毒蘑菇,等蘑菇全部成熟,院子里全是它们的有毒孢子,那个场景一定非常美丽吧,你觉得呢?”
源雅文不太懂种毒蘑菇是怎样的审美,但既然长官咨询了他的意见,他就得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实际上源雅文确实思考过类似的问题,他曾想过,等博士退休了,他退役为农耕型机器人,那个时候他与博士可能也会在宅子外面的小草坪上,围一个小菜园,种点白菜萝卜之类的,等季节到了,还可以种葡萄,气温最热的时候葡萄便会挂满藤蔓,他就会摘下最大最甜的那一串,用冰凉的井水泡上两个小时,再端给午睡刚刚起床的博士。
不过如果是太宰长官,可能没办法种葡萄吧?
太宰长官一看就不是那种有耐心照顾植物的人,说不定还会在种下葡萄三天后嫌葡萄长得太慢,干脆直接挖掉重新种别的。
这么说起来,不用人照顾,可以自己生长的蘑菇,也许真的是最适合太宰长官饲养的植物了。
源雅文谨慎地挑选合适的形容词来回应自己的长官:“我觉得不行。”
“蘑菇适合长在阴冷潮湿的地方,太宰长官家的采光非常好,周围没有遮盖物,蘑菇恐怕长不出来。”
太宰治脚步一顿,嘟嘟囔囔地抱怨:“可恶,早知道就不买这里了,还不如回去住。”
源雅文问:“这里是太宰长官新购入的房子吗?原来如此,难怪。”
太宰治斜眼看他:“难怪什么?”
源雅文:“长官喜欢花吗?院子里如果种上绣球花,可能会非常漂亮哦,白色、蓝色、粉色跟紫色的绣球会交织在一起,一大片一大片地盛开,我们可以把它们修剪一下,摆在每个房间里,剩下的花可以送给邻居,也可以带去Mafia那边,森医生跟爱丽丝一定也会非常喜欢的。”
“或者太宰长官有喜欢吃的蔬菜吗?我还是觉得这样的小院子非常适合开垦一片出来作为菜园,我们可以种各种蔬菜和水果,但是也许它们会需要长官你偶尔的照顾,因为我可能不会每天都来这边……果然还是不行,仔细想想,长官自己都是个需要人照顾的人,应该是抽不出时间照顾它们的吧?”
“该怎么办比较好呢?除了种蘑菇以外……要不我们在这里制作一个秋千吧,再挖一个小池塘,养几条小锦鲤,锦鲤的生命力很不错,长官偶尔记得来喂喂它们就行,可以不常喂,但一定不要一次性喂很多,鱼是很容易被撑死的。”
源雅文已经开始交代养鱼的注意事项了,太宰治听来听去听到的都是笨蛋小鬼对自己完美的蘑菇决策的抱怨。
让人非常不开心!
太宰治哼了一声,打断繁杂的养鱼注意事项:“这你大可不必担心,不管是养花养草还是养鱼,都会有人来用心照顾的!”
源雅文歪头,打量了一圈长官家空荡荡的客厅后,问:“中也会来帮长官照顾吗?”
太宰作出反胃的表情:“我才不会让他踏进这个地方一步!”
“那是谁呢?织田作跟安吾吗?”
“唔,你说得对,如果我种葡萄,那他们两个人一定得过来除草才行,不然休想从我这里带走一颗葡萄!”
源雅文摸索到厨房,从柜子里找出一盒根本没有拆封,一看就是买房后房地产公司送的商业茶叶,又翻出一盒崭新的茶具,端到了满脸“我家怎么还有这种东西”的太宰长官面前。
“我偷偷学习过泡茶的技巧,但是还没有实践过,不知道泡出来的味道如何。”
“夏天,微热的风会穿过回廊,带走屋子里阴冷的气味,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您会在茶香中醒来,正好看到织田作与安吾站在篱笆外朝您招手。”
“我觉得您一定会喜欢哪个场景的。”
太宰治沉默。
过了一会,跪坐着的源雅文将泡好的茶往前推,恰好推到太宰伸手便可以拿到的地方。
于是太宰执杯,送到嘴边小小地喝了一口。
“……还不错。”
源雅文以为太宰说的还不错是指这杯茶,于是满足地笑:“如果您喜欢,你每天都可以喝到。”
太宰治嘀嘀咕咕的:“每天喝?那很快就会腻的吧。”
源雅文则是回复:“腻了我就去学习别的,比如泡咖啡?或是红茶?您会比较喜欢哪种口味呢?”
“那些家伙送你的礼物里面,你有喜欢的吗?”看源雅文被自己说得一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太宰治只觉得浑身像有蚂蚁在爬,忙用茶杯挡住自己的脸,装模作样地嚷嚷,“哼,你这家伙倒是在Mafia里人气还不错嘛,明明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干嘛啊,一直这么盯着我看,还不允许我抱怨几句了吗?”
源雅文坐直身体:“每一样都非常喜欢哦。”
他拿着小茶壶,慢慢凑近太宰,给不知为何看上去似乎有些慌张的长官添茶。
他每凑近一点,太宰便要往沙发深处躲一点,直到源雅文回到自己的位置,他才不着痕迹地偷偷缓了口气。
这种被人逼到陌路的感觉十分陌生,太宰还从没受过这种委屈,所以他决定要给自己找回场子。
太宰治:“哼,都是些路边就能买到的破烂玩意而已,也就你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鬼会喜欢。”
源雅文认真地解释:“我不知道那些是不是路边就能买到,但它们并不是您口中所说的破烂,它们是长官给予我的珍贵的礼物,是至高无上的、值得被珍惜一辈子的宝物。”
“——什么长官送的!我这段时间忙着训练新人!哪有时间给你送礼物!你可别瞎想了!”
“就算只是路边摘下的一朵随处可见的野花,如果是长官给予的,那这朵野花便被赋予了不一样的意义,它将会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欢的一朵花,”源雅文说,他有些期待地看着自己的长官,“我是否可以等待一朵由长官亲自采摘的野花呢?”
太宰治没有正面回复,反而有些狼狈地避开了源雅文的注视:“我以为你的重点会在我正在培养新人上,喂,我可是有了除你之外的新部下了,你就一点想说的话都没有吗?倒是给点不一样的有趣反应啊!”
“什么是有趣的反应呢?”
“比如躺在地上打滚耍赖,威胁我如果不送走这个新人你就不起来了,或者干脆在这里大哭一场,然后委屈巴巴地蹲在我家门口,看着我训练新人的样子咬手帕之类的,反正不是现在这样,”没有成功找回场子的太宰治失望地看着源雅文,“你为什么一点都不难过呢?”
“我在难过,长官,您的身边不再只有我,”源雅文说:“但我遇到过比现在更让我难过一万倍的事情。”
“长官会比较喜欢我有您说的这些反应吗?我简单总结了一下,您已经知道我喜欢您,所以您在希望我吃醋吗?”
“……我没有希望你吃醋!”太宰治的反应很大,就像只被吓到炸毛的猫,差点从沙发上弹起来,压低嗓子嗷嗷呜呜的发出警告,“我也不知道你喜欢我!”
“那您现在知道了,我喜欢您,而我也知道您喜欢我,您会因为不知道我更喜欢什么,于是干脆为我准备很多不同类型的礼物,但您是个很别扭的人,不会亲手将礼物交给我,所以干脆安排了很多根本不认识我的人给我送礼物,您想逗我开心,对吗?”
“是因为我的状态影响到您的心情了吗?如果我的难过会让您也感到难过的话,那我会努力每天都快乐起来的。”
“如果我变得更好一点,您是否会愿意为我亲自摘下一朵野花呢?”——
作者有话说:《直球攻击》
第44章
太宰治的背影简直就是一个大写的落荒而逃。
谁敢给这个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小子摘花啊!
而且他堂堂一个Mafia未来的干部,凭什么要跟流浪汉一样蹲在小河边找乱七八糟的野花,再说了,如果真的要送礼物,谁会摘野花送人?、
也就源雅文喜欢这些不值钱的破烂玩意了!
不仅是中也,就连守Mafia大门的门卫都看出了太宰治的异样。
以前的太宰治会对源雅文没什么好脸色,碰到了就会想办法躲开,但是现在,当太宰治看到源雅文的身影,就会冲上去找各种奇怪的理由,欺负这个根本不会反抗的小可怜。
比如把源雅文的梳得整齐的头发摸得乱七八糟,或者刻意去翻乱他刚整理好的文件,再或是拉着源雅文去排好几个小时的队,买自己想吃的零食,尽管这位霸道的长官也会大发善心的分给不敢拒绝的部下,但大家仍然觉得,太宰先生仗着自己的身份,这段时间越发任性了。
其实欺负源雅文不是最让太宰治快乐的事。
举个简单的例子。
当中也准备拐源雅文到处乱跑时,太宰就会哼哼唧唧的给源雅文打电话,抱怨种在院子里的秧苗没人照顾快死了,如果那些脆弱的秧苗死了他也不活啦,然后他就会听到手机听筒里传来源雅文低低的道歉声,以及中也愤怒的咆哮。
当中也一个人留在大厦里处理文件时,太宰就会拿出一根早上六点就在唐人街出售,七点就会卖完的油条包糯米糍,一边说自己果然不爱吃这种油滋滋的东西,一边咬上一口,再塞进源雅文的手里,他会带着源雅文站在中也能看到的地方,直到源雅文把那根油条全部塞进肚子里。
再或是当中也跟源雅文一起给不重要到根本不需要记住名字的外国机器人通话时,他就会告诉源雅文,他跟织田作还有安吾今天晚上在老地方有聚会,你也可以来参加,但是你不准喝酒,记得自己买好饮料来。
这个时候源雅文就会说:长官你的身体还没好,不应该饮酒,我会给你买牛奶,温温热热的喝起来一定比喝酒要舒服。
他们的话题就会被叉开到中也根本没办法插嘴的位置。
太宰欣赏中也一天比一天漆黑的脸庞。
胜负欲让他感到无限满足。
就连教育芥川的时候,他都能使出“温柔的三拳”把芥川揍趴下了。
中也暴怒:“喂!你这家伙胡闹了这么久,该够了吧!幼不幼稚啊太宰!”
太宰治手臂勾着源雅文的脖子:“略略略!谁破防谁最幼稚!”
源雅文则是为难地挡在两人的中间,保护岌岌可危的Mafia大厦与森医生的钱包:“别、别吵架!”
-
“所以说,我觉得你还是太惯着太宰了,”安吾喝了口酒,转头看身后,觉得头疼欲裂,只能转回来再叹气,“这样总有一天会出问题的,你不觉得吗,织田作。”
旁边的织田作:“嗯?会出问题吗?”
坂口安吾:“……”
会出的啊,一定会出的!
三个人的聚会,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多出了一个人,也不记得他们从前从不约定时间,全凭运气碰面的酒会,是什么时候开始被严格规定到了“六点半”。
因为6点半,喝两个小时的酒,回到家差不多11点。
在12点之前睡觉,才不会影响发育期的小鬼长高。
织田作的嘴角挂着微笑:“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他说的是安吾看到的身后的场景。
他跟安吾之间隔着一个空位,这个位置原本是属于太宰的,但是太宰带来的小朋友被太宰禁止喝酒了,小朋友也不赞同太宰饮酒,所以他们双双坐到了小孩桌,也就是他们正后方的卡座。
此时,太宰正枕在源雅文的腿上,无理地要求源雅文交出手机。
安吾痛彻心扉:“不可以给他啊!雅文!只要给他一次,他就会认为查看你的手机是个完全合理的事情!”
