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男主的体内, 究竟为何会隐藏魔脉,这是一个谜。
顾鉴想,既然全书已经完结, 那么这个谜团, 最后势必是得到了解答的。可惜,他原作只看了过半,解密的剧情显然还没写到,而男主的剧情线无外乎是被虐→升级→装逼→被虐→升级……以此为范本的循环,完全就是全无新意的典型套路。
如果一定要问男主体内魔脉存在的意义,那么就小说而言, 大概只是为了制造冲突,令他为正道所不容。如此这般, 当天赋异禀的男主, 后期不仅没有因此而亡,反而借魔脉修炼,将他所有的仇家挨个儿的打脸报复回去的时候,才能够显得更爽, 令那些道貌岸然的正道人士羞愧无比。
至于魔脉到底是怎么来的, 以及在背后操纵的神秘势力究竟是什么, 从男主逃离玄冥山之后, 作者几乎从未再提起过, ——也许他提了, 但是顾鉴看得太走马观花,以至于根本就记不住细节。
不过,这些暂且都无所谓了。未来的事情太遥远,还有几十年呢,顾鉴私以为, 他的当务之急,应该是原文中男主即将面对的第一个时间节点,——十六岁时的“咯噔”一下。
原文男主的身体,原本一直都很健康,但是在他十六岁时,他出于好意,替一位师妹接手了内门的一项悬赏任务,这任务本身并没有什么难度,属于基础的“刷学分”任务。
玄冥山内门对于悬赏任务,一向都管的很严。事务阁为了防止同一个弟子接太多的任务,以至于其他弟子完不成积分,他们会对接任务有着严格的记录,而其中最忌讳的,就是你接了任务却不完成。若有人胆敢如此,势必会上事务阁的“黑名单”,而一旦上了那所谓的“黑名单”,接下来再想要接到好一点的悬赏任务,可能性将会微乎其微。
从那位师妹接手的悬赏任务来看,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常任务,并非是她为了级别高的积分与奖赏,刻意去抢自己完不成的任务。且但凡是人,生活中难免偶尔会发生一些猝不及防的事情。那名师妹出身于一个小宗门,那日她才接了任务不久,家中便传书来,说她的祖父病重,急召她回去要见最后一面,遇见这样的情况,她自然是不能不回去,偏偏玄冥山的事务阁,为了叫弟子们学会“量力而为”,不要乱接任务,要求凡是拿到手的悬赏任务,就不能退,退任务会被倒扣积分,逼得那位师妹心急如焚,到处去找人问有没有哪位师兄弟姐妹有需要,可以转接她的悬赏任务。
因为这位师妹的悬赏任务实在太日常,以至于她四处问了一圈儿,愣是没有一个人肯接手,急得她坐在树底下抱着膝盖哭。恰巧那日,男主正躺在树枝上午睡,被树下忽然传来的哭声吵醒,就好心下来问了一声,得知了事情原委之后,他也觉得这师妹可怜,便一时心软,替她接手了这项任务。
得到“解救”了的小师妹,自然是对着男主千恩万谢,读者们当时看见这段剧情,都还以为她会成为男主的后宫之一。谁承想,这位清秀可人的小师妹,还真就是个纯粹的NPC,给男主发完了任务之后,作者完全就像是把她给忘了一样,后续再也没让她出过场,而男主则在做这次的任务时,于某日半夜忽然心悸醒来,从此以后,他便总感觉到身体上,好像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异样感,总之就是觉得“怪怪的”。
而最奇怪的,就是每当男主觉得忍受不了了,跑去找医修药修检查身体,最后得到的结果,总是一切正常,——他简直不要太健康。
如是几番折腾下来,男主不论是心理还是身体,都饱受折磨,他几乎快要以为,自己是得了癔症。直到当他二十岁时,体内魔脉彻底被打开,在那股熟悉的“异样”感下,男主这才猛然明白过来,原来他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被人暗算了。
……
顾鉴将自己能够记得住的时间节点和事件,在自己的私人玉简上记录了下来,这不记不要紧,一写完,闹得顾鉴也忍不住开始觉得,自己现在的身体好像有些奇奇怪怪的,恨不得立刻马上跑去杏林阁,做一个全身检查。
不过话又说回来,去杏林阁,真的有用吗?
那帮子庸医,帮着男主看了好几年的“病”,愣是什么问题都没看出来,光搞人的心态了。前车之鉴在眼前,顾鉴这一回,是怎么也不敢轻信杏林阁了。他思来想去,在他所知的人里面,医术最好的人,貌似就是陆离,虽然陆离似乎是对他有一些意见,但不管怎么说,总还是命最重要啊!
万一,陆离就真能给他看出来点什么呢?
早发现,早干预。就算是干预不了,那他也是奚未央的徒弟,陆离就算是再不喜欢他,也无权越过奚未央来处置他。照这样一分析,他现在去找陆离,还是挺安全的一件事。
顾鉴一旦打定了主意,行动力就很强,下午的课程一结束,他就直奔陆离的五行阁而去——“弟子顾鉴,求见大师伯。”
五行阁外风铃响动,不多时,便有一童子走了出来,看起来比顾鉴约莫小个几岁的样子。陆离向来冷僻又高傲,至今也没有遇上能合他心意的徒弟,身边便只留几个天资还成的孩子打下手,虽然没有正式将他们收为弟子,却也可以算得上是陆离的门人。顾鉴不敢怠慢,见了那童子,便同他打招呼道:“师弟好啊~”
那童子向着顾鉴行了一个礼,说:“见过师兄。不知师兄此来,所为何事?”
顾鉴暂且也不方便和他多说,于是便只好问道:“师弟,不知师伯他可在么?我这两日,总觉身体有所不适,所以——”
童子道:“大长老正在炼丹,这几日恐怕不得空。”
顾鉴:“……这几日?还请问师弟,这几日,大约是几日?”
童子:“至少三日。”
顾鉴得了准确的日期,也就安心了,他点了点头,说:“那我三日后再来。”
……
三日之后。
顾鉴仍旧还是一下课,就直奔五行阁,熟悉的画面再次上演,出现在他面前的,仍旧还是那位童子。
顾鉴问他道:“师弟,师伯的灵丹,练得如何了?”
那童子说话恭敬依旧,只听他道:“回师兄的话,先前的灵丹,大长老昨日,已经练成了。”
顾鉴:“那今天……”
童子平静的说:“今天这一炉,恐怕时间得久些。师兄若是得空,七日后再来吧。”
顾鉴:“……”
礼你貌吗?
连吃两回闭门羹,顾鉴怎么可能还看不出来,陆离根本就不想见他,然而性命攸关,顾鉴只得拉着那童子道:“师弟,我当真是身体不适,这些日子夜不能寐,食不下咽……还劳烦你同师伯说一声,就请他为我看一看吧!”
童子:“……”
那童子大抵是看顾鉴真的着急,无法,他只能悄声同顾鉴道:“师兄,您就别为难我了。若是我违了长老的令,会被打板子的。不如,您就七日后再来吧。俗话说得好,心诚则灵,大长老也不是铁石心肠……对了师兄,你这么不舒服,可有去杏林阁看过?杏林阁的师兄师姐们怎么说?”
顾鉴:“……”
顾鉴一听杏林阁,内心下意识的就不信任。他不大愿意的道:“尚未。”
童子:“……”
那童子松了一口气,对顾鉴道:“那不如,师兄您就先去杏林阁里看看吧。若确实有什么疑难,再来寻大长老,也是一样的。”
就这样,一番连哄带劝,顾鉴再次被那童子劝返。无法,在不知道七天后能不能见到陆离的情况下,顾鉴只得去杏林阁里“体检”,一套流程走下来,看着自己那健康得不能再健康的“体检报告”,顾鉴的内心毫无波动,唯有“呵呵”一声冷笑。
果然如此。
他就知道,杏林阁的这帮子庸医们,压根就不值得信任!
……
又七日后。
顾鉴终于见到了那几乎让他“魂牵梦绕”的大师伯陆离,而陆离看着顾鉴那一脸的焦急,只觉得烦不胜烦。
两人相对,陆离坐着,顾鉴站着。陆离望着顾鉴微微蹙眉,问他:“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顾鉴也不知道具体应该怎么形容,于是,他只能委婉的道:“不好说。”
陆离:“……”
陆离真想给顾鉴一嘴巴,让他好好清醒清醒。
“你前几日,去了杏林阁。当时你的检查结果,我也让他们呈给我看了。”陆离从袖中取出了一本小册子来,他将那小册子丢给顾鉴,问他:“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详详细细,顾鉴,你对你的身体情况,还有什么异议?”
顾鉴:“……”
顾鉴手中攥着自己的“体检报告”,他看着陆离,为难又诚恳的道:“我……弟子,弟子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就是……有些时候,弟子发现,自己闻见的味道,好像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陆离:“……”
陆离思索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嗅觉有问题?”
……那倒也不能就这样下定论。顾鉴强调:“不是所有时候,就是偶尔,可能闻某一样东西,和别人的感觉不太一样。”
陆离:“……所以,你说的那‘某一样’东西,究竟是什么?”
顾鉴:“…………”
顾鉴同陆离四目相对,相对静默了许久,最后,在一片死寂之中,还是顾鉴把心一横,他索性从衣襟下,取出了那颗琉璃珠来,问陆离道:“师伯,您能闻得见,这枚琉璃珠,有什么特殊的气味吗?”
见到了那枚琉璃珠,陆离立刻便站起身来,他道:“这是你师尊的心血。……哈,我猜他就是给了你。”
“是。”
但现在不是讨论奚未央把心血给了谁的时候。顾鉴执着的问陆离:“师伯,你能感觉得到,师尊他……很香吗?”
陆离:“……”
陆离抬手就扇了顾鉴一巴掌:“混账!”
顾鉴:“……”
顾鉴被打的眼前一片白光,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他只觉得半边脸颊肿胀麻木,疼痛倒还是其次,“师伯误会了,弟子对师尊,唯有敬慕之意,别无他念。只是不知为何,弟子似乎总能在师尊的身上闻到一种异香,又似乎那香气,并非是师尊身上所沾到的,而是从他骨骼血肉之间渗透出来的……弟子一开始,也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生怕冒犯了师尊,恨不得夜夜思过。
可直到师尊给了弟子这枚琉璃珠,弟子即便是从这一滴心血之中,也能够闻见香气,且唯有弟子一人能够闻见,……这些日子以来,弟子不胜惶恐,又不知是何缘故。去了杏林阁,也查不出什么异样……”
“还请师伯明鉴,弟子真的是无可奈何,实在不知应当如何是好了啊!”
顾鉴这一番话里八成真,两分假,说着说着,竟然控制不住的声泪俱下,仿佛真的是被恐慌的情绪逼到了极点,以至于陆离都生出了一种错觉,好像顾鉴下一秒,都能直接抱着他的大腿求救似的。
顾鉴:只要你相信,我也不是不可以。
陆离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破天荒的给顾鉴递了块干净的帕子,不无嫌弃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亏你师尊如此高看你,怎么竟就这样经不得事?——赶紧给我把脸擦干净!”
顾鉴的后劲儿未了,仍旧是哭得有些喘不上气。他一面抽噎,一面擦脸,嘴里还不忘说:“多谢师伯。”
陆离嫌弃的道:“谢就免了。你还是先缓缓再说话吧。”
这哭哭啼啼的样子,也就奚未央吃这一套。陆离记得,沈不念当初刚来玄冥山的时候,也是对他稍一抬嗓子,他就吓得要哭,陆离想一想都觉得烦,偏偏奚未央就能有那个耐心去哄。结果可好?现在哄出来这一个两个的,全是这样的德性。陆离真是想不明白,这顾鉴都这么大了,他怎么还能有脸能哭得出来的?
顾鉴暗中观察着陆离的脸色,却见他好像并不惊讶,如此,顾鉴的心便放下了一半。他很快收住了眼泪,试探着问陆离道:“还望师伯为弟子解惑?”
陆离:“……”
陆离却是道:“我没有办法为你解惑。”
“你究竟为什么能够闻见那股香味,我也不得而知。就目前而言,你的身体,的确是没有任何的问题。至于那股香气到底是什么——顾鉴,你总有一天会知道的。”
“当然,能不知道是最好。”
陆离缓缓的道:“毕竟,对于几乎所有的人来说,一旦闻见了那股香气,便就代表了死亡。”
顾鉴的心脏一紧,好似被人一盆冰水,从头泼到了脚。他紧张道:“那师尊他——”
“他没事。”
既然已经近乎融为一体了,那么陆离猜测,奚未央大概率也是闻不到顾鉴所说的那股香气的,“这和你师尊没有关系,你也没有必要因此而成日里胡思乱想。——顾鉴,修好你的道即可,其余的,还轮不着你来操心。”
陆离冷淡的道:“我这里,有清心丹一瓶。你若是自己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可以吃点药来醒醒神。再不济,可以头抢地,这没准对你,也能有点用。”
顾鉴:“……”
……陆离这明显是在讽刺他吧?
顾鉴忍不住再次和陆离确认了一遍:“所以,师伯,我真的……没什么事儿吧?”
陆离:“……”
陆离也不回答,就这样幽幽的盯着顾鉴看,直看得顾鉴头皮发麻,赶紧问下一个问题:“那我师尊他,应该也?”
陆离:“…………”
陆离终于忍无可忍了。
“我方才说的话,你是半句也听不见吗?——滚!”
顾鉴:“……”
顾鉴接住了陆离砸来的清心丹,眼瞅着陆离真的要发脾气了,那他自然是先撤为妙。
“弟子明白了。——多谢师伯。弟子告退。”
……
顾鉴方才行至五行阁门口,便见先前为他引路的童子追了出来,“还请师兄暂且留步!”
顾鉴明了,他停下了脚步,回身问道:“师弟,可是大师伯还有什么见教?”
“正是。”那童子对着顾鉴一礼,近身同他道:“大长老叫我叮嘱你,今日他与你两人所说的话,绝不可再说与第三人听,即便是你嫡亲的同门,也不能透露半个字。”
“切记,切记。”
***
从陆离处得到了“答案”回来后,顾鉴便将自己玉简上所记载的魔脉可能性,暂且划掉了。
看陆离的神色与态度,他所闻到的那股异香,固然可能与他存在着某种不明的联系,但根源,却是出在了奚未央的身上,——所以,这世上究竟有什么东西,是世人触之即死,却又对奚未央无害的呢?
