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与奚未央预想的不同, 看到他这么快就做出了决定,陆离不仅没有感到惊讶,反而一副情理之中的模样。
他并没有招待奚未央, 大抵是懒得与他多说话。陆离一手负在腰后, 一手屈指变换着手势,逗弄着瓦罐中舞动的青碧色小蛇,“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会愿意。”
“毕竟,你向来都倔得很。”
奚未央:“……”
奚未央选择不去与陆离申辩,他只是道:“既然如此, 师兄先前,又何必要逼我?”
陆离冷淡道:“总还是要试一试的嘛。”
“利害关系, 我已经与你讲明白了。愿不愿意, 就是你的事情了。”
青碧小蛇蹿上陆离的指尖,又一路顺着他的指尖在白皙手腕上缠绕了一圈,碧盈盈好似一泓春水。陆离终于站直了身体,他转身看向奚未央道:“决定是你做的。你如今舍不得, 那便舍不得。将来若是他好, 自然皆大欢喜, 若是他不好, 总有你不舍得也需舍的时候。又不是我的徒弟, 我急什么?”
“……”
奚未央无话可说, 只好略略的点了一点头。
“我会教好他的。”奚未央和陆离说:“我既然是他的师尊,那么自然是——能教他,也能杀他。”
“就像是你们对我一样。”
杀道乃是诸般修行之中,最难以掌控的一条路。修行杀道之人,往往都是天资冠绝的奇才, 他们从踏上修行这条路开始,就已经站在了许多人无法企及的尽头。得到的太容易,未必就是一件好事,譬如奚未央而言,他所能够感受到更多的,是一种孤寒。
星辰大阵昭示,顾鉴心中的执念深重。
而在三十年前,奚未央站在同样的位置,星辰大阵为他所带来的“答案”是,——奚未央的心中空无一物。
那时,奚云逸告诉他说,皎皎,没有关系的,世间万物,你终能遇见一样,是你真正想要去守护的。奚未央深以为然。他不明白星辰大阵,为何说他的心中什么都没有,分明他的心里有奚云逸,有陆离,还有其他的师弟师妹们,他又怎会空空如也?
于是,此后的十年,奚未央总在寻找着自己“爱”的人与物。那些东西每一样,对于奚未央而言,似乎都存在着特殊的意义,可得到与失去,有好像没有那么要紧,他并不会真正为那些事物所牵动喜怒。奚云逸想了又想后,最终决定建议奚未央——修无情道吧。
“不要再去尝试着爱一个单独的人了。”
“去爱天下苍生吧。”
心里什么都没有的人,兴许反而能够装得下天地万物。
这样的想法并没有错处,甚至是合情合理,然而,当奚未央以元神遍观红尘众生之时,所能够感知到的善意好生吝啬,反倒是贪、嗔、痴、怨、怒,汹涌如潮。那些恶念对于一个才十五岁的孩子而言太过于残忍,且似毒跗骨。奚未央挣不脱,忘不掉,他心中的愤怒与厌恨与日俱增,最终,化作了滔天的杀意。
——如果那些令他痛苦的声音与人事,统统都不存在了,那么是否,他就可以得到解脱了呢?
谁也没有在意,奚未央在一天夜晚,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玄冥山。那时的他还没有本命剑,于是奚未央便就空着手。他一路走、一路走,踏着那令他痛苦,叫他恶心的滚滚红尘,来到了人间。
奚未央不认识任何一个人。
他只是凭借着感知,去辨识所遇之人心中的所思所想。然而人心最是不可堪,世上能得几人玲珑透彻?一路行来,奚未央心中的痛苦与日俱增,终于,在一个醉汉神志迷离的撞上他,不知将他误认作了哪个相好时,彻底的爆发了。
奚未央不解的问那人:“你家中分明有妻有子,为何不与他们好生度日?”
“你的儿女在家中啼哭,你的发妻需要一人操持家务。——你知道吗?你让他们好痛苦。”
“你为什么,要让他们如此痛苦?”
男人瞪大了眼睛,因为酒醉而通红的面孔上满是惊愕。他的身躯摔倒在地上,发出一道沉闷的响声。——甚至来不及喊叫,他的生命已戛然而止。
奚未央垂眸,他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掌心中是一颗猩红滚烫的,尚在跳动的心脏。
冷却的血液黏腻而腥臭,令人感觉非常不好。奚未央丢掉了那颗早已冷寂的心脏,整个人的情绪却是久违的轻松。
在此之前,他从未发现,原来要让自己不再为红尘所扰,竟然只需如此简单。
他大可以不必去强迫自己忍耐那些聒噪肮脏的人,——把他们清理掉,他就可以得到平静与安宁。
……
北境命案频发,凶手作案毫无规律,死者之间全无联系,死因也是千奇百怪。有人被拧断了脖子,有人被一掌击碎胸膛,还有人被活活挖出心脏……这似乎已经超出了普通人所能够做到的范围,相关各地的家族与宗门严阵以待了近一个月,也没能抓到凶手,不得已,只能够报给了玄冥山。
本该在闭关的奚未央不见踪影,星辰大阵中血雾弥漫,除却张衍辰的师尊与陆离之外,奚云逸不敢告诉任何人,他带着陆离,循着星辰大阵的指引,在北境的一个小村庄找到了奚未央。那是一个黄昏,奚未央坐在小河边,他编了一只花环,送给了身边悲伤瘦弱的女孩。
奚云逸握着神剑不见的手,微微的发着抖。
“你杀了她的父亲。”
奚云逸问奚未央:“你怎么还敢出现在她的面前?”
奚未央没有动,他仍旧是静静的在河畔坐着,容颜显出一种病态的苍白来。
奚未央抬眸,他看向奚云逸和陆离,对他们说:“他该死。”
“他酗酒。一喝醉,就打妻子,打孩子。”
“是他的女儿想要他死。——就连他的女儿都想要他死。”
奚未央的神情之中,全无悔意,也无任何的波澜。他只是平静的陈述道:“我杀了他,对所有人都好。”
“孽障!”
奚云逸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奚未央没说一句话,他的心脏都好像在被人拧紧了拉扯,几欲窒息。
“你杀戮成性,不但不知悔改,竟还敢在此狡辩?”
不见出鞘。奚云逸剑锋直指向奚未央:“你这孽障,还不跟我回去!”
“……”
奚未央静默了片刻,而后,抬手拨开了不见的剑尖。
他轻轻地点了一点头,很平静的答应道:“舅舅稍安勿躁。——我这就,跟你回去。”
***
玄冥山在北境想要遮掩一件事情,实在是易如反掌。最后,那一系列的命案,都被推给了一个魔修和一个妖修,——死状正常些的,便是魔修杀的,死状可怖些的,便是妖修做的孽。而奚未央,则已“闭关”的名义,被关押在了紫极殿下整整三年。
无情道,奚未央定然是修不成了。奚云逸只有他一个外甥,虽然嘴上说着要严惩,但终究不可能真的要了奚未央的命。可若是废了他……未免也太可惜。
最后,奚云逸思来想去,还是听从了张涣余和陆离的建议,给奚未央三年的时间。这三年,若是奚未央能够压得住心中的杀意,那便放他出来,改修杀道。若是奚未央压不住……也就只能够,将他在紫极殿下,枷锁缠身的关一辈子了。
与顾鉴一样,奚未央同样也是一个,能够为了心中所想,做到不可思议地步的人。那时的他尚且还很自负,不甘于被囚禁终生,于是三年后,奚未央好像真的控制住了自己,他似乎又恢复到了正常的状态,重新变回了玄冥山那个有礼有节又不失少年意气的首座弟子。这样的结局令所有人都很满意,却也只有他们自己知晓,有些什么发生过,便就是发生过了,在某些方面,他们都再也回不去从前。
譬如玄冥山以天枢星为眼做出来的一大杀阵,便是专门为了奚未央而准备的。
倘若有朝一日,奚未央仍旧还是无法压抑住自己内心潜藏的杀意,那么这贪狼星阵,便是为了诛杀他而准备的。
“发个誓吧。”陆离似是无奈的低低叹息了一声,他说:“就像是我当年,对着师尊发誓一样。”
贪狼星阵的开阵灵珠在陆离的手中,他曾经对着奚云逸发过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那么他一定会开启星阵,杀了奚未央。
“虽然谁都不希望有那一天。”
但有誓言在身,总能够令他人更安心些。
奚未央点头,说:“好。”
话音落下,他抬手结印,一手掐诀于心口前,一手指向天幕:“我奚未央今日在此立誓,若我徒顾鉴,来日为杀意所迷,血海无岸,归路难寻。吾定以红妆杀之。杀剑既出,万物成灰。此誓若违,吾愿身躯化作血水,三魂七魄不入轮回,永受漂泊无依之苦。”
“玄天厚□□鉴此诺。”——
作者有话说:又名师尊的中二期==
这样说会不会把他的痛苦表述的太轻了哈哈哈感谢在2022-12-04 22:46:55~2022-12-05 23:1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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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发一个毒誓, 就能换来顾鉴在身边,谁也抢不走,这简直就是无本生利。
奚未央对自己所立下的誓言心安得很, 他全然没有半分惶恐, 毕竟,发誓这种事情,也是很讲究技巧的。
所谓避重就轻,在奚未央的誓言之中,关于顾鉴的部分其实很模糊,他更多的是在强调自己倘若不遵守誓言, 将会造成怎样的恶果。然而,既然连这恶果的“因”都是模糊的, 那么这结果二字, 又该从何谈起呢?
血海里回身难,可要彻底的一条道走到黑,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人总有行差踏错的时候,奚未央并不认为, 顾鉴将来倘或一时为杀意所蒙蔽, 这是一件多么最大恶极的事情, 因为那些事情他都经历过, ——奚未央心中的杀意, 究竟是散还是压, 这暂且不论。可不管怎么说,他最终都找到了回头的路。
至少,就现在看来,奚未央尽职尽责的成为了守护一方安宁的“神明”,而非是一个无心噬杀的魔头。
顾鉴同样。
奚未央相信顾鉴, 一如相信当年的自己。
这样的信任与信心全无根据,纯粹源自于一种无法解释的狂妄自大。如果一定要找出那么点根据来,大概就是……奚未央私以为,自己的运气向来都很不错。
凡是他觉得可以做到的事情,多年以来,还从没有他做不成的。——顾砚夫妇的死亡除外。
这是奚未央三十多年以来,第一次如此受挫。
他既然已经遭受了一次失败,就绝不可能再允许自己,在顾鉴的身上,失败第二次。
——他奚未央的徒弟,纵有千万错,也只能由得他来评说。
*
奚未央回到心渊境的时候,顾鉴正百无聊赖的蹲在院子里面揉雪球。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现在已经六十二个了。”
顾鉴扁了扁嘴,委屈巴巴的仰头望向奚未央说:“我在数,等我捏出一百个雪球的时候,师尊你是不是就回来了?”
奚未央:“……”
奚未央听完顾鉴说的话,要说心里面没有半点感动,那也不切实际。只是,除却那一丝丝的感动外,奚未央更清晰感觉到了的,是满手臂的鸡皮疙瘩。
“你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我不过只是暂时出去一会儿罢了。”奚未央将蹲在地上的顾鉴提溜回屋,随着房门的关闭,他方才的那一点感动,很快就烟消云散得彻底。奚未央此时再看顾鉴那双因为捏雪球而冻的通红的小手,他只觉得头疼。——气不打一处来的感觉。
奚未央问顾鉴:“我不在,你就不能好好打坐了?阿镜,你这算是什么道理?”
顾鉴:“嗯……”
顾鉴嗯嗯啊啊的支吾了片刻,最后还是选择了实话实说。他道:“我感觉到,师尊你突然走了。弟子就,就静不下来心了。”
奚未央:“?”
奚未央不能理解:“为什么?”
按照常理,小孩子难道不都是希望师长不要在身边盯着吗?
莫说是别人了,奚未央自己内心深处,就是个很烦别人管教指导他应当如何如何去做的人。正因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所以他现在带徒弟,也不大喜欢事无巨细的去管。所谓距离产生美,远香近臭这样的说法,还是很有点道理的。
顾鉴:虽然但是,奚未央并不仅仅只是他的“师长”啊!