太宰治都懒得抬头,他的嘴里叼着吸管,吸管另一头连着的饮料被源雅文端在手里,空着的双手像藤蔓一样缠着源雅文的身体。
他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要看他的手机当然完全合理!不管这次他给不给我看!”
“喂,你不会真的不给我看吧,”太宰治皱眉,“啊,伤口好痛,感觉自己快死了。”
源雅文顿时紧张:“哪里痛?让我看看?”
安吾:“你说的是那个再晚一分钟去首领那里治疗就痊愈了的伤口吗?那还真是痛呢。”
太宰坐起来,气得直拍桌子:“你看他!源雅文!你看他说的什么话!”
安吾也提高音量:“雅文!别惯着那家伙!他要求检查你的手机是违法的!这是侵犯个人隐私的行为!”
“违法的前提是他不准备给我看,”太宰说,“但是他当然会给我。”
安吾:“为什么!凭什么!”
太宰治:“因为他是源雅文啊。”
一瞬间,大家都沉默了。
这话说得其实没毛病,这段时间里,所有人都默认了源雅文不会拒绝太宰治的事实,就连太宰似乎都开始习惯了这个事实的存在。
不,“似乎”这个词可以划掉。
能说出“因为他是源雅文”这种话,说明在这段时间的无数次暗中试探、明面挑衅后,太宰治已经完全确认了源雅文会对他百依百顺,并已经开始对源雅文得寸进尺了。
他走到哪都带着源雅文,他摸清了源雅文的每一个爱好跟小动作,也默认了源雅文记住他的喜好跟习惯。
他赶走每一个企图走到跟自己与源雅文这种近距离的关系的人,尽管他只觉得自己是在恶作剧,但每个人都能看出他对源雅文从头到脚病态的霸占。
这是一种过分的行为,可只有两个当事人没有察觉到这种行为的错误。
安吾不清楚太宰治是怎么想的。
但他所说的“总有一天会出问题”,问题可能并不会出在源雅文的身上。
源雅文经历过很多次抛弃,有过很多任长官,他会跟他喜欢的处好关系,但太宰不一样。
能走近太宰的人太少了,安吾无法想象,假设有一天源雅文走远了,太宰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是一个很危险的想象,也是个在未来很有可能会实现的假象。
因为除了源雅文以外,大家都无比清楚,太宰对源雅文隐瞒了什么。以及当这个秘密被公之于众时,太宰又会失去什么。
但大家都在默契的避而不谈,粉饰目前的美好景象。
安吾主动换话题:“所以你为什么要抓着雅文看他的手机?查这么严,不知道的人说不定会以为你是雅文的妈妈,正在拼命防止年幼的小孩被社会上的大人欺骗。”
“喊声妈妈来听听?”
“长官——”
“嘁,”太宰不满地说,“因为有讨厌的社会上的大人给他发简讯啊,作为母亲我当然得督促我的孩子趁早跟坏家伙断掉联系。”
安吾问源雅文:“他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源雅文老实地回答:“是中也,他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国外,森医生给他派了一个出国的外勤,说是得好几个月才能回来。”
太宰在旁边命令:“你就该打电话过去把他痛骂一顿然后斩钉截铁的拒绝!让我来让我来!我会告诉中也他错得有多离谱!”
“长官,”源雅文无奈地叹息,“我想好好的跟中也说。”
太宰一脸受伤的:“你进入叛逆期了吗?不仅不听我的话,还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不愿意告诉我——你到现在都不肯说你去了哪!遇到了谁!也不告诉我自从你回来之后在偷偷寻找着什么!你以为我没有发现是吗!只是我根本不在意!完全不想追究而已!”
他越说语气就越重,声音也开始变得有点尖锐,那伪装的受伤正逐渐蜕变成一种更真实的情绪。
太宰治不明白这种情绪是什么,但在察觉到它的那一瞬间,他立即制止了它的蔓延。
没有人察觉到他那不到一秒钟的情绪变化。
太宰治捂住脸,夸张地假哭:“太过分了呜呜呜呜。”
再然后,他就被源雅文拉到身边,抓着手低声道歉。
他的计谋向来能在源雅文身上获得至少三倍以上的成功效果。
太宰治靠在源雅文的身上,幽幽地戳他的腰:“哼,这种小花招又是谁教你的?说不说!”
源雅文的视线不自在地挪到另一侧:“我不会跟中也去国外的。”
安吾说:“想去也可以去啊,就当是给自己放假了,享受一下外面的自由空气不好吗?”
源雅文摇头。
“太宰抓你抓得太紧了,要知道风筝线如果一直扯着,是很容易被折断的。”
“不关长官的事,”源雅文说,“是因为森医生。”
三人的动作同时僵住。
不同于织田作单纯的“只是没想到还有这种事”,太宰与安吾的眼神都在听到“森医生”时,有了些许变化。
源雅文继续说:“森医生给了我单独的任务,我需要进行岗前特训,森医生说等我特训完,就可以正式入职的Mafia啦!到时候我可以邀请大家来参加我的庆功宴吗?人数应该不会很多,大概只有我的朋友们!”
他高兴地拿着自己的杯子,跟太宰的轻轻碰了一下。
“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啦!”
这晚过去后。
中也登上了前往国外的飞机,临走前告诉源雅文,如果有自己解决不了的事情,一定要及时通知他,他会回来帮忙的。
森鸥外去太宰治那里领走了源雅文,他就当完全没有看到太宰治那一脸阴沉的表情,还在源雅文离开之后眯着眼睛,凑到太宰治耳边压低声音:“你也知道他开始有寻找那位博士的动作了,我这是在帮你哦,太宰,让我们的小秘密不要那么快被发现,你明白的吧?”
太宰治没有办法拒绝,至少他现在还没办法找到一个永远埋葬博士死亡秘密的方法。
所以他只能被迫目睹源雅文被森鸥外藏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进行所谓的“特训”。
太宰待在Mafia里,每天都把芥川抓着往死里训练,他不知道为什么就连芥川都能得到源雅文临走前的道别。
他当然明白这是迁怒,他在发泄心中那股让他烦躁的不安感。
因为源雅文已经消失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太宰治只能从森鸥外嘴里听到有关源雅文的事情,类似于“他今天训练到很晚”,“他是个有天赋的孩子,学什么都很快”,和“我以为你会教教他不要那么容易就相信别人的,太宰”。
整整两个月,太宰都在与森鸥外进行这样的对话,森鸥外大肆表达着他对源雅文的重视。
太宰越发烦躁,但他仍旧每天都往森鸥外的办公室里跑。
直到今天。
森鸥外打发太宰去港口调查Mafia军火被抢的恶性事件,毕竟Mafia损失了三名成员,以及很大一批武器。
既然中也不在家,作为干部的太宰必须出面处理这件事。
在太宰治离开后,森鸥外又找来了在Mafia里默默无闻的织田作之助。
因为刚结束与爱丽丝的嬉戏,他故作威严的表情与乱糟糟的头发显得有点违和。
“找你来的原因,是有件事需要你来办,”森鸥外拨弄手里的雪茄,但并未点燃它,“我想托你找人。”
他缓缓抬头,与双手背在身上,站立于门口的织田作对视。
“失踪的人,是情报员坂口安吾。”
第45章
森鸥外给源雅文的秘密训练的位置,位于横滨地下很深处的监禁地域,这里戒备森严,根本不允许其他人进入,是Mafia中只有首领才知道的秘密场所。
森鸥外认为,只有实战才能让人进步,所以他找来了珍贵的幻想型异能力者,在这片广袤的无人区,为源雅文量身定制了训练的内容。
在前几天里,幻想型异能力者会模拟出各种战斗场景,源雅文需要在规定的时间里击杀掉50名敌人,就算通过第一轮测试。
这对源雅文而言并不算困难,虽然敌人的种类十分丰富,包括只在电视中出现过的怪物,或是曾被记载过的妖魔,再简单一点的,便是动物类的巨蟒和人猿,但作为耗费军方几十年时间才研制出来的武器,源雅文的武力值远在他的敌人们之上。
在击杀完50名敌人后,充斥着血液与破坏气息的场景消失不见,黑暗重新回归源雅文的视野,他听到森鸥外略带笑意的声音,问他是否需要休息一下。
源雅文摇头:“我想快点进行下一步训练。”
森鸥外沉默几秒,语气不明:“你很着急出去吗?”