顾鉴百思不得其解。
如此,又过了近一年的时间,顾鉴这些同年的弟子们,控物术大多练习的已经很不错,可以试着先以木剑,来练习御剑了。
在这些内门弟子之中,并不乏北境的宗门世家子弟,大概是多少见过些家中长辈们所佩戴的灵剑,便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对练习所用的木剑,不屑一顾之人。教导先生见了,便忍不住的教训道:“怎么,你们莫不是,还看不起这些木剑?”
“且先不论,你们将来,能否有幸得遇灵剑,便是能遇见,它就注定属于你了吗?”
“都说神剑有灵,却不知那些灵剑,除非强行压制,否则或多或少,也都有些自己的择主之意。——你们如今,连柄木剑都控制不好,还想要去控制灵剑?”
“啧。痴心妄想。”
顾鉴:“……!”
一语惊醒梦中人,教导先生这番话,阴差阳错间,竟然使得顾鉴醍醐灌顶,拨云见日。
——是剑!
他怎么就忘了,奚未央所拥有的神剑,可不止“不见”这一柄啊!
除却“不见”之外,书中还曾提及,奚未央拥有着一件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启用的绝杀之物,也是陆离每每劝说奚未央祭出此剑,杀了顾鉴这个魔头,而奚未央却屡屡托词婉拒,认为不至于此的——红妆剑!
答案似乎近在眼前,顾鉴的心脏狂跳。一时间,他什么也顾不得了,匆匆向先生告了个假,也不管那先生答不答应,顾鉴便直奔北辰阁而去!
……藏书阁,藏书阁!北辰阁的第二重,紫极殿之上,正是玄冥山各类不可外传典籍所存的藏书阁!
“顾师弟,你怎么来了?”
顾鉴狂奔至藏书阁,气都还来不及喘上一口,便被一人拦了下来,他抬头定睛一看,原来是赵玄柯的徒弟裘一络,“今日轮到我当值,看守藏书阁。顾师弟这样急匆匆的过来,是想要借阅?”
北辰阁二层的藏书阁不同于玄冥山其余地方的书楼,除却七位长老与首座的亲传弟子之外,一般不许其他弟子进入,其中典籍,也不可以带出,且即便是借阅,也需要登记时辰、姓名,以及借阅书籍。顾鉴渐渐地缓过来了口气,他向着裘一络点头道:“是。我要借阅,劳烦裘师兄为我记一笔,奚未央座下弟子顾鉴,于申时初,借阅上古剑录。……多谢师兄了。”
“上古剑录?”
裘一络一边记录,一边为顾鉴指了一个方向,他同顾鉴开玩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顾师弟今日,是头一回练习御剑吧?嗐,不稀奇。许多师兄弟呀,在学完御剑之后,都忍不住要来看这上古剑录。——毕竟,能在这上头留名的,那可都是上古神剑啊!”
“修行问道之人,又有哪一个,不想要得到上古神器的青睐呢?”
顾鉴笑着同裘一络打了个哈哈,却并没有同他多说什么,只是一步一步,缓缓地向着裘一络所指的方向走去。
上古剑录有所感应,缓缓地浮到了顾鉴的身前。
顾鉴伸手,接住了这古籍,他掌心暗运灵力,口中极轻声的道:“红妆。”
上古剑录缓缓展开,书页簌簌翻动,最后,停在了一柄苍白的骨剑图页处——
“红妆,上古杀剑。混沌初开之时,各族相争,战事不断,积骨如山。后聚天地之灵,化一骨剑,名曰‘红妆’。骨剑无鞘,以生人血躯为鞘,渐与骨肉相融,成其一体。凡剑出,必杀人,剑极凶,噬血肉,剑下唯白骨,骨上生异香,百日不散,谓之‘魂与’。”——
作者有话说:嗯,魂与,好名字,咳咳。
第62章
顾鉴离开藏书阁时, 算算时辰,其实那节御剑课还没下课,然而此时的顾鉴心情沉闷, 显然是没有什么再赶回去上课的欲望。他甚至都没有多思索, 便直接回了一叶院,躺平在床上发呆。
沈不念下课回来,难得看见顾鉴这样恹恹的状态,他吃了一惊,下意识便伸手要去探顾鉴的额温。沈不念担心的道:“镜子,你今天怎么了, 课上到一半,突然就头也不回的跑了……也幸好是你, 平时考核总拿第一, 先生们多少都对你宽容些,到底没给你记旷课。……镜子,你的脸色好难看啊,你该不会是生病了吧?要不要去杏林阁看看啊?”
“不用。”顾鉴拨开了沈不念的手, 坐起身来。他托着下巴, 有些定定的看着沈不念, 同他道:“我没生病。我只是……突然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师兄啊, 我问你, ”顾鉴的神情是罕见的严肃, 看得沈不念怪心慌的,顾鉴道:“如果你可以得到一件很厉害的神器,可代价却是你需要承受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才可以真正的接受它。并且,你一旦选择了它, 将会终其一生都无法再摆脱,哪怕你未来后悔了……师兄,你会怎么选?”
沈不念:“……啊?”
刚刚听完了顾鉴的问题时,沈不念的第一反应,甚至都不觉得这应该是一道选择题。毕竟,作为一个修行者,没有人不渴盼着能够得到神器的青睐,可等到他再仔细的想想,沈不念又有些迟疑了。
……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啊?
那得是有多痛苦?
神器由天地灵气自然蕴化而生,它们的力量和作用各不相同,其中并不乏一些凶暴之物。若单以人之血躯,的确是很难吸引到一些嗜血的神器,于是,拥有它们的修士,就必须要付出些其他的代价。
譬如……奉祀祭品牺牲。
这世上并不乏修士,为了奉养神器,便亲手杀死自己的道侣与血亲,甚至是大开杀戒屠戮无辜。修真界于道德上,自然是对他们感到不齿的。然而,那些修士既然能够拥有神器,实力自然强大,当一个人的力量强大到世人轻易奈何不得他们的时候,所谓道德约束,本便近乎于一纸空文,不存在任何的意义。
沈不念如此兜兜转转的想了一圈儿,都快要把自己给想得焦虑了。如果可以有机会,他自然是想要神器的,但——
沈不念纠结的问顾鉴:“镜子,你说的那个‘痛苦’,主要是指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啊?……还有,这是单我一个人觉得痛苦,还是会伤害到身边的人啊?”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觉得痛苦的话,我好像……也不是不能承受?只要不伤害到别人就好了。”
顾鉴:“哪怕你永远也摆脱不了它,一辈子被痛苦所折磨?”
沈不念道:“只是我自己的话,应该没有关系的吧?——我也想要变强,可以保护姐姐啊。”
虽然常听人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沈清思和顾鉴,应该会是他们这一辈里面,最厉害的人,沈不念作为沈清思的弟弟,他自然是会为姐姐而觉得骄傲,但除此之外,他更多的,其实是舍不得。
只有他知道,沈清思和顾鉴,平时究竟有多努力。
顾鉴到底年纪还小,再努力也不过是修炼学习,可沈清思已经二十多岁了,玄冥山的许多事物,她都在试着接触,如今奚未央一闭关,属于首座的案卷与事务,沈清思也需要学着处理……每个人都只看见了沈清思身上的“光环”,却少有人知道她究竟有多么的焦头烂额。每当看见姐姐分明已经疲惫焦虑到了极点,却还要忧心自己的近况时的模样,沈不念都会不可控的厌恨起自己的无能。
为什么总是沈清思在守护他呢?
分明,他才是个男孩子啊!
作为弟弟,他本来就应该要保护姐姐呀!
“保护……”
顾鉴细细的思索了片刻,他忽然低声的自语道:“我明白了。”
不论与红妆相融合的过程,有多么的难熬,但以奚未央的个性……他也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强吧。
往“大义”方面,自然是他只有变得更强,才能够更好的守护北境。而往他个人的方面想,像奚未央那样,在修行一道上骄傲到几乎有些自负的人,他本身,也是想要凭借红妆,能够更上一层楼的吧?
毕竟,普天之下,除红妆以外,再也没有如此契合于他的神剑了。
只是一如沈不念心疼沈清思,以前顾鉴不知道则已,现在既然他知道了,再闻见奚未央心血中的那股魂与香气时,顾鉴心底,便再生不出半点旖旎念头,唯余下了舍不得。
——香么?好闻么?
却是奚未央,几乎拿命换来的。
倘若当年,红妆稍稍有那么一点点不认可他,这世上,哪里还会再有“奚未央”这个人?
早便化作那红妆剑下的又一具骷髅了。
在“赌”这方面,奚未央果然是一向都很有胆量的。
顾鉴说:“我也有想要保护的人。”
沈不念闻言,毫不意外。他了然的道:“是师尊吧?”
顾鉴:“……”
顾鉴的神情僵硬了一瞬,他试探着问沈不念:“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难道,就不能是想要保护你或者师姐吗?我和师尊,一年才能见几面呀?”
“何况,师尊他那么厉害……”顾鉴似乎是很唏嘘,“也不知道咱们这一辈子,能否追得上师尊的脚步。”
顾鉴说这样的话,其实只是试探和客气一下,沈不念却一向都是个实诚的人,他诚恳的道:“镜子你应该可以。至于我?……嗐,我就根本没想过。”
“不过话说回来,”沈不念又有些迷惑的看向了顾鉴,“你说的那个人,难道不是师尊吗?不会吧?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师尊简直就是你的……”
这么多年来,顾鉴但凡只要听见有关于“奚未央”的话题,都会立刻变得无比敏感。他不许任何人说奚未央的小话,哪怕是正向的谣言也不可以,有时候沈不念都觉得,顾鉴在保护奚未央的“名誉”方面,好像有点过于偏激了。这不,就在半年前,只因为有几个内门的师弟,暗搓搓玩闹似的排了个玄冥山美人图,那上面奚未央的画像传到了顾鉴的眼前,顾鉴当天便将那几个“罪魁祸首”约到了小擂台“切磋”,以玄冥山允许的方式,将人揍到直接抬去杏林阁接骨。
那几人心中自然是不服的,——他们只是闹着玩玩,顾鉴却非要给他们叩一顶不敬长辈的帽子,未免也太开不起玩笑。
顾鉴却是自有他的逻辑道理,反正就是,开他的玩笑没关系,大可以随意,但是关于奚未央的玩笑,哪怕只有一点点,也绝不可以。
护眼珠子,也不过如此了。
沈不念原本便想说,“师尊简直就是你的眼珠子”,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莫名觉得好像有些奇怪。于是最后,顿一顿卡一卡,等说出口时,沈不念硬是改口成了:“师尊简直就是……就是你的神!”
顾鉴:“……”
顾鉴无语半晌,最终很确定的对沈不念道:“他不是。”
“渎神”或许说来是一种刺激的play,但顾鉴却全无这样的兴趣。他最恨别人把奚未央当神来膜拜依靠,就更不要说是顾鉴本人了。——奚未央是他藏在心尖上的人,却绝不是他顶礼膜拜的神。
顾鉴说得这样肯定,以至于沈不念会错了意,他瞪着眼睛半张着嘴,许久,才说出来了一个字:“……啊?”
“那,那那个人是……?”
别看顾鉴对着沈不念和沈清思挺能说会道,对着奚未央更是撒娇信手拈来,实则他待别人,态度向来都是冷淡的。
顾鉴曾说,自己有些“脸盲”,不大能记得住人,所以也就懒得花心思,再强迫自己去记。沈不念起初半信半疑,只以为顾鉴又是在忽悠自己,但到后来,他每日与顾鉴同进同出,见顾鉴的确是除非必要,否则鲜少与人多言语,端的是高冷非常,沈不念也就只能“相信”了。
说到底,顾鉴究竟是不是个脸盲,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真的完全懒得记人啊!
同年里的师兄弟姐妹们,他们坐在一个学堂里,上了那么几年的学,顾鉴能将人名和人脸对得上几个,这到目前为止,都还可以算作是一个谜。
也正因为顾鉴如此的“高冷”,以至于沈不念在听见,顾鉴说他也有自己舍身想要保护的人的时候,第一反应便是,那个人是奚未央。
毕竟,顾鉴可是奚未央不折不扣的“死忠”。虽然他和沈清思对顾鉴也很重要,但沈不念可以打包票,如果他们三个人,同时危在旦夕,而顾鉴只能救一个,那么顾鉴一定会全无犹豫的,选择救奚未央。
甚至,更加扎心一点的说,他和沈清思,在顾鉴的心里,若要同奚未央比,那可能根本就不存在选项,奚未央一定会是顾鉴唯一的答案,——这也就是为什么,沈不念要说顾鉴把奚未央当神来看了。
然而现在,——顾鉴居然亲口对他说,那个对他无比重要,让他想要努力守护的人,并不是师尊?!
沈不念震惊得险些裂开。
顾鉴说的那个人,不是奚未央,那还能是谁呢?
沈不念恍恍惚惚,一时觉得不敢置信,可再想想,他又觉得未必不可能。
他们现在,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最好奇,最朦胧的时候。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此时的少年人,恰是对于感情之事,隐隐有一些懂,又不完全懂,却偏偏无比好奇的年纪,他们懂得了思慕佳人,却又只敢小心翼翼的藏于心间,半点不敢宣之于口,辗转反侧、患得患失,唯恐唐突。
玄冥山是不限制弟子们交友的,因此,近一年来,沈不念已经见了好几对短暂“两情相悦”过的有情/人了。虽都是些少男少女间的游戏,不甚成熟也做不得数,但,……万一呢?
万一,顾鉴就当真不声不响,暗搓搓的喜欢上了什么人,却又不敢表白,只好暗恋,他不敢将自己的心事宣之于口,于是只好一个人忍耐那相思之苦,忍过了今日,又忍过了明朝,……直到今天,顾鉴终于忍无可忍,是以,才有感而发了这样一番肺腑之言?
沈不念越是想,越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是对的。
既然如此——
沈不念斩钉截铁的对顾鉴说:“算了。镜子,你当我刚才什么也没问!”
沈不念已经决定了,既然顾鉴决定“暗恋”,那他就一定不能导致他暴露!
——他的口风一向不算太严,脑子聪明程度也一般。万一他知道了顾鉴的心上人到底是谁,沈不念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会不会就一时不慎,说漏了嘴。
那岂不是要害了顾鉴!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顾鉴:“……”
顾鉴看沈不念的脸色飞快变了几变,说出来的话似乎也前后不搭,他就猜出来,沈不念一定是误会了些什么,可偏偏他又不清楚,沈不念具体都误会了些什么。顾鉴也不好问,只生怕万一问出来,答案风马牛不相及,那他他和沈不念,岂不是两头尴尬。
顾鉴思索道:不管怎么说,沈不念总不会害他。
只要不是什么坏事……顾鉴心想,误会了也就误会了吧。短则几日,长则半月,沈不念肯定就忘了!