一声不吭就离开,让顾鉴怎么还能静得下来?
纯粹的真心话,顾鉴必然是不能告诉奚未央的,于是他只好折中一下,模糊的道:“我很担心师尊。”
“你什么都不说,突然就消失了。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也不知道该去何处找你……”
半真半假的话最是令人难以分辨,顾鉴自己这样说着,原本蒙混过关的心思渐渐不知去了哪里,反倒是越发的真情实感起来了,“我甚至都不知道师尊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这样,我怎么可能还能安安静静的打坐,我——”
顾鉴想要对奚未央说,自己满心里想的都是他。可是他不能,这样的话太过于暧昧,绝不是一个五岁小孩能说得出口的。甚至以“徒弟”这样的身份,顾鉴一辈子也没有资格对奚未央这样说。
顾鉴一瞬间泄了气,他蔫蔫的低声说:“我很想师尊。”
“师尊心里,大约是在嫌我烦吧?”
奚未央:“……”
奚未央心道,烦人倒还不至于。
只是,他无奈的叹息道:“阿镜,你不能一直这样黏着我的。”
小尾巴小尾巴,小时候黏一些也就罢了,谁说男孩子就不能是贴心小棉袄了?奚未央原本并不认为“顾鉴黏人”这一点,是什么需要特别关注的事情。然而,他越是和顾鉴接触,越是会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奇怪的感觉,——顾鉴这个人,是不是黏他黏得有一点过头了?
且奚未央所感觉到的“过头”,并不是单指顾鉴“黏人”的这一点属性,而是顾鉴的“黏”中伴随着的,对他强大的控制欲,这在与顾鉴同龄的孩子之中,奚未央从未见过。
譬如现在,顾鉴说,他很担心奚未央,因为奚未央并没有告诉他自己离开,也没有告诉他自己去了哪里,所以他惶恐不安。这一些乍听起来,并没有什么问题,可若是细细思索……奚未央不明白,作为一个师尊,他还应该怎么做才算好呢?难道为了能让顾鉴“安心”,要他将自己每日里所有的行程,全部都向顾鉴报备一遍吗?
这未免也太离谱了些。
奚未央对顾鉴道:“你现在日日同我在一起,恨不得能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大抵的确是因为我太惯着你了。这样等过几个月回了一叶院,阿镜你准备怎么办才好呢?”
顾鉴:“……”
顾鉴现在最不想听见的话之一,就是让他回一叶院。
于是,他搪塞道:“唔……到时候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嘛。……反正我总会每日来向师尊请安的!”
“你又忘记我先前说过的话了?”奚未央淡淡的道,“我不需要你们每日来见我,有这点来来往往的时间,不如多花些心思在修炼上。”
顾鉴:“……”
顾鉴急了,他委屈道:“师尊你就是觉得我烦了是不是?”
奚未央:“……”
奚未央抬手,食指轻轻地点在了顾鉴的鼻尖:“不许装哭。”
他的耐心在顾鉴这里已经很好了。奚未央对顾鉴道:“师尊是在和你讲道理。但如果你不想听,总是坚持自己的想法的话,——那你就当是这样吧。”
“至于现在,”奚未央取出了一只崭新的小型乾坤袋送给顾鉴,他指了一指不远处的书案,对顾鉴道:“去收拾你的纸笔,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该去一叶院练字了。”
顾鉴:“……”
为什么突然要转移话题呢?
奚未央这根本就是被他说中了吧!
唉。
顾鉴想,自己可真是一个可怜的小孩。
没爹没娘也就算了,喜欢的人还嫌弃他。
若是不给对方一点颜色看看,未免也显得自己太不值钱了。
顾鉴愤愤的往乾坤袋里塞纸笔,他决定了,——他今天不再继续喜欢奚未央了。
在这剩下的四个多时辰里,顾鉴决定只把奚未央当成师尊。哼。
……
对于沈不念来说,奚未央就像是一场让他又爱又敬的,……噩梦。
监督小孩子写作业,是很需要勇气的一件事。
奚未央今天还是破天荒头一遭,他实在是太低估了这件事情的难度,以至于现在半个时辰的时间过去,奚未央和沈不念都很崩溃。
顾鉴倒是还好,因为他还是一个初学者,目前需要做的只是照着字帖描笔顺,这对于拥有着成年人灵魂的顾鉴来说,并不存在什么难度,因此,奚未央只在最初关注了他一阵,便不再将注意力放在顾鉴的身上了。顾鉴心中暗松一口气,他不自觉的屏息凝神,努力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怕在奚未央发火的时候,被殃及池鱼。
死道友不死贫道。而可怜的沈不念道友,现在已经被奚未央骂哭了。
奚未央绝对不是故意的。
甚至,他一向都是不赞同去打骂孩子的。奚未央从小到大,奚云逸就没打过骂过他,最严重也就是训斥,奚未央受这样的教育观念熏陶,也觉得教育孩子,应该要同他们讲道理。可是,在奚未央亲眼看着沈不念写出来那一页页跟画符一样的字后,好像有一股无名火从他的心头直冲头顶,烦躁之意在胸膛之中愈演愈烈,奚未央终于忍无可忍的一把抽掉了沈不念笔下的字帖,怒道:“我已经和你说了多少遍?顺着这字帖上面的笔画笔锋走!你为什么就是不听不看呢!”
“写一遍是这个样子。好,没关系。”
奚未央缓了一口气,还是越想越气,他问沈不念:“你写两遍三遍,还是和最开始一模一样?那你写这几遍的意义是什么?白费功夫!”
“重新写!”
沈不念:“……”
沈不念咬着嘴唇,哭得满脸都是泪花。他一半是委屈,一半是被吓的,胆战心惊的看一眼身边站着的奚未央,手都慌的在发抖,却就是不敢哭出半点声响来。
新的字帖展开,沈不念拿着笔,手却实在抖得厉害,狼毫饱蘸了墨水,迟迟落不下去一个字。
顾鉴虽说手上在写字,但心思却总是控制不住的去关注旁边。此情此景,莫说是沈不念受不了,顾鉴在一旁看着,同样如芒在背。他暗暗的深吸了一口气,放下了手中的笔站起身来,鼓起勇气喊了奚未央一声:“师尊?”
奚未央:“……”
奚未央回身,脸上愠怒未消,连带着对顾鉴也没有什么好语气:“你又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师兄的字……不会好了……长大也是这个样了……师尊会……逐渐接受这个事实的_(:з」∠)_
然后……他就会选择……放弃……
第43章
一个是正在气头上的师尊, 一个是正哭得凄凄惨惨的师兄。顾鉴在心里挣扎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要有一点同胞爱。
况且,既然他都已经下座开口喊了奚未央, 那么不管怎么说, 顾鉴也要为自己的行为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与其如此,倒还不如救一救沈不念呢。
顾鉴不自觉的吞咽了一口唾沫,他紧张的捏了捏拳,小声的同奚未央说:“师尊,我……我渴。”
奚未央:“……”
顾鉴这话, 显然只是一个借口,奚未央现在的心思全在沈不念的身上, 即便知道顾鉴只是在没话找话, 他也懒得去细究。顾鉴只见奚未央略略的点了一点头,颇有些生硬的道:“自己去倒些水喝。”
“是。”
顾鉴心下松了一口气,小短腿跑的飞快不说,还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他跑到外间, 将矮几上的淡茶倒了满满一盏, 顾鉴仰头, 一口气喝了半盏, 剩下来的一半, 他双手捧着, 重又走进了屋。
奚未央正在与沈不念“对峙”。
沈不念的手哆哆嗦嗦,愣是半天也写不出来一个字。好容易写了两笔,横竖都是歪歪扭扭的,看得奚未央又气又急,直接一下便将那张纸抽掉了:“重新写!”
沈不念:“……”
沈不念于是抖得更厉害了。
顾鉴:“……”
顾鉴心想, 什么叫无效沟通啊?奚未央和沈不念现在的情况,不就是无效沟通吗!
“师尊师尊?”
大抵真的是有一点“恃宠而骄”,奚未央刚开始发火的时候,顾鉴在旁边坐着,虽然不与他相干,但他心里其实也是发虚的,可现在,奚未央的火已经烧了那么久,同沈不念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两套,顾鉴这个旁观者,在一边看得都快要免疫了。
“师尊,你不要生气啦。”
顾鉴双手将那只茶盏放在了沈不念的桌案上,又一点一点的平移挪到了奚未央的手边。顾鉴轻轻地扯了一扯奚未央的衣袖,和他说:“师尊,你今天下午好像都还没怎么喝过水。——师尊你渴吗?”
奚未央:“……”
像奚未央这样级别的修士,其实早已经不存在渴与饿,顾鉴权当不知道,甚至还将茶盏端起来,又往奚未央的手边递了递:“师尊,喝茶。”
喝完了这一口茶,就权当是冷静一下了。
奚未央:“……”
奚未央低头又看了一眼沈不念,他也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于是便端起顾鉴递的那盏茶来一饮而尽,等到喝完了,奚未央方才意识到,有一些不对劲。
等下,这茶怎么只有半杯?
茶杯没有倒满,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倒茶只倒一半,这就有些离谱了。
“……”
意识到自己兴许是喝了顾鉴残茶的奚未央诧异的看向顾鉴:“阿镜?”
“诶?”
顾鉴点头答应,他小大人似的将手背在身后,还不等奚未央细问,便已经自己十分主动的“招供”了。只听顾鉴很是有理的道:“师尊,这茶水弟子方才尝了一半,初时只觉爽口解渴,等到回味时,方觉十分甘甜。……弟子也不懂茶,就是单纯的觉得好。凡是弟子觉得好的东西,便都想着要拿来给师尊看一看,尝一尝。师尊觉得呢?”
“师尊觉得,这茶水的滋味如何?”
奚未央:“……”
奚未央不答,只是微微一笑。伴随着一道极轻微的“咔嚓咔嚓”声,他手中握着的茶盏,就此彻底的被碾碎作了灰黑色的细粉。
“茶是好茶。”
奚未央能尝得出来,这是产于东境的一种花茶,因为制作极其不宜,所以被炒得价格高昂,而就在前不久,他才将东境瀛洲送来的花茶,给了沈清思几包,沈清思送给沈不念这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儿,虽然有些暴殄天物,但人家是姐弟,沈清思自己的东西,她爱给谁喝就给谁喝,这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唯独不正常的人,就只有顾鉴。
“下不为例。”
粉碎的茶盏好似指间沙,奚未央摊开手掌,任它们散落入了纸篓里后,他又取出快手帕来细细的擦拭着五指。奚未央的神情严肃,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罕见的失了温度。他对顾鉴道:“你跟我出去。”
顾鉴:“……啊?”
完全没有想到自己居然翻车了的顾鉴,终于后知后觉的慌了起来。——看奚未央现在这脸色,顾鉴忐忑的想,他该不会是要揍自己吧?
奚未央:那倒也不至于。
他只是同顾鉴一样,突然的心慌,然后开始歉疚的自责自己的迟钝。
虽说童言无忌,但正是因为小孩子很多事情不懂,所以才需要大人的管教。顾鉴说他剩半盏自己喝过的茶给他,是因为觉得好喝,所以想要让他也尝一尝。这个逻辑本身并没有问题,然而奚未央设想一下,倘若顾鉴将这样的想法,按到每一个人的身上去,他认为这是自己表达友好的方式,于是便对每一个人都这样好……奚未央光是想一想,都已经觉得头大了。
那将会是多么恐怖的修罗场啊!
简直作孽!
“你继续写你的字!”
嘱咐完了沈不念,奚未央便拉着顾鉴走出了屋,等到了无人处,他方才问顾鉴道:“阿镜,你刚才的想法,是你自己就是这样想的吗?”
小孩子脑子里会有一样概念,无外乎两种可能性,一是性格使然,他自己就是这样想;二来,便是有大人教的。
奚未央越想越觉得,这样温柔小意哄人开心的手段,的确是顾砚惯常喜欢用的。习惯成自然,顾砚日常生活中,未必就不是这样,顾鉴潜移默化的看着听着,难免就也会产生这样的印象。实在是,实在是……!
