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向晚、顾云舒两人前后脚走进警局大楼。
宁向晚径直走向刑侦三队的办公区,清了清嗓子道:“三队全体成员,十分钟后到二楼大会议室集合,我们重新梳理殡仪馆赵明案的所有线索。”
队员们闻声立刻放下手中的工作,纷纷应和着起身收拾案卷。
顾云舒紧随宁向晚身后,手里抱着一叠厚厚的案件材料,指尖还夹着两支不同颜色的记号笔。
宁向晚在分析案情时,总习惯用不同颜色标注关键信息。
十分钟后,会议室里座无虚席。
宁向晚站在前方的白板前,指尖捏着一支白色粉笔。
她目光扫过在场的队员,沉声道:“赵明案已经拖了不少时间,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零散,今天必须把所有疑点串联起来,找到突破口。”
说着,她抬手在白板上写下赵明两个大字,正准备往下梳理死者的人际关系链。
会议室的门却突然被敲响。
“咚咚咚!”几声敲门声后,一个穿着刑侦制服的男人探进头来。
他先是刻意咳嗽了一声,才开口道:“打扰一下,宁向晚队长在吗?朱局长让您现在去他办公室一趟,有紧急事情交代。”
宁向晚捏着粉笔的手指猛地一顿,下一秒,那支粉笔竟被她生生掰成了两段。
白色的粉笔灰簌簌落在她的黑色制服裤上,她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
朱苟冠向来不插手刑侦三队的具体办案事情,这次突然找她,绝非紧急事情那么简单。
她强压下心头的不安,缓缓点了点头:“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转身间,她与坐在长桌右侧的顾云舒擦肩而过,脚步刻意停顿了半秒。
宁向晚眼底快速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随即微微下压眼神,递去一个隐晦的示意。
顾云舒瞬间读懂了她眼神里的意思。
朱苟冠为人圆滑,且多次在案件上与宁向晚有过分歧,这次单独叫人,恐怕没那么简单。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伸进随身的黑色皮质包里,指尖摸索到那个小巧的银色录音笔。
顾云舒趁着起身送宁向晚到门口的间隙,飞快地将录音笔塞进她的掌心,用眼神传递着信号。
宁向晚握紧掌心的录音笔,她与顾云舒交换了一个短暂的眼神,这才转身走出会议室。
会议室的门刚关上,队员们便忍不住小声议论起来。
周晋率先皱起眉,压低声音道:“朱局怎么突然找宁队?这节骨眼上,案情正梳理到关键处呢。”
苏念安也跟着点头,手里无意识地转着笔,满脸疑惑。
顾云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对宁向晚的担忧,转身重新走到白板前。
她的目光落在那截断掉的白色粉笔上,指尖轻轻碰了碰。
她很快收敛情绪,从粉笔盒里抽出一根新的蓝色粉笔,在白板上顿了顿。
顾云舒声音平稳地开口:“大家安静,宁队暂时有事,我们先继续梳理案情,不能耽误进度。”
她抬手接过宁向晚未完成的工作,笔尖落在赵明二字下方,继续勾勒人际关系网。
周晋却忍不住叹了口气,灰心丧气道:“顾姐,我们该查的都查遍了。殡仪馆馆长邓州、化妆师巩野、保洁吴红梅,还有那个泰国法器师林坤。每个人的背景、行踪都摸了,可就是没找到关键证据,现在线索又断了,真不知道该往哪儿查。”
顾云舒握着粉笔的手顿了顿,视线在白板上那几个被圈起来的名字上扫过。
林坤的不在场证明有监控佐证,巩野与赵明无直接杀机,吴红梅的作息与案发时间完全错开,邓州虽与赵明有过接触,却晚一步杀他。
她轻轻摇了摇头,在殡仪馆内部人员几个字上画了一道斜线。
顾云舒沉声道:“目前案情停留不前,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走偏了方向。”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顾云舒继续用蓝色粉笔在白板上圈出邓州、巩野、吴红梅三人的名字,然后重重画了一个大圈将三人囊括其中。
她再用箭头指向圈外:“我们之前一直默认凶手是殡仪馆内部人员,因为赵明的尸体是在殡仪馆停尸间被发现的,但现在看来,这个判断站不住脚。”
她们已经核实过殡仪馆全体人员的排班和出勤记录。
案发时间段,除了这三人,其他工作人员要么在休假,要么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且所有人与赵明都无直接矛盾冲突。
这说明,凶手根本不是殡仪馆的人。
“不是殡仪馆的人?那泰国法器师林坤也不是啊!”
苏念安猛地抬起头,她咬了咬下唇,忍不住追问道:“那还有谁?我们到底忽视了什么关键信息?这几天翻遍了赵明的社交记录、通话记录,除了这几个人,他几乎没跟其他人有过频繁接触。”
顾云舒放下粉笔,走到会议室中央,目光扫过在场的人。
她语气笃定:“我们被凶手骗了,他故意把案发地点选在殡仪馆,就是为了混淆视听,让我们误以为凶手一定与殡仪馆有关联。
所以,我们不能再局限在殡仪馆这个环境范围里,凶手是外部人员作案。”
她说着,重新走回白板前,在中间位置写下环境两个大字,又用红色记号笔在旁边画了一个问号:
现在的关键问题是,外部人员为什么要选择在殡仪馆杀害赵明?
他的犯案动机是什么?
仅仅是为了掩盖罪行,还是与赵明的某些秘密有关?
顾云舒的目光再次落在白板上的赵明人际关系网。
亲属、同事、客户、甚至偶然接触过的陌生人,名字旁边都标注着简要的身份信息和关联程度。
她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眉头微微蹙起。
赵明接触的这几个人除外,他还能接触到什么人或事?