于是——
脸色平静镇定,实则内心莫名其妙的顾鉴,就这样冲着沈不念,微微的点了一点头。
“你不知道,也是好的。”——
作者有话说:沈不念:啊啊啊啊啊!我猜对了!我师弟情窦初开了!!!
现在的沈不念:我要替镜子保守秘密!
未来的沈不念:我有了怀疑的对象,每天都在磕cp,我要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我出关的师尊~
第63章
自从那一日后, 顾鉴总觉得沈不念好像有一点奇奇怪怪。
倒也不能完全说,沈不念是对他的态度奇奇怪怪,顾鉴与他独处时, 沈不念一切都很正常, 唯独与大家一道在学堂上课时,他会忍不住的“暗中观察”,也不知究竟是在看些什么。顾鉴一开始觉得好奇,问也问过几回,但沈不念明显不大愿意说,每次都拙劣的搪塞过去。时间久了, 顾鉴也算是习以为常,他没有窥探别人秘密的兴趣, 沈不念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可怜沈不念, 坚持这样“暗中观察”了足有近大半年,都愣是没能观察出来,顾鉴暗中心仪的那个人,究竟是谁。为此, 他有时候甚至好奇焦虑到夜不能寐, 就睁大了眼睛躲在被窝里, 辗转反侧的挨个儿分析人选, 可分析来分析去, 也不见顾鉴真同哪个女孩儿交好些, ——既没有过于亲密的,也没有过于疏远冷淡的。半点特别都没有的情况,最是叫人难办了。
“算了……”
沈不念将自己画的“分析图”一丢,索性彻底的将被子蒙过脸,不去想了。
真的假不了, 假的真不了。
暗恋这种东西,本来就是除却当事人外,谁也不知道的事情。倘若轻易就能叫人看出端倪来,那还叫什么“暗恋”?
反正这件事情,结局无外乎两种——无疾而终或两心相悦。若是前者,他不论知不知道,似乎都没有太大的意义,反而会触及顾鉴的伤心事。若是后者么……
若是后者,就好办了。顾鉴其人,若真有能让他发自内心,感到欢喜和骄傲的人或事,他其实爱“秀”的很。到那时候,都无需去猜,顾鉴一定自己就欢欢喜喜的领着人来,要同他们细述心上人的千般好。
沈不念光是这样想一想,都觉得自己已经被填喂了满嘴的“狗粮”,但不得不说……这样的感觉,似乎还挺上头?
……
沈不念突然在某一天,迷上了“暗中观察”,又突然在某一天,好像彻底的恢复了正常。顾鉴察觉到后,虽然面上权当不知道,但却也忍不住的暗自腹诽,觉得沈不念这大半年来,可真是莫名其妙。
凡极有规律,近乎重复的日子,总会体感过的飞快,半年半年又一年,顾鉴算着日子,给自己下了碗光面,就算是过完了十五岁的生辰。
顾鉴是恰生在年前的,因此再要不了大半个月,就该到了新年,沈不念自然是很期盼着那半个月的年假,顾鉴却是与他截然相反的心事重重。
前些日子,他就有听沈清思说起过,玄冥山已经在开始准备北境结界加固的事情了,这也就意味着,快则半年,慢则十月余,最长不会超过一年的时间,那十年一次的北境兽潮,便又要来临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兽潮从开始到结束,大约会持续近半年的时间,兽潮的冲击力,也会在这半年中,逐渐的由强变弱。诚然,北境与接壤的蛮荒,有结界屏障保护,玄冥山又时常巡查加固,到时候兽潮来临,太大的伤亡与损耗,肯定是不会造成的,但在兽潮来临之初,冲击力最强的时候,玄冥山也好,北境其余各宗门世家也罢,他们一定会派出人手前往结界处,以抵御那一阵最强的兽潮。
加固结界也好,躲在结界后杀凶兽也罢,这样的事情,对于经验丰富的修行者而言,其实并没有太大的难度。因此,每一次兽潮,北境各宗门,都将此视作年轻弟子试炼的机会,——既能够亲身实战的见见大场面,又不存在太高的危险性,功成后回来,还可以添些经历。虽则势必也会存在伤亡,但依据每次兽潮后的情况统计,那样程度的死伤,完全在各宗门的接受范围之内,——只要那些年轻气盛的少年弟子们,自己不可着劲儿的作死,一般来说,受伤虽难免,但真要丢了性命,倒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顾鉴是他们这一些同年的弟子中,年纪最小的,才十五岁,不似沈不念他们,早都过了十六岁的生辰,或是已近十六岁。按照玄冥山往年派年轻弟子去兽潮历练的规律,选的恰正是十六岁到二十岁区间的弟子。
因为玄冥山的门规便是,弟子门人唯有过二十岁之后,方可入俗世或秘境历练。也就是说,二十岁之后的弟子们,大多已经有了些“江湖经验”,抵抗兽潮对于他们来说,进步意义并不大,充其量是再派几个沉稳可靠些的,去看一看、管一管那些被派去抵御兽潮的师弟师妹们。
扪心自问,顾鉴并不想要去参加这一次的兽潮。
原因无他,距离书中所记载的,男主第一次被人暗算,心中“咯噔一下”的时间点,正是在他十五岁到十六岁左右。
可以说,顾鉴自从过完十五岁生日之后,随着这个时间节点的临近,他变得愈发的谨慎,凡是需要离开玄冥山的悬赏任务,顾鉴一概不做考虑。哪怕是为了“学分”,顾鉴宁可去接些灵兽饲养员的任务,也铁了心绝不踏出玄冥山一步。
这么多年以来,顾鉴算是想明白了一点。——玄冥山的防御审查机制,理应是极度可靠的。若非如此,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恶人们,想要设计他,何须专程等到他一个人外出执行任务再动手?他们若真有本事潜入玄冥山,顾鉴那么多年都不在奚未央的身边,难道不是处处都是机会?又何须如此大费周折。
所以,就目前来说,只要顾鉴继续躲在玄冥山不出门,他就是安全的。可偏偏难就难在,一旦赶上了兽潮,顾鉴就没有办法躲着不动,即便是他托词自己年纪小,不参与抵御兽潮,奚未央的心血也在他这里。如果顾鉴猜的没有错,当年奚未央同他所说的计划,应当就是陆离同苏昀朗他们,在这几年之中,炼制出了一尊与奚未央一模一样的傀儡。
傀儡乃是死物,没有体温、没有心跳,不会呼吸,更不可能自如的行走说话,而若要让那尊傀儡变得一如生人,最重要的一步,便是以蕴养成的心血与头发,为之赋灵。
赋灵成功之后,此傀儡将会拥有与心血主人同样的呼吸,同样的心跳,行走坐卧,一般无二。
只是可惜,傀儡终究是傀儡。提线的木偶,并不会存在属于自己的思想。所以,光是靠着赋灵还不够,必须要有一个人,能够驱使那尊傀儡,方才可以令开口说话,以及自如的行走动作。
往往来说,驱使傀儡之人,必然是那为它赋灵的心血主人,可奚未央闭关,这尊傀儡本就是为了假冒他而炼制的,又怎么可能由奚未央本人来驱使?如此,退而求其次,那能够驱使傀儡之人,就成了蕴养了奚未央心血三年的顾鉴。
兽潮开启的那几日,北境大大小小的宗门门主与家族族长都会到场,奚未央缺席不得,而这,也就意味着,不论顾鉴后续参不参与抵御兽潮,他都必须要与“奚未央”一同出现在北境与蛮荒的结界边境,时刻随侍在那尊傀儡的身侧,以防露馅。
可到了那时,各宗各派鱼龙混杂,参与的无门散修更是不计其数,万一里面就藏着那些神秘反派,顾鉴岂不是防不胜防?
除非……
顾鉴暗自攥紧了颈上的那颗琉璃珠,——倘若到了那兽潮之时,他当真可以做到与“奚未央”形影不离,而那些神秘黑袍人,又不知道这奚未央只是一尊傀儡,那么或许,他就可以借此威慑,再度保证自己的安全。
顾鉴想道,他只需要等到奚未央必须出现的场合结束,便就随同那傀儡一道返回玄冥山,从此以后,直到奚未央出关前,他都绝不再踏出玄冥山一步,兴许,还真能够避开男主人生中的头一道大劫难呢?
是了。只要他少出门,长久的留在玄冥山修行,那么他未来的路,一定不会如同原书中那步步遭灾的男主般坎坷!
顾鉴自问,他既没有征战四方的雄心壮志,到目前为止,人生也没有经历太多的坎坷折磨。照这样下去,他未来“长大变态”的可能性,明显很低。纵使顾鉴的心中,果真有千般所求,万般妄念,那也不过是系在奚未央一人的身上。
若他们果真能够天长日久的相伴,即使没有耳鬓厮磨的情致,但只要在奚未央的心中,最重要的人是他,顾鉴未必不能满足,——或许吧。这世间之事,本便是没有事事圆满的。
……
今年过年的年假,对于顾鉴与沈不念而言,颇有着一丝特殊。
说来那也是一件尴尬事。
无需上课,又恰逢过年,早上无需谨记着早起,夜里也不拘闹到几点。于是,在这样轻松惬意的气氛中,沈不念一日不慎,显然是睡得迷糊了,天光大亮之下,他竟明晃晃的提着一条亵裤走出门,蓬着头发,打着哈欠,耳边忽然好像听见了几道破风声,沈不念一怔,他迟钝的停住了脚步,直愣了片刻,待得眼中的迷蒙彻底散去时,顾鉴已然收了木剑,正立在他身前,与他面对着面。
“师兄,早啊。”
沈不念:“……”
沈不念:“!!!”
沈不念惊慌失措,被顾鉴吓得几乎跳脚,他一个劲儿的要将手中的亵裤往背后藏,却实在是掩耳盗铃,“你你你你你……”
“放心。”顾鉴淡定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又不是独你一个人这样,我说了又有什么意趣。”
沈不念:“……”
沈不念从脸到脖子,全涨得通红,良久,他方才憋出来了一句:“你,你知道就好。”
顾鉴无奈的一摊手,原本都想要走了,可沈不念那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实在是太好笑,以至于顾鉴都忍不住想要再逗逗他,“话说回来……师兄你这是,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话的真实性,沈不念还特意强调:“没看清脸的。”
顾鉴:“……”
顾鉴控制不住的放声大笑,险些一口岔了气,腹肌都要摒痛了。
“你怎么,怎么……还真回答啊!”
回答也就算了,偏偏沈不念还答得那么认真,真就是能叫人笑得话都说不出来。
“喂!”
看顾鉴笑成这样,沈不念也害臊。他急了,一时脑热,脱口便道:“你别笑了,笑什么笑!本来就是啊!——我说的有错吗?总不见得你醒过来,还能记得梦里的人脸!”
顾鉴:“哈哈哈哈——”
顾鉴的笑声戛然而止。
……梦里的,人脸?
会出现在顾鉴梦里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甚至,许多时候,顾鉴根本分不清,自己所梦见的,究竟只是纯粹的一场春/梦,还是属于另一片灵魂碎片的真实记忆。
在那些梦境之中,奚未央的面孔,有时清晰得就连微表情都能看得分明,有时却又只得见一肩散乱的乌发,但不论究竟能不能看得清楚,顾鉴都可以无比的确定,在那些梦境之中,与他缠绵之人,一定是奚未央。
他们就仿佛当真如此纠缠过了无数次,对彼此的每一寸皮肤都了如指掌。
顾鉴彻底的收敛了笑意。
“是啊。”
好像忽然在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不太美好的事情,顾鉴的语气隐隐显得有些冷淡。他垂下眼,也不去看沈不念,只重新抱着剑往院子里走,顾鉴说:“我也记不得了。”
——说什么这世上,原没有事事圆满呢?!
顾鉴的心头无端升起了一阵暴躁之意,竟然抬手便将手中的木剑泄愤似的折成了几段。
总有那么些事情,总有那么个人。不去想不去念时,仿佛一切都好,几年不见,似乎原也不过如此,夜间发梦,更是一场荒唐……可为什么,青天白日里,他只要稍稍念及,便会克制不住的心如擂鼓,气血涌动?
就这情状,他还练什么剑呢!
顾鉴脸色阴沉,心乱如麻,足下步伐更是迅捷得离谱。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回房,“砰”的一声,竟是头也不回的就反手将屋门给关死了——
作者有话说:你们应该能猜得到镜子是发生了啥吧?
不敢写出来,你们懂就好~
所以说,太早爬起来勤奋,也未必是件好事……
不过没关系,明天的镜子,将会拥有师尊等身人偶~
第64章
一如顾鉴的所料, 甚至比顾鉴预计的更早,——春假的最后一天,也就是正月十五元宵之日, 沈清思出现在了一叶院。
“阿镜, 随我去一趟北辰阁吧。”
沈清思拉过顾鉴的手,靠近他低声道:“大师伯就在六重楼等你。……阿镜,你先别着急走,可要看一看,身边有什么需要收拾的东西?”
虽然此处并无他人,但总有一些事情, 意会即可,话倒是无需说的太明白。顾鉴一听沈清思这样提醒他, 心中便已经有数, ——他这一去北辰阁,短时间内,恐怕是回不了一叶院了。
顾鉴道:“必须的东西,我乾坤袋里大多都有, 屋里倒是没什么需要收拾的。”
他一转念, 又想到了个细节, “只是我现在的身形长得快, 有时候一两个月过去, 衣衫不是短了就是紧了——”
“这你放心。”沈清思会意, 她关切的对顾鉴道:“师尊闭关之前,也曾千叮咛万嘱咐,要我照顾好你们两个,这一些东西,师姐理应是要帮你处置妥当的。”
先前顾鉴和沈不念都是“自由人”, 他们自己知道自己的衣衫是否又短了紧了,该买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去买,但现在不一样了。顾鉴之所以会这样试探沈清思,就是想要知道,自己在未来的一段时间里,究竟有多大限度的自由。如今看来,虽算不得“软禁”,但陆离的意思,应当是希望顾鉴能够尽最大可能的“安分”,如果可以,他最好是除了北辰阁外,哪里都别乱窜,且这段时间绝不会太短,少说也要几个月,——倒是歪打误撞,正合了顾鉴的心意。
两人稍稍串了一下气,顾鉴又将自己的衣冠整了一整,方才随着沈清思出门。沈不念就翘着二郎腿,靠坐在院中石凳上,见他们二人出门,他便就站起身来,沈不念看向沈清思道:“姐,你这是又要把镜子带去哪儿?”