奚未央气恼的很。他从前也不觉得顾砚这样就有什么问题,然而同样的问题换到了顾鉴的身上,奚未央却就是接受不了。
甚至将心比心,他都有一些理解了当年,为何陆离在知道了他长久停驻在风月之地后,会如此的暴怒,气到甚至要杀了顾砚和司空晏泄愤了。——奚未央自己是知道,他的醉生梦死无外乎是饮酒与音乐歌舞,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可在陆离的眼中,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师弟因为结交了狐朋狗友,竟然堕落成了那等模样,他怎么可能不气?
所以说,人的立场真的是一样很神奇的东西。看待的角度不同,同一件事情完全可能衍生出两个结果。奚未央曾经很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变成陆离那样的严苛,然而事实证明,在面对某些特定的对象的时,人的确有可能会控制不住的变得越来越严厉,哪怕他意识到了自己可能已经成为了曾经恐惧的模样,也仍旧无济于事,不知应当如何回头、如何改变。
奚未央深呼吸了一口气,而后他屈膝半跪下身来,与顾鉴对视。
奚未央告诉顾鉴:“阿镜,这不可以。”
“你不能养成这样的习惯。那是很不好的一件事。”
“谁也没有同你亲密到可以分食一样东西的地步。如果你看见了你的父母这样做,又或者是他们告诉你,亲近的家人之间可以这样做,那只是因为,他们是夫妻,而你们是至亲。”
奚未央按着顾鉴肩膀的手,几乎要将他捏痛了。顾鉴突然很慌,他不敢去与奚未央对视,生怕被奚未央看穿了心中的真实想法,于是他只能惶恐的低头,错开奚未央的视线。顾鉴听见奚未央近乎是咬着牙在同他强调:“这是只可以发生在夫妻与至亲之间的行为,对其他任何人,你都最好不要这样做。否则将会导致很多不必要的误会。——阿镜,你这样,会惹人厌的。”
即便是奚未央不在意,可长此以往,随着顾鉴的长大,总会有人当真,总会有人在意。介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即便最后误会澄清,顾鉴也总会遭人诟病。而奚未央不想要那样。
善意不应当遭受诘难,如果顾鉴纯粹的好意,将来会给他造成痛苦的话,那么奚未央希望,顾鉴索性从最一开始就不要这样。
却不想,他说了这样多,顾鉴到最后,竟然只听进去了一句:“师尊,——你讨厌我?”
奚未央:“……”
奚未央真的很想要敲开顾鉴的脑子来看一看,他到底是怎么能得出自己讨厌他这个结论的?
“错了。”奚未央这样想,便就这样做了。他屈指照着顾鉴的脑门,就是一个响亮的栗子。奚未央“冷漠”的道:“阿镜,你应该庆幸,我大约是唯一一个,不会误会你,也不会因为你这样的行为而讨厌你的人了。”
“所以,好自为之吧。”
顾鉴:“……”
顾鉴才不相信。
只要奚未央不讨厌他,也不真心讨厌他的行为,那顾鉴就又有了底气。小朋友忽然又变得理直气壮了起来,反倒是开始质问起了奚未央:“可是,师尊既然说了不讨厌,又为什么要捏碎我递的杯子?”
“虽然我也不知道,师尊说的误会,究竟是什么误会。可是我就是这样想的,我不怕师尊误会!”
顾鉴这个人,只要坚定了某一个说法,那么哪怕他最初其实没有什么底气,坚持着坚持着,他也会变得自信强硬起来。现在便是如此,顾鉴问奚未央道:“师尊你刚才自己说的,你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不会误会我,也不会讨厌我的人。既然是这样,我为什么就不可以把我自己觉得好的东西和你分享?”
“我就是要和你分享。”
顾鉴很确定的对奚未央说:“凡是我觉得好的,我觉得喜欢的,我都要和师尊一起。”
“——只和师尊一起。”——
作者有话说:一些别样的分桃梗???
师尊:我知道,他只是单纯,纯粹想要用分享的方式来表达善意。我理解的。我绝对不会误会。
小镜子:……有没有一种可能,师尊你才是真的误会了???
第44章
提问:该怎么让误以为你很“博爱”的师尊, 对你一秒改观,甚至感到歉疚?
顾鉴:很简单。
只需要,让对方知道, 他是唯一的那个就可以了。
对谁都好, 和只对一个人好,性质截然不同,结果天差地别。
“师尊自己说的,”顾鉴理直气壮起来,脊背都下意识的挺得更直了一些,“这些亲密的行为, 只有夫妻和至亲之间才可以做。弟子只有师尊一个‘至亲’,弟子就是想要把所有觉得好的东西, 全都给师尊一份, ——这有什么不对的吗!”
以彼之道,还彼之身。顾鉴想,奚未央你自己才说过的话,可不能翻脸不认啊!
奚未央:“……”
奚未央自然不可能不认, 他只是终究还有一些不放心。
奚未央问顾鉴:“你只想要与我分享吗?那你的师兄, 你的师姐呢?”
“你不喜欢他们吗?”
顾鉴:“喜欢呀。”
但这又有什么关联呢?顾鉴区分的很清楚:“师尊是师尊, 师兄师姐是师兄师姐。”
“在弟子的心中, 能够如此亲密的至亲, 唯有师尊一人。”顾鉴的心思转得飞快, 一见奚未央的眼神又异,便立刻又添了一句:“还有爹爹和娘亲。”
奚未央:“……”
奚未央不知为何,却就是莫名的松了一口气。
哦。原来不止他一个,还有顾砚夫妇呢啊。
虽然添上了“爹爹娘亲”,他就不是“唯一”的一个了, 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样听起来,顾鉴的话着实是正常了不少,不再显得奇奇怪怪。奚未央心中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现在终于是消散了许多。——他自我说服般的想:没有关系的,顾鉴只是年纪小,又天生缺乏安全感,所以才会这么黏他。等到孩子将来长大些,懂得了何为隐私,自然便不会与他再这样的没有距离感。
如此细细想来,对一个五岁小孩的行为思虑太多,甚至是过度解读,这本身也不大正常。奚未央自己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顾鉴这样呢?
分明沈不念和沈清思不论做什么,是亲近他还是敬畏他,他都觉得很正常啊!
顾鉴:那当然是因为,他们的确很正常。
小孩身体里藏着成年灵魂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啊!
面对两个货真价实的小朋友,奚未央怎么可能会觉得沈清思和沈不念不正常呢!
奚未央实在是太聪明,直觉又太敏感。不讳言的说,这样子的奚未央,顾鉴其实是害怕的。
得寸进尺也得有个限度。顾鉴自我反省,最近一段时间,自从与奚未央住到一起后,奚未央一旦稍有些惯着他,他便就得意忘形了起来,可着劲儿的占便宜。浑然忘了他面对的人,不仅不是什么傻白甜,还是个放眼四境,修为头脑皆为佼佼者的一宗之主。能被冠以“天下第一人”之称的奚未央,又怎么可能会是个能被轻易牵着鼻子走的人?
成日里把别人当傻白甜,终有一日会脚趾抠地的发现,最最“傻白甜”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在脚趾已经开始抠地的几秒钟里,顾鉴下定决心,决定要最后再茶一把。
茶完这一把,他就在应该做个小孩子的时候,尽可能的学着做一个正常的孩子。顾鉴说到做到。
打定了主意,顾鉴便不再犹豫,他生怕泄露自己的想法,于是自始至终都低着头。突然,静默了好一会儿的顾鉴,用力的一把推开了奚未央,他转身便向着一叶院的书房飞奔而去,不论奚未央反应过来,如何喊他也不停。甚至,因为一直都闷着头往前跑,顾鉴头重脚轻,好几次险些栽倒在地,又很险的被他刹住了车,但不论怎么说,他都决不能停下来。
——一旦他停下来,奚未央就要追上他了。
不能被奚未央追上。
演戏如果不演全套,那还不如不演。尤其当“对手”是奚未央这样的人的时候。
如果顾鉴半道上停了下来,不论是有心还是无意,都显得他好像是在刻意的等着奚未央来追似的。虽然顾鉴的确如此。
“呼……呼……”
顾鉴一口气直接冲回了书房,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的喘气,稍一缓过来些,都来不及和沈不念打招呼,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倒水喝。哪成想,水喝到一半时,沈不念的问候没听见,倒是等到了沈清思的一声:“阿镜?”
顾鉴:“——噗!”
顾鉴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咳……!”
从里间走出来的沈清思:“……”
跨过门槛走进屋的奚未央:“……”
沈清思与奚未央一照面,也顾不上去问咳得昏天黑地的顾鉴了,她赶忙同奚未央见礼:“师尊。”
“嗯。”奚未央看着她,略一颔首道:“你来啦。”
顾鉴:“……”
顾鉴继续咳得撕心裂肺:“咳咳咳咳!”
沈清思到底还年轻,没见过顾鉴这样厉害的场面。顾鉴咳得惊天动地,沈清思见了心惊,正准备要去给顾鉴拍拍背,沈不念却又从里间走出来了。没办法,方才沈清思的那一声“师尊”,对于沈不念来讲实在是太吓人,他不敢装作没有听见,赶忙小跑着出来,眼观鼻鼻观心,却就是不敢抬头去看奚未央:“师尊……”
奚未央:“……”
面对沈不念,奚未央已经连“嗯”这一声客气都省了。他直接便道:“不是让你继续写字吗?你出来做什么?你写了几个字了?周围稍许有些动静,你便不能静心,——你们两个,可真不愧为师兄弟!”
沈不念:“……”
沈不念低着头,更加不敢吭声了。他纠结的很,要说在这里站着吧,难保奚未央见了他不心烦,可他要是没有奚未央的话,就自顾自的进屋去了,会不会显得太猖狂啊?
还有顾鉴,……沈不念疑惑地偷偷飞快瞄了一眼顾鉴,只见顾鉴已经咳得面红耳赤,胸前衣襟上一大片潮湿的水渍,可不知为何,奚未央就是不去管他,任由顾鉴在那儿止不住的咳。真的很奇怪。
沈不念真不愧是个好人,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要替师弟忧心,胡思乱想着顾鉴方才的那一杯茶,是不是真的把奚未央给气狠了,也不知道这两人究竟出去都说了些什么,迟钝如沈不念,也会觉得顾鉴和奚未央之间,气氛好像怪怪的。
顾鉴自顾自的咳了一阵,在场也没有人管他。奚未央见了沈清思,便又不可控的想到了沈不念的那些鬼画符,他对沈清思道:“你随我出去,我有话要同你说。”
沈清思:“是。”
说罢,两人便真就出去了,沈清思还不忘细心的将房门关好。没有了“大人”在,已经快要被奚未央吓成呆瓜了的沈不念顿时便活了过来,他赶紧去给顾鉴拍背,担心的问他:“你怎么了啊?你真的咳了好久啊……”
呛到水并不算多么稀奇的经历,可是顾鉴呛一口水能咳这么久,且咳得如此剧烈……沈不念一个货真价实的小孩儿,见了实在很难不害怕。
顾鉴:“我没事。”
他的演技也就能骗骗师兄师姐,奚未央一早就看穿他了。不过这也无妨。顾鉴的咳嗽说停就停,他赶紧又给自己倒了杯水来润润喉,喝完了还不忘安慰沈不念:“真没事,就是咳得有点累。”
沈不念:“……”
沈不念撇撇嘴,他在顾鉴的身边坐下,问他:“你为什么要骗人啊?”
顾鉴:“嗯……”
顾鉴略想了想,又开始胡编乱造。他对沈不念说:“我这不叫骗人。是因为我方才惹师尊不开心了,所以,所以我就想……闹出点动静来,好逗他开心一下。”
沈不念:“……”
沈不念说:“哦。是这样啊。”
顾鉴点头:“对啊。”
沈不念:“可是你这样很吓人哎。”
顾鉴:“……”
每当顾鉴希望沈不念好忽悠的时候,沈不念仿佛又会有点突然变聪明的被动机制。顾鉴只听沈不念慢吞吞的道:“阿镜,你确定……师尊他刚才看见你咳嗽,没有更加生气吗?”