“嗯,”源雅文不好意思地笑笑,他没想过隐瞒森医生,“长官还在等我,我想快点回到他的身边。”
森鸥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下去,让幻想型异能力者持续制造供源雅文训练的幻境。
“你的手法很果断,源氏,”在幻境之外,森鸥外注视着穿梭在敌人之间,迅速手起刀落的源雅文,背着手轻声说,“你是一个很不错的战士。”
源雅文在被敌人的包围之下,也有余力回应森医生的夸赞,他的头迅速侧向左边,躲过差点溅到他的面罩上的血液:“我经历过类似的训练,森医生,您忘记了吗?我从军队而来。”
“接下来你的对战人数会从50增加到200,然后是400,800,1600,在此期间如果感到疲惫,你也无法退出训练,你需要在满是敌人的世界里自己寻找或是创造出一片安全区,一旦你受到无法治愈的重伤,我就会强制你退出训练,你需要重新从对战50人开始挑战。”
“是。”
“我知道这并不轻松,但是这是让你成长成为最锋利的武器的最快手段,你会从这些战斗中学会如何判断敌人的弱点,如何在最短的时间里击杀对方,如何从敌人的包围圈里逃脱,以及如何保护和隐蔽自己。”
“我会努力的……在1600之后,我就算完成训练了吗?森医生。”
“不。”森鸥外说,“在1600之后,你会重新进入数量为50的挑战。”
源雅文的能力让他感到满意,从第一眼见到源雅文的时候,他就知道作为武器的源雅文身体里蕴含着多大的能量,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有了将这柄武器捏在Mafia手中的想法。
他不怀疑源雅文会很快学会他想教给这个还没来得及被染上颜色的孩子的知识,也想象的到源雅文的成长空间与进步的速度有多么惊人,但与能力值想对应的,源雅文自身的问题也十分明显。
源雅文的问题从他还在军队的时候就已经暴露出来,这把足以斩杀任何人的刀刃,会转向持刀之人的胸口。可武器,是不该有自己的思想的,也是绝不被允许背叛主人的。
军队试图调整过源雅文,他们想用疼痛来告诉源雅文,放弃他心中那些无聊的正义感,很显然,他们没有成功,直至源雅文来到他的面前,这柄利刃都在向世界展示着它巨大的缺陷。
不过森鸥外认为这不是源雅文的错。
无非是调教源雅文的人,没有使用正确的手段罢了。
森鸥外有信心,让源雅文成长成他想要的样子。
所以他精心制定了他的训练计划。
“你需要斩杀50人,你还在军队的时候,应该完成过很多次暗杀人物了,对吧,50个人类和50个怪物,对你而言应当没有区别。”
源雅文的手不自觉地捏紧,他没有发觉自己的声音正在变得干涩:“是的,森医生,我……我完成过暗杀人类的任务。”
森鸥外继续说:“不要有心理负担,你在这看到的一切都是幻境,你割开的大动脉,也只不过是一缕空气而已。”
源雅文:“……”
两天后,源雅文完成了在6小时内击杀1600个敌人的计划。
他进入到一个全新的训练场景。
太阳在地平线的那头,漆黑的城市里没有任何光源,街道上破碎的水泥地上停满了血迹斑斑的汽车,呛人的腥臭味从四面八方涌来。在夕阳送来的微弱光线中,源雅文看到挂在不远处的车窗上的尸体,死前他似乎正在试图从车里爬出去,布满抓痕的手臂徒劳地伸向外面,而车内,两个佝偻的身影正匍匐在他的尸体上,将已经发黑的血肉一点一点地送到嘴里。
是丧尸。源雅文心想,他曾读到过记载丧尸的文章,虽然军方目前没有拿到任何实证来证明丧尸的存在,但其实高层内部早已准备好了至少300个应对突然爆发的丧尸潮的应急计划。
就好像他们确定未来的某一天,人类真的会像小说和电影里描述的那样,迎来被丧尸统治的世界。
源雅文没有与丧尸战斗的经验,所以当他用匕首划开丧尸的脖子,温热的血液溅到他的脸上时,他因为这股粘腻的触感微微失神了。
理智上他明白这是幻想,但是太过真实的场景仍然让他产生他正在杀人的错觉。
幸好他随手扭断的脖子会发出“咔嚓”的声响,就算被扭断了头和四肢仍然能够朝他飞奔的青面獠牙的怪物,能给他足够的机会分辨出真实与幻觉。
也正因为对象是类人的怪物,他对人类的要害部位有足够的了解,所以比起击杀只存在于幻想里的怪物,击杀丧尸更让他产生了一种不合时宜的“流畅感”。
……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
源雅文抿嘴,告诉自己不该在战斗的时候思考这些问题。
在通过击杀50个丧尸的挑战之后,森鸥外没有像之前那几天一样继续给他增加敌人的数量。
源雅文面对的依然是50个敌人。
不过现在的丧尸,与之前的丧尸有了明显的区别。
他们不再像之前的丧尸那样,只会无条件地对源雅文进行攻击,他们的行为方式更像人类,在容貌上也只是比普通人多了几道伤口,而不再拥有那昭示着异变的泛白瞳孔。
源雅文感觉到自己正在屯咽口水,手心也在分泌出汗液。这代表着他正在紧张,因为他无法将眼前的敌人视为无规则的怪物,他们是处在人与丧尸之间的生物,并且更趋向于人类。
森鸥外第一时间看出来了源雅文的犹豫。
他不再重申源雅文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幻境。
“源氏,看着你面前的人,”森鸥外低声说,声音里不着痕迹地带着蛊惑的味道,“他们是你的敌人,你忘记了吗。”
“他们会无情地抓伤你的皮肤,撕扯你的身体,将你一口一口吃干抹净。”
源雅文后退几步,余光中找到一个还算安静的高楼,他冲上楼顶,用断掉的钢筋堵住楼顶唯一的通道,然后站在天台边,迎着风低头去看楼底咆哮着跟着他的味道蜂拥而上着的丧尸。
“他们很像人类。”
“但你不是也很清楚吗,他们本质上只是类人的动物。”
“……”
“这只是刚刚开始,源氏,我只向你重复最后一遍,如果你在这一关受到致命伤,那么你必须重头开始你的训练。”
“这是你进入训练场的第三天,接下来我不会跟你同步外界的时间,如果你想尽早出去处理你那些不想被人知道的小秘密,你就得学会自己作出选择。”
“源氏,没有人能告诉你,你的选择究竟是对是错,这里没有对错,记住,你要考虑到只有一件事。”
“杀光他们,活下去。”
在源雅文清理掉第47个丧尸前,一切都还算顺利,但是到第48个的时候,他失手了。
或许说,他没有及时将眼前的敌人视作敌人。
年迈的老奶奶带着一个瘦弱的女孩,躲在超市封闭的小仓库里,她们在超市里找到了很多食物和水源,这应该就是她们能够存货至今的原因。
源雅文带来的动静破坏了这对在末世挣扎的亲人的栖息地,仓库的铁门被丧尸撞开了一条缝隙,源雅文看到她们时,小女孩正从缝隙里,用懵懂中带着本能的恐惧的眼神,偷偷望着他。
她的奶奶把她保护的很好,在称呼丧尸时,她说的是“那些生病了的叔叔阿姨们”。她问源雅文,叔叔阿姨们的治病好了吗,问源雅文是医生吗,还问他,她和奶奶什么时候可以从这里出去,她已经在这个小房间里睡了很久很久了,她有点想爸爸妈妈。
源雅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想凑近小女孩,小女孩却被奶奶警惕地护在了身后。
源雅文连忙解释:“请不要紧张,我没有被感染,我只是路过这里——”
枯瘦如缟的奶奶就这么盯着他,源雅文想问她们有没有看到其他的丧尸在哪,他蹲在仓库外,小心翼翼地说:“那个,再杀掉最后两个,这里就结束了……我是说,这里就会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我只看到了一个。”奶奶就像是被砂纸打磨过的声音,从缝隙那边传来。
源雅文问:“在哪?”
奶奶说:“我可以告诉你,但是,但是你要带我孙女走,带她去安全的地方。”
源雅文愣了愣。
他不知道哪里算是安全的地方,这里对他而言应该只是一片虚伪的空间,在完成击任务之后,他就与这里再无联系。
大概是看出了源雅文的迟疑,奶奶扑到仓库的铁门上,呼吸急促地拽着她的孙女:“你要是能杀掉那些东西,那你也一定能保护我的孙女,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孙女!我告诉你我看到的丧尸在哪!我马上就能带你去见她!”
“奶奶!我不想走!我要跟你待在一起!”
“乖宝贝,大哥哥要送你回家,奶奶太累了,奶奶要在这里先睡一会,等你回家了,再来接奶奶,好不好?”奶奶安慰着似乎意识到什么的小女孩,把她抱在怀里亲了又亲,然后乞求地望着源雅文,“求求你,求求你了,她跟我待在这里只会、只会……”
源雅文受不了这个,他推开铁门,让外面的光线照进这个漆黑的小仓库里,然后从奶奶的手上接过女孩,抱在怀里:“您也可以跟我们一起走,我会保证你们的安全。”
奶奶没有回应源雅文的提议,而是问他:“你说,杀掉了最后两个,就全部结束了,这里就会变成从前的样子,是真的吗?只剩最后两个了吗?”
源雅文:“……是的。”
“那你,那你带着她先走,走远一点,别让她看到了,我孙女还小,她还不明白这些。”
源雅文皱眉:“您在说什——”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奶奶往前走了两步,半张身子暴露在了光线里。
她的身上血迹斑斑,可以看出,她的伤口是在不久前出现的。
源雅文意识到,是他引来的那批丧尸,抓伤了这名奶奶。
这个认知让他几乎在一瞬间收紧了十指,直到小女孩轻轻的痛呼,才让他冷汗淋漓地回过神。
奶奶又重新退回黑暗里。
“我会自己解决掉……我不骗你,你走远一点吧,”奶奶的声音疲惫却带着些高兴,“太好了,这里很快就会恢复正常,太好了,我们快要回家啦。”
小女孩回头想看奶奶,却被源雅文捂住了眼睛。
他沉默地往外走。
三分钟之后,森鸥外的声音从虚空传来。
他说,还剩一个。
还剩一个。
那一个会在哪呢?
他得先保证这个孩子的安全,再去寻找他最后的目标才行。
还是说他应该先给孩子找点食物和水?
“大哥哥,我们要去哪里啊?”小女孩的声音有些含糊,大约是感到困倦了。
“我要去找人,我们很快就能去安全的地方了。”
“大哥哥,我想回奶奶身边,外面好安静,好像一个人都没有。”她委屈地抱住源雅文的脖子。
“……”
“大哥哥,你让我回去吧,我想陪着奶奶。”
“……我答应你奶奶带你走。”
“可是我好痛啊,大哥哥。”
源雅文一愣,连忙低头看小女孩:“怎么了?是我刚刚捏痛你了吗?对不起,我先带你去找药店——”
下一秒,源雅文的呼吸一窒。
小女孩的嘴角已经开始分泌出透明的唾液,正在不受控制地从她的嘴角流到下巴,再低落到源雅文的身上。
她伸出胳膊,上面有一个小小的,但是分外扎眼的伤口。
“我想奶奶了,想要奶奶给我吹吹,这里好痛啊,大哥哥,像有火在烧。”
源雅文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看着小女孩,不知怎么,眼眶酸涩又炽热。
他无法开口说出任何一句话。
小女孩是他最后一个目标。
造成她跟奶奶感染的,是源雅文本人。
如果不是他——
女孩的双臂重新环上源雅文的脖子,他能感受到液体落在皮肤上的可怕触感,也知道小女孩颤巍巍却急促的呼吸,正一阵阵地打在他的脉络上。
可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动弹。
明明他只需要扭断女孩的脖子,这个任务就算结束了,他可以离开这里,这里的悲剧也不会继续下去,有更多可能还活着的人会因为他的此举获救。
可是——
源雅文抬手,手指颤动着缓缓抚上女孩的脖子,然后慢慢下滑,落到了她的背上。
他轻轻地拍女孩的背:“别哭,别哭……”
女孩的牙齿刺穿源雅文的动脉。
Gameover。
这是源雅文经历的第一次失败。
而他这次失败恰巧印证了森鸥外的言论。
源雅文有致命的缺陷。
“责任感,同情心,同理心,愧疚,善良,对人没有防备心,轻易交出自己的信任,”森鸥外喃喃,“创造你的人,给你添加了太多你不需要的内容。”
他看着源雅文再次开启训练,皱眉,但很快又缓和了表情。
“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变成最完美的样子。”
“你总要开始前进,总会学着长大的,不是吗。”
再之后,源雅文遇到了各种不同的人,他们穿插在那50个目标之中,源雅文以为重来一次,他可以拯救无辜的奶奶和孙女,但后来他发现,他的重来,只会让更多人承受不该承受的灾难。
刚结婚的年轻夫妻、弹夹里只剩三颗子弹却还是保护着几名难民的警察,涉险闯进医院想找到药物救人的医生,自己的孩子丧生却仍然护着怀里的宝宝的幼师,好心分给源雅文半块面包的乞丐,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好人,总会在源雅文意想不到的时候,变成还保留着人类意识到怪物。
孤身一人的家伙请求源雅文给他们一个痛快,丈夫怒斥源雅文滚开,然后抱着感染的妻子反锁房间的门,不让任何人进去,医生给源雅文最后的药物,自己却死在了感染之下,警察念念不舍地说,本来想把最后一颗子弹留给自己,但也许交给源雅文,就能让他保证其他人的安全。
他们都是好人,也都是让源雅文无法作出抉择的敌人。
源雅文失败了一次又一次,重复了一次又一次,他一次比一次沉默,也开始不愿意再接近人群,而是躲在远远的地方想要保护他们的安全。
可这既不是破局的方法,也无法让森鸥外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森鸥外十指交叉,在高点评估源雅文的一举一动,他确认源雅文已经走进了死路。
得想个什么办法逼一逼,才能让源雅文发挥他的力量,主动结束这些无意义的行为。
思索片刻,森鸥外挑眉。
“源氏,你在这里已经耗得够久了,不想知道点外面的情况吗?”