沈清思微微的摇了摇头,她思量了片刻,正欲说话,沈不念却是已经抢先自答了。他故作无所谓的说:“算了。我就不问了。——反正你们也不会告诉我。”
都说“室友”的关系难处,师兄弟之间更是难免竞争对比,偏偏这一些别人以为的麻烦,在顾鉴与沈不念之间,几乎完全不存在。他们两个人似乎总能够达成一种微妙的互补,于是便相处的异常和谐,现在顾鉴要离开,一走也不知道要多久,沈不念只要想到今后,他每日晨起晚归,空空荡荡的庭院中唯有他一人,就连个能说话的对象都没有,他就控制不住的失落。
偏偏宗门做出的决定,他们这些做弟子的,又哪里有拒绝的权力?——最好是连问都不要问。沉默的遵从,在许多时候,往往是对自己最大的保护。
“镜子,”
默然片刻,沈不念还是忍不住上前,同顾鉴用力拥抱了一下,“我等你回来。”
…………
北辰阁的第六层,对于十五岁的顾鉴而言,仍旧是一个不小的难题。
沈清思当年,从十三岁起,便已经开始试着攀登北辰阁,借此来练习身法。当然,这是奚未央对她的特许,顾鉴和沈不念就显然没有这样的待遇。
顾鉴从前需要靠爬上北辰阁才能见到奚未央的次数,实在是少之又少。当然,这倒不是顾鉴有什么不能来的,反而是奚未央自己舍不得,——能够练习身法的方法有很多,虽然总免不了要摔摔打打,但若是每每叫顾鉴为了见他而摔得一身是伤,奚未央不论怎么想,都觉得不是滋味。
倒不如叫顾鉴就在下面等着,他下楼去,还能快些。
顾鉴粗略的算一算,他上一回爬北辰阁,居然已经是近四年以前的事情了。那回也没能真爬到第六层,他几乎是一步一摔,手脚并用的一级一级往上挪,才只爬上了第三层,奚未央就急匆匆跑下来,将他带走了。
“我不是叫你在下面等吗!”
“弟子等了,……可是等了快要两个时辰,也不见师尊出来……”
奚未央:“……”
顾鉴说的是实情,奚未央即便心中恼火,却也终究理亏。他默然半晌后,不轻不重的捏了捏顾鉴的耳朵,眼中多是无奈:“下次不许再这样了。知道吗?”
“阿镜,你现在还小,就算你真的想要爬这北辰阁,也得再等两年。”
“否则,万一你当真失足滚下去——”
那样的后果,奚未央不敢去设想。
于是,顾鉴便很乖巧的向他保证:“师尊,你放心。”
“你再给我几年的时间,……弟子一定练好了身法,再来爬这北辰阁!”
遥想那时,顾鉴给奚未央的保证,可当真是雄心壮志,想想都热血沸腾。顾鉴原以为,自己如今都十五岁了,他回回季考的第一,也不是凭空白拿的,虽然才开始练习御剑,可要论足下的身法功夫,顾鉴向来是十分自信的,却是不想,他终究还是低估了这北辰阁的天阶,当真是又陡又窄又滑,过了第五层后,天阶角度更是完全垂直,宽度甚至还不及一个成年男子的肩宽,且不说顾鉴已经摔得一身都是伤了,光是这高度往下看一眼,都足够人腿打颤。
顾鉴累到极致,却是忍不住的想要发笑,他兀自碎碎道:“师尊,弟子当年,还真是……狂妄自大,……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今天爬的这样狼狈,偏偏你不在……想要取笑我,都没机会……”
最后一重天阶,顾鉴手脚并用,整个人几乎是挂着一点一点挪上去的,好容易上了紫玉台,趴着还来不及缓口气,忽然防御直觉似的心头一紧,他曲肘半支撑着身体就地一滚,再一转头回看,只见陆离背着手,正不紧不慢的收回自己原本准备踹出去的脚。
顾鉴:“!!!”
什么仇什么怨!
顾鉴心惊不已,却还是站起身来向着陆离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顾鉴可以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因为紧张而剧烈的跳动,“师伯,您这是何意啊?!”
陆离淡漠的瞥了顾鉴一眼,说话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无意。只是看你一路狗爬蛇扭似的上来,觉得碍眼罢了。”
顾鉴:“……”
陆离这话,说的虽然不大好听,但却不能否认是实话。顾鉴哽了一哽,心中原想要怼回去两句,却又知道其实全无意义,倒不如安分些别节外生枝。于是,顾鉴便垂了眼,仍旧恭敬的道:“师伯说的是。弟子平日疏于练习,莫说是师伯看不过去,弟子自己想一想方才,也觉丢人现眼。唯有愈加勤奋谨慎,方才能不负师尊的教诲。”
“呵。”
顾鉴这一番话,说得的确是如他所言一般的“谨慎”,陆离既不能强行挑他的错,又被顾鉴提醒了句他自有师尊教诲,并无需师伯多虑。——或许话不投机便就是这样,不论对方说什么,说得有没有道理,只要那些话,是从顾鉴的嘴里说出来,陆离就下意识的觉得厌烦。
“看得过去、看不过去,你总归不是我的徒弟,又与我有什么干系?”
虽然陆离对顾砚的误会已经解除,但他对于顾鉴,却又是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防备。找不到任何的缘由,就只能归结为气场不合,——从近十年前看见顾鉴的第一眼起,陆离就不喜欢他,直至如今,也依旧没有什么改观。
当初奚未央说要闭关,一闭也不知道要多少年,陆离初听见时,其实心中是隐隐松了一口气的。奚未央偏心顾鉴这一点,陆离向来不大赞同,为人长辈的一大忌,就是端水不平。如此天长日久,谁也不保准会不会生出什么事端来,倒不如索性三个徒弟全撒手不管,介时,等奚未央出关,这几个孩子也都长大了,心性亦趋于成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顾鉴这小崽子,同样杀心重的很不很,心思也总叫人看不透。陆离在起先松了那一口气后,又免不了的开始忧愁了起来,——奚未央虽说偏爱顾鉴,但顾鉴做错了事,他总归也是教训的。现在可好,没了师尊在上头压着,如此十年八年过去,将顾鉴放任自流,指不定要将他放任成什么模样。
横也不好竖也不好,陆离甚至有委婉的向奚未央表示,是否可以将顾鉴交给他或者孟澧泽代为管理。结果自不必说,直接被奚未央一口回绝了。
“我虽不在,但却还有清思。她办事,我一向很放心,断没有要叫师伯师叔操心的道理。更何况,”奚未央淡淡的道:“你们若是只管顾鉴,不管不念,又该叫沈不念怎么想呢?”
如此一句话,自是堵得陆离哑口无言,——成天劝奚未央不要对顾鉴太特殊的人是他,如今提议要对顾鉴特殊“关照”的人也是他。这样前后矛盾,陆离岂非自打脸面?
虽然自从长大成年以后,陆离就常常与奚未央达不成共识,但多数时候,他们最后仍旧还是能够做出统一的决定,为数不多的几次互不妥协,不是因为顾砚,就是因为顾鉴,这父子两人,简直就是他陆离命里的克星。
叫他怎么还能对顾鉴好感得起来?
……
“随我进来吧。”
天阶尽头,首先是一片紫玉台,这紫玉色泽浓重,几近墨色,全做砖石铺就,直延伸至“寝阁”。
北辰阁第六重的寝阁原本无名,历代都用作山主的居所。又因为北辰阁除寝阁外的每一层,其实都有自己的名字,所以每当提起北辰阁时,众人往往会直接将其默认为山主的修行之所。
紫玉台尽头,云飘雾绕,形制好似一座仙宫,然而顾鉴随着陆离踏入那宫门,眼前景致又倏忽转换,化作了一处与心渊境内极像的梅园,过梅园推门入主堂,里面竟是好大一间呈环形的厅堂,这厅堂各处的窗户洞开,顾鉴下意识的向着窗外望了一眼,哪里还见什么梅园?分明是悬崖万丈、云气翻涌,似仙境,亦是深渊。
寝阁“仙宫”之内,随着历代山主的喜好不同,每个人施法布置的自然也大相径庭,而于极危险处俯瞰云卷云舒,这一点特征,倒的确是很“奚未央”。
一卷竹帘,几架屏风,将这木厅隔成了大小两部分,较大的部分常用来见客,较小处则属于奚未央的“私人空间”。陆离挽起衣袖,缓缓地卷起了竹帘,顾鉴随着他的身影向前望去,那竹帘之后蒲团上,正垂发闭目打坐之人,不是“奚未央”又是谁!
眼前的“奚未央”身上,全无半点魂与香,顾鉴哪里能不知道,这只是一尊傀儡,然而他与奚未央数年未见,闭关破境又须得心无旁骛,顾鉴空有传音玉佩,三年来却是连只言片语也不敢同奚未央传,只生怕惊扰到了对方。
这些年来,顾鉴也总在有意无意的尝试,试图用修炼与读书,来填满自己所有空白的时间。这样,他就无暇去近乎折磨的思念,然而午夜梦回,当顾鉴从那些缠绵的梦境中惊醒时,他所感受到的,唯有更甚白日里千百倍的寂寞。
“……师尊。”
——便是假的又如何?他终究是再次出现在他的面前了。哪怕只是一个荒唐的安慰,顾鉴也愿意对着那具傀儡,唤一声师尊——
作者有话说:我今天才意识到,我家里没有热水袋……
赶紧下单买了一个,这温度也委实是诡异……
第65章
“师尊?哪里有你的师尊!”
不错, 苏昀朗的确是将这具傀儡偶炼制的与奚未央几乎一般无二,陆离在第一眼见到时,他也忍不住的怔了怔神, 然而死物终究是死物, 假的永远也成不了真,对着一具空有其型的假人喊师尊,陆离险些没忍住,恨不能再扇顾鉴一耳光。
“亏得你师尊如此看重你,你却连个偶人都认不出来,当真是——”
陆离原本想要说, “当真是叫人寒心”,可话将出口, 再想一想, 他又不是奚未央,便是真要寒心,也轮不到他。于是,只得冷哼一声, 径直向着竹帘后的内室走去——“进来。”
顾鉴赶忙答应。他现在全部的心神, 都在那具奚未央的傀儡身上, 陆离对于他的态度如何, 说实话与耳旁吹过的风并无二致。顾鉴疾步到了那具打坐傀儡的身旁, 定睛细看时, 他又一次忍不住的感慨苏昀朗的手段,——除却没有心跳与呼吸之外,这傀儡竟连人皮肤所特有的肌理质感都做得清晰分明,此刻打坐的动作,更是流畅自然, 全无半点僵硬之感,若是不说破,单是这样看着,哪里能让人想到,这根本就是具傀儡人偶呢!
陆离微微垂眸,他就这样注视着眼前的傀儡,许久不语,又忽然道:“虽说你有眼无珠,真假不辨,但却也未必不是件好事。不枉你苏师叔,辛苦了数年,方才做出来了这样一具足以乱真的傀儡偶。”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真中藏假,假里又存真。若非如此,又怎么能骗得过兽潮之时的那么多双眼睛呢?
陆离伸手,对顾鉴道:“将那头发与心血给我。”
顾鉴蕴养了奚未央的发丝与心血三年,一天也不曾遗忘,几乎快要将它当成了一部分精神寄托,如今忽然就要颈间空空,虽然明知是必须,但顾鉴心底里,却还是忍不住的生出了些许不舍之情。他将那项链摘下,却是对陆离道:“师伯,不如让弟子亲自来吧。”
“你?”
仿佛是有些不敢置信,陆离微微蹙眉,瞥向顾鉴:“你会?”
顾鉴并没有点头,他只是道:“弟子不才,这几年间,也曾研习了些傀儡术的典籍。赋灵之术乃是其中至关重要的一环,如若由心血的主人或是蕴养者施术赋灵,未来傀儡的掌控性也将会更高。”
陆离闻言嗤笑一声:“说的倒是不错,但凡翻翻书,谁都能知道这道理。可真要施术起来,可不是你光看几页书,就能成功的。你师尊当年,只将他的心血与发丝交给了你,再没第二样了,我只问你,你若是失败了,又该如何?”
顾鉴:“……”
顾鉴咬了咬牙,终于还是道:“弟子并非纸上谈兵,之前这赋灵之术,已经尝试了数遍。——虽则只是些木鸟、木犬之物,但其诀窍却是一样的。弟子有信心,能够做得好。”
陆离:“你——!”
陆离指着顾鉴,一时只觉气得头疼:“你敢偷练傀儡术?!”
傀儡术最初起源于西境,本意只是用作辅助,并无害人之意。然而数千年来,傀儡术在演变中,逐渐被一些心术不正之人利用,闹出些以活人或新死的尸骨炼制傀儡的恶事来,可谓阴毒恐怖至极。
于是,就有很长一段时间,傀儡术都曾被修真界列为禁术。后来时过境迁,又有人站出来为傀儡术正名,说术法本身并无好坏,阴毒的乃是人心。这样的说法不无道理,慢慢的,也得到了很多人的支持。是以到了现在,修真界已经不再严格的将傀儡术列为禁术了,只是各大宗门中,一般也不会专门去教弟子傀儡术,毕竟此术亦正亦邪,万一他们明目张胆的教了,最后却闹出事情来,那岂不是要叫门派的名声扫地?
顾鉴知道,陆离不喜欢自己,所以不论他做什么,陆离可能都会被气到“心梗”。因此,顾鉴便也没什么顾忌,他理所当然的坦荡道:“傀儡术并非十恶不赦的禁术,只是门派中教习的先生不教而已。师伯,弟子并非偷练,出入藏书阁借阅时,弟子每次都是光明正大的。”
“况且,弟子平日练习,也都只是做些木鸟之类的小玩意儿,从无害人之心。——一如师伯和师叔们,弟子所做的这一切,全部都是为了师尊。”
陆离:“……”
顾鉴的这一番话,实在是说的太过于理直气壮,理直气壮到那都好像不是他自己打的主意。陆离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所以,这傀儡之术的计划,是你师尊告诉你的?”