顾鉴:“…………”
确实。
沈不念说的好有道理。
矫情过头就会适得其反。顾鉴刚才的行为,简直像极了故意找事,只为了博取喜欢的人注意力的小学生。
好尴尬啊。
顾鉴又要开始脚趾抠地了。
他果断的决定转移这个话题。顾鉴问沈不念道:“师姐怎么突然过来了?”
沈不念:“姐姐她最近,每天我下课了都会过来看看的。”
“不过,之前她还不知道师尊要叫我练字,我也没敢告诉她。现在可好。”沈不念苦着脸道:“瞒不住了。也不知道师尊会同她说些什么。阿镜,我好害怕啊。师尊不会揍我,可是姐姐她会啊!”
顾鉴:“……”
顾鉴同情的看了一眼沈不念,忽然想到了奚未央之前所说的,想要找沈清思好好谈一谈的话。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顾鉴对沈不念道:“其实,也不一定。咱们的师尊,也不是光看人字写得好不好的人呀!”
“你说对不对?”
“哎,”沈不念显然没怎么被顾鉴安慰到,仍旧还是愁眉苦脸的说,“但愿吧。”
顾鉴轻轻的拍了拍沈不念的肩,以作安慰,冷不防身后一道推门声响,奚未央竟然已经带着沈清思回来了!
顾鉴都惊了,他们两这么快就能把话都讲清楚吗?
不过转念想想,奚未央和沈清思的相处模式,大部分时候都是奚未央在讲,沈清思在听。如此想来,他们俩的交流,效率的确应该是挺高的。避免了很多无效的沟通。
“不念,”奚未央向着沈不念招了招手,说:“你过来。”
沈不念:“……”
顾鉴清晰的感觉到,身边的沈不念又开始发抖了。
奚未央的话,他不敢不听,然而沈不念紧张到四肢僵硬,几步路走得同手同脚,实在是协调不起来:“师,师尊……”
“嗯,别怕。”
奚未央蹲下身来,他拉过沈不念的手,轻声的同他道:“从明日起,师尊不再带着你师弟过来了。但你仍旧还是要记得每日练一个时辰的字,知道吗?我不拘你每天什么时候写,但我会叫你姐姐,日日清早将你练的字帖呈给我。——你若这样再要写得七歪八扭,师尊可当真要罚你了。”——
作者有话说:师尊:解决完了这个,回去收拾另一个~
怎样减少看孩子写作业时候生气的频率?
师尊:不看他写。
第45章
沈不念就是那种典型的, 只要老师不在身边,他就能立刻恢复思维清醒、活蹦乱跳的类型。
这真是好大一个惊喜,——奚未央从今以后不会再来亲自来监督他练字了。今天已经快要被奚未央训傻了的沈不念, 在听见奚未央这样说的瞬间, 甚至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唯恐是出现了幻听。
他又是惊喜,又是惶恐,忍不住的就想要再确认一遍。沈不念紧紧的抓着奚未央的手,紧张的问他道:“真的吗,师尊?你不会是又在逗我吧?”
“……”
这个“又”字, 就很耐人寻味。
奚未央这一回,原本是真的没有逗弄沈不念的意思。但既然沈不念如此“渴望”……不满足一下小朋友, 奚未央怎么对得起自己心里的小恶魔呢?
于是, 奚未央果断的点了点头,他板起脸来,一本正经的对沈不念道:“是啊。为师现在再仔细一想,觉得与其放任你, 倒还不如自己劳累些。这样吧, 不如从明天开始, 我们还是——”
“不行不行!”
沈不念一听, 信以为真, 他彻底的急了, 身体的动作比脑子运转的更快,竟然一抬手,就捂住了奚未央的嘴。
奚未央:“……”
沈不念:“……!!!”
这下,别说是这两个当事人了,就连沈清思和顾鉴都惊呆了。
“沈不念!”沈清思低低惊叫了一声, 直接提着沈不念的后衣领就把他扯开了,“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沈不念:“我我我……”
沈不念也傻了,刚才完全是他情急之下,下意识的动作。这种“一时冲动”的行为,哪里就能解释的清楚?此刻听见沈清思问他,沈不念只觉得害怕急了。他脸色涨得通红,急的想哭又哭不出来,只能不住的和奚未央道歉:“师尊对不起!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奚未央:“……”
奚未央在事发时短暂的惊诧了一瞬后,便似若有所思。
“无妨。”
他当然知道沈不念不是故意的,也不可能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而真的动怒。奚未央只是又莫名想到了顾鉴。
人一旦有了一个想法,就会不断地去找证据,来佐证自己的想法,奚未央现在就是这样。
如果说,他之前和顾鉴相处时那种奇怪的感觉,势必是他们两个人当真,有一方不大对劲,那么那个人势必不能是一个才五岁的小孩。如此看来,奚未央就只能认下来,是他自己想得太多。
而他该怎样来确定,自己的确是想多了呢?——那就只能拿顾鉴和同龄的沈不念做对比了。
如此这样一对比,奚未央想,……小孩子果然都是这样的吧?
在他们的心里,对亲密的限度和距离感的把控,尚且没有一个成熟具体的概念,所以他们想要做什么,几乎立刻就会去做。着急起来,也根本不会顾虑对方是谁……这些都只是小孩子很正常的行为举动而已,他完全没有必要过度思虑,自寻烦恼。
想明白了这一层,奚未央暗中很是长舒了一口气。他对顾鉴总是悬着的心终于彻底的落下了。——一定是陆离和星辰大阵影响了他,导致他潜意识里太害怕顾鉴长歪了,所以才会这样疑神疑鬼。
“你不要吓他。”奚未央对沈清思道,“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小孩子嘛,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不念,”
奚未央伸手,堪称轻柔的摸了摸沈不念的脑袋,温和的向他微笑道:“下不为例,知道吗?”
沈不念:“……”
危机解除,惊恐的沈不念眼睛里又重新有了光。他赶紧用力的点头:“嗯!”
在一旁围观了全程的透明人顾鉴:“???”
顾鉴惊呆了。
就着?
就这!
不会吧!
顾鉴眼睛都瞪大了,——奚未央你这双标的,是否有些过于明显?
同样是一句“下不为例”,他可还记着才不久前,奚未央对他说的时候,神情那叫一个严肃,好像他不听话照做,就会导致无比可怕的后果一样。可现在呢?
现在对着沈不念,奚未央同样一句话,就又说得春风化雨啦?
要不要这么直接?
奚未央,好师尊。
你好歹也装一装啊!
不然凭什么呀?凭什么他不管做什么,但凡稍微想要和奚未央亲近一些,都要提着心、吊着胆,生怕引起奚未央的怀疑,而沈不念却可以这样没心没肺、神经大条,就连伸手捂嘴都无所谓?!
难道就因为沈不念他年纪小,想得少,傻人有傻福吗?
可他顾鉴现在也小啊!虽然说来无耻了些,但他的确还是个孩子啊!
黑化肥发灰会挥发。
为了防止自己原地黑化,顾鉴脑海中千头万绪一起闪过,最后他果断的选择了——跑。
顾鉴一言不发,再一次闷着头冲了出去。
沈清思:“?”
沈不念:“!”
沈清思喊道:“阿镜!”
她下意识便想要追出去,却是被奚未央一抬手给拦住了:“你们不用着急。”
“他不认得路,大约也就在这一叶院里跑上两圈,等到他跑累了,又不见我们去找,他自然就会回来。若我们现在出去追他,这小家伙反倒是要愈发的起劲起来。到时候,他招人疼的手段,可多着呢。”
顾鉴就是个小戏精,这一点奚未央其实看得分明。可惜看得分明没有用,因为他也吃顾鉴这一套。
平素有什么小打小闹,只要顾鉴撒个娇卖个萌,缠一缠他,奚未央基本都会默认被他忽悠过去。
却是不想,一次两次三次,放任的多了,竟然把顾鉴养的这样小心眼。顾鉴好像完全见不得奚未央对除了他以外的人好似的,不拘有一点什么,醋坛子就要开始发酵。年纪不大,心眼却已经要比针尖都小了。
为了一句话,一点小事,就当着师姐师兄的面直接甩脸跑掉。奚未央真是不知道,照顾鉴这个样子发展下去,那等他长大了,是不是还得拿条链子来,把他给锁起来啊?
真就是,不管不行。
…………
正如奚未央所料,顾鉴跑出书房后,其实并未走远。他在熟悉的一叶院中徘徊了一会儿后,实在不知道应该要往哪里去,于是最后,他又回到了那个与奚未央初见的小池塘边。
顾鉴坐在池边的石块上,双手交叠在膝头,他将下巴磕在手臂上,不知不觉就发起了呆。
分明他在一叶院住了几个月,和奚未央才在一起呆了那么几天,怎么现在“回来”了,却反倒是已经觉得,一叶院更加陌生了呢?
金乌渐沉,云霞满天。熟悉的景象再次重演,顾鉴怔怔的望着天际的夕阳,——他见到奚未央的那天,便就是如此一般。
身后忽然响起了脚步声,顾鉴的心中一惊,他立刻便回过神来,转身便喊:“师尊?!”
身后正提着食盒的两名杂役弟子:“……”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尴尬。那两名杂役弟子也不认得顾鉴,听见他张口喊的是“师尊”,也不知他的师尊究竟是谁,但见他出现在一叶院,行止也没什么拘束,便料想最差也得是哪个长老的弟子,于是便恭敬的对着他口称“师兄”,只听一名杂役弟子道:“这位小师兄莫不是迷了路么?我二人是膳堂的弟子,适才收到沈师姐的符令,叫将今日的晚膳送来一叶院。……若是小师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只管同我们说就是了。”
顾鉴:“……”
顾鉴将这两名弟子话中的信息又在脑内仔细的分析了一遍,问道:“沈师姐?”
很好。至少沈清思还在这里没走。
沈清思没走,奚未央就八成也还在。——不出来找他也就算了,若是奚未央一声不吭的走了,顾鉴真的会和他闹的。
“师姐叫你们把饭菜送到哪里去?”
沈清思平素管教两个弟弟的礼仪规范很严,该他们做什么,就是做什么,决不许仗着首座亲传的身份搞特权。像这种送饭上门的事情,她以前是从不允许的,今日也算是头一遭了。顾鉴一时间,竟还想不出来,这饭能送到哪里去吃,毕竟这整个一叶院的布置,瞧着就同烟火气不沾边。
顾鉴起身,他随手将身上的灰尘拍了拍,跑近了对那两名杂役弟子道:“两位师兄等等我,我同你们一起走吧?”
“小师兄尽管自便。”
两名杂役弟子自然是答应的,其中一人年纪小,瞧着约莫也就十四五岁的模样,他好奇的问顾鉴道:“小师兄,你见过沈师姐么?听说,她不仅天赋卓绝,还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呢!”
顾鉴:“……”
顾鉴脚底下险些一个踉跄。
“啊……?”
这都是谁说的呀?
沈清思今年还不满十四啊!
要是放在现代,她充其量也就是个初中生,人都还没长开呢,怎么就成了难得一见的美人了?!
要不是顾鉴看这杂役弟子比沈清思也大不了多少的样子,他真的要喊救命了啊!
“沈师姐她……”顾鉴支吾道,“也还好吧。”
“没有奚……没有奚首座好看。”
“……啊?”
那两名杂役弟子听得都愣住了,“可是,可是山主他是个男人啊!”
甚至还开始安慰起了他:“小师兄现在还不大懂这些,等以后就明白了。”
顾鉴:“……”
……明白你个大头鬼。
顾鉴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甘于被嘲笑,还是无法接受居然有人觉得奚未央还不如沈清思好看,——哪怕这两个人,根本就没有见过奚未央。但他还是觉得不甘心。
“人长得好不好看,难道还分男女吗?”
顾鉴确定、一定、以及肯定的道:“就算是把这全天下的人都挑一遍,能比得上奚首座的,恐怕也找不出几个来!”
“——是吗?”——
作者有话说:顾鉴:……是啊!
咋地!就是头铁!
……
我有一个疑问,就是我突然发现后台多了几十瓶营养液,但是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看文了,点进去发现这些营养液都是我以前订阅过的文,有些甚至是去年看的了……就,不太明白为啥会突然发营养液,可是如果是系统bug的话,一天过去了它还是存在……所以这个现象是只有我有,还是大家都有……?