“坂口安吾失踪了,我派织田作之助去寻找他。”
“似乎有一个神秘的国外组织,已经渗入了横滨的各处。”
“你,听说过mimic吗?”
源雅文的手狠狠一颤。
第46章
想让一个人崩溃的方法有很多。
真正的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摔碎给人看。
森鸥外擅长玩弄人心,他向来知晓如何刺痛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也熟练于让人落入绝望。
3小时前。
织田作之助前去mimic与Mafia战斗的位置,救出摧毁mimic任务失败的芥川龙之介,回家的路上,他准备了不少玩具和零食。
他的内心总是环绕着一丝忽视不掉的悔意——这份悔意毫无疑问来源于他的好友,Mafia的前成员,如今的背叛者坂口安吾。
倒不是把安吾背叛的原因背到自己身上,他只是会在独自一人时思考,如果他早点察觉到安吾的状态,早点察觉到安吾的身份,也许他们之间的分别不至于如此……不留情面?
织田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安吾临走前送了他一手致命的毒素,虽然他被太宰及时救了回去,但织田作还是不由感到一阵难过。
假设,他是说假设,如果他能多与安吾沟通,多体会一些安吾的为难,可能在安吾背叛后,他们还是能偶尔心照不宣地坐在老位置,默默喝上一口酒?
织田作十分珍惜人生中每一段值得珍惜的际遇。
带着如此的悔恨,他决定将这份心意传达给那些孩子。
至少他得在尚且可以挽回孩子们的心的时候,多对他们好一些是不是?
说不定以后玩埋伏游戏的时候,他们能不对着自己的头下手呢?
回家的路上,织田作在脑海里开始幻想拿到礼物的孩子们,脸上应该是怎样高兴的笑容。
礼物里有洋娃娃,有玩具枪,有好吃的糕点和薯片。
还有一个很好看的日记本。
这是他单独给雅文准备的东西,出于私心,在送上这个漂亮的本子时,他会再附赠一支他用了很久但仍然很好写字的钢笔。
——几乎能想象到雅文抱着本子和钢笔转圈圈,然后每天趴在夕阳下,构写今天发现的美妙的事物的样子。
织田作眺望远方的海平线,他觉得雅文或许比他更适合当一个作家,毕竟那个孩子比所有人都擅长于发现事物美好的一面,这样的人写出来的文字,一定非常能够温暖人心。
“嗯……”他的眼睛里带着笑意,自言自语,“《雅文传》?或者《雅文童话集》?这么一想,雅文好像很适合写儿童读物啊,下次再给他买几本童话书看看吧。”
夕阳落在织田作的背影上,今日格外宁静的洋食店,让他心头突然泛起一丝不安。
第六感催促着他打开店门,而下一秒进入眼帘的,是倒在血泊里的老板——
漂亮的日记本慢慢被染成红色。
2小时前。
浑身颤抖的织田作冒着大雨,拿着老板尸体上留下的地图,前往地图上被小刀刺中的标记。
洋食店的楼上没有发现孩子们的踪迹,也许他们只是被带走,被当做逼迫他前去的道具,他必须用最快的速度赶到,然后救出孩子们。
路上,他遇到了撑着伞的江户川乱步。
横滨的智慧之子一眼便看出来故事的后续走向,他们静静对视3秒,织田作没有更多的时间耽误了,他转身打算离开。
“你这次去,会死。”
背后传来江户川乱步的声音。
织田作并未回头,脚步也不停止,他只低声说:“我知道。”
“谢谢你照顾雅文。”
他知道雅文与武装侦探社有接触的事情,他也本准备打算让雅文以更礼貌的方式登门道谢,至少他没想过与对方的见面,是在被预言自己死亡的情况下。
江户川乱步举着伞,向前迈步:“等等!如果是他,一定不希望你去!”
“……抱歉。”
27分钟前。
敌人埋伏在地图标记点的周围,他们很分散,如果要全部解决掉,会很浪费时间。
织田作庆幸于在Mafia工作的自己,身上总是携带着少量的热武器,比如枪械,再比如炸药。
在不想浪费时间,又必须对敌人表现出足够的威慑力的情况下,使用手榴弹将敌人逼离是最好的方法。
在异能的协助下,织田作躲过向他要害射击的子弹轨迹,牙齿咬开手榴弹的安全栓,朝敌人的位置狠狠扔过去,在爆炸声与浓烈的硝烟中,他一边迅速前进,一边思考自己身上的弹药数量。
子弹的量显然达不到让他安心的程度,手榴弹也只剩最后一枚。
5分钟前。
躲在房子上方的哨兵看到了织田作的身影,在发出警告的前一秒,便被织田作的消音手枪命中倒下。
织田作隐藏在敌方大本营前的树林中,疑惑为何mimic这个组织竟选择在丛林中用一个不怎么结实的木屋当做营地。
这里虽然不容易被人找到,但存在几个致命的问题,比如四面都是树林,很容易落入被围剿的地步,甚至一把火就能将他们轻易逼出这所没有丝毫保护力度的屋子。
多想无益,他压低身体,慢慢接近木屋。
从木屋窗户的缝隙里,他并没有能在可视范围内找到敌人的踪迹。
也许是藏起来了,等待他进入屋内后再突然出现进行攻击。织田作迅速寻找着能够藏匿身体的位置,比如靠在墙边的衣柜,被阴影笼罩的床底,还有窗帘后面,都是可能存在敌人的地方。
他没有更多时间去一个个揪出敌人的所在了。
孩子们已经被带走好几个小时,现在一定饥寒交迫又极度恐惧。
需要用更快的速度解决掉这些敌人。
织田作的手指一动,摸到了卡在腰带上的最后那枚手榴弹。
1分07秒前,他推开木门。
在寂静的空气里,门槛发出“嘎吱”的诡异响声。
随后,便是手榴弹触地的几声碰撞音。
距离爆炸还有3秒的时间,他足够退到不被爆炸波及到的位置。
但就在他起身离开时——
一只稚嫩的手捡起了手榴弹,在织田作的注视下,迅速举高。
这是个准备将手榴弹扔到远方的位置。
这个家伙反应很快,在目前的情况下,这的确是唯一可能自救的方法。
赞叹的言辞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下一秒,织田作的思维彻底暂停。
因为他与捡着手榴弹的那个人对视了。
是幸介。
是五个孩子里年纪最大的,也是最勇敢的孩子,从战争中被救出来的幸介渴望变得强大,担任保护其他几个孩子的角色,幸介一直希望跟他一样成为Mafia,总是缠着他要玩那些对小孩而言非常危险的武器,织田作不知道怎么拒绝,便只能用买来玩具模型来满足小孩子成长的欲望。
如果是幸介的话,的确能够认出手榴弹,并想到如何自救。
放在平常,织田作应该已经将得意的小鬼举起来称赞了。
但现在不一样。
他们隔着幽暗的房间,视线撞到了一起。
那一瞬间,织田作无比期望幸介能将手榴弹顺利扔出来。
他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在爆炸前,用身体包裹住手榴弹,使爆炸能够最小程度地伤害到几个孩子。
但在短短的3秒里,织田作看到那只捏紧手榴弹的手臂,缓缓松了力道。
紧绷的肌肉恢复成幼儿软绵的状态。
他意识到,就像他不想伤害到孩子们一样,孩子们也不想伤害到他。
他们在同一时刻里,都期望着爆炸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这是相处多年以来他们养成的默契。
爆炸的瞬间,织田作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幸介脸上的表情,维持着试图冲进木屋的动作,他被人带着向后翻滚几圈,彻底逃离了崩塌的房屋与足以点亮黑夜的大火。
1分钟前。
源雅文赶到了爆炸现场,将快要被火焰侵蚀的织田作拉了出来。
带着蛋白质被烧焦的味道,源雅文与织田作被爆炸引起的气波炸出去了几米远,他用常人无法抵抗的力道,死死摁住织田作的四肢,让已经陷入疯狂的男人无法继续自寻死路。
他就像屹立在织田作面前的钢铁牢笼,浑身都散发着的冷意。
“织田作……织田作!深呼吸——”
“织田作!!”
源雅文按住织田作的前额,将他用力砸进草坪里。
尚未消散的狠意让织田作的眼里都出现了几分茫然。
火光下,他注视着被面具遮住脸庞,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界的人,嘴唇蠕动:“……雅文?”
源雅文松了口气:“是我。”
他没看到,织田作眼中越发浓烈的异样情绪。
“抱歉,我来晚了,我在森医生准备点训练里浪费了很多时间,我如果再早一点出来,就不会让他们——”
话还没说完,他抓住织田作的手,巧妙地对准了不远处的阴影。
在织田作都没察觉到危险的情况下,子弹命中了窥视者的眉心。
漆黑的身影倒下时发出沉闷的响声。
“是我的错,织田作。”源雅文的目光甚至都没从织田作的身上挪开过,“请你不要自责……”
“发生了什么?”织田作听到自己颤抖的声音。
源雅文似乎没听懂这个问题:“你是指刚刚被击毙的敌人?系统判断出他有59%的可能是埋伏在此的敌人,为了避免他做出过激的举动,我对其做出击毙的判断。”
“……那剩下的41%呢……”
“也许是被爆炸与山火吸引而来的猎人,情报不足,如果需要准确的判断,我可以去调查他的尸体。”
织田作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
他看着源雅文,却无法从那双他熟悉的眼睛里,看到任何他从前看到过的情绪。
源雅文杀掉了一个有很大可能性跟他们毫无关系的无辜路人。
他的异能没有发动,说明了对方甚至没有对他们展露出杀意!
源雅文却选择了将那个人杀死!