那倒不是。
以奚未央护犊子的心理,他最好是希望顾鉴什么都不要知道,就单纯做一个天真无邪的“好孩子”。
但既然,这猜想是陆离自己说出来的,那么顾鉴自然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他十分狡猾的道:“为师尊分忧,是为人弟子应尽之事。”
陆离:“……也罢。”
得到了顾鉴“肯定”的答案,陆离的情绪明显低了不少,他淡淡道:“既然是你师尊的意思,那你就不要辜负他。——若是此番有什么闪失,我剥了你的皮。”
顾鉴从前用来练习的那些木制傀儡,虽然大都是些巴掌大小的小玩意儿,但说到底,这世上的术法一通百通,只要掌握了诀窍,纵使是眼前如此精巧的偶人,其实与那些木雕的鸟兽也无甚区别。若一定要说最大的不同,或许就是他此番赋灵所用的心血与发丝,属于奚未央,而并非是顾鉴,即便是他已经养了那琉璃珠三年,可万一那点心血,就是不愿意依从他——
灵力法咒之下,嗡嗡颤动的琉璃珠倏忽碎裂,三年的时间过去,其中所藏的那点鲜血却是殷红如新,它颤抖变幻着,好似沸腾一般,瞬间便将那由发丝所编作的绳结一并燃烧。心血与发丝融合在一处,烧化作了金色的灰烬,顾鉴低喝一声“去——”,这道金灰便如光箭一般,直射入偶人的眉心,而与此同时,陆离又凝神念咒,他并指一点,只见一道苍白色的光挥出,同样是飞快的隐入了偶人的眉心。
顾鉴大吃一惊,他赶忙收了灵力,惊怒之下,全然忘了陆离是他的师伯,竟然直接上前一步便揪住了陆离的衣领:“那是什么东西?——你往这傀儡里,加了什么东西!”
奚未央的心血居然对他依从性那样高,整个过程简单顺利到完全出乎顾鉴的预料,一切都快得好像在瞬间就完成了,可顾鉴来来不及欣喜,陆离就冷不防的在旁“偷袭”,吓得顾鉴大脑几乎空白,唯有一身的冷汗真真切切。对于陆离,顾鉴实在是没有太多的信任。
顾鉴紧张得不想要,陆离突然被他攻击,只觉莫名其妙,他一袖挥开了顾鉴,怒道:“什么什么东西!那是你师尊的一道神识!——混账东西,你当是什么东西!”
顾鉴:“……”
顾鉴哑口无言,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师尊的,神识?”
“不错。”陆离说不清是厌恶还是嫌弃的别开眼,他余怒未消,艳丽的面孔上难掩厉色,“既然是要以假作真,又怎能不面面俱到?赋灵不过是令这偶人能够拥有与心血主人同样的心跳与体温罢了,可说到底,它终究还是无知无觉的死物。但若是能够再为其打入一道神识——”
若是能够将奚未央的一道神识,注入到这偶人之中,那么也就相当于,是为这具傀儡,植入了属于奚未央的记忆。虽然傀儡依旧是傀儡,它无法拥有自主的思想,但他却能够拥有奚未央的习惯、记得奚未央的喜好,譬如晨起该读书,午后可煎茶……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即便是顾鉴不命令它,他也会出于习惯,下意识的自己去做。
甚至……只要是奚未央记忆之中存在的东西,当顾鉴去问这偶人时,它也一定会给出绝对真实的答案,不可能存在半个字的谎言。
这看似是一桩“美事”,然而凡事都有两面性。赋予偶人神识自然是好,可若是奚未央将来出关,要收回这傀儡体内的那道神识,那么凡是这傀儡所经历的事情,奚未央便都能看见,包括顾鉴的放肆,——如果顾鉴敢的话。
一时间,顾鉴禁不住自嘲的想,当初陆离问奚未央要这一道神识,究竟是他真的思虑周全呢,还是早早地,就打算防着他了呢?
如此揣测,多少显得顾鉴有些自大,然而不知为何,他就是莫名直觉,陆离在思虑周全的同时,很有可能就是在防着他。
至于究竟是防他什么……不可说,也不能问。唯有陆离自己才知道。
“从今日起,你就留在这北辰阁。学堂教习处,我已经替你告好了假,你什么都不必担心,如有同门问起,你的师兄沈不念,知道应该如何去回答他们。”
嘱咐完不得不嘱咐的话,陆离真是连一时一刻都不愿意再同顾鉴呆在一起,“傀儡偶之事,凡知情者,都已经发过了心魔誓,只剩下你了。”
顾鉴:“……”
行吧。
一回生二回熟,修真界的“保险”就是心魔誓,顾鉴第一次发的时候,心中多少还有些忐忑,如今却好像已经驾轻就熟。他在绞尽脑汁想了一大通诸如“心魔缠身,天打雷劈,魂飞魄散”这样的恶毒誓言后,陆离好像终于满意了:“够了。”
反正顾鉴在未来近一年内,兽潮开始之前,他基本是没有可能离开北辰阁了。会来见他的人,大抵也就唯有一个沈清思,而沈清思也是知情者,所以其实说白了,顾鉴这个心魔誓,就目前来说,发不发意义都不大,因为他根本就见不到其他人,想泄密也没有途径。陆离让顾鉴发心魔誓,虽然固然有些警告的意思,但更多的,不过是“走个流程”。
流程走完,陆离负手转身就走,竟是连和顾鉴客套一声“走了”都嫌烦,空旷的木厅中,唯余下了五凤珮“叮咚”轻响,似溪水空灵,如金石铿锵,既近且远,殊异于凡尘之音。
顾鉴俯身长揖,直到那环佩之声彻底消失,他方才直起身来,面色冷然,整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果然,喜欢不一定是相互的,而讨厌这种情绪,却几乎九成九,都能够做到相看两相厌。
转身回眸,蒲团上原本正静静打坐的“奚未央”,却是恰好缓缓的睁开了眼来,小扇似浓密卷翘的眼睫微颤,它略略的仰起头,向着顾鉴望去,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尽是懵懂般的空洞。
宛如初生的婴儿。
这本应该是顾鉴在奚未央的眼中,永远也看不到的东西。
它轻声的开口,语音是无可挑剔的温柔——
“阿镜。”
“……是。”
顾鉴忍不住的向着它走去,“是我,师尊。”——
作者有话说:手办(?)的快乐
师尊:不要乱玩手办哦~我以后都能看见~
镜子:好的,明白(然后抱住手办狂吸)~
第66章
傀儡想要起身, 却是摇摇晃晃。这是它第一次尝试站立,它还不懂应该怎样自如的去运用双腿,好不容易歪歪扭扭的站直了身体, 膝盖却是又控制不住的发软, 步子才迈了一半,身体就已经重心不稳的向前扑倒了,幸而顾鉴的动作快,赶忙拦腰扶住了它,否则,既那样懵懂如新生婴儿的眼神之后, 顾鉴恐怕又要有幸看见,“奚未央”因为走路不稳, 而就地扑街的名场面了。
他颇有些无奈:“你慢一点。”
“不要着急。”
虽然只是一具傀儡, 但毕竟有着奚未央的神识,顾鉴可不敢真叫它出糗太多,否则以后叫奚未央知道了,那岂不是后果不堪设想?
以顾鉴现在的身高, 他其实仅仅只是长过了奚未央的肩而已, 现如今这傀儡, 被顾鉴半扶半抱着, 就和宕机了一样, 直接整个人就歪挂在顾鉴的身上不动了。顾鉴不大明白它的思维, 于是只好哄小孩儿似的问:“师尊,你现在,能站直了吗?”
傀儡:“站直……”
“……站直。”
大抵是得了指令,这傀儡终于松开了顾鉴,它在顾鉴的搀扶下, 又开始了摇摇晃晃,虽然不知道究竟能迈开腿去走上几步路,但总归,好好站着是没有问题了。
“阿镜。”
“嗯?”原先扶在傀儡腰部的手收回,顾鉴担心这傀儡又摔倒,于是便改成继续搀扶着他的手臂,“怎么了?”
倒也没怎么,只是那傀儡一瞬不瞬的盯着顾鉴,竟好似十分委屈。它的动作仍旧显得有些僵硬,顾鉴看见它抬起手臂,伸手想要来触碰自己的脸颊,“想……好想阿镜。阿镜,对不起……师尊不能,不能陪……好想一直,一直守着你……长大。”
“这些年……”
傀儡不自觉的微微偏首,“阿镜,想我吗?”
顾鉴:“!”
顾鉴的脸,噌的一下烧的通红,——救命!之前怎么没有人告诉过他,这傀儡加了奚未央的神识之后,居然会是这样的画风?!
如果说,傀儡不会思考,它只会按照那道属于奚未央的神识之中,最真实的想法来表达的话,那么原来,完全不加掩饰的奚未央,居然就是这样的吗?!
会不会、未免有一点……太萌了?
面颊上温热的皮肤触感确是真实,若奚未央将来真能看见,那么顾鉴也想要卖个惨。他抬手,掌心贴住了傀儡的手背,顾鉴作出一副故作坚强的模样来,脆弱的道:“阿镜也很想师尊。”
“但是弟子知道,师尊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我还太小,无法为师尊分忧,所以,唯一可以为师尊做的,也就只有乖一点,尽可能的不打扰到你。”顾鉴这番话,真假且不论,总归是茶香四溢。他几乎诱哄似的问那傀儡:“师尊可以抱抱我吗?”
“可以呀。”
傀儡呆呆傻傻,果真伸出手臂拥抱住了顾鉴,顾鉴同样回抱住它,这傀儡的衣衫单薄,仅仅只穿了一件玄色长衫,于是两人相拥之时,顾鉴便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它身上的体温,以及耳畔平缓的呼吸,——这是奚未央的体温、是奚未央的呼吸。
“你穿的太少了。”
顾鉴心中忽然升起了一阵不满,“就算是……他们怎么也不给你把衣服穿穿齐整?”
哪怕只是具傀儡,也断没有让它顶着奚未央的脸,只穿一件衣裳晃荡的道理。顾鉴松开对方,真是越看越不满意,于是他又拉过这傀儡的手,缓声问它道:“师尊,你得把衣服穿好。你还记得,这里的衣衫都放置在何处吗?”
傀儡歪头:“衣衫?”
“当然记得呀。”提到换衣服,这傀儡好像很欢喜的样子,拉着顾鉴的手就要往外走,他的语气几乎是有些得意的雀跃,“我有好多衣服!——都是我喜欢的!”
“我要……要穿给阿镜看!”
“阿镜……也会喜欢。所以,我穿什么,……都可以。”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顾鉴,从来都不会对他指手画脚。——在顾鉴的面前,他想要怎样都可以。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想燃什么香,就燃什么香。顾鉴不会对他说,这不是你应该做的事情,顾鉴只会用惊喜和仰慕的眼神望着他,认为他做什么都是好的。顾鉴会夸他厉害,甚至天真的以为,他无所不能。
奚未央从小,已经听过了太多良言逆耳的劝诫,他从来都很懂事、很听劝,但凡是别人觉得不好的,认为不符合他身份的行为,奚未央哪怕再喜欢,也依旧会选择压抑与忍耐。因为他知道,既然他选择了承担责任,就势必要舍弃掉许多能够令自己欢喜的东西,如果放任自己的欲望行事,时间长了,岂不就成了人间所说的“昏君”了?
奚未央私以为,自己原先一直都很清醒,直到因缘际会,叫他命里遇见了顾鉴这个小糖炮,每日里张嘴便是“彩虹屁”,至哄得奚未央神清气爽,甚至是有些飘飘然,却也正因为此,叫奚未央想明白了,究竟为何这世上的昏君,都喜欢谄媚之臣。
——良言虽好,但却委屈。人间帝王也好,北境首座也罢,他们终究都是有自己喜恶的凡人,辛苦压抑的久了,难得遇上一个能够理解自己的人,又怎么能不心生欢喜呢?
“有阿镜,在身边……很开心。”
那傀儡仍旧还似牵孩童一般,牵着顾鉴的手走出木厅,却是不过那梅园,只兀自向着侧边的另一个方向去,踏过鹅卵石小径,尽头却是一堵石墙,顾鉴抬头,只见“奚未央”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些许得意的窃喜来,他轻轻地捏了一捏顾鉴的手掌心,傲娇的挑眉道:“阿镜,可别眨眼哦~”
说罢,话音尚未落,顾鉴便被它用力一推,整个人直接撞向了石墙,顾鉴还来不及叫出声,身体已然穿墙而过,再回神定睛一看,周遭哪里还有什么小院,他分明就是漂浮在了一片云雾之中,荡悠悠好似冯虚御风的仙神。
此处如此玄异,顾鉴赶紧大声喊:“师尊!”
“我在这里。”
傀儡轻轻地拍了拍顾鉴的后背,顾鉴回头,只见它竟然激动得连脸颊都微微泛红。“奚未央”对顾鉴道:“阿镜,师尊带你去看,看我的仙宫!”
顾鉴:“……仙宫?”
“是。”“奚未央”兴奋道,“东方瀛洲城,借悬空之岛,上修亭台楼阁,不像是清修之所,却煌煌似天宫仙阙……我少年时,曾前往东境瀛洲城拜会,那里和玄冥山,完全不一样,但是我……我好喜欢。”
“所以,所以我就……也给自己,建了一座。”
“不及瀛洲的华美,可全都是我,亲手设计布置的……是秘密,别人不知道的,……我一直,把它藏的很好。”
北辰阁第六重,既然能够作为历代山主的寝阁,其中玄妙自然颇多,又因为每任山主的品味爱好不同,所以他们使用空间折叠阵法所化出来的景物,自然也就不同。可是像奚未央这样,表面一套,私底下还有一套的人……顾鉴只能归结为一个词,闷骚。
“在这里,我特意添加了幻境阵法,不用御剑,也可以飞行——就像是传说中的那些仙人一般,随心所欲的踏云而行。”
傀儡牵着顾鉴的手,引着他飞过漫漫云海,“看,就在那里!”
拨开云雾,一座悬浮于云海的仙阁缓缓展现于顾鉴的眼前,真真是琉璃作瓦、白玉铺砖,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其中还有许多顾鉴叫不上名字的奇花异草……顾鉴知道,此方天地,大约是奚未央使了须弥芥子之术捏出来的,但是须弥芥子造小世界幻境,能够造的如此精致华美,可想而知,奚未央为此,倾注了多少的心血。
双脚踩在那白玉作砖的地面上,顾鉴倒是没有太多的不真实感,毕竟相比于奚未央这偷藏的“私人秘密空间”,顾鉴还是更震撼于奚未央本人。
他错了,他大错特错。
真真是作孽。一种疯狂打脸的羞耻感将顾鉴牢牢包裹,——他之前,究竟是哪里来的自信,会自大的认为,他其实很了解奚未央的啊!