第46章
顾鉴:“……”
“…………”
“………………”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原本正情绪激昂的顾鉴瞬间石化,他甚至感觉连周遭的空气都凝固了。
顾鉴僵硬的转过身,头和身体仿佛成为了通过脖子相连系着的两个部分。他的脸“轰”的一下红得彻底, ——顾鉴也不晓得, 奚未央究竟都将他们的对话听到了多少。但不论他听了多少,自己的彩虹屁奚未央必然是听全了。顾鉴很社死,非常社死。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都在尴尬一些什么,然而顾鉴当着奚未央的面,他就是很尴尬,尴尬到恨不能当场挖个地洞, 把自己埋了安生。
顾鉴双手掩面,他颤抖着喊奚未央:“师, 师师, 师尊?”
奚未央看起来却好像是神情平静。他略一点头,低低的“嗯”的一声。
然后,……就再也没有说话。
顾鉴:“……”
顾鉴感觉自己简直要崩溃了。
他和奚未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就这样“对视”了极其短暂又无比漫长的几秒钟后, 顾鉴的脑海里突然不知转过了什么念头, 竟然直挺挺的就面对着奚未央跪了下去——
“师尊, 弟子知错了!”
奚未央:“……”
除了拜师那一会儿, 顾鉴还从未对他行过如此大礼, 奚未央愣了愣,张口欲道:“倒也不必……”
话说到一半时,却是忽然而止。奚未央的目光又落到了顾鉴那副惶恐的囧样上,他忆起自己方才所听见的,顾鉴所说的那些话, 突然就很想要逗一逗小朋友。
于是,奚未央故意沉默了一会儿,眼见顾鉴神色愈发的焦灼了起来,他这才将嗓音压底了些,沉声问顾鉴道:“嗯。你既说你知错了,那为师问你,你错在了哪里?”
“凡是自己反省出来的错处,必定是记得最牢固的。”奚未央神情莫测,他居高临下,悠悠的望向顾鉴,“阿镜,你究竟错在何处,且仔细说来,给为师听听呢?”
顾鉴:“……”
顾鉴跪在地上,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原以为,自己先一步认错,不管奚未央心里到底生不生气,总会就着这个台阶,将这一篇翻过,却哪里想到,奚未央居然还要他仔细的分析?
顾鉴傻了。——他这可该怎么说?
须知,直到现在,顾鉴都还没有完全从懵的状态里缓过来呢!
“嗯,我,我……”
顾鉴大脑飞速运转,他努力回忆着自己刚才说的话,一字一句的纠察究竟是哪一句哪一段罪大恶极。最后,顾鉴灵光一闪,得出了结论:“弟子错在,不应该拿师尊同师姐比美!”
奚未央:“……”
“比美?”
顾鉴之前吹的那些彩虹屁,奚未央其实都听见了。虽然说那些话的起因的确是因为……,但耳边真正听见顾鉴将那两个字说出来,与心里明白,终究还是两样的感觉。
奚未央原本只是想要逗一逗顾鉴,哪成想自己现在的心情反倒是复杂了起来。——他一个三十多岁成年男人,居然被拿来和自己十三四岁的徒弟比较谁更好看,这实在是,实在是……
“不成体统!”
奚未央一抚袖,无甚好气的对顾鉴道:“亏你说得出这样的话来,也不知羞。”
“还跪着做什么?丢人现眼。”奚未央抬手一指顾鉴,便好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拎住了顾鉴的后衣领,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此时再想到顾鉴的“大礼”,奚未央心中愈发好气又好笑,他颇有些算账的意味在,问顾鉴道:“我叫你跪了么?平素见你诡辩,如今当着外人的面,膝盖倒是又软下来了?”
沉默在旁的两名杂役弟子:“……”
自奚未央突然出现起,这两名杂役弟子便开始不知应当如何是好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真实的、会动的奚未央,在此之前,首座、长老这样级别的人物,从来都只存在于他们的耳中,甚至就连遥遥一见的机会都少,更加不用说是面对面碰上,且还正碰上首座大人教训小徒弟了。
话说……奚首座是什么时候,又新收了徒弟?
不知道。这貌似也不是他们应该知道的事情。总归有公示山门的一天,这事儿轮不着他们来操心,他们目前的当务之急是,虽说人前教子,但瞧着首座的脸色,他好像并不愿意,叫他们看见自己训徒弟的模样啊!
人在不应该看见听见的时候,最好是能做一个瞎子聋子。那两名杂役弟子惶恐的想,他们该不会被借故逐出山门吧?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那名年龄稍大些的杂役弟子起了个头,既顾鉴起身之后,他又噗通一声跪下了。
另一名杂役弟子:“……”
另一名年纪稍小些的杂役弟子默默看了身边同伴一眼,果断的一起跪了。
奚未央:“……?”
奚未央上前两步牵过顾鉴,正欲离开时突然瞧见那两人如此这般,不觉疑惑:“两位这是何意?”
为首的那名杂役弟子道:“弟子二人不识山主尊驾,适才礼仪多有倏忽,心中深觉惶恐,还请山主责罚。”
奚未央:“……”
奚未央淡淡道:“不必。”
他不是陆离,并不大执着于许多“死”的规矩,相比于门中弟子是否有恭敬的向他行礼,奚未央还是更加在意,他们有没有好生做好各自所应该做的事情。
在奚未央看来,每个人是否都有各司其职的实心办事,这远比那些代代相传的刻板门规要重要得多。
“你们起来吧。”奚未央同那两名杂役弟子道:“既然清思传了符令,那你们就快些将晚膳送去漱厅吧。——顺便转告一声清思,就说本座同他们的小师弟,已经先行回去了。叫她与不念自便即可。”
“是。”
那两名杂役弟子起身恭敬道:“弟子遵令。”
见那两名弟子离去,奚未央便也牵着顾鉴的手,低头对他道:“走吧阿镜,我们也该回去了。”
顾鉴:“诶?”
真的这就要回心渊境去了吗?
顾鉴轻轻地捏了捏奚未央的手心,他小声的提醒奚未央道:“师尊,晚膳……”
“我们不同师兄师姐一道吃吗?”
奚未央:“……不了。”
“原本的确是准备要一起的。”
如果不是因为打算一起吃,奚未央也不会让沈清思叫人将晚膳送来一叶院,更不会因为担心顾鉴错过晚膳,而通过感知寒玉胄戒指的灵息出来找他。怎生想——
奚未央的耳垂禁不住的发烫,此时方后知后觉的感到羞耻。他说顾鉴:“还不是因为你这小混账,一天到晚的嘴里都胡说八道些什么?你才几岁,又曾见过几个人?怎么张口便敢妄谈‘全天下’的人?真真是惹人笑话。”
“还有你师姐,”奚未央道:“诚然,美人从不拘于男女,可你师姐也不曾得罪与你吧?人家要夸她,你听着便是,去辩什么?你辩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拿我来说!且先不论男女有别,单看我们两的辈分年纪,这哪里是能放在一道比的?”
“叫你这么样子一说,你倒是脸皮厚,全无所谓,我却没有那么厚的脸皮。今日不论怎么说,我都无颜再见你师姐了。”
好听的话,人人都爱听。不拘是谁,听见有人夸自己好,心里总归是欢喜的。奚未央也不例外。顾鉴那样确信的将他夸得世无其二,奚未央听见时,自然是很开心的。可是开心过后,他感受到更多的,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害羞,——就算是顾鉴真的这样认为,可是最起码,他说话得符合实际啊!
奚未央着实见多了美人,男女皆有,他们的风格皮相各不相同,却无一不是容色倾城。奚未央的记性说好也好,说坏也坏,凡点头之交者,他大多不太会真正往心里去。因此,对于那些曾见过的各色美人,奚未央原本并无甚感触,甚至是记不太清他们各自的容貌,然而,就在刚才,当他回顾顾鉴所说的话时,那些美人似有相似,又截然不同的面孔,忽然便不可控的一张张清晰的浮现于奚未央的眼前,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如此一番走马灯似的回顾下来,奚未央都快对自己的长相产生质疑了。
真就是越想,越觉得顾鉴讲话太夸张。而夸张的太过了,就会物极必反。
奚未央忍不住又要给顾鉴上课:“阿镜,我和你说过多少次了。以貌取人是很肤浅的,这世上并不乏生了张绝世容颜,却为祸作乱的恶徒,——妖族犹是如此,他们化形成人后,皮相大多都不赖,实则却为披毛食人的孽畜。难道将来你遇上了他们,也要因为他们的皮相美丽,而舍不得下手吗?”
“青丝白发,红颜枯骨。美人不过骷髅裹皮。”奚未央轻轻地提了提顾鉴的耳朵,同他道:“总之,从今往后,我不准你再妄谈别人的美丑,听见没有?”
顾鉴:“额……”
听见自然是听见了。只是——
顾鉴不死心的又问奚未央道:“弟子不谈别人,只夸师尊好看,可以吗?”
奚未央:“……”
奚未央冷不防的大声道:“不可以!”
“我看我刚才说的话,你是真的一句都没有听进心里去。”还不谈别人,只夸他呢!奚未央怕的就是顾鉴这样胡乱夸他,“这世上有哪个人,成日里尽知道夸自家师尊好看的?”
“为师说了多少遍,不准再专注于皮相!”
奚未央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顾鉴道:“将来你若再对别人说我好看,我就要打你板子了!——若你实在是想要夸,你师尊我除了这张脸以外,有哪一样是不能夸的?”
奚未央从不是个喜欢过于自谦的人,然而相貌这种东西,每个人的爱好都不相同,不过是各花入各眼,哪里就能真正分出个高下来?为了防止自己继续对自己的长相产生怀疑,奚未央决定,从此刻起,他要“忘记”自己的脸!
奚未央威胁顾鉴:“不许再提,知道吗!”
顾鉴:“……是。”
“弟子知道了。”
“师尊……”
奚未央不说话。
顾鉴于是又喊:“师尊~~~”
奚未央:“……”
“你真的好烦人啊!”奚未央很傲娇的低头看着顾鉴,问他:“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顾鉴:“唔——”
“师尊啊~”
顾鉴笑眯眯的仰头,他脸上的表情夸张,却并不真正的发出声音来。奚未央仔细观察着顾鉴的口型,只见顾鉴说的分明是——“师尊,你害羞了啊?”——
作者有话说:师尊:请夸我别的优点,我绝不害羞
小镜子:嗯嗯,你不仅好看,你还透骨生香~
作者:禁止剧透【x】
小镜子:嘘。这不算剧透,他们猜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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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 在给顾鉴一次机会的话,他绝对不会再说出那句无声的话。
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是礼貌。既然是顾鉴首先不礼貌的, 那也就不要怪奚未央生气了。
顾鉴这家伙, 平时看着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实际要对付他很简单,——奚未央只需要不搭理他,就可以了。
于是,从一叶院到心渊境,回程路上, 不论顾鉴怎么缠,奚未央都狠下心来, 再没同他说过一句话。顾鉴心里知道, 奚未央不可能永远不理他,最多最多沉默到明天,奚未央总会同他说话,然而顾鉴仍旧惶恐, 他不想要、甚至是害怕奚未央这样冷漠的待他。
“师尊?”
“师尊……”
“师尊, 我错了, ”无可奈何之下, 顾鉴只有道歉讨饶这一条路可走, 顾鉴小心的哄奚未央道:“师尊, 弟子下次再也不敢了,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奚未央:“……”
奚未央的确是生气,可要说顾鉴究竟做错了什么,他其实也算不得如何“错”。顾鉴只不过是把奚未央给惹毛了而已。奚未央终于忍不住, 开口问顾鉴道:“你口口声声说你错了,那我问你,你错在了哪里?”
顾鉴:“弟子错在了……”
话说到了一半,顾鉴忽然停住了,他似乎是很有些纠结的问奚未央道:“师尊,真的要说吗?”
“……”
奚未央冷淡的道:“你自己说的,你知错了,下次绝不再犯。若是你连说都说不出来,我又怎么信你的绝不再犯?”