这是、这是怎样的——
织田作看清了那双只剩冷静的眼睛。
……或许那双眼睛里还夹杂着些许难以察觉的不安。
他颤抖着手,缓缓抚摸源雅文的侧脸。
“这是战斗面罩,是一种用特殊材质制成的防具,用来——”
“发生了什么?”织田作轻声问。
源雅文的解释停顿,他无法再假装听不懂织田作在问什么了。
他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机器,是军方耗费了几十年才制成的武器,他通过分析人类表情的细微变化,获取读懂人类潜台词的能力。
他不该回避人类的疑问。
“我通过了森医生的训练,织田作,”源雅文回答,“我在模拟训练中杀死了7193只丧尸,其中有143只丧尸拥有人形,81只拥有少许理性,37只拥有人类行为,29人被感染但尚未被病毒彻底侵蚀,其中17人请求我结束他们的性命,10人请求我不要伤害他们被感染的亲人,2人选择共同赴死。”
“训练目标是清除所有潜在威胁剩余人类的因素……虽然操作起来有些困难,但我仍然通过了训练,织田作,森医生说你遇到了麻烦,我很抱歉没能再迅速一点,或许我不该等待那对被感染的夫妻拥抱着说完遗言后从楼顶跃下,抱歉,我对‘跳楼’这个事件有些……心理阴影,我也许需要修复相关受损的程序。”
织田作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无法再从源雅文的叙述里获取信息了。
他迷茫地看着源雅文摘掉面具,嘴巴在他眼前一张一合,耳朵里却只剩下尖锐的爆鸣。
他已经无法将眼前的人,与几个月之前的源雅文重叠到一起了。
那些信任与美好,那些胆怯与喜悦,那些他曾经畅想的和喜欢的,好像在一眨眼间全部都烟消云散了,留在他面前的,只剩下了这个用血铸成尖刺的、会毫不犹豫杀人的、陌生的源雅文。
源雅文为了救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而就在几分钟前,他杀掉了那几个孩子。
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他都,他都做了些什么啊。
织田作之助捂着脸,放声痛哭——
作者有话说:来不及为孩子们的死亡哀悼!现在赶到战场的!是(开始习惯杀人并对死亡已经麻木了的)森鸥外最爱用的扎心小匕首源雅文哒!
大家好!好久不见!吃刀啦!
第47章
源雅文不知道自己此刻是否应该给织田作一个拥抱。
他从没看过织田作如此脆弱哭泣的模样,他应该抱抱织田作,安慰织田作的。
可是他记得,织田作并不喜欢鲜血。在Mafia工作许多年的织田作,从未杀过人,这是论证织田作讨厌杀人的基础,也就是说,在已经通过Mafia入职考核,能够完成森医生的命令的自己,也许已经变成了织田作讨厌的对象。
这一观点让源雅文胸口的机械部件发出一阵阵沉闷的信号,那只在出发前洗干净的手,就这样悬在织田作的后背,久久没有落下,直到它重新抚上草地,并在织田作看不到的地方,狠狠揪住无辜的小草。
“请你,请你不要这样,织田作,”源雅文小声地说,他的语言系统仍旧如此贫瘠,没有人给他下载如何安慰人的语音包,“我该如何才能帮助你呢,织田作,织田作……”
他只能这样小心翼翼地一遍又一遍呼唤对方的名字。
良久。
“我……”
织田作的声音干涩地像几百年没有旋转过的生锈螺丝帽。
他终于再次看向源雅文,那双眼睛里充满红色的血丝。
“雅文,离开这里吧。”
源雅文点头:“我现在就护送你离开。”
“我是说,离开Mafia,离开横滨,离开……离开我们。”
源雅文张了张嘴。
他不明白。
织田作看着他的每一个微动作,都能让源雅文内部的分析系统得出对方没有说谎的结论。
这正是源雅文所无法理解的地方。
为什么织田作会要求他离开?
为什么连织田作,也不愿意接纳他?
源雅文以为自己与织田作,已经处在非常要好的朋友关系了。
但其实真相是“并没有,织田作并不认同你”吗?
“可是、可是为什么呢?我为什么一定要离开你们呢?我——”
机器不该说出带有主观色彩的言论,所以源雅文将后续的“我喜欢这里,也喜欢在这里遇到的每一个人”。
“我已经通过了Mafia的测试,森医生说我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武器了,没有人能将我从Mafia驱逐。”
显然,源雅文并没有意识到他所说的这段话的尖锐程度,足以将织田作刺得脸色苍白。
“没有人……没有人希望你变成所谓的合格的武器。”
“可我已经学会了!”源雅文的呼吸变得急促,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激动的原因,“我已经变成这样了,织田作,森医生帮助我修复了从前的错误程序,他说我再也不会经历违抗长官命令而被惩罚与休眠了。”
织田作直直地看着源雅文,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别再……”
“我会听从长官的命令,会完成所有的任务,我将验证我的创造者几十年的心血,证明博士的成就是全世界最高的。”
“……别再说了……”
“我不必再考虑长官的用意,我只需要作为武器完成长官的所有命令,我不会再因为错误的程序而痛苦了。”
源雅文背诵似的重复森鸥外对他说过的话,连语气与话里的停顿,都跟森鸥外一模一样。
他对此深信不疑。
“我在努力变得更好,织田作,我已经变得更好了,如果是博士,一定也会为我感到高兴的!你也是这样认为的,对吗?织田作。”
他希望得到织田作的认可。
或者说,他在乞求一个认可。
这份认可将彻底摧毁他打从内心深处蔓延的不安与痛苦,将给予他抛弃以往的价值观的勇气,从今往后他将会扎根在Mafia,他会跟曾经立下的誓言里一样,成为Mafia的干部,成为森医生的利刃,成为长官最忠诚的部下,成为中也的家人。
这一切都只需要织田作的认可,只要织田作说:你做的对,我会为你高兴的。
他就能走出笼罩着他的这片迷茫。
他多么希望得到认可啊。
可是,织田作却在他的面前,缓缓闭上了眼睛。
织田作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与难过:“离开这里吧,雅文,我后悔了,我从未这样后悔过,是我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
冰凉的手慢慢盖住源雅文的头顶,就好像他曾经对源雅文做的那样。
“我该怎样做,才能弥补我的错呢?”
“我不明白,织田作?”源雅文惶恐地看着织田作,“为什么你一定要否定我呢?我不可以一直跟大家在一起吗?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会改的!我会——”
下一秒,织田作的话让他浑身僵住。
“……已经死了。”
源雅文茫然地看着织田作:“你说什么?”
“博士已经死了,”织田作避开源雅文的视线,艰难地说,“在你沉睡六年后苏醒的几分钟前,他……自杀了。”
织田作以为,他会在更稳妥的时候,向源雅文坦白一切。
至始至终织田作都不觉得他们能用无数个谎言,去完美包裹住最中心的那个谎言,更何况他心中有愧,他从不觉得自己会欺骗源雅文至死。
在那些模糊的计划里,织田作觉得自己应该跟太宰,跟安吾,或者跟那位雅文非常看重的中也干部一起,讨论出至少100钟告诉源雅文真相的方式,再制定1000个避免源雅文太伤心的计划,虽说这样不足以减轻他们对单纯的雅文的伤害,但至少、至少有了计划后,他们知道要如何弥补雅文。
无论如何,他都应该挑一个更好的时机才对。
但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
源雅文的身上已经发生了让织田作都感到恐惧的变化。
森鸥外的手段太过高明,他早就懂得了如何使用源雅文,如何逼迫源雅文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就像现在,森鸥外只需要利用一个“织田作”,就能让“源雅文”抛弃过去的挣扎,变成一个所谓的不需要思考的武器。
曾经宁愿自己受到惩罚,也不愿意伤害无辜的人的源雅文,已经开始向他保护的对象发起攻击了。
源雅文可以伪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但了解源雅文至深的织田作却能看出,这个被困住手脚的少年灵魂深处的痛苦。
并不是听不到哭泣的声音,就代表着不难过。
织田作的心脏疼得厉害,他不想让源雅文再经历这种痛苦了。
并且织田作的想法没有改变,他仍旧不觉得自己会欺骗源雅文至死。
至少死前,他一定要让源雅文知道真相,然后离开这里。
就算是带着恨意的离开,也好过继续在这里被摧残。
还来得及,雅文。织田作无声地说,走回博士为你准备的那条路吧,忘记这里的一切,你还是那个快乐的、单纯的源雅文。
但织田作以为的质问、咒骂乃至殴打,都没有如约而至。
他闭着眼等待源雅文的仇恨,等到的却是一片寂静。
他在寂静里睁开了眼睛。
源雅文并没有分给他丝毫目光,只用冷漠到让织田作感到空虚的声音告诉他:“我会向长官确认你说的事情,现在我该继续完成我的任务。”
“什、雅文?!我说你该离开这里?!横滨、Mafia和我们,都会害了你啊!雅文!你放开我!源雅文——!!!”
“我送你回去,织田作,长官不会希望你死在这里。”
“你放开、我不回去!源雅文?!我说让你放开——”
“你接下去想做什么?织田作?”源雅文低着头,他将拼命挣扎的织田作的双手扣在背后,用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声音质问,“你在几个小时前找到了被害的老板的尸体,并跟随敌人留下的讯号,一步步踏入了他们的陷阱,并亲手杀害了你爱着的人,我知道你现在非常、非常痛苦,我也并不认为自己能够对你的痛苦感同身受,但命令就是命令,我的长官不希望你死,所以在我的系统判断你还存在试图对mimic展开自杀式袭击的可能性时,我不会放任你进行任何行动。”
“你是个好人,织田作,我知道你不想让我在长官的命令和你的个人意志之间为难,所以才会特意说出博士自杀且我被长官欺骗的谎言。”
源雅文的唇色惨白得让人心惊,背对着他的织田作却看不到他此刻的表情。
“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是……但是我不喜欢这个谎言,织田作。”
“可以不要欺骗我吗?就算是台灵魂由数字组成的机器,也是会感到……”
源雅文抿了抿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将织田作绑在树上,确认他彻底失去逃脱的可能性。
他站起来,双手在背后止不住地颤抖。
“我记得你曾说过的,杀人之人的手,是不配拿起笔写下优美的文字的,厌恶杀人的你,如果一定要背负仇恨成为杀人之人,那么请让我代替你成为复仇者吧,反正我已经——”
“我已经不再渴望成为人了。”他说。
“雅文……”
织田作的声音疲惫得像是已经步入黄昏之年的老者,他颓然地垂着头,目光空虚地望着草坪。
“我会尽快结束与mimic首领的战斗,织田作。”
“请不要害怕,我会保护好你们的。”
源雅文低声说。
第48章
源雅文的计划是去找太宰长官,寻求关于mimic所在位置的线索,将所有的危险因素都处理完成后,再将织田作送去长官的身边。
他不能放任织田作肚子行动,除了对于织田作的保护任务以外,还有其他的原因——mimic留给织田作的线索太过怪异的。
mimic的真实身份是一群被国家抛弃了的军人。
多年以前,军人们在袭击完敌人后才得到两国已经言和的情报,为了平息两国渴望和平已久的民众们的怒火,mimic所处的国家便将他们包装为战争疯子,让这群军人从此成为无法回归故土的亡魂。
在不考虑这份情报是虚假的情况下,源雅文认为,身为军人的mimic,不会像真的疯子一样滥杀,甚至对无辜的小孩出手。
以及,军人也不会刻意将孩子们藏在房子里,以玩弄的姿态眼睁睁看着织田作亲手杀掉那群孩子们。
这份恶趣味不可能是正常人所拥有的。
这其中恐怕还有第三方势力插手,目的也许就是激怒Mafia,挑起Mafia与mimic之间的矛盾。
源雅文觉得自己需要将这个情报传递给长官,再由长官进行是否对mimic发出攻击的判断。
但他并没有顺利找到太宰。
Mafia大厦。
森鸥外在一片漆黑的办公室里,背对着敲门进来的源雅文。
爱丽丝没有跟往常一样,跟森医生在无人的办公室里嬉戏打闹,她甚至没有出现在这片莫名压抑的空间里。
这让源雅文感到有些意外。
“森医生,我无法联络上太宰长官,”源雅文站在门口,就是以往中也站着的那个位置,“请问他是否在进行其他的任务?”