简直就是狂妄!嚣张!不可理喻!
顾鉴今天,与奚未央相识的第十个年头,终于清晰的意识到,原来奚未央他不仅风流,还很“少女”……
又或许,他早该意识到的,早在十年之前,奚未央将他当做换装“娃娃”的时候,顾鉴就应该要敏感一点,及早意识到,他家师尊既然能给他换装,又为什么不能给自己换装呢?
什么叫大开眼界呀?
奚未央他藏起来的漂亮衣服,哪里是一柜子两柜子那么简单?整整一层楼面啊!全都是他的“衣橱”。
顾鉴整个人都惊呆了。
偏偏那傀儡还要天真又快乐的缠着他问:“阿镜阿镜,我穿哪件衣裳好看呢?”
顾鉴:“……”
顾鉴只觉得眼花缭乱。
他原本想要搪塞的说一句,你穿什么都好看。然而,一抬头对上那傀儡期盼的眼神,顾鉴却又说不出这句直男语录了。
“额……”顾鉴强迫自己睁大眼睛,在那一排排的衣衫间游走,“师尊别急,等我看看。”
有一说一,奚未央的眼光其实是好的,他会买回来的衣服,每一件都有些别致之处,随便穿了一打扮,都能漂亮的叫人挪不开眼,但问题是,这些衣服,的确是不大适合这肃穆沉静的玄冥山。
“不如……”
顾鉴伸手,摘了一身衣衫下来,往奚未央的身上比一比,他感觉再满意不过了:“师尊今日,就穿这身银红的吧?”
奚未央第一次为顾鉴过生辰时,就曾穿过一件红色的外衫,只不过,那件外衫是枫红色,料子也厚重,不似他手上的这一身,里头是锦缎,外面再罩一层轻薄似云雾的纱衣,腰间一条墨紫玉带,端的是风流又贵气,像极了富贵天家里,不沾尘烟的骄矜少年郎。
顾鉴想到了奚未央曾经所说的话,——他也不是很老,怎么就不能穿得活些呢?
是啊,修士不会老。奚未央顶着这样一副二十四五岁的皮相,如何就不能只在他的面前,装几回嫩了?
顾鉴决定了:“就这身,师尊你穿了,一定好看!”——
作者有话说:现在的傀儡师尊:好呀好呀,都听阿镜的,我要做昏君!
以后收回记忆的师尊:不用须弥芥子环境,魔仙堡已经在抠了……
顾妖妃:师尊对不起,都是我没礼貌,我是不是太放肆了?
师尊:不是的,是那时候的我……不,是那时候的傀儡没有脑子,是它太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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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傀儡奚未央乖顺的要命, 顾鉴说那身银红色的衣裳好看,它就真去换了那一身。“奚未央”穿齐整了衣裳,头发却仍旧是披散着, 它也不在意, 乐呵呵的从更衣的屏风后跑出来,在顾鉴的面前转了一个圈儿,问他:“好看吗,阿镜?”
“好看。”
颜值决定一切,这绝不是一句空话。生了奚未央这样的一张脸,又有那样高挑匀称的身材, 哪怕是木头桩子披块麻布都好看,更何况是精致的搭配打扮过。顾鉴忍不住想要感慨似的吐槽:“在这里藏了这么多衣服, 也亏你能忍得住。”
一个不留神, 腹诽已脱口而出,“奚未央”听见了,神情是明显的委屈,它说:“那我还能怎么样?就没人的时候, 自己偷偷穿嘛。……平时, 肯定要忍的呀。”
将自己所有喜欢却“不应该”的事物彻底的戒掉, 那显然是不切实际, 甚至违背人性的。退而求其次, 奚未央所能做的, 也就唯有隐藏与忍耐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了。
这样的生活,这样的奚未央,……他所过的日子,真的还能够被称作是“生活”吗?
顾鉴的心情沉重且复杂,他想要安慰奚未央, 却又知晓奚未央大约并不需要他的安慰。况且,费心安抚一具傀儡,其实并不具有太大的意义,于是顾鉴沉默了片刻,他向着“奚未央”招了招手,对它说:“师尊,你穿这身衣服,披散着头发不合适。你过来坐下,我帮你梳一梳头吧。”
“奚未央”:“好呀。”
它果真去了铜镜前坐下,顾鉴从乾坤袋中摸了把木梳出来,“奚未央”这时,方才后知后觉的感到担心:“阿镜……你会梳头吗?”
顾鉴其实只会给自己梳头。凡此方世界的名门正派修士与凡人,虽然不至于像他原本世界的古人一样,将头发看得极其严重,但却也讲究一个仪容仪表,除非至亲好友离世以表哀思,否则很少有人会想不开去剪头发换造型,因此不论男女,他们的头发大多都挺长,顾鉴自己也是。
再加上顾鉴的发量颇为可靠,基本属于只要他自己不剃光,就永远也不可能秃头的程度,所以每当洗头梳头时,顾鉴都颇感暴躁,在那些时候,顾鉴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不是因为这脑袋长在自己的脖子上的话……好吧,他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去为第二个人打理头发的。
而现在,显然,他又被自己啪啪打脸了。
“嗯……我没有给别人梳过头。”也不知苏昀朗是否寻了真发来作这傀儡的头发,握在指间触感竟然柔顺得惊人,顾鉴对“奚未央”说:“师尊你别担心,都说一回生,二回熟。我法术都没什么是需要练三遍的,何况梳头呢?”
——他一只手都能把自己的头发扎上,难不成两只手还搞不定奚未央的头发了?
“奚未央”:“……”
奚未央选择相信顾鉴这一次。
半个时辰后。
奚未央后悔了。
虽然傀儡不会因为不慎被扯头皮而感觉到疼痛,但它毕竟有着奚未央的意识,眼睁睁看着顾鉴在自己的脑袋上倒腾来倒腾去,半个时辰一事无成,奚未央感觉很烦。
忍无可忍之下,它终于皱眉推开了顾鉴:“你走开。”
“我自己来!”
不过就是梳个头而已,有这么难吗!
顾鉴:把头发全扎起来,可能不太难,但奚未央穿这一身,明显编头发比束发更好看啊!
所以,难的不是梳头,而是编发!
顾鉴这头才刚想要理直气壮的为自己找借口,便见奚未央已经速度惊人的反手编起了鱼骨辫,顾鉴哪里见识过这样既灵巧又迅捷的高难度操作,当场被震撼的目瞪口呆,等到他一口气缓过来,奚未央的鱼骨辫都编完了。
——它甚至还心情颇好的挑了一枚偏紫色的珍珠发扣,别在了自己的发尾。
“好了,”“奚未央”满意的站起身来,它又在铜镜前转身照了照,这才问身后的顾鉴,“好看吗?”
顾鉴:“……好看。”
只是好看的同时,难度好像也高了那么一点,属于是他眼睛脑子和手目前都没学会的程度。
“师尊啊……”
“嗯?”
顾鉴拉过眼前人的手,却是只敢虚虚的握住它的手腕,顾鉴忍不住的问“奚未央”:“你以前,年轻的时候,经常这样精心打扮过后……出去玩吗?”
“奚未央”:“?”
——那要不然呢?
点了一点头,“奚未央”理所当然的道:“出去玩当然要好好打理自己啊。”
顾鉴:“……”
顾鉴颇有一些自己正在诱哄小朋友的错觉,可他又偏偏忍不住的想要继续问:“你一个人出去吗?”
“奚未央”:“一个人有什么好玩的?……不过也不一定,有时候可能会想要一个人逛逛吧。”
顾鉴:“……”
顾鉴虚握住对方腕骨的手无意识的收紧了一些,“那师尊一般同谁一道呢?和我爹?还是司空叔叔?”
“?”
奚未央感到疑惑:“为什么就不可以是三个人一起?”
虽然司空晏常常矫情的吐槽,说奚未央偏心顾砚,顾砚这个颜控更是成天把奚未央当成大小姐来宠,但其实说白了,这些都不过是玩笑话而已,且还是那种但凡矫情浅一些,都不敢说出口的玩笑话,——说颜控谁不是颜控。顾砚被司空晏吐槽得多了,有时候也会忍不住的回怼:“究竟是谁,成天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啊?”
奚未央的过去,对于顾鉴而言,就像是一只魔盒,他既克制不住的想要去探寻,又害怕得知些让自己嫉妒难耐的故事,偏偏奚未央对此全然无知无觉。想到了司空晏,奚未央的眼睛忽然一亮,他惊喜的同顾鉴道:“啊呀!我都险些忘了,今天这枚珍珠发扣,就是司空晏送给我呀!”
顾鉴:“……”
顾鉴皱眉,感到有些不能理解:“他……司空叔叔他,送你首饰?”
“还是这么大一颗珍珠!”
“奚未央”:“这有什么?”
它淡然的道:“这发扣也就是看着好看,又不是什么灵器。况且南境多海域,极盛产珍珠,值不了几个钱。——你要是喜欢,我改天舀一斛给你。”
顾鉴:“……”
这是值不值钱的问题吗?
——人有的时候,就是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脑子。一旦脑海中有了一个印象,就会控制不住的先入为主,顾鉴原本还当自己只有亲爹一个“情敌”,如今他却觉得天真。司空晏对待别人,与对待奚未央的态度实在是天差地别,简直可以称得上“纵容”,顾鉴不信司空晏对所有的朋友都是如此,而奚未央又凭什么如此特殊?
顾鉴瞬间就emo了。
“我不要。”情绪低落的顾鉴不管看什么都矫情,“师尊与司空叔叔的感情真好,那么多年过去,随手一拿,拿到的就恰好是司空叔叔送的珍珠。”
“那倒不是随手。”
“奚未央”解释道:“因为腰带是紫玉,所以我就想找个能配它的,这珍珠扣就很好。”
——只是恰好是司空晏送的而已。
司空晏这人从小见惯了各色珍宝,挑东西眼光还是很好的,他也不止是送奚未央,顾砚也总喜欢去讹他些别致却又不贵的小东西,这样的零碎的小礼物收得多了,现在又不常用,奚未央自己都记不大清,要不是顾鉴提醒,他还真未必能想得起来。
顾鉴:“所以,我爹他也送?”
“对啊。”“奚未央”迷惑道:“那不然呢?他总不能只给我一个人吧?”
顾鉴:“……”
顾鉴不自觉的松了一口气。危机暂时解除。反正现在的奚未央和司空晏,几十年都未必能见一面,他有什么可担心的。
而奚未央只觉得顾鉴的思维奇奇怪怪,“你该不会,是在担心你爹爹当年吃亏吧?”
“怎么可能呢?——他可聪明着呢。”
司空晏就算是给他配个剑穗,顾砚都能在旁边叨叨叨的调侃半天。分明也不值几个钱。
奚未央有心想要这样吐槽,然而顾鉴的想法好像总是很容易拐到奇怪的地方去,奚未央也不知怎么的,鬼使神差,愣是没将上面那句话说出口,它有心想要转移话题,于是便问顾鉴道:“阿镜,你今天的功课完成了没有呀?”
顾鉴:“……”
顾鉴无奈,只得提醒这具第一天“做人”的傀儡:“师尊,今天还是十五元宵节。没有功课。”
“奚未央”:“……哦。”
“那,师尊带你在这里四处看看?”它又歪了歪头,此时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话说回来……阿镜为什么会在这里?”
顾鉴:“……”
顾鉴心中默默的道,那当然是为了调——你。
不过真要说出口,他可不敢这样讲。与一句傀儡解释前因后果太麻烦,况且顾鉴也舍不得让这傀儡知道自己并非真人。这时候,蕴养心血操纵傀儡的好处便体现出来了。
顾鉴心神暗动,他抬手,并指轻轻地点在傀儡的眉心上,告诉它:“不要去想这些事。师尊,我是你的阿镜,在未来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将在此处与你相伴。这是你与师伯一致决定的。”
“……”
傀儡的眼神空了空,它恍惚了一阵,方才缓缓地点头,说:“好。”
顾鉴见它仍未彻底回神,便顺势又哄骗了一把:“许久未见师尊了,弟子每日都在想您,……您不是也很想我吗?师尊,弟子认床,晚上若是换了地方,容易失眠,除非身边有人陪着。”
暗示到几乎明示,就连迟钝的傀儡都知道要点头,顾鉴一示弱,它就忍不住的心软,“好啊。”
“我陪着你。”
“陪多久呢?”
顾鉴又忍不住的迫上前一步,他原本想要捧住奚未央的脸,奈何顾鉴现在的身高,更适合按住奚未央的腰,“师尊不会半途而废的,对吗?”
半途而废?
“奚未央”摇头:“当然不会。”
“好。”顾鉴满意了,“那就一直陪着我。”
——就算是将来,被奚未央知道了,那也无所谓。
耍无赖又怎么样?他顾鉴就是缺爱。
这个最最真实,绝不会说谎的傀儡奚未央,给了顾鉴无尽放肆的勇气。
奚未央啊……
他根本,就是那个最口是心非的人。
分明心疼,分明依赖,可在顾鉴的面前,他仍旧要端着师尊的架子,一面暗暗的欢喜于顾鉴对他的与众不同,一面又生怕这样的与众不同,会将两人牵扯勾连的太深。真真是活像个动了凡心,却又惧于清规戒律的“圣僧”。
可怜的紧——
作者有话说:镜子:师尊,你的真面目已经完全暴露了,不要抵抗了!
师尊:???
师尊:我看你是欠揍【核善的微笑】
N年前的三人小剧场
师尊:他就送我个剑穗,你都眼馋呀?又不值钱,至于成天说吗?烦死了
顾砚:???重点是剑穗吗?
顾砚:重点是我在磕cp啊!