奚未央心中暗想,他倒是要看看,顾鉴仅凭着一张嘴,能巧舌如簧的编出些什么理由来。
却不料顾鉴听了奚未央的话,竟然深以为然。——他的确是有错,错在放肆的出言“嘲笑”奚未央,却忽略了以他此时的身份,根本就没有这样做的资格和权力。
太会洞悉一个人的情绪,是一柄双刃剑,使对了人甜甜蜜蜜、皆大欢喜,可一旦使错了对象,大抵就要成了被斩的杨修,——没有人会喜欢,自己完全被另外一个人看穿的感觉的。
想到这里,顾鉴不禁肃然道:“弟子有错,错在不应当妄自揣测师尊的心意。揣测也就罢了,竟然还自鸣得意的说了出来,实在是恣意妄为至极。师尊心里生气,怎样责罚我都无妨,顾鉴绝无半句怨言,只希望……师尊不要这样不理我。”
深刻的自我反省与撒娇并用,顾鉴轻轻地扯住奚未央的袖角,再一点一点的攥进掌心,他轻轻的摇着奚未央的手,故意掐着嗓子,嗲兮兮的问:“可不可以呀?”
奚未央:“……”
奚未央被顾鉴这一声问得猝不及防,鸡皮疙瘩再次迅速在手臂上蔓延。顾鉴这个家伙就是这样,不达目的不罢休,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才不会去管什么脸面不脸面的。奚未央遇上了这么个小讨债鬼,也只能认栽。他将自己的手赶紧从撒娇的顾鉴手里抽出来,点头连声道:“好好好。既然你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为师自然不会不理你。阿镜,可以了,我原谅你了。”
言下之意,就是顾鉴你再要说话时,赶紧恢复了正常再说啊!
顾鉴:好的。
顾鉴的声音清亮,他又一下跳起来抱住了奚未央的腰,仰头大声的道:“谢谢师尊!”
奚未央:“……”
奚未央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
“讨债鬼。”
顾鉴:“……啊?”
“师尊你说什么?”顾鉴装作没有听清,“您再说一遍呢?”
奚未央不疑有他,果真又重复了一遍。且还是轻轻地揪着顾鉴的耳朵说:“我说,你就是个小讨债鬼!”
顾鉴:“嘿嘿。”
那可不得是嘛?
不是冤家不聚头,若没有点百年千年修来的孽缘,哪里就能轮到这辈子纠纠缠缠一生了?
“师尊说得对。”顾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道:“我就是个讨债鬼,遇见了就甩不掉了的那种。既然你把我捡了回来,就得负责到最后!”
奚未央:“是是是。”
他的徒弟,他不负责,还要交给谁去负责?奚未央不由得叹道:“看来,你不仅是个讨债鬼,还是个黏糖精,又腻又缠人。”
“走开,小馋鬼。”
顾鉴:“我不。”
奚未央:“……”
奚未央竖起三根手指开始倒计时:“三、二、一——”
顾鉴:“……”
顾鉴果断的选择松手,还很自觉地跳开了两步。
——对付小孩的经典招式,三二一!
这是一个,虽然没有人知道,倒计时结束之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但却能令每个小孩都心惊胆战,望而却步的绝招!屡试不爽,谁用谁知道!
顾鉴的反应慢了半拍,直到奚未央念到“一”的时候,他方才跑开,此时再想来,顾鉴只觉心有余悸。他忍不住紧张的问奚未央道:“师尊,我应该没有——?”
奚未央:“你迟了。”
顾鉴:“哈?”
顾鉴不敢置信:“没有吧!”
奚未央却很霸道,他道:“我说你迟了,你就是迟了。罚你今天不准吃晚饭。”
顾鉴:“……”
体罚学生饿肚子是可耻的行为。
仿佛是洞悉了主人的心意,顾鉴的胃很合时宜的附和着“咕噜咕噜”响了两声,这声音并不多响,然而,在只有两个人的安静环境里,已经足够奚未央听清了。
“……”
奚未央一时沉默。
他的话才说出口,顾鉴的胃就这样要同他对着干,实在是叫奚未央很难收场。毕竟奚未央也不可能真的叫顾鉴饿一晚,只要顾鉴缠缠他,撒撒娇,迟些他总会给顾鉴饭吃的,可现在这样,若是奚未央装作没有听见,未免显得铁石心肠,可若是他“听见”了……这样自打脸面的速度,是否也太快了些?
低头望一眼顾鉴捂着自己小肚子,又可怜巴巴的眼神,奚未央当真是搬起石头来砸了自己的脚,进退两难。
他沉吟了片刻,思索道:“不如这样吧——”
“我授你一套入门的璇玑剑法,你若能完整的跟着将它舞出来,那为师便准你用膳。”
“如何?”
顾鉴:“……”
顾鉴私以为,很不如何。
奚未央所以为的“入门”剑法,对于顾鉴来说,焉知有多难?假使顾鉴不练剑,他最多也就是饿一顿。可现在,顾鉴又要挨饿,又要练剑。练到最后,也不晓得能舞出来几成,这不是妥妥的亏本生意么?
顾鉴的心里面,其实是不大愿意的,但他却不敢表现出来。一来自然是因为这样太驳奚未央的脸。至于二来么……
为一点私心,顾鉴也想要见一见,奚未央舞剑时的模样。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轻云之蔽月,流风之回雪。
不见灵光烨烨。为了能够让顾鉴看得更加清楚一些,奚未央故意放慢了步伐招式,然而独属于不见的幽蓝光辉,仍旧将虚空划破,斩出了道道残影,顾鉴下意识的便被那华美优雅的神剑所吸引,哪料奚未央一旋身,冷不防一剑朝着顾鉴斩下,顾鉴瞬间苍白了脸色,身体本能的便侧身去躲,却见奚未央手腕一翻,剑锋霎时调转了方向,竟然仍旧是紧追不舍。顾鉴的大脑一片空白,这一幕好像似曾相识,他尚且来不及仔细思考,便已经抬起了手臂,竟然是想要用自己的手,去握住不见的剑尖。
“!”
奚未央大惊,他瞬时反手收剑回了身后,厉声喝到:“顾鉴!”
“你这是准备做什么?!”
顾鉴:“我——”
顾鉴的脸上,半点表情也没有,他直到现在为止,脑子里都还是空的,抬眼看向奚未央时,眼神也显得有些呆滞。奚未央只听顾鉴极轻极快的说了一句话,他宁可自己是听错了,然而顾鉴的的确确,自语的是:“我以为,师尊你要杀我。”
奚未央:“!”
奚未央几乎是咬牙切齿:“……胡说八道!”
“你既然入我门下,唤我师尊,那么你我之间的情谊,便一如父子。常言道,虎毒不食子。这世上纵然多见不配为人父母之人,可又有几个,是能对着自己的骨肉至亲下杀手的呢?”
奚未央真是越说,越觉得心痛又生气。他问顾鉴道:“还是说,在你的心里,我就是个杀欲熏心,六亲不认之徒吗!”
“……那第一剑,你分明就躲得很好啊……”
奚未央质问完了顾鉴那番话后,整个人都好像突然被抽干了力气。他挥手收了不见,迷茫不解道:“第一剑侧身便可躲开,第二剑同理,来不及侧身躲,但你可以弯腰避。——一避,一滚,这一剑再要落到你身上,便来不及。多么简单的招式,你怎么会忽然……?”
顾鉴:“……”
顾鉴缓缓地摇了摇头。
他说:“我也不知道。”
其实现在冷静下来,理性的想想,的确正如奚未央所说,以顾鉴小孩子灵活的身形,想要躲开这两剑,完全可以说是很简单的事情,然而事到临头,顾鉴也不知怎么了,他伸手去握剑尖的“本能”好像超越了一切的理性思考,顾鉴只想要终止这场战斗,而他的见招拆招,只会使双方的交战没完没了,唯有去握住那柄剑,令它动弹不得,方才可能有机会柳暗花明。
“…………”
长久的沉默过后,奚未央唯有叹息。
他半跪下身去,拉过顾鉴的双手来检查:“没有真的伤到哪里吧?”
顾鉴摇头:“没有。师尊放心。”
奚未央微微的点了点头。他低叹了声,又叮嘱顾鉴道:“下次,绝不可以再这样了,知道吗?”
“与人交手,首先最重要的,是保护好你自己。——不要总想着出其不意。等到你有至少八分的把握,能够打败对方的时候,你再出其不意,这样或许能够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可现在,你的心里什么成算也没有,这时候,你所要做的,就是自保。”
“顾鉴,你记住。你的命只有一条。”
“世人常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既然你的父母已经不在,那么我作为你的师尊,便暂且厚颜的代一代他们的职责。——若再有下一回,你如此不重视自身,那么无需你自己不珍惜,为师先来教训你。免得你将来不知轻重,不晓得什么时候,就在哪里丢了性命!”——
作者有话说:师尊:为什么自从收了这个徒弟,每天都在好开心和好气哦之间反复横跳呢?
第48章
也不知那次的“握剑事件”, 究竟触动了奚未央的哪一根神经,顾鉴可以很明显的感受到,从那之后, 奚未央对待他, 要比从前严格了很多。
以往抱一抱、贴一贴,撒个娇之类,都是寻常事,而现在,顾鉴稍有些不规矩,就要被奚未央瞪, 不仅如此,奚未央还特意削了一块宽宽薄薄的竹板, 专门用来打顾鉴的手心。这段时间相处下来, 奚未央可以说是对顾鉴很了解了,——你若是一心想要同他去讲道理,那只会是白费唇舌。总而言之一句话,对待顾鉴, 能够动手的, 就不要动口。少动口便是少动气, 对他们师徒两都有好处。
能把奚未央一个原本奉行教导弟子决不能动辄打骂的人, 逼到只想要揍他, 这样独一份的待遇, 可以说,顾鉴也是很有本事了。
顾鉴现在的作息十分规律。
奚未央很早便会起身,但那时天色未明,所以他并不会叫醒顾鉴,而是在院中练完一套剑法后, 方才回屋唤顾鉴起身,待得顾鉴穿衣洗漱完毕,又用过了早膳,便要开始上一上午的“文化课”了。
三四个月的时间,顾鉴需要学完别人一年的内容,奚未央的进度便差不多是玄冥山教导先生的三倍不止,顾鉴起先才开始学时,也不曾觉得费劲,直到上了快要半个月的课程,奚未央突然给他来了一场抽测,顾鉴方才惊觉,原来在先前的半个月里,他竟然已经学了这样多的东西,而他除了当天记住了之外,余后全没复习,等到考试的时候,只能全凭脑海中模糊的印象,自然是考的无比的吃力。
顾鉴好容易连蒙带猜的将考卷写完,又提心吊胆的侍立在奚未央的身旁,眼睁睁的看着他批改。嘿!顾鉴哪里想得到,自己最后的成绩,竟然要比原本预计的好上了不少,看的他自己都惊呆了。
奚未央哪里能看不穿顾鉴?他十指点了点顾鉴那张对了近九成的卷子,只有一句批语:“不过侥幸尔。”
顾鉴:“……”
顾鉴自然知道,奚未央说的对,他也有从这次考试中获取教训,知道了学习一定要好好温习。然而,他半个月学了别人一个季度的内容,又是头一次抽测,就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奚未央怎么就不能稍微夸夸他呢?
顾鉴暗自气鼓鼓的将错题改正,改完以后,心中仍觉愤愤。他将改后的试卷重新拿给奚未央去看,奚未央便又阅览了一遍,这回倒是没有同顾鉴论对错,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阿镜的字倒是写得大有进步。”
“这都承蒙师尊教得好。”若论起嘴甜、马屁,只要顾鉴肯用心使来,他若称第二,便再没有人敢当第一。虽说顾鉴人小,力道也轻,但他仍旧还是很贴心,很顺手的给奚未央捏起了肩。只听顾鉴不无幽怨的道:“师尊,半个多月了,您可算是夸了弟子一句。弟子方才听见了,都觉受宠若惊。还险些以为,是自己的耳朵不灵了呢!”
顾鉴这一番话委实贼得很。明面上是在奉承奚未央,实则却不无“埋怨”之意。奚未央闻言不由叹息,他说顾鉴道:“这样的话,也就只有你敢对我这样说。若是换做了你的师兄师姐,他们哪一个人,有这样大的胆子?”