森鸥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喉咙里发出为难的哼哼声。
源雅文问:“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吗?”
森鸥外叹了口气,跟椅子一起转向源雅文那边,他先张嘴,又闭上,然后再叹气,将桌上的一份文件向前推:“实际上……我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你,源氏,我要从哪里开始说起会比较好呢?”
源雅文意识到这份文件是需要他进行阅读的,于是他走近,拿起已经被拆开的、还留有一丁点儿糖果香气的信封。
“我们的人在街上遇到了侦探社的人,当然,不是与谢野,关于与谢野的问题,我已经与侦探社的社长进行过沟通了,这次遇上的是上次帮助过你的那位小侦探,也许他是又迷路了吧,在将他友好的送回侦探社之后,我们拿到了这份他希望交给你的文件。”
“出于安全考虑,在转交给你之前,我先对文件的内容进行了审核。”
森鸥外停顿片刻,在黑暗中发亮的眸子平静地观察着源雅文的每一个表情。
“……我很抱歉看到了里面的内容,源氏,关于文件的真实性,我在进行了一些调查之后,不得不承认那位侦探调查出来的东西,确实是真的。”
他没有错过源雅文双手一紧,指尖死死攥住纸张的动作。
微不可见的,森鸥外的嘴角上扬了那么1毫米的弧度。
“关于Mafia的干部太宰治,向你我隐瞒博士自杀之事,并私自将你带到Mafia并以博士的命令为由,对你进行利用的事情,我代表Mafia向你道歉。”
森鸥外的语调起伏得十分华丽,就像舞台剧里唱着台词的演员,让人不由自主地带入他试验的情感当中。
叹息声在寂静到恐怖的办公室里变得分外清晰:“太宰发觉我们调查出真相的事情,恐怕现在已经……”
“畏罪叛逃了。”
森鸥外轻轻地说。
“可怜的孩子,”他怜惜地摸了摸源雅文的头顶,语气里的温柔似真似假,“我和中也都在这里,如果你愿意留下,Mafia便是你永远的家。”
*
事情的发展实在太过奇怪了。
从自己离开另一条时间线,回到原本的世界开始、不,或许从更早的时候开始,所有的事情就已经在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就像是被割裂的两个世界一样,源雅文站在两面镜子当中,不知真假。
左边的镜子里,太宰治被太阳晒得像是一团快被晒化了的棉花糖,垂在长廊上的手挑动庭院里开满的灿烂鲜花,然后轻轻掐掉一朵最好看的,递给坐在旁边的源雅文,然后耍赖一般地将头埋在他的小腹上,还要伸出自己被花刺扎开一道小小的伤口的食指,要求他必须为伤口负责。
博士则是从二楼的书房里探出头,生气地挥手让太宰治不要再欺负他家什么都不懂的小可怜,不然就要太宰治试试他新发明的威力!
源雅文在两人幼稚的对话里忙得团团转,一会端上小点心劝劝这个,一会又扯扯袖子劝劝那个,忙着忙着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笑出了声。
右边的镜子,玻璃里面太宰治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他想要说点什么打破沉默时,竖起食指抵在唇前,一边摇头,一边指指他的口袋。
源雅文不知道太宰治的意思,但还是顺从地将手放进了口袋里。
他摸到一张小纸条。
一盆冷水就这样浇在了笑意都没退却的源雅文的脸上。
明明还没有打开纸条,他却已然熟知上面写了点什么。
——不要相信太宰治。
“不要……相信……太宰治……”
是另一条时间线里,当上首领的太宰治,对即将回家的源雅文的忠告。
源雅文起先还不能理解这一句话,太宰治是他的长官,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最信任的存在之一,无论是出于对太宰治本人的情感,还是作为下属对长官应该抱有的态度,他都无法将这句话刻进他的核心程序里。
信任与不要相信变成了一个让源雅文无法解决,只能暂时忽视的矛盾。
而现在,这个矛盾彻底被激发了出来。
织田作说,博士已经死了,太宰治骗了他。
乱步说,博士死了,太宰治骗了他。
森医生也说,博士死了,太宰治骗了他。
他们对源雅文而言,都是很好的存在,他们会欺骗源雅文吗?
那太宰治呢?太宰治又会欺骗源雅文吗?
“我不知道……我不……”
其实源雅文应该是知道的。
如果不是他尚有被利用的价值,太宰治又何必将他最讨厌的狗,带到Mafia来呢?
他在一开始就应该读懂,太宰治对他那不加掩饰的厌恶,那明晃晃就差写在脸上的腻烦。
只是他太害怕被丢弃,所以才假装对那些情绪视而不见的吧。
原来是这样。
原来太宰首领在那边就已经猜到了真相,所以才对他发出不要相信太宰治的警告。
就连后来的、他以为自己得到了的太宰治的另眼相看,他对太宰治的那些一厢情愿的保护与喜欢,他幻想与憧憬过的美好的未来,那栋已经规划好但还没来得及种下喜欢的花的庭院,都不过是一场骗局。
而制造骗局的那个人,已经在谎言被拆穿的时刻,选择了逃脱。
是害怕被报复吗?
害怕会被杀掉吗?
其实太宰治不必害怕的。
源雅文心想,就算他现在知道了真相又能怎样呢?
害死博士的人不是太宰治,太宰治只是把他从一个牢笼,关到了另一个牢笼里,他没有理由杀死太宰治。
那条时间线的源雅文至少还知道要为博士复仇,可他呢?他获得了“源雅文”这个名字,可他却连报复的人选都找不到。
内心充斥着的暴怒与仇恨交织成熊熊燃烧的烈火,将源雅文灼烧得在地上痛苦翻滚,他觉得痛极,却无法再有更多的行动了。
芥川和敦说过,人与机器的区别在于是否拥有自由,他曾想,假设他拥有了自由,那是否代表他便从机械,进化成了人类。
但芥川和敦却忘记教他,成为人,原来是这么痛苦的事情。
还不如让他就此禁锢,让他回到只会听从命令的样子。
还不如……
源雅文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知不觉间,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落到地上。
还不如没有遇到过你们。
“源……雅……”
“……雅文……”
“源雅文!!”
源雅文被狠狠推到墙上,眼前的是织田作放大的脸。
织田作看上去很焦急,嘴唇干到起皮,头发却被汗水濡湿,他喘息着艰难地说着话:“雅、雅文,我没有时间跟你解释太多,我——”
“我知道了,”源雅文打断织田作的话,“你说的都是真的,我知道了。”
他看到织田作的表情凝固。
“博士的确死了,我来到Mafia的确是一场骗局,跟你们的相遇是谋取我的信任的道具,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想利用我。”
“……不,也许他并不是因为想利用我,也许只是单纯想逗我玩玩,就像逗街上的小狗一样,吹几下口哨,等小狗跑过来,再一脚踢开之类的。”
“难道不是这样吗?”
织田作的微动作告诉源雅文,他想反驳点什么。
源雅文也无法欺骗自己,他也想听到点反驳。
就算所有的证据都摆在他面前,他也想听织田作说,他们的相遇不单单只是骗局,甚至他们可以这么说——我们看你一个人在那里孤零零太可怜啦才把你带来的,藏着真相是害怕你知道之后承受不住——你看,多么简单的理由,他不用思考都能想出来。
但织田作只是颤抖着嘴唇,狼狈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明明已经骗了我这么久,现在却表现出一副很难对我说谎的样子。”
“是因为觉得已经到了这个时候,连骗也懒得骗了吗。”
“不是……不是的……”
“那你说啊!!”
源雅文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发声器居然能爆发出这样尖锐的噪音。
“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说你没有骗我!说一切都是误会!说你、说你只是——”
“………”
“…………”
“如果不是这样,那就反驳我,告诉我到底什么才是真的啊。”
“………………求你了,至少现在,说点什么吧。”
织田作却只是苦笑。
因为他根本没办法反驳。
源雅文比想象中更了解太宰是怎样的人。
源雅文说得没错,太宰的欺骗只是突发奇想,只是觉得把源雅文带回来可能会让平平无奇的每一天变得稍稍有意思一点。
所以隐瞒了博士的死,所以代替了博士给源雅文安排好的那位长官的身份,所以毁掉了源雅文本该平静幸福的一生。
源雅文恨他们吗?
织田作不敢问。
他畏惧源雅文看着他的眼神,可悲得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太宰……”他深吸一口气,后退几步,“太宰找到mimic了,有情报说他自己过去了,我必须赶在他之前……”
“如果我还能回来,无论是解释还是谢罪,你想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清空我的记忆。”
“……什么?”织田作转身时,听到了这样一句让他无法理解的话。
源雅文说:“我不想再面对这些了,既然我想让你干什么都可以,那就清空我的记忆,让我回到故事刚开始的地方。”
织田作的呼吸一滞,随之而来的便是胸口阵阵的刺痛。
身后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的声音,简直就是凌迟着他的心脏的刀,一下又一下地插进最深处的血肉。
“既然都是假的,那我不要遇到你们了。”
“……做不到,”织田作捏紧拳头,“你从来都不是机器,我也从未将你当做机器看待,雅文,人的记忆是无法被操控的,至少我无法做到。”
“那就杀了我。”
织田作猛地回头:“!!”
“雅文?”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源雅文?!你怎么能对我说出这种话?!”
“把它们收回去!不准再这么说了!听到没有!源雅文?!”
源雅文低着头,不再看向织田作了。
他听出了织田作那藏在暴怒中的痛苦。
他卑劣地想,啊,原来织田作对我是有一点感情的,织田作会为我感到痛苦。
那太宰治是不是也会如此呢?
如果让他们感到痛苦,应该也算是一场报复吧。
于是源雅文继续说:“既然做不到清空我的记忆,那就杀了我吧,这对现在的你而言应该是很简单的事。”
织田作如他所愿得痛苦得红了眼眸。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这场复仇没有让他感到任何快意呢,反而只觉得空虚与疲惫?
这场错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织田作就这样失望地看着源雅文,最终在两人的沉默中转身离开。
“织田作,你打算就这样丢下我离开吗?”