说直男谁是直男……
师尊,一个偶尔会羡慕别人成双成对,却总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单身这么多年没人喜欢的……呆瓜……
第68章
躲在奚未央“私密宫殿”里的生活, 叫人快乐的好像是一个不真实的童话世界。顾鉴来到玄冥山十年,还从来没有像这几个月一样的轻松过。
当然,顾鉴该学的课程, 他仍旧还是每天都需要学, ——陆离已经把他全部的书,都搬去了木厅,只不过教导顾鉴的老师,又一次变成了“奚未央”而已。
总的来说,顾鉴现在的生活作息,和他当年在心渊境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截然不同的,是顾鉴每天堪称飞扬的心境。
——没有办法, 全无伪装的奚未央, 实在是太可爱了。
以前顾鉴所见到的奚未央,堪称“演技惊人”,不论他心里怎样想,面上哪怕是硬着头皮装, 他也一定会维持住自己沉稳的“人设”。
诚然, 顾鉴其实很早就能感觉得到, 奚未央或许是有一些“表里不一”, 然而, 他从来也不知道, 奚未央的表里不一,何止是仅仅“有一些”?——他几乎是为了自己的责任,强迫自己去伪装成一个与他过去近乎截然不同的人。并且,在这样日复一日的“习惯”中,或许就连奚未央本人, 都已经快要记不得,从前那个恣意真实的自己,究竟是何等的鲜亮潇洒。
二十多年的时间,竟能令人如此巨变。顾鉴细算着奚未央的年龄,恍惚间居然觉得,奚未央自从当上了玄冥山首座之后,他的人生,好像就此与从前,划开了两世。
从前的奚未央啊……
他分明就是骄傲、毒舌,爱漂亮会打扮,热衷于尝试几乎一切新鲜的事物,——凭借着惊人的天资,奚未央仿佛不论做什么,都能够很轻易的就成为佼佼者。——老天爷在他的前半生,是何其的厚爱他。
这样娇矜聪敏的人,……顾鉴如此再想一想,便丝毫不觉得,陆离将奚未央当作稀世珍宝似的护着,而顾砚与司空晏又待他那样的特殊例外,是有什么好稀奇的了。人总是会下意识的偏爱与向往美丽强大的存在,奚未央就好像是这样一类存在的具现,如同趋光的飞蛾扑火一般,令人无法抗拒。
只要是能够让他开心,纵是上九天摘星揽月,那又有何妨呢?世人都笑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只为博美人一笑,却不知真要是到了“褒姒”的面前,那些嘲弄之人里,究竟还能再出来多少个同样乱智的“昏君”。
……
奚未央其实很爱漂亮。
这一点顾鉴从前有所直觉,在来北辰阁的第一天得到了验证,而后续的日子里,天真傀儡版本的奚未央遵循着本心,在顾鉴的面前肆无忌惮的将自己的精致发挥得淋漓尽致。
奚未央真的很会打扮,从衣衫配饰到各种发型,他每天都能不重样的更换,甚至有的时候他心情好,顾鉴睡过午觉起来,奚未央已经又换了一身装扮。顾鉴一开始,将奚未央这样的变装行为归结为打扮“娃娃”,然而时间一长,他则更加认为,自己简直就是每天都在开盲盒。
——请问这位少年,你今天丢的,是红色的师尊,还是白色的师尊,还是……色的师尊呢?
顾鉴:小孩子才做选择题,以上我全都要。
顾鉴从前没有谈过恋爱,但他也曾听闻过女孩子化妆打扮颇为费时,值得一提的是,奚未央打理自己的速度向来迅速的惊人,——顾鉴一开始时十分震惊,后来他大概猜到了些缘故,……或许、可能、没准,是因为奚未央他不化妆吧?
只是穿个衣服梳个头什么的,好像的确是不太费时?
……唔。
谁知道呢。
似奚未央这样宛如开了挂一般的存在,他不管做出多么令人惊异的事情,顾鉴现在大抵都能够心态平和的接受。——做人,就是要学会理解和接受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哪怕那是一条鸿沟。
但是至少,他每天都在缩短着距离。
……
顾鉴就这样开了几个月的盲盒,几个月后,奚未央好像已经不能够再满足于只摆弄他自己了。重点转移,奚未央开始对着顾鉴那几身轮换穿的衣服和万年不变马尾,横挑鼻子竖挑眼。
“你也那么大个人了,怎么平日里穿起衣服来,就那么不讲究呢?”奚未央上下打量着顾鉴的日常黑白灰,越看越叹气,“好端端一个少年郎,硬是要把自己弄得这样老气横秋。不念呢?不念也这样吗?你们两个人啊……就这样照顾自己吗?”
“清思怎么也不提提意见!”
顾鉴:“……”
顾鉴沉默了。
好家伙,沈清思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要知道,别说顾鉴和沈不念热衷于方便的黑白灰,就连沈清思她自己,同样也是如此啊!
顾鉴一时无语,想要解释时,奚未央却已经动作迅速的一道传令送出去了,顾鉴想制止都来不及,“……师尊!”
“你发了什么!”
“没什么呀。”奚未央的表情很无辜,他说:“我就是告诉清思,说你的衣服穿得都久了,也不大好看,让她空闲时给你带一些过来,——哦,对了。须得是颜色鲜亮些的。”
顾鉴:“……”
顾鉴替沈清思在心里“谢谢”奚未央。
……
沈清思是知道奚未央闭关未出,也知道此刻北辰阁中的师尊,仅仅只是一具傀儡的。
所以在她接到来自于“奚未央”的传令时,沈清思的第一反应不是去看那传令的内容,而是诧异于“奚未央”究竟是从哪里给她发的传令。
——难道是奚未央真的出关了?
沈清思心中先是一喜,而后便飞快认清了现实,——这绝不可能。
奚未央若是出关了,她绝对会是第一批得知消息的人之一,而现在,陆离未动,几位师叔们也都全无反应,奚未央给她传令,说的却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论怎么看,这件事情从头到尾,都透露着十分的怪异。
且不说那北辰阁里,藏着奚未央的傀儡,便是不去管那死物,顾鉴毕竟是她活生生的师弟,沈清思将那传令翻来覆去的看了好几遍,是越看越慌,只生怕北辰阁里出了什么意外,她焦头烂额之下,也顾不上冷静的思考了,立即便带上了自己的灵剑,赶往了北辰阁第六重。
***
顾鉴见到沈清思的时候,他几乎都不敢认眼前的人。
“……师,姐?”
沈清思紧紧的握着手中的长剑,与迎出来的顾鉴在紫玉台上沉默对视了好一会儿,她方才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精神,冲着顾鉴点了点头道:“是我。……阿镜,你这里,一切都还好吗?”
顾鉴:“都挺好的。师姐不必牵挂我,我在这里天天吃师尊做的饭,自我感觉还胖了些呢。”
沈清思蹙眉:“……师尊?”
“是。”
顾鉴上前两步,靠得沈清思近了些,他在她耳畔低声道:“师姐,这傀儡体内有师尊的一道神识,所以它其实……既不是师尊,也可以算作是师尊。”
“竟然如此么?”
沈清思没有想到,奚未央和陆离为了让那傀儡能够更加“真实”,居然不惜抽分一道自己的神识出来。如此,那傀儡能够以奚未央的神念发给她传令,便是无比正常的事情了,只是那传令中说,要给顾鉴准备颜色鲜亮的衣服,不知道又是什么缘故?
顾鉴:“……”
“其实也没有什么缘故……”
顾鉴自己倒是不介意做奚未央的换装娃娃,只是在沈清思的面前,奚未央的“真性情”委实不太好解释。于是,顾鉴便只说:“总归我现在也是长个子的时候,如此几个月过去,衣服本来也有些紧了。师尊看我来来回回总穿那几身衣服,就同我开玩笑呢。”
这倒是符合奚未央平日里偶尔毒舌的属性。沈清思近日来严重透支,凡是大脑可以不转或少转些的事情,她基本都会先本能地将之“放在一边”,沈清思晃了一会儿神,迟钝的信了顾鉴的话,她似自言自语的嘟哝道:“原来是这样啊……我说呢,突然收到师尊的传令,吓了我一跳。……还以为是你们出了什么事。”
“没有。我与师尊一切安好。叫师姐担心了——”
沈清思整个人的状态都很不对劲,面色苍白、眼底青黑不说,甚至就连嘴唇都有着明显的干裂起皮,虽然她已经在很努力的集中精力了,但却仍旧常常不由自主的走神,这一切,无不在提示她已经濒临极限了。
眼看沈清思摇摇欲坠,顾鉴赶紧扶住了她,担忧的问道:“师姐,你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最近的公务过度繁忙了?可是不应该啊!
说的不好听一些,玄冥山就算是事情再多,上面也还有陆离他们几个分担着,沈清思严格来算,仅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学徒”。她日常所处理的事务,大多是在为师伯师叔们打下手,做一些不大容易出错的琐碎事。要说忙碌疲惫,那是肯定的,可透支到这种程度,未免太过于离谱。
且顾鉴留意观察沈清思,她虽然精神状态极差,但却并没有受什么伤。既然不是累出来的,又没有受伤,那么能够如此牵动沈清思心神的,也就唯有一个沈不念了!
顾鉴忽然想到了些什么,他的心脏瞬间好像被一只手牢牢地攥住了,顾鉴紧张的急问沈清思:“难道是师兄有什么事吗?!”
“不念……”
听见顾鉴提到了沈不念,沈清思那再次无意识飞散的神思,终于又缓缓地集中了起来,她强打起精神,转头看了一眼此刻正搀扶着自己,个子已然要比她更高出了些许的小师弟,无法克制的又联想到了尚且昏迷未醒的沈不念,——师尊闭关,对于陆离这个师伯,沈清思多的是敬与畏,因此在陆离的面前,沈清思就算是再崩溃,也须强逼着自己,不敢有半分失态。可现在、可现在……
当着顾鉴的面前,沈清思再也控制不住,她只觉得自己好像要被压垮了,铺天盖地的委屈与恐惧如同浪潮一般席卷而来,仿佛要将她彻底的淹没再溺毙。沈清思紧咬着牙关,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过了有多久,忽然就好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紧接着,她的耳中听见了自己痛哭的声音。
“阿镜,你知道吗?……不念,不念他……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他就再也回不来了!”——
作者有话说:最近家里事比较多~不过好消息是,我外公明天能出院了!
镜子和师尊每天在神采飞扬,师姐好像一个大冤种哈哈哈
沈不念:躺平,勿cuo~感谢在2023-01-13 22:30:54~2023-01-15 22:1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达梅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顾鉴那忽然意识到有可能发生的, 并且是他目前所能想象到的最可怕的事情成了真。
沈清思已经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如今她所有的痛苦全都一股脑儿的宣泄出来,直哭了许久才停歇。顾鉴为沈清思温了一壶水, 渐渐缓过劲儿来的沈清思捧着水杯小口小口的咽, 身体仍旧在痛哭的余韵下轻微的颤抖,她再度不可控的放空了片刻神思,方才开始慢慢的向顾鉴讲述起了沈不念遇袭的来龙去脉。
“就在大约半个月前,不念他接下了一个悬赏任务……可这任务,原本不是他的。”
就如同顾鉴在小说中所看见的剧情一样。此番事态发展的顺序同样是:x师妹收到了家族传信,被告知祖父病危速归, 于是她开始了四处求人,想要转让掉自己手中无暇完成的悬赏任务, 又同样因为这个悬赏任务既日常又耗时, 许多人懒得离开玄冥山跑这一趟而无人愿接。——与书中剧情唯一也是最大的差别,只在最后一环接下任务的人身上。
原小说中,顾鉴因为不合群,再加上那段时间他手头恰好空闲, 于是便一时心软, 接下了这师妹的悬赏任务。而现在阴差阳错, 沈不念因为顾鉴的离开, 每日里都无聊的很, 又正巧他那段时间也没有接其他的悬赏任务, 那么他会接下这师妹急于转手的任务,就可以说是情理之中了。
一来,沈不念一直都是个单纯地好人,他看见小姑娘急成那样,首先就已经相信对方并且心软了。除非是沈不念真的忙到分身乏术, 否则按照他的性格,他十有八/九会选择帮忙。二来,顾鉴这段时间离开了一叶院,沈不念失去了他下课后一起吃饭斗嘴互殴的“室友”,短时间内可能还好,如此几个月下来,他肯定会觉得无聊,那小师妹的悬赏任务,对于其他人来说,或许有着种种的不好,譬如可得积分不多,却需要耗时三四天,而且还要离开玄冥山,去附近的小县城等等……然而,这所有一切对于别人而言的“麻烦事”,对于正处于无聊状态的沈不念来说,无一不是正合他的心意。
——积分不多无所谓,重点是这任务不费脑子,没有技术难度,还能出门溜达。简直就是浪费时间的绝佳。
沈清思道:“我以往同你们说过,凡是你们执行离开玄冥山境内的任务,都需要告知我一声。可这一回,不念大抵是觉得这任务太简单,后勤类任务没有危险性,所以就没有告诉我,等我知道的时候,他已经,已经……已经是死里逃生,全身是血奄奄一息了!”
按照那个悬赏任务,沈不念所需要做的事,仅仅只是带着申领的灵石前往那个小县城,然后协同那县城中修行的小家族,一起加固周围抵御妖兽的城防结界就可以了。事情虽然琐碎,但这事儿确实不需要废脑子,没有太大的难度,按照正常节奏,沈不念只需要劳累几天筋骨,就可以回玄冥山交令了。
然而就像是原著的男主深夜“咯噔”一样,就在最后一天的夜晚,沈不念也突然惊醒了。
却不是因为他同样心有所感,而是源于奚未央所赠寒玉胄长命锁的保护,——如果不是那寒玉胄替沈不念挡下了一道致命攻击,沈不念早已经在梦中赴了黄泉。
沈不念不知道那些深夜想要杀了自己的人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才会这样做。黑暗奔逃之中,他只隐约听见了几句用过隐藏术后嗓音失真的对话:
“该死,不是他!”
“谁知道他身上带着寒玉胄!”
“不能让他跑了,否则——”
否则会怎样,沈不念不清楚,他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不逃、不反抗,落到了那几人手里,他将必死无疑。
沈不念还不会御剑,也没有属于自己的灵剑,他只能发疯拼命的将身法运转到极致妄图逃命,然而他的机会,也就只有他最初因为寒玉胄而惊醒时,趁着那几人愣神时的一刹,即便沈不念已经趁着这一刹那,破窗而出飞速逃命,可境界的差距犹如天堑,残忍的几乎不给他半点机会,——凭那几人的实力,想要追上沈不念,实在是易如反掌。
于是沈不念就只能选择和他们拼一把,也不知是否是觉得他这样无谓的挣扎有趣与可笑,那几人竟然也没有急着将他一击致命,反而是如同猫逗老鼠一般的欣赏着他穷途末路之时生命渐渐流失的模样,直到沈不念濒死时的最后一击——
寒玉胄长命岁彻底破碎,魂与香意浮动,如勾弦月之下,苍白色的骨剑虚影悬浮于夜空,霎时间,似有浅绯色的红尘在几人之间弥漫开来,于月光下诡异而妖娆。
“……这是?”