顾鉴:“那可不是?论起师兄师姐来,他们又有哪一个人,能叫师尊连竹板都削出来了?”
奚未央:“……阿镜!”
既然顾鉴要说竹板,那奚未央就满足他:“看样子是我几日不曾教训你,你的手心底里又痒了,是吗?”
奚未央凡是打顾鉴的手心,大多是小惩大诫,并不会真的怎样打疼他,充其量也就是挨打的时候稍微疼上片刻,不多时便又一切如常了。所以顾鉴私心里,其实并不大怕奚未央打他的手心,因为他知道,奚未央会打他手板,就说明奚未央并没有真的生气。既然如此,那顾鉴还怕什么?——往开了看,这也是一种“情/趣”啊!
顾鉴心里颇有些得意,面上却是不敢表露出来分毫,他只是眼观鼻鼻观心,垂眸低头道:“师尊消消气,全是弟子的失言。”
这一句话,恭敬有余而亲密不足,听得奚未央一时间竟微微的发怔。
可分明,这才应该是师徒之间,正常应该保持的距离与礼节。小孩子小时候不收着些脾气,一旦长大养成了习惯,便不再好改。道理奚未央都明白,可是为什么,当自己所盼望的成果渐渐实现时,他却反而会觉得无比的失落呢?
甚至,奚未央竟然会控住不住的开始怀念起了,顾鉴原本撒泼耍赖的样子。
……自然天性,多讨人喜欢呀。
奚未央忍不住的又开始了反省自己,——自从与顾鉴这小家伙呆在一处起,奚未央便总是会时不时不可控的陷入一种“反省”的状态。他先是会反省,自己是不是对顾鉴的关心不够,紧接着再是依情况发展继续反省,想若是他太过于偏爱顾鉴,会否反而不是件好事。等到了现在,奚未央又开始担心起来,他这半个月来,动辄就是要拿着板子教训顾鉴,要叫他“学规矩”,如此严苛,虽不至于揠苗助长,但是会不会,仍旧有些将顾鉴“逼”的太过了?
看把孩子给吓得。
该玩笑的时候不敢玩笑,要他机灵的时候,也只敢做个呆瓜。奚未央如此一想,真是愈发觉得顾鉴可怜了。
“阿镜,”奚未央不禁喃喃的问顾鉴,“最近,……师尊是不是,对你太严厉了一些?”
顾鉴:???
顾鉴在心里寻思,觉得其实也还好。毕竟他不是个真的小孩,奚未央对他的这点严格,本质上并不会对顾鉴的心理产生太大的冲击。但是如果真的站在一个五岁小孩的角度来看的话……
貌似、应该、可能,的确是会有那么一点落差?
顾鉴暗自在心中转了转念,他飞快的组织了下语言,很是贴心,又不失模糊的道:“弟子知道,师尊不论做什么,都是为了我们好。”
“不论是对弟子严格,还是令师兄每日练字,都是一片苦心。——弟子的心中,全都明白的。”
正因为明白,所以:“弟子绝不敢辜负师尊,也绝不会辜负师尊。”
顾鉴的一番话说得赤诚,竟叫奚未央诡异的生出了一种,孩子长大了的错觉。他伸手,原本下意识的想要去抱一抱顾鉴,然而手臂抬到一半,奚未央终究还是忍住了,他转而轻拍了几下顾鉴的肩膀,最后按于顾鉴的肩头,顾鉴抬眸,只见奚未央忽然略带调皮的一笑,倾身过来,温柔的轻声哄他道:“阿镜再懂事不过了。只是你也需知道,人无完人,谁也不能例外,吾亦如是。师尊也常常会一叶障目,做错事情,若是有时,阿镜觉得师尊做的不对,你一定不要委屈自己忍耐,更加不要盲目的迷信我就是正确的。——真正的不辜负,应当是相互成就,而非无限的信任与吹捧。”
“知道吗?”
顾鉴:“——!”
顾鉴怔怔的,他睁大了眼睛,奚未央的面孔,就与他近在咫尺,话语交谈间,他们就连呼吸都可以相融。
于是顾鉴从耳朵尖到脖子根,全部都“轰”的一下,红了个彻底。
顾鉴也不想的,因为这样实在是太明显,也太夸张了,可是他的身体表现,在这方面明显不受他心理的控制,偏偏就是要和他反着来。顾鉴想要表现得有多淡定,他实际看起来,就有多么的紧张局促。
顾鉴猛地向后跳开了一步,好稍许远离奚未央。他此刻的声音惊人的响亮,只见顾鉴红着脸,眼睛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奚未央,只朗声近乎是低喊了一声:“知道了!”
“哈哈哈哈——”
顾鉴的反应如此激烈,这倒是大大超乎了奚未央的预料,他被顾鉴可爱得忍不住合掌大笑,却又有些不解,奚未央于是强忍住了笑意,他正色问顾鉴道:“阿镜怎么突然脸红成了这样?”
要说是激动的,可他也不曾说什么能叫人豪情万丈,热血沸腾的话啊!
甚至,为了能够让顾鉴不要紧张,奚未央还特意放轻柔了语气呢!
顾鉴:“……”
顾鉴心中暗道,奚未央怎么竟然能好意思,反过来问他这问题呢?
真真是奇了怪。觉得需要保持师徒间应有的距离的人,是奚未央,时不时打破这样距离的人,也是奚未央。顾鉴这回,也算是开了眼界,明白了究竟什么叫做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他家师尊啊,可真是活脱脱将这一出戏,表演得淋漓尽致。
也就是欺负他,现在只是个五岁的小娃娃,若是换成了一个二十多岁的成年人,顾鉴看奚未央还敢不敢与人说话时,还贴的像刚才那样近。
“我的脸很红吗?”
顾鉴抬起手,他故意在自己的脸上,脖子上胡乱的摸,又用力的揉了揉鼻子,强迫自己低头打了两个喷嚏,顾鉴若无其事,又理所当然的道:“啊呀……好像是感觉有些痒。”、
“师尊今日,佩戴的香囊里,都放了些什么香料?”
顾鉴借着低头掩住口鼻的机会,赶紧暗中深吸了两口气,来捕捉奚未央所佩戴的香囊,散在空气中那若有似无的甜香,——“是桂花?”
也是,眼下正值秋时,恰是桂花飘香的好时节。
顾鉴并不讨厌桂花,甚至,他觉得桂花糕甜甜的,还很好吃。
但是没有办法,谁叫奚未央今日,恰恰就佩戴了桂花香囊呢?
对不住了。——顾鉴在心中暗暗的向桂花道歉,而后,他面不改色心不跳的,便开始对着奚未央胡编乱造了起来:“师尊,你不晓得。我其实……从小就对桂花有一些,轻微过敏。”——
作者有话说:最近好忙啊…每天感觉自己被掏空
特殊时期,大家都要保重好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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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你对桂花过敏?!”
奚未央闻言大吃一惊, 顾鉴的话音还未落下,他便已经将身上的香囊摘下来收进了乾坤袋。奚未央暗自惊疑:“我都不知道你……阿镜,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奚未央记得, 顾砚曾经和他开玩笑似的说过, 说是他家这个小子啊,天生好养活的紧,给他喂什么,他都能吃得很香,不似别人家的孩子,不是挑食, 就是有所忌口,弄得好些东西都不能吃。以至于奚未央这些年来, 一直都默认, 顾鉴的运气好,不论对什么都没有避忌,想吃什么就能吃什么,不似沈不念对海产过敏, 河里的鱼虾吃了都不打紧, 唯独不能沾着海水, 沈不念一旦吃了海里的鱼虾, 哪怕只是尝一口, 也会全身起疹子的。
顾镜:“……”
顾镜迟疑的道:“那我倒是没有师兄那么严重。”
——因为就像是顾砚所说的, 顾鉴根本就对什么都不过敏。
顾鉴说:“我只是……轻微。”
一个谎话说出了口,势必就要想方设法的去圆上。顾鉴头疼不已,他对桂花根本就不过敏,这以后要是到了有桂花树的地方,亦或是他一时忘了, 贪嘴吃了桂花糕、桂花糖、桂花蒸饭这些东西,不起症状那可怎么办才好?
若说是别的病,那他忽悠忽悠也就罢了。毕竟人体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只要陆离不来给顾鉴做体检,症状什么的,还不听凭顾鉴自己编?偏偏难就难在刚才情急之下,顾鉴只能想到个过敏,而过敏这种事情,不论懂不懂医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对其症状有所概念。尤其奚未央还有沈不念这么一个对海鲜过敏的徒弟来做参照。
哪怕是症状有轻重,表现得不尽相同,可你不管怎么说,以后面对那让他过敏的桂花,顾鉴都得有所表现啊!
这可叫顾鉴怎么表现的出来?!
于是为了圆最初的那个谎话,顾鉴只能继续往下骗。他绞尽脑汁,给奚未央胡编了自己的一系列“症状”,顾鉴说:“师尊,你不知道,我的这个过敏,连我爹娘都觉得奇怪的。因为我好像其实并没有那么敏感,远远闻着了桂花香,那都没事的,只是不敢摘下来贴近了闻,否则就会打喷嚏,感觉脸发烫发痒,但是又不严重,过不了片刻就又消了……”
顾鉴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补充一句:“桂花糕什么的,稍微尝两口,也是可以的。只要不多吃,应该就不会有什么反应。”
奚未央:“……”
奚未央是不怎么钻研医学,但他基本常识还是有的,听了顾鉴的话,奚未央半信半疑:“当真?——吃下去也不会有反应?”
顾鉴坚定地补充道:“少量。不能多吃。”
奚未央:“可是,我香囊里的桂花,放的也不多啊?”
顾鉴:“……”
顾鉴懵懂无知的睁大了眼睛,他看着奚未央问:“真的吗?”
“那可能……”顾鉴继续努力的找理由,最后只能想到一点,他恍然大悟道:“师尊,一定是我们刚才靠的太近了!”
“一旦靠得近了,虽然你香囊里的桂花不多,但是桂花本就香气浓郁,再由其他香料辅佐激发,我可能闻见了就会比较敏感!”
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的说法,顾鉴赶紧故意贴回奚未央的身边,他此时面色正常,神情也无异样,顾鉴对奚未央道:“师尊你看,现在你将那香囊一收,弟子便就好了。”
奚未央:“……”
奚未央虽然仍旧是将信将疑,但就目前来说,顾鉴的话语之中,尚且没有很明显的漏洞可以来给他抓,于是,奚未央就只能暂且选择了相信。他看似责备,实为叮嘱的对顾鉴道:“你对什么东西不能碰,怎么能不说呢?你不和别人说,这当然没有关系,但是你的师尊、师姐、师兄,你要告诉我们的呀!否则我们不知道,一旦弄了这些东西,像今天一样,不是害你吗?”
“还有桂花糕之类的东西。”奚未央想了想,还是决定让顾鉴能不吃就不吃,“虽然你自己觉得,少吃一些没有大碍,但是过敏这种事情,哪里就说得准呢?你看你刚才,光是闻到了一点,脸都红得不成样子,等吃进肚子里去,指不定要出什么事!阿镜,身体最是重要,口腹之欲忍一忍也无妨,况且你我修行伴道之人,辟谷之后本也无需饮食。——你看你师兄,凡海里的东西,他是一样也不能沾。既然不念可以坚持,那么阿镜也能坚持,对吗?”