“……”
“我恨你,织田作。”——
作者有话说:你好,吃刀,今天的刀是爱着彼此的人的互相捅刀。
第49章
森鸥外从监控里看到织田作的离开,一边嘴里嘀咕着可怜的小家伙,一边迈着优雅的步子,往他们所在的楼层走去。
计划进行得其实想当成功,不论是将mimic引来横滨,逼异能特务科拿出异能开业许可证,作为Mafia出手解决mimic的交换品,还是选择织田作之助成为击败mimic首领之人,将Mafia的人员损失降到最低,事件几乎每一步都是按照森鸥外写好的剧本来发展的。
并且现在还有了意外的收获——织田作之助的死必然会让太宰选择背叛,他在解决掉太宰这个麻烦时,还可以利用这份背叛,成功收获一个新的、完全忠于Mafia的武器:
源雅文,一个绝对与Mafia的三条铁律适配的存在。
只需要在这个孩子最脆弱的时候,送上他最需要的东西,他就会完全属于自己。
这个想法只是在脑海里一闪而过,便足以让森鸥外嘴角的笑意加深。
没错,军人们的确不至于与织田作之助收养的那几个孩子为敌,所以孩子们的死,只是Mafia演给织田作之助看的一场戏局,为的就是让织田作之助拥有杀人的理由。
接下来只要织田作之助死在与mimic的首领的战斗中,太宰察觉到他的计划从而离开Mafia,这出从源雅文出现的那一秒便开始的计划,就算得上彻底完成了。
源雅文的信任会从太宰治而转移森鸥外的身上,源雅文的保护对象则是会变为以中也为首的Mafia全体人员,这个世界上,源雅文与中也便会成为森鸥外永远不用担忧背叛的利刃。
他不会像太宰那样傻,骗人都还要给自己留下把柄。
森鸥外有信心,让这个世界上不再有第二个人知道关于源雅文的一系列计划。
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去见源雅文,让源雅文留下来。
森鸥外停在了门口,让走廊上的的灯光洒在自己的肩头。
然后,在房间里低低的啜泣声中,蹲下来轻轻摸了摸源雅文的头:“别哭,小家伙,哭得我心都疼了。”
源雅文靠在墙壁上,双臂环绕着膝盖,整个身体都在不住抖动。
“需要给你一个拥抱吗,”虽说是疑问句,但森鸥外并没有等源雅文的回答,而是单膝触地,将源雅文直接揽进了怀里,“虽然给你培训的时候我曾批评过你的善良与温柔,但是现在没有别人,我不会将你脆弱的样子告诉别人,你可以在我的身边放肆地哭。”
“别怕,源氏,我会一直陪着你。”他低声哄着怀里抓着他的衣服哭泣的人。
森鸥外说着似真似假的话,他的语气温柔得像是中世纪的诗人写下的情诗,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这些温柔究竟有几分是演的。
“不要再为太宰的谎言与背叛伤感,这里还有我和中也,是不是?”
他感到源雅文的双手骤然用力。
“……向我诉说你的情绪,源氏,毫无保留地告诉我,这样我才能帮你。”
“……我……”
森鸥外耐心地等着。
“您说过的,我只用完成长官的命令,我不需要考虑任务之外的任何事情,但是……但是这很难,森医生……”
“我的程序里本不该有任何类似于‘报复’与‘仇恨’的情绪,但是在面对织田作时,我却根本无法压抑这种情绪的增长……我想要冷静,但是我做不到,这太难了……”
森鸥外垂眸,看着源雅文的头顶,语气晦暗不明:“你在因为仇恨而苦恼吗,也许有的时候,仇恨也是催促你前进和活下去的动力也说不定呢?”
源雅文想到了另一条时间线的自己。
那边的源-0823,在得知了博士的死亡之后,是否也是依靠着仇恨,才活下去的呢?
他也会走上与0823同样的道路吗?
那他应该找谁复仇呢?
源雅文不知道,他体内那颗堪称世界顶级的处理器,运算不出这道题的答案。
森鸥外问:“你的疑问似乎还没有被解决,源氏,说给我听吧。”
“……我在后悔,森医生,我确认自己在后悔。”
“我之所以将这份情绪称之为后悔,是因为它不像我从前感受到的那样,假设我在完成某个任务后发现,我其实可以用更简单快速的方法去完成这个任务时,我会总结任务中的经验和教训,曾经我以为这就是后悔,但我现在发觉……”
“我在几分钟前,对织田作说出了很过分的话,我明白那些话有多么伤害他,可我仍然在得知了他在失去家人的痛苦中后,选择了继续伤害他。”
“我以为我的报复会抵消织田作对我说出的谎言……但我发现并不是这样,如果时间可以倒转,我不想再伤害他,我感到后悔了,森医生,这种情绪让我有了置身于深海的窒息感,我的呼吸系统仿佛已经完全丧失了功能。”
“我不知道人类会怎样形容身为机器的我的行为,但是、但是即便是被织田作欺骗,我的线路们竟然也在小声对我说——”
“它们告诉我,织田作是爱着我的,它们让我不要放弃织田作的爱。”
“我想去找织田作,森医生,我想告诉他我的感受,然后请求他的原谅。”
源雅文从森鸥外的胸口抬头,希冀地注视着此刻他认为唯二可以信任的对象,企图得到对方的支持。
可他只望进了森鸥外深邃到平板无波的眼底。
这份淡漠的平静,让源雅文开始惶恐不安:“我、我做错了吗?森医生?我其实不该去找织田作吗?抱歉,我没有类似事件的经验,也许我还需要再学习一段时间?”
“你宁可对欺骗你的人敞开心扉,也不愿意回头看看一直站在你身侧的人。”
“森医生?我不明白。”
“你的自我剖析让我感到很难过,源氏,原来我无论做些什么,都无法抵达他们在你心中的位置。”
“不、不是的!森医生!你在我的心中也非常非常重要!”
“但是,我支持你的做法,”森鸥外突然缓和了表情,他轻声说,“织田作去mimic的地盘找太宰了,没人知道太宰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也许他早已与mimic有联系……无论如何,去找织田作吧,去说出你想说的话,等你们之间的问题解决了,再解决你与太宰的。”
他扶源雅文起来,然后推着源雅文的后背,将还在频频回头看他的孩子推到门外。
“森、森医生?”源雅文被突如其来的转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
“我将调查出来的mimic的位置发送给你,”森鸥外微笑,双手背在身后,洁白的手套被捏得皱巴巴的,“早去早回。”
注视着源雅文离开的背影,森鸥外嘴角的笑意彻底消失。
去那里看看吧。
去看着织田作死,看着太宰后悔莫及,看着你同时失去的两个人。
到那个时候,你应该就会主动回头了吧,源氏。
*
完全掌握和运用某一个人,是一个难度很高的技能。
但摧毁一个人对森鸥外来说,真的非常容易。
如果无法完全掌握,那还不如在他成为一个定时炸弹前,直接摧毁掉。
在森鸥外看来,太宰治就是这样的存在,对于已经生活在污泥中的人而言,掐掉长在身边的一朵无用的小草,都能让这滩污泥陷进更深的沼泽地里。
所以,在精确的时间把控下,太宰治见到了织田作之助的最后一面。
“……你之前说过的吧,如果生活在暴力和血腥之中,说不定能找到生存下去的理由,”织田作逐渐失去温度的手抓住太宰缠绕在脸上的绷带,“太宰,找不到的,我曾经不确定这一点,但是现在……你也应该察觉到了吧,无论是杀人还是救人,对你而言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织田作的话说得非常艰难,与mimic的首领战斗的他,被子弹击中了好几处要害,血液带着体温的流逝,正在一点点地蚕食他的生命。
但是至少在死前,要告诉太宰,织田作心想,他的一生中已经有够多能让他在地狱里后悔的事情了,但太宰不一样,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在最后的时间里,稍稍带给友人一丁点希望。
至少不要让他们在地狱相逢的时候,还要在一起抱头痛哭吧。
织田作扯着嘴角苦笑:“能够弥补你孤单的东西……能够带领你从黑暗里走出去的东西……你知道他在哪里,对吧?”
“我该……我该怎么做,织田作,”太宰低着头,目光一刻都无法从织田作慢慢失去亮光的眼睛离开,“告诉我吧,织田作,我究竟……”
织田作的声音越来越低:“离开这里吧……求得他的原谅……然后带他离开这里……”
“……让我们犯下的错误,从最初的时刻被重写……”
“太宰,接下来……”
就交给你了,我的友人。
他的手从太宰的侧脸滑落,在即将落地前,太宰抓住了它,闭着眼睛重新将织田作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脸颊。
源雅文来到这里的时候,太宰已经维持了这个动作不知道多久了。
他没有回头看源雅文骤红的双眼,而是低声重复着友人去世前最后的忠告:“……让我们犯下的错误,从最初的时刻被重写。”
“让我们犯下的错误……”
“在最初的时刻……”
“重写。”
“你也觉得我们的相遇是错误吗,源雅文。”
源雅文不知道太宰为什么会问出这种话,织田作的死带来的痛苦对他而言不比得知博士已经死亡时的小。
“织田作是追着你来的,”源雅文嘴唇颤抖着,“是你将他……?”
太宰治身上总是披着的那件外衣滑落在地上,他用别扭的姿势将友人的尸体抱起来:“你已经知道我是怎么把你带到Mafia里的吧,你也知道了我对你隐瞒了什么,所以你恨我吗?你想杀了我吗?”
“你要做什么?!你要带着织田作去哪里?!太宰——”
“你认为我们的相遇是错误的吧,”太宰治一步步接近源雅文,直到把人逼到墙角,那只没有任何生机的眼睛,在这片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中,注视着源雅文,“你后悔了,对吧。”
源雅文的双手握拳,指甲深深扎进掌心的血肉里:“……难道不是吗?源于谎言的相遇,难道不是错误吗?”
“…………”太宰治就这样深深地看着源雅文,然后吐出一口气,“我知道了。”
“织田作说错了。”在源雅文不解的目光中,他轻声说,不展露任何情绪地说。
根本不存在,什么能被弥补的孤单,什么能走出去的黑暗,根本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
织田作给他的希望,已经亲口否定了他。
“接下去你想怎么做。”
“什么怎么——”
“你应该是想留在Mafia的吧。”
已经隐约感觉到mimic整个事件都很奇怪的太宰治,凭借直觉从脑海里拉出某个人的身影——森鸥外,虽然来不及细想,但一切一定都跟这位Mafia的首领有关。
森鸥外一定会说些哄骗这个好骗的家伙的话,说不定还会那中也当做筹码,让源雅文产生留下的想法。
他一定会承诺,给予源雅文不同于太宰治的诚实。
后槽牙不自觉地咬紧,太宰治冷笑:“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
源雅文愣住:“你说什么?”
“……织田作的遗言,他说要我带你离开这里,虽然我找出了他的错误,但我依然决定完成他的愿望。”
源雅文只觉得不敢置信:“你到现在——你到现在都觉得——你一点都不觉得抱歉对吗?你现在想对我做的一切,都只是因为织田作告诉你,你才想那么做的,是这个意思吗?!”
他的声音越来越尖锐。
“就连你对我表露出的与曾经不同的情绪,也都只是——”
源雅文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从太宰治对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这个歇斯底里的,极度悲伤的影子,哪有一点机械的样子?
这些情绪从何而来?
金属制品也会感到愤怒与悲伤吗?