会不会是她们漏看了他某个不显眼的社交圈子,或者他有什么隐藏的身份、未公开的往来?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顾云舒指尖敲击白板的声音。
静海警局另一侧,朱苟冠的办公室笼罩在一片沉闷的烟味里。
宁向晚将顾云舒递来的银色录音笔紧紧攥在掌心,录音笔成了她此刻唯一的底气。
她跟着引路的刑侦人员走到办公室门前,对方先敲了敲门,高声汇报:“朱局,宁队长到了。”
屋内传来朱苟冠含混的咳嗽声,夹杂着电子烟声音:“知道了,你先下去,让她进来。”
引路人员推开门,侧身让宁向晚进入,又朝朱苟冠点头示意后才轻手轻脚地退去。
宁向晚顺势带上房门,转身正撞见朱苟冠靠在办公椅上吞云吐雾。
他手里夹着一支电子烟,烟圈从嘴角溢出,在空气中慢慢散开,遮得他眼底的算计若隐若现。
没等宁向晚开口,朱苟冠便伸手从桌角抽出一份盖着红色公章的文件。
“啪”地一声甩在桌面上,他声音带着刻意的漫不经心道:“宁队,看看吧,市局刚下来的调令。”
宁向晚心头一沉,快步走上前拿起文件。
标题调动停职令五个字刺得她眼睛发疼。
下方的编号静公警停2020093号,格外醒目。
她逐字逐句往下读,嘴唇微微颤抖:
宁向晚同志:
经查,你在办理8月12爱心医院器官移植案过程中存在以下违纪行为:
1.违反《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程序规定》第185条,擅自扩大侦查范围。
2.违反《人民警察内务条令》第73条,私自扣押非涉案人员通讯设备。
3.涉嫌违反《公务员法》第59条,接受案件当事人宴请。
根据《行政机关公务员处分条例》第17条,决定自即日起:
停止执行职务,接受市局监察室调查
暂扣警衔标志、警车使用权限及数字证书
薪酬待遇按普通民警标准执行
附:静海中医院精神科诊断证明
(编号:jh-zs-2020820)
静海市公安局政治部
爱心医院器官移植案是她前阵子经手的案子,如今却被翻出来当作违纪由头,明眼人都知道是朱苟冠故意找茬。
宁向晚猛地抬头,攥着文件。
她从裤子口袋里摸出那支录音笔,按下开关。
宁向晚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朱局长,这是想让我功成身退?你可别忘了,上次在你办公室,你让我停止调查爱心医院器官转移的事,我这儿可是有录音的。”
录音笔里传来轻微的电流声,下一秒就要放出关键证据。
朱苟冠却丝毫不慌,反而笑出声,他俯身从抽屉里抽出另一份文件。
他同样甩到宁向晚面前,眼神里满是嘲讽:“宁向晚,你以为就凭这个能威胁我?你看看这个,警局的人会信一个ptsd病人说的话吗?”
宁向晚的目光落在文件封面。
静海区精神卫生中心司法鉴定所几个字像重锤砸在她心上。
她颤抖着手翻开,鉴定编号jd-mr-2020082517清晰可见。
核心结论一栏的内容更是让她浑身发冷:
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
反复闪回5·10案解剖现场(dsm-5标准b1)
对警用装备产生病理性恐惧(dsm-5标准b3)
执行功能损害:
无法完成案件卷宗归档(工作记忆受损)
产生凶手仍在身边的被害妄想(认知扭曲)
治疗建议:
每日服用帕罗西汀(20mg)控制焦虑症状
每周3次正念脱敏训练(需家属陪同)
禁止接触案件相关电子设备及纸质材料。
这是她上个月因ptsd复发,在静海市中医院就诊时的诊断报告。
她一直瞒着所有人,却没想到朱苟冠早就暗中调查,连这份私密的病历都挖了出来。
录音笔还在播放着电流声,可宁向晚却觉得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攥着录音笔的手无力地垂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朱苟冠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笑声里满是得意:“怎么?现在的宁队长没招了吧?”
他靠回办公椅上,语气变得越发嚣张:“出去就收拾好你办公室的东西,暂时不用来警局了!哦对了,别忘了把警徽、警车钥匙都交上来,别让我派人去请。”
宁向晚咬着下唇,齿尖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死死盯着朱苟冠那张得意的脸,最后还是弯腰拿起停职令和录音笔,转身就往门外走。
走到门口,她猛地甩开门。
“砰”的一声巨响在走廊里回荡。
办公室里,朱苟冠听着那声响亮的甩门声,脸上的笑容更甚。
他重新拿起电子烟吸了一口,慢悠悠地吐出烟圈,低声嘀咕:“小丫头,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解决了宁向晚这个绊脚石,他摸出手机,点开与郑委员的聊天框。
他飞快地敲下一行字:“晚上有空吗?去林坤的按摩店放松放松。”
没过几秒,郑委员的消息便回了过来:“朱局长,上次我让你找崔巍国的事,怎么样了?”
朱苟冠皱了皱眉,指尖在屏幕上滑动:“情况不太好,崔巍国一直没找着,估计是死在防空洞里了。你也知道,最近防空洞每天都有不少疫情感染的人没挺过来,想找个人难如登天。”
那边沉默了片刻,才发来一条消息:“看来病毒血清的下落是没指望了。行,晚上见面聊,我们再想想别的法子。”
朱苟冠看着消息,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随手将手机扔在桌上,又沉浸在了电子烟的烟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