顾鉴:“……”
顾鉴艰难的点了一点头,私心里觉得自己可能不太能坚持。
毕竟沈不念那是真的不能吃,和他这个临时瞎编的人,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的。
对此,顾鉴只能说:“弟子,……尽量忍耐。”
至少,在奚未央的面前,顾鉴能坚持不吃。至于奚未央看不见的地方,那自然也就不与奚未央相干了。
……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在考试与乌龙中度过,到了饭点,顾鉴便一个人自觉地去前面用午膳,草木精灵自然会为他安排好一切。至于奚未央,除却最开始的两天,他有陪着顾鉴用膳以外,之后几乎都不进食。
修士修炼到了一定地步,就可以辟谷,但辟谷之后,并不是说那个修士就完全不能吃东西了,他们只是不会感到饥饿而已。是以,很多修士在辟谷之后,遇见了自己喜欢吃的东西,仍旧还是会大快朵颐,并没有什么不能进食的禁忌。然而顾鉴发现,奚未央他好像是真的不太喜欢吃东西。
虽然奚未央的厨艺惊人的好,但他本人却似乎对任何美食都提不起太浓厚的兴趣,日常也没有吃蜜饯零食的习惯,屋中的两盒子果脯,都是他腌了拿来哄顾鉴的。奚未央每天最多就是喝喝茶,有时候偷摸着也会从树下挖坛子酒来喝,——他以为顾鉴不知道,可顾鉴的神魂感知能力偏偏惊人的好,好到让顾鉴自己都诧异。只要是顾鉴想要知道,近百步之内,不论奚未央做什么,除非是开了屏蔽结界,否则顾鉴都能够感知得到。
哪怕是沐浴也不例外。
——虽则如此,却也不是什么眼福。毕竟感知这玩意儿,在识海中成像,它真的就只比热红外美观一点,并不是五彩斑斓的人形,而是雾蒙蒙模糊不清的一团人影。
那团名为奚未央的人影,大约在做些什么,顾鉴是能够心里有数的,然而他要想仔仔细细的看清楚对方,那就是美梦一场了。
顾鉴一个人乖巧又迅速的吃完午饭,那两名熟悉的精灵少女又再度进来收拾桌案。顾鉴之前,不知道应当如何具体称呼她们,便自作主张的以她们的真身来当做她们的名字,但叫了几次后,那两名精灵都无动于衷,不论顾鉴同她们说什么,她们都只会嘻嘻哈哈的笑。顾鉴这才终于相信,她们的确是灵识未开,不通人情。虽有人形,却无人性,草木之心,犹如顽石,除却遵照奚未央的命令办事外,这些精灵,实在是全无半点属于自身的情感。
用完午膳后,人难免会控制不住的犯困,小孩子犹是如此。奚未央会让顾鉴在用完膳后稍些一刻钟,以免积食,之后便是大约一个时辰的午睡时间。
午睡这种事情,就是不睡则已,一旦养成了习惯,到点就困了,想不睡都难。
顾鉴在奚未央的日程表上培养了半个月的习惯,现在就处于哪种只要一用完午膳,他的困意便席卷而来的阶段。
奚未央自己是不会睡的,他很忙,每天都有数不清的玉简信息需要处理,也不可能每天都呆在心渊境里哪都不去,——奚未央在心渊境里处理公务,就好像是居家办公一样,虽然效率依旧,但总有些事是不能“居家”做的,这时他就会出门去,而为了顾鉴的学习,奚未央也会调整时间,基本将需要他出门的事情安排在下午或晚间,总归是不能耽误上午给顾鉴上课。
这样的日子过了段时间,虽说顾鉴同奚未央,属于是“各忙各的”,但有条不紊重复的生活,竟也不失为一种岁月静好。——如果奚未央不是每天都那么忙的话。
看着奚未央每日需要处理的如山公务,奚未央自己习以为常,顾鉴却是替他累得慌。
原来小说里面写,奚未央以为“太忙”而倏忽了顾鉴,并不是借口啊……
甚至有时候,顾鉴会生出一种错觉来,办公时的奚未央,全然不似一个活人,他就像是一台麻木的工作机器,不带任何感情,绝对理性的处理着所有事务。这样的高效工作狂,听起来好像很“帅”,然而当那个人是奚未央时,顾鉴便只感觉到了心疼。
——不应如此的。
谁规定了奚未央就必须要承受这样大的压力,为与他素不相识的“苍生”负责?奚未央诚然是没有怨言,可是,这并不代表了他就愿意啊!
既然权力,名位,责任……这些东西不论哪一样,都不是奚未央心甘情愿想要获得的,那么他所拥有的这些东西,付出的那些努力,对于顾鉴而言,便都不是他的所求,而是一副枷锁。这枷锁牢牢的将奚未央钉死在了北境首座的位置上,他一时不得挣脱,久而久之习以为常,便一生都无法再挣开了。
奚未央大抵是觉得无妨,可顾鉴却就是忍不住自大的替他不平。
“师尊,等我长大以后……”
顾鉴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奚未央桌案上,那些分门别类规整好的玉简上。他抿着唇,沉默的盯了那些该死的东西一会儿,最后重又抬眸,望向了奚未央。
顾鉴很认真,很郑重的告诉奚未央:“师尊,弟子不想要你这样辛苦。”
“弟子想要为您分忧。”
更加想要,让你从此,彻彻底底的摆脱这一些讨人厌的累赘,不要再做世人的“神明”,而是成为一个,只为重要之人付出的,实实在在的“人”——
作者有话说:不知道你们看出来了么有,以上都是镜子一个人的想法,他自己觉得师尊很累,师尊不应该这样,以及他想要让师尊怎么样,这都是他自己的执念与魔障。但其实……虽然承担这一切,不是师尊真正想要的(自由自在随心所欲的日子谁不喜欢),但他却也愿意去承受这一切,愿意用自己的力量去守护苍生,他永远也不可能在别人遭遇困难的时候视若无睹。这可能就是他和镜子最大的分歧【摊手】感谢在2022-12-16 23:22:42~2022-12-17 23:13: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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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午睡过后, 顾鉴下午的日程是练武,这段时间,他的任务说轻不轻, 说重也不算重, 就是要将那套璇玑剑法给练像样。
璇玑剑法是玄冥山内门最基础的剑法,可以说是一切演变的根基。它本身的招式并不多,全套要像模像样的练下来,应当也不算是件很难的事情,重点在于要能够彻底的将它练透。一如奚未央先前告知顾鉴该如何打坐运行心法一样,——在最一开始, 顾鉴应当谨记住那些招式,但到了最后, 这些招式就该要成为他的本能, 哪一步该衍化出哪一样招式,应对皆当如行走坐卧一样自然。
顾鉴每天以梅枝作“剑”,辅以他那才刚开始修炼的单薄灵气,一个人摔摔打打的在院子里面练功。奚未央只有头几日, 会先为他演一遍, 好让他观摩记忆, 之后便全靠顾鉴自己一个人对着剑谱练习、回忆、摸索。奚未央说, 这个世界上, 没有人的剑是一模一样的, 即便是同一套剑法,每个人也各自有自己的剑。所以,唯有独自探索出来的,方才是完完全全属于他顾鉴一个人的东西。若是手把手的教,就反倒是在耽误他了。
顾鉴那日, 听罢了奚未央的这一番话,他嘴上不吭声,只是继续一招一式的练着剑,心里却是忍不住的腹诽。顾鉴想,这样的话,也就只有从奚未央的嘴里头说出来,这才有几分可信度。倘或换了一个人来讲,那可真是越听越像是做师尊的犯懒推诿之词,告诉给别人听,说不定都是要惹人笑的。
“璇玑剑法你已经练了半个月,凭你的资质,到如今,理应是能够有模有样的演一遍了。”
顾鉴熟门熟路的在台阶下,捡起那日日被他用来练剑的梅枝,奚未央却是并没有如往日一般,仍旧在屋内办公,他随着顾鉴一起走出来,负手立于檐下,深碧色的长衫将他的身形衬得如松如竹,奚未央对顾鉴道:“花了这样久的功夫,也该到了看见些成果的时候了。”
顾鉴:“……”
顾鉴立刻便听明白了奚未央的话,他故意夸张的惊叹道:“师尊!今天莫不是个什么特别的日子吗?要不然,您怎么样样都挑今天来考试呢?”
“非也。”奚未央微微垂首,半张面孔因为屋檐洒下的阴影而不能明辨神情,于是,顾鉴便只能够看见他那薄而浅淡的唇轻轻开合,“并不是我刻意要挑今天一齐来考你,不过是恰巧上午考了你的功课,于是我便想着,索性下午来看你练剑。——能一日里做完的事情,自然是一日里做完最好。否则往下拖着,你心里悬着事,我也不安生,岂不是各自受罪?”
顾鉴:“……”
顾鉴仰头,他望着奚未央的脸,很缓慢的眨了一下眼睛。
“不会呀。”顾鉴故意懵懂的道:“弟子既不觉得心里悬着事,也没有感觉受罪。要不然,师尊还是改日再考吧?”
奚未央:“……”
顾鉴装模作样胡搅蛮缠,奚未央也不惯着他。顾鉴只见自家师尊的唇角缓缓勾起了一个危险的弧度——“是么?”
顾鉴:“……啊。”
顾鉴握紧了手中梅枝,他利落的一个起势,那梅枝便将他身前空气唰的割开来一道风声。顾鉴小脸上赔着笑,却还要假装思索道:“弟子又仔仔细细的想了想,其实今天,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心中有个疑问,还想要请教师尊。——这套璇玑剑法,师姐当初练了多久,师兄又练了多久呢?”
奚未央:“他们练了多久,又与你有什么相干?你是顾鉴。清思是清思,不念是不念。好好练你自己的剑,成日里张望着管他们做什么?”
顾鉴委屈道:“那自然是因为弟子的心中惶恐,深怕自己等下演练的不好。若是弟子练的时间不及师兄师姐们长,心里也能够多些自信。更没脸没皮一些的讲,倘若弟子是您三个徒弟中,练得最快最好的,那弟子能不能,多少向您讨些奖励呢?”
奚未央:“……”
奚未央问顾鉴道:“你想要什么?”
顾鉴说:“弟子还没有想好。”
“呵。”
奚未央才不相信。他道:“你既然这样说了,想要向我讨什么,心里一定是早早地拿好了主意。说吧,为师凡是答应下来的事情,只要不伤天害理,皆会兑现。难不成,还会赖了你的吗?”
“不会不会!”
顾鉴赶忙摆手,他眼中有光,满面皆是欣喜的笑容。顾鉴道:“师尊,弟子当日有幸,得闻长乐先生的谱曲,虽是听得似懂非懂,那位乐师,大抵也有些弹得稀里糊涂。但却正因为此,弟子日思夜想,做梦都想要有机会能够听一听,真正的《解忧》,究竟是什么样的。师尊……”
顾鉴的双手,紧紧的攥着掌中梅枝,他的声音忽然轻了下去,奚未央隐隐约约听得,顾鉴似乎很不好意思的说道:“弟子……非常仰慕长乐先生。”
奚未央:“……”
奚未央似有不解:“就因为,你听见了一支,被误解的曲子?”
顾鉴:“不。”
顾鉴很确定,很认真的说:“弟子不想要听被曲解的《解忧》,弟子想要有幸能够听见,真正的《解忧》。”
那日,奚未央曾说,解忧解忧,正因心中忧思难遣,故而聊以一曲作解忧。既然如此,那么顾鉴便想要知道,在他的长乐先生心中,愁思如何,解忧又如何。解忧一曲作罢,他可曾真正寻见了柳暗花明?
却不想奚未央闻言,竟然长叹了一声。他道:“乐曲与修行一般,讲究天时地利人和。阿镜,你说你想要听真正的《解忧》,可若要这样讲,这世上除却《解忧》被创作出来的那一刻外,哪里还存在真正的《解忧》呢?乐谱是死的,人心、人情,却是活的。纵然是‘长乐先生’本人,他也再难弹出与当年一模一样的《解忧》了。”
“换一支曲子吧。”奚未央轻声的道:“‘长乐先生’远没有你所听闻的那样神。只听传言便盲目的仰慕他,实在是很没有必要。这世上比《解忧》更好的曲子不计其数,阿镜,你年纪还小,即便是‘长乐先生’他还能弹得出当年的《解忧》,于你而言,未必不是强说之愁,没什么意思。”——
作者有话说:对不住,还是没能挺住QAQ
周五一起吃饭的同事羊了,周六日就觉得人累,昏昏沉沉,但还不算很难受,我就想着昨晚早点睡,今天努力多写一点,结果从下午还是发冷,头痛,现在已经39度了……
目前抗原还是阴,测不出来,也不敢出门去外面做核酸,只能先物理降温……
也不知道该说些啥,反正就祝我好运吧,希望这玩意儿来的快去的也快,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