应该不会的吧。
只是线路错误而已,只要回去找森医生,他就会被再次修好,他必须立马回去森医生的身边,他是博士留在这个世界的最后的痕迹,他不能允许这副身体受到任何损伤。
“我要、我要回去,我要回……”
“我不允许,源雅文,你回不去的,”太宰治却这样说,“这是织田作最后的愿望,无论如何,我都必须完成。”
“我会带你离开这里,在这之前……”
“‘百倍奉还受到的伤害’,这是你教给我的,森先生。”
源雅文直觉太宰治身上产生了某种变化,他愈发不安,可在他流露出逃离意图的同时,太宰治对手已经落在了他的后劲。
剧痛之下,他的眼前开始泛起黑雾。
“找到书,改写这些错误。”
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源雅文听到了太宰治的低喃。
第50章
源雅文醒来时,太宰治背对着他坐在窗边,夕阳的余晖倾斜在那张绑着绷带的侧脸,让源雅文得以看出太宰治正在做些什么。
他觉得很神奇的是,明明已经经历了这么多,太宰治竟然还能平静的在画框上涂涂画画。
是在画织田作吗?源雅文心想,与其用这种方法缅怀织田作,倒不如做点实际的。他曾读过一本描绘未来的小说,小说里面记载着未来的世界人类灭亡,留下的只有像他这样的机械生命,当机械生命死亡后,他们的同伴便会去全世界寻找鲜花,将遗物放在璀璨盛开的花朵之中。
不如他也去找一处茂盛的花圃,将织田作埋在那里。源雅文这么计划着,谨慎的用最小幅度的动作从床上爬起来,可他只稍稍抬手,便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他的双手被金属制成的手铐,紧紧扣在了床头。
源雅文见过这种金属,在军方的各个秘密基地接受训练或者惩罚时,为了防止他逃跑,他们也是用这种机械生命难以挣脱的金属打造牢笼的。
手铐的链子轻微碰撞的声音尽管轻,但还是引起了太宰治的注意。
那支沾着颜料,仿佛只是在画板上随便涂的画笔,悬在了距离画纸不到1厘米的位置。
但很快,太宰治又像是什么都没发现一样,继续进行他的创作。
只不过这次他有好心的提醒:“如果是想要逃跑的话,还是趁早死心吧,我调查过一些你的资料,你以前也是被这种东西囚禁的吧,如果能逃跑,你当时就应该逃跑了不是吗。”
源雅文没有说话,太宰治又问道:“我有点好奇,就算逃跑成功了,你又想去哪里呢。”
“去Mafia?去侦探社?还是按照那位博士为你计划好的,去一个谁都不知道的世外桃源?”
“……”源雅文的手指从手铐的链子上移开,泄气般地仰躺在床上,然后闭上了眼睛。
太宰治对声音还在这个房间的天花板上回响:“你打算就这样一直不跟我说话了吗。”
“………”
“没关系,反正很快就要完成了。”太宰治的语气听上去还挺无所谓的。
仔细回忆起来,这个世界上好像根本没有能让太宰治在意的东西,更何况是太宰治一开始就明确表示过拒绝的——与源雅文的接触。
既然讨厌,为什么现在又要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个不停呢?
源雅文感到无法理解,不过他本来也从来就没有真正理解过太宰治这个人。
“我思来想去了很久,应该把你藏到什么地方比较合适,按理来说你应该在一片被垃圾堆环绕的铁皮箱里醒过来,还记得那里吧?”
源雅文不由自主地跟随太宰治的话语陷入回忆。
他记得太宰治的集装箱,在第一次知道他的长官住在那里的时候,源雅文除了觉得不敢置信以外,其实还有对他的长官不加掩饰的疼惜——这个词并没有用得太用力,确实是疼惜没错,在他看来,这位年纪轻轻的小长官,应该活在一个至少是温暖明亮的地方,不必每天闻着刺鼻的臭味,脚下踩着的都是淤泥和污水,抬头只能看到灰暗的乌云,无论从任何地方看,他都没有找出垃圾堆里的集装箱究竟有什么敌方配得上让他的长官安身。
“不过背着你走到快乐老家之前我又想了想,那里虽然位置隐蔽,平常也没有人会主动前往,阴冷潮湿非常适合菌类生长,但的确不怎么适合居住,”太宰治一边轻快地涂涂画画,一边絮絮叨叨,“说实话,我其实也不怎么喜欢住在那里啦,找到这个集装箱当做栖息地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来着?”
“好像是因为这里距离Mafia总部很远,如果森先生临时喊我加班,我还可以借口太远了多赖一会,也因为不会有人轻易涉足所以足够安全,还有什么理由来着?我该不会就因为这么肤浅的几个原因就决定住在自己讨厌的地方吧?”
似乎是把自己说生气了,太宰治将笔狠狠戳在了画纸上,差点把整个画板都戳倒了,好在他及时扶住,才没让这副大作翻到地上。
他单手托腮,往窗外看了几眼,楼下的步行道上,妇人正提着垃圾袋从垃圾场回来,她也许记错了集中扔垃圾的时间。
“啊,想起来了。”
虽然再年轻个两岁的自己还勉强觉得“太宰治”能算是个人,但他也打从心底觉得,垃圾就应该跟垃圾放在一起。
所以他才会去住在垃圾堆里。
多么质朴的理由啊。
“但是现在不一样啦,花了大价钱买的房子,至少得拿出点作用是不是?”他带着不自觉的期待,去看床上躺着的、扭过脸不愿意看他的那位。
“…………”
太宰治无奈撇嘴:“好吧,不想撩这个,就说说别的吧。”
作为一个称职的囚犯,源雅文觉得无论太宰治用什么方法都撬不开他的嘴巴,他有这个自信。
但是——
“你好像很喜欢那边的世界?”
“——什么?”源雅文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回应了太宰治无厘头的问题。
他很快又把嘴巴闭得紧紧的。
太宰治依然保持着托腮,这次他背对着窗户,面朝源雅文,背光的身影让人无法得知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我看到了哦,你靠在他肩上呼呼大睡的样子。”
源雅文再次一愣神,不知怎的,他好像从太宰治的语气里读出了一丝不满。
这次没有得到的回应,似乎戳中了太宰治内心的某处敏感,他的语速变得快了很多,声调也扬了起来:“你们才刚见面没多久吧?你一点警惕心也没有吗?明明还是个小孩子还跑去喝酒,喝到酩酊大醉之后扑到陌生人怀里哭,你——”
太宰治停顿了一下,声音又突然变小,变得有点轻,像广场上放飞的氢气球:“你不能因为我们长着同一张脸,就那么容易相信别人吧。”
“喂,你可看清楚了啊,他是他,我是我。”
说到这,源雅文迷迷糊糊的脑子终于听明白了一点,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太宰治:“你看到了——?”
“对啊,”太宰治的语气又变得无所谓起来,就像说着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样,“我看到你去另一条时间线,遇到了当上首领的我,加入侦探社的织田作和芥川,变身成为反派的与谢野晶子,和……你自己。”
“怎、怎么会?你为什么——”
太宰治勾勾嘴角,翘着二郎腿,捏着画笔有一搭没一搭地涂抹着,他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因为织田作死的时候,我就在附近,他跟安德烈的异能碰撞产生了特异点,不懂也没关系,我跟中也那时把你拉回来,也是靠异能碰撞爆发的足以撕裂时空的强大能量,而这次托织田作的福,我多少从时空的裂缝里,读取到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他喋喋不休的,语速很快,说完这些让源雅文听不太懂的话后,他又重新问:“你真的、真的很喜欢那边的世界?”
源雅文又不说话了。
他不是个能没有负担的说谎的人,他也没办法直白地说出:没错,他就是很喜欢那边的世界。
不过太宰治应该是看懂了源雅文的沉默。
“……虽然我也觉得那边的世界还不错吧,讨厌的森先生被赶去孤儿院当院长了,织田作不仅写了小说,而且还得了大奖,世界好像也称得上和平?芥川看上去也挺适应他的新工作的。”
“尽管那个世界的我跟织田作处于敌对状态,就连织田作得奖了也无法让他顺理成章接受我的祝福,织田作也压根不信我跟他有成为朋友的可能性,但是这些痛苦对于那个世界的我而言,应该完全不值得一提吧。”
“真不错,他已经找到了一生中的目标,接下来他不必每天都迷茫自己应该去哪里做什么,他只需要用尽全力保护好那个世界就可以了。”
“听上去还挺让我羡慕的,对吧。”
太宰治的画快要完成了,他把红色和黑色的颜料挤在一起,但又不把这两种颜色完全混匀,便又挤上好大一块绿色,接下去是黄色、蓝色……总之他能看到的所有颜色,都被他混到了一起。
这些颜色最终混成了难看的、夹杂着各种乱七八糟颜料的黑灰色。
他用画笔挖了一块,狠狠砸到画板上,然后随意涂抹开。
“但是我觉得,那个世界还不算完美,我无法满足于那个世界,你则是因为没感受过什么是真实的美好,所以才会对那个地方充满留念。”
“……”
“我说对了吧,你想去那边……你甚至在想,你要是能‘回’到那里就好了,是吧。”
“你是个狠心的、冷血的小东西,”太宰治说,“你想丢掉所有,跑去你的世外桃源里。”
“但我不同意,源雅文,你把这看做是我的一厢情愿也好,当成是长辈对你的指指点点也好,总之,我不允许你走到这条路上。”
将自己的身份定义为源雅文的父母的太宰治,决定用父爱引导孩子走上正确的道路。
谁家孩子年纪这么小,就打算离开爸爸,对吧?离家出走可不是什么值得鼓励的行为。
不听话的孩子就要得到教训。
“我从时间的缝隙里,还看到了点别的东西,比如书的线索,比如未来横滨会遭遇的某些事情,比如谁跟我拥有相似的想法——我不必留在Mafia,不去侦探社,我应该去一个能更快实现我的计划的地方。”
说到这,太宰治笑了起来,他拿着已经完成的画,蹦蹦跳跳地来到源雅文的窗边。
“玩个游戏吗,源雅文。”
“我告诉你我想做什么,你就告诉我你想做什么,怎么样?”
也不等源雅文同意,他便自顾自地开始了这场说是游戏,其实是一场看似平等的交易。
“我要创造一个大家都喜欢的世界,有织田作,有中也,有芥川,有Mafia,有侦探社,那个世界你喜欢的东西,我们的世界都会有。”
“不仅有这些,还有存活于人世的你的博士,你没有被卷进厌恶的战斗力,没有被迫进行那些让你痛苦的选择,也没有被任何人欺骗。”
“每一个人都喜欢你,当然,我不会把这一条写进规则里,遇到你的人应该都会很喜欢你,不是吗?”
“你会得到你应该得到的幸福。”
——你以为太宰治会这么说吗?
当然不。
太宰治只是笑,然后轻描淡写地开口:“我要毁了这个世界。”
源雅文的瞳孔一阵紧缩。
太宰治献宝似的向他展示了那副画作,太宰治说这是一副自画像。
自画像的名字叫《怪物》。
“这是……你的复仇吗?因为织田作的死,你就决定毁了这个世界?”源雅文艰难地张嘴,声音都在颤抖着。
太宰治说:“这是一场每个人都交换自己答案的游戏,源雅文,公平一点,我已经回答过你了,现在是你的回合。”
“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我想?”源雅文盯着太宰治,思绪在混乱后突然变得清晰,“我想、我想把织田作埋在长满好看的鲜花的地方。”
他看到太宰治愣住,随后那张没有生机的脸上,绽开一个他似乎已经很久都没看到过的柔软笑容。
太宰治:“好啊,我们一起去吧,给织田作挑选一个长满鲜花的墓地。”
“……好。”源雅文垂眸,低低地回应。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的异动。
是他的异能。
异能在生效。
太宰治与他签订了契约,正在打算完成他的第一个愿望。
他还有机会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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