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防控的封控第三天,宁向晚和顾云舒照例在楼下循环的广播声中起身。
简单洗漱后套上日常的家居服,顾云舒还特意多拿了一包消毒湿巾揣在口袋。
两人并肩下楼,准备进行核酸检测。
然而,脚刚踏出单元门,眼前的景象就让她们顿住。
空地上不再有前一天那样稀稀疏疏、相对有序的队伍,取而代之的是几名大白站在楼栋口。
他们手里捧着厚厚的花名册,正低头核对信息,显然是准备按户上门检测。
一位穿着防护服、背后印着负责人字样的工作人员,手持喇叭站在空地支架旁,高声宣布着消息。
喇叭的音质透过厚厚的口罩和面屏,字字清晰,严厉道:
“通知!紧急通知!
根据防疫专家研判,因排队核酸检测存在极大的交叉感染风险,已导致小区内sara病毒通过气溶胶传播,感染人数急剧上升!
从即刻起,取消集中检测,改为工作人员逐户上门采样!所有居民立即回家,紧闭门窗,非必要不开门!重复,立即回家!”
这个消息像一块刚从冰箱里取出的冰,砸进两人心里。
宁向晚下意识攥紧了顾云舒的手腕,顾云舒也反手握住她。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毫不掩饰的震惊。
气溶胶传播,比任何警示都更有冲击力。
意味着病毒能随着空气流动扩散,传播能力远超最初的预估,周围的环境已变得极度危险。
她们没多停留,迅速返回楼道等候。
没过多久,上门采样的大白就到了。
两人配合着张嘴、仰头,棉签划过咽喉时的轻微不适感还没消退,就已完成了采样。
道谢后,她们几乎是逃也似地快步返回家中。
反锁上门的瞬间,“咔嗒”一声轻响给了两人一点安全感。
她们背靠着冰凉的门板,第一时间扯下脸上闷热的n95口罩,口罩边缘在脸颊上勒出了浅浅的红痕。
两人大口呼吸着室内相对安全的空气,胸口因急促的心跳而微微起伏,跳得厉害。
宁向晚缓了缓,缓步走到阳台边,手指轻轻拨开窗帘一角,只露出一条缝隙,小心翼翼地向下望去。
这一眼,让她瞬间脊背发凉。
小区里比前两天多了许多穿着全套防护服的身影,蓝色的隔离带又向外扩了一圈。
更触目惊心的是,一副副银灰色的担架正从不同的楼栋里被抬出来,担架上的人被厚厚的被子裹得严严实实,连一点缝隙都没有。
全程没有任何声音,只有担架轮子在地面滚动的声音。
风里还隐约传来楼栋、压抑的哭泣声,断断续续。
她仔细望去,发现被抬走的人中。
有被家人搀扶着慢慢躺上担架的老人,也有被大人抱着、看不清模样的小孩。
弱势群体在这凶猛的病毒面前,显然首当其冲。
“情况比我们想的更糟……”宁向晚的声音有些干涩,视线还定格在楼下远去的担架。
顾云舒脸色凝重地走过来,将自己的手机递到她眼前。
屏幕上正播放着几个短视频,是从微博、抖音、快手等平台刷到的。
视频画面晃得厉害,拍摄者自称是静海市民,镜头对着窗外,能看到一辆辆救护车闪着红蓝交替的灯光,解说声里满是惊恐。
更有甚者,发布了一段极其模糊的视频,画面昏暗,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床位挤在狭小的空间里。
配的字幕触目惊心:“山城防空洞隔离区,就是人间炼狱!进去就别想出来!直接焚尸炉报道!”
虽然两人都清楚,网络上不乏为了流量夸大其词、刻意制造恐慌的言论。
结合刚才在阳台看到的、楼下真实的担架景象,那种恐慌还是像瘟疫一样,顺着屏幕迅速蔓延到心里,让人呼吸都变得沉重。
她们往下翻了翻评论区,满屏都是绝望的询问。
“我们小区也有确诊,会不会也要被拉去防空洞?”
“官方到底什么时候给个准话?”
还有崩溃的宣泄,字字句句都透着无助。
“目前官方通报的死亡人数在增加。”顾云舒的声音压得很低,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上的新闻标题。
“但真实情况可能……更不乐观。”
“砰”的一声响,是宁向晚猛地抬手关上阳台窗户的声音。
她迅速回过神,手指扣住窗户把手,反复检查了几遍,又伸手摸了摸窗框边缘的密封条,确认没有缝隙。
这样,就能将外面那可能携带致命病毒的空气彻底隔绝在门外。
一想到sara病毒或许正藏在微小的气流里,试图从缝隙中侵入这个她们暂时赖以安全的容身之所。
她就感到一阵心悸,后背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房间内瞬间变得异常安静,异常压抑。
前两天的隔离,顶多是生活上的不便,可此刻,这种不便已彻底转变为关乎生死存亡的威胁。
病毒不再是新闻里一个抽象的概念,而是楼下穿梭的、裹着厚被的担架。
是网络上那些绝望的呼喊和模糊的画面,是看不见摸不着、藏在空气中无处不在的幽灵。
“防空洞……”宁向晚盯着窗外紧闭的玻璃,喃喃道。
“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隔离,彻底进入了更加严峻、也更加恐怖的阶段。
宁向晚将家里的窗户死死关紧,她似乎觉得这样就能将那无形无味致命无比的sara病毒彻底阻挡在外。
她的心跳还未完全平复,手机屏幕却突然亮起,屏幕顶端弹出苏念安的头像。
紧跟着跳出发来一条断断续续的微信语音消息的提示。
宁向晚立刻点开那条语音,她将手机紧紧贴在耳边,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
苏念安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背景里有嘈杂的声音、人群的喧闹声。
她压抑不住的咳嗽声,听起来十分疲惫道:
“向晚……咳……听得到吗?我们痕迹科整个小组都被紧急抽调了。穿着这身大白,分散到机场、码头、长途汽车站。所有能出静海的地方任务就是拦住任何人,不准进出静海,现在已经彻底封城了!”
语音在这里顿了一下,信号极其不稳。
苏念安沉重的呼吸、压抑的咳嗽声。
几秒后,声音才再次续上,语速飞快:“城里全乱套了。你们小区情况,自己保重。我这边又得去执勤点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突然爆发,狠狠打断了话语,接着是旁边隐约传来其他警务人员的呼喊声,声音隔着距离有些模糊。
能听出焦急,似乎在叫苏念安赶紧到位。
语音到此戛然而止,只剩下听筒里残留的滴滴滴声音。
封城!这两个字在脑海里反复回荡。
这意味着疫情已经完全失控,静海不再是熟悉的城市,而是变成了一座巨大的、与外界隔绝的孤岛。
而苏念安那明显的咳嗽声……
她不敢深想,一想到那可能意味着什么,后背就一阵发凉。
宁向晚立刻按住语音键,急切地想要回复:“念安!你自己怎么样?咳嗽严不严重?一定要做好防护!注意安全……”
她的话还没说完,正准备松开手指发送。
手机屏幕上那个代表网络连接的wifi图标,突然像断了电般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刺眼的红色叉号,在白色的屏幕背景下格外扎眼。
下一秒,发送失败,请检查网络连接的提示框弹了出来,带着冰冷的机械感。
宁向晚心里“咯噔”一下,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
她猛地抬头看向顾云舒,声音慌乱道:“云舒。快看看你手机,还有网吗?”
顾云舒正在厨房检查储物架上的物资,手里还拿着一罐刚开封的压缩饼干。
她闻声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
顾云舒迅速点开设置,关闭wifi,切换到5g流量模式,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
可屏幕上方的信号格始终是空的,连一格微弱的信号都没有!
顾云舒又立刻点开拨号界面,输入了一个常用的号码,将手机贴到耳边,可听筒里只有单调而持续的忙音。
“嘟嘟嘟”的声音反复响着,始终无人接听。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信号全断了……移动网络和固网都断了。”顾云舒咬着唇道。
这意味着,不仅仅是互联网,连最基本的打电话、发短信的通信功能,都彻底丧失了!
她们与外界的所有联系,被彻底切断了!
刚才苏念安的那条语音,成了来自外界的最后一条信息,让她们彻底失去了与外面世界的牵连。
现在,她们被困在这栋被铁链锁住的楼里,困在这个信号全无的小区中,困在这座已然封死的孤城内。
外面是担架穿梭、哀嚎隐约的世界末日般的景象。
而她们,连聆听末日哀嚎的渠道都被剥夺了,只能在寂静中猜测外面的恐怖。
恐慌,第一次如此实质性地攫住了两人。
她们不仅仅是被隔离,更是被信息屏蔽,成了真正的孤岛囚徒,连外界的一点消息都无法获取。
宁向晚无力地放下手机,手机从掌心滑落到沙发。
她抬起头,看向顾云舒,她的眼神里满是焦虑。
顾云舒也正看着她,脚步下意识地向她走近了两步。
对未知的恐惧,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食物能支撑多久?
病毒会不会突破门窗?
苏念安是否安全?
这些问题像潮水般涌来,没有任何答案。
寂静的房间里,只剩下她们彼此沉重的呼吸声,一深一浅。
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的声音都被隔绝在外,恐惧也在这无声的空间里,疯狂滋长,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