在几人尚且还在抬头仰望着那骨剑虚影之时,其中一名黑袍人已然咒骂了一声,他旋身变御剑而走:“这便是那杀剑红妆——红妆剑下必现白骨,不走就来不及了!”
“诸位好自为之吧!”
说罢,话音未落,他人已御剑消失的无影无踪了,而那剩下的几名黑袍人,虽从未见过红妆,却无人不曾听闻过此剑之凶名,他们身体本能的恐惧反应远远要快于大脑思考,纷纷召出灵剑欲逃。然而正如那最先认出红妆之人所说的,杀剑既现,其下必要有一具白骨,——哪怕它只是一道剑意。
最后,那几人中究竟谁是那个倒霉蛋,沈不念不知道。他凭借着意志力从昏死状态下转醒时,已经是黎明了。
红妆剑影消失不见,黑衣人们也都消失不见,昨天夜里所发生的一切,都仿佛是一场噩梦——如果沈不念不是全凭一口气撑着的话。
他如同倒豆子似的给自己灌了好几瓶灵药,又狂吸了数块上品灵石,沈不念知道以自己现在的伤势,并不宜再运转灵力,否则将会对他体内重伤寸断的灵脉造成更严重的伤害,可是没有办法,他必须要尽快的回到玄冥山。也只有回到玄冥山,他才可以彻底保证自己的性命安全。
沈清思说起沈不念那完全拼着一口气逃回来所受的罪,就又忍不住低声的哭了起来,“万幸师尊在赠与我们的寒玉胄中多存了一道剑意,这才救了不念的命。不然,不然他早已经……以那些人的穷凶极恶,必定不会留下痕迹,阿镜你知道吗,我现在只要一想到,不念差点儿就要彻彻底底的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我就怕极了,一刻也不敢闭眼,既怕做噩梦,又怕醒过来,其实现在的一切才是梦……”
沈不念死里逃生回到玄冥山之后,便再也支持不住,直接昏死了过去,陆离亲自替他疗伤,发现沈不念体内伤势之重,周身灵脉几乎废了大半——他本就伤重,再这样透支生命里似得奔回玄冥山,以至于伤上加伤,纵是陆离这个号称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见了都皱眉。
倒也不是治不活,主要是沈不念的灵脉伤成这样,即便是他能一寸寸的重新给他接好,沈不念将来于修行之路上,只怕也艰难的很。
“这……”
顾鉴光是听沈清思叙述,都觉得心惊肉跳,——按照陆离的说法,那沈不念将来,岂不是就相当于……废了吗?
可这,分明本该是他所应该承受的命运啊!与沈不念又有何干呢?
——该发生的所谓“剧情”,难道就真一样也逃不掉,即便不发生在顾鉴的身上,也注定会令无辜之人承受无妄之灾吗?!
诚然,沈不念的天赋的确是没有办法与沈清思和顾鉴比,但他们两个人的天资,属于是天花板级别的,说实话比较意义并不大,只单论沈不念本人的话,他其实真的很优秀,如果不遭此番劫难,来日他定也能成为天一境的修士……顾鉴心乱如麻,又愧疚难当,他的双手冰凉,牢牢地攥握成拳,竟然连疼痛都感觉不到了。顾鉴强迫自己艰难的看向沈清思的脸,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显得小心翼翼:“那师兄他以后、以后……”
“以后的事情,就等以后再说吧。”
沈不念遭此大难,沈清思反倒是看开了些。她只当顾鉴神色有异,是因为担心沈不念,所以还心疼的拉过了顾鉴攥紧的拳,一点一点轻柔的将他收紧的的手指打开。沈清思道:“师伯说了,不念这次若能挺过去,之后再拿天材地宝的灵药温养着灵脉,继续维持在现在的化一境不难,身体也不会有很大的问题。只是若再想修行破境,这辈子,恐怕是没什么指望了。”
“阿镜,你不用这样难过,在生死面前,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了。——我现在,唯一只盼着不念醒来后,能好好地养好身体。玄冥山不差养他一个人,师尊又是那样好的一个人,不念自己性子也乐观……除却修行以外,还有很多事情是他未来可以做的……我现在,只盼他能平平安安,无伤无痛的好好活着。”
经此一遭后,沈清思几乎已经对沈不念没有其他任何的要求了,只求他能平安康健,幸福喜乐。
顾鉴听了沈清思的话,同样祈祷似的低声自语道:“会好起来的,师兄一定会好起来的……师姐,师兄到现在还没有醒么?”
沈清思道:“之前醒过,因为要接续灵脉,他又生生的熬了几日抽筋剥骨似的痛,现在好不容易捱过去了,他不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透支的很严重,于是又已经昏睡了一日一夜。师伯说,最迟明早,他总该醒了。”
“那就好……”
听见沈不念已经没有大碍了,顾鉴总算是稍稍松了一口气,只是沈清思所说的那“抽筋剥骨”似的痛,多少又有些刺激到了顾鉴突突跳动着阵痛的脑神经——总不能这样的事件转嫁,连他五年后的挖丹田抽灵脉也一并转嫁了?
顾鉴越想越是心惊,目前却也只能安慰自己,男主的剧情是挖,沈不念的遭遇是接、是为了救命。虽然同样很痛苦,但至少……至少,他一定能够好起来。
顾鉴心神纷乱,心脏嘭嘭直跳。他问沈清思:“师姐,我觉得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有神秘修士围杀我玄冥山首座弟子之事非同小可,师伯师叔们如何说?他们可有细查?”
沈清思点头:“怎么可能不查呢?却就是越查越没奈何。那小姑娘其实在回过家之后,很快就返回了玄冥山,因为她的祖父根本就没有病重,——她所收到的那封家中传书,是假的。”——
作者有话说:反派的逻辑:哦豁,骗错人了,来不及了,灭口吧……灭,灭不了,翻车了┓( ` )┏
沈不念:我没惹你们任何人。【手动再见】
第70章
如果站在陆瑶瑶的视角去回顾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应当是这样的——
“我在上午的时候,接下了悬赏任务。然后到了中午,我忽然接到了家中的传书, 说是我的祖父突然病重……其实, 我当时也隐隐约约觉得有点不敢相信,因为我家祖父身体向来很好,修为虽然一般,可他年纪才堪堪百岁,怎么也不至于就……”
“可我那时,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一看见消息,就着急的不得了, 满心里想的都是要回家。”
于是, 她说,几乎整个下午,她都在求人,能够接手她的悬赏任务, 直到她遇见了好心的沈不念。
“这样听起来, 事情在那位陆师妹身上, 好像的确是没有太大的问题。”顾鉴猜测, “那她是直到回了家, 方才发现自己是被骗了?”
沈清思道:“从她的记忆来看, 是这样的。”
顾鉴一下就听出了沈清思话中的重点:“从她的记忆?”
“是。”
沈不念在外几乎丧命,如此重大之事,要查问之时怎么可能只查问陆瑶瑶这一个当事人呢?沈清思对顾鉴道:“这位陆师妹,平日里也有几个极交好的姐妹,我们同样询问了她们那天的情况。阿镜, 你猜她们怎么说?”
顾鉴可不敢在这种事情上胡乱揣测。于是,他只试着问:“是那陆瑶瑶说谎了?”
沈清思既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她沉默了片刻,方才说:“也不能说是她撒谎,只不过,她脑海中的记忆,与那日的实情,几乎完全对不上。”
在陆瑶瑶的认知里,她是上午就去接了悬赏任务,而实际上,那天上午她一直都在上课,从早上离开住处到中午吃饭,陆瑶瑶一直都与她那几位好友在一起,从没有离开过相互的视线,直到饭后的午休时间,她们才道别各自回了房间。
沈清思继续道:“午休结束的时候,陆瑶瑶迟迟不出现,她那几位好友觉得奇怪,就去了她的房间找她,据他们所说,陆瑶瑶那个时候一直伤心的在哭,说是她的祖父病重了,她得赶紧回家,于是那几个小姑娘便一道安慰了她一会儿,为了能让她快些走,她们还帮她去向下午阵法课的先生告了假,”
这一段应属实情,教导先生和其他弟子们也都能作证,他们在那天下午,都没有见过陆瑶瑶。且除却需要批假的先生之外,其他弟子根本不清楚陆瑶瑶究竟是因何而回家,毕竟这是她的私事,陆瑶瑶的几位好友自然不可能到处去宣扬。——是以,在陆瑶瑶记忆中的,她到处求人帮忙接任务这件事,其实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沈清思:“她错乱的记忆并不止这些。陆瑶瑶说她是上午就接了任务,但实际上她直到临近阵法课结束的时辰,才前往事务阁,事务阁执事对她的印象很深刻,因为她一去,就询问是否有外出的任务,——像你们这样年纪的弟子,一般都不太会接外出任务,因为悬赏积分高的你们没有能力去接,而有能力完成的那些,一般又都很鸡肋,所以陆瑶瑶最后挑挑拣拣接下的那个任务,属于是在事务阁很不‘吃香’的类型。以至于就连执事都觉得她奇怪,将这件事记得清楚。”
顾鉴顺着沈清思所说的话,将那天发生的事情重新整理,“也就是说,在那天上午,陆瑶瑶还是正常的。她应该的确是在中午的时候接到了‘信’,此后神志受到影响,下午的时候去事务阁接了任务,等到师兄他们一下课,她就很有目的的找到了师兄,而非是到处去问询?”
沈清思点头。她说:“至少就目前查问下来,除了不念以外,那天下午再没人见过她。”
“目标竟能这样明确?!”
顾鉴觉得奇了,“这究竟是她的神志真的受了影响,还是她根本就是在撒谎?”
“她说谎的可能性很小很小。”沈清思犹豫了片刻,还是告诉顾鉴道:“是赵师叔问的,用了迷心局。陆瑶瑶于幻境中重现了她记忆里一切的经过。——她对此深信不疑,即使那些事根本就与事实大相径庭。”
既然是赵玄柯亲自问的,那应该确是可信的。陆瑶瑶被人“催眠”,从而记忆错乱,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了,玄冥山若要调查这件事,最重要的线索就是陆瑶瑶,偏偏陆瑶瑶所能够提供的线索,也仅止于她被那封所谓的“家书”催眠,可这封“家书”是谁寄的,没有人知道,且从陆瑶瑶在幻境中的记忆来看,这封催眠哄骗她的“家书”,在她阅读过后,就已经自动焚毁了,令人全然无从着手。
顾鉴心想,难怪陆瑶瑶这小姑娘,在原书中再也没有出现呢。——男主感受到了“咯噔一下”,说明那些神秘人的阴谋已经达成了,而陆瑶瑶被催眠,从她心急火燎的回到家中,意识到自己被骗后,又赶忙回了玄冥山这一点来看,她心中必定是觉得惶恐不安的。
后来,男主平安回到玄冥山,对于陆瑶瑶而言,她心里一直悬着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但与此同时,陆瑶瑶一定也希望这桩怪事就此揭过,不要再被任何人提起。男主本身就性格孤僻,陆瑶瑶又怕多生事端,在这样的巧合之下,陆瑶瑶自然会尽可能的降低自己在男主面前的存在感,——于是在读者的眼中,她可不就是成了个“只出现一次”的NPC了嘛!
在此之前,顾鉴从未想过,原来他曾经以为只是“无需着墨”,亦或是“被作者所忘记”的,不起眼的小事情,身临其境细细推敲之下,其中逻辑,竟然能够如此的严丝合缝。
——这究竟是那所谓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天道”,在冥冥之中补全了设定。还是说,此方世界中所发生的一切,根本就不是什么人为创造的“小说”?
只有在真实的世界之中,才会每一个人都拥有着属于自己的人生与故事。不需要“天道”去为谁找补,两人相识相交即为因果,哪怕只是擦肩而过,或许,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他们早已经成为了某件事成功过程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穿越”来到此方位面十年,顾鉴不止一次的产生过“这里是真实的”这样的感觉,然而他仍旧总会以男主自居。直到此时此刻,又一次意识到“真实”的顾鉴,忽然恍然大悟——如果这根本就不是什么劳什子小说、如果这里根本就是绝对真实的世界,那么在“真实”之中,又是哪来的“男主角”呢!
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
每一个人,都是自己生命的主角。
长江后浪推前浪。江山代有才人出。他顾鉴的确是天赋异禀,的确是相貌堂堂,可是放眼世间,如他一般的人从来不少,他们每一个人的人生经历,若拿出来写都将会是一部跌宕起伏的小说。——他顾鉴其实根本就不特别。
如今,顾鉴再想一想自己先前因为小说剧情而惶恐不安,甚至是疑神疑鬼,只觉得这未尝不是一种无知的自大。
蝴蝶已经煽动了翅膀,命运的轨迹,又怎么可能还会按照【既定】运行?
顾鉴好像知晓未来,也天真的以为自己知晓未来。——却原来如玩笑一场,没有人能够看透天命,他终究对此一无所知。
***
紫极殿下。
张衍辰一阵阵的低咳声在暗宫之中空洞的回响,陆离沉默的立在一张石床前,而那石床之上摆放着的,正是一具完整的,不见丝毫血肉的白骨。
“你的身体不好,我本不欲将你唤来这压制灵力的地方。”
“师兄言重了,咳咳咳,咳咳咳咳……”
张衍辰看起来,好像比几年前要更瘦了些,他无甚血色的脸颊微微凹陷,衣袍穿在身上,总是显得过于宽大不合尺寸。陆离皱眉盯着张衍辰掩唇咳嗽时露在外面的那截手腕,只觉它纤细脆弱得好像稍稍用力就能折断,“师弟……”
陆离忍不住的怀疑:“我为你练得药,你真的有每日服用吗?”
张衍辰:“……”
张衍辰点头,他很确定的答:“每日都用。”
陆离:“当真?”
张衍辰:“当真。”
陆离于是不再追问,他只是淡淡的道:“你肯每日按时用,我也就放心了。——我知道,你不信医药,只信命数。可我是个大夫,眼睁睁看着你如此病弱,总是希望你能好起来些的。”
“毕竟,你好了,玄冥山和北境,才会更好。”
“是。”张衍辰答应道,“我心中有数。”
这话多半是敷衍,不过陆离也无所谓,相比于张衍辰的身体,他更加担忧的,还是奚未央。
自从在沈不念处得知,奚未央在寒玉胄中存了红妆剑意后,陆离便亲自前往沈不念遇袭处附近搜寻,终于在几十里外的一处林间,寻见了这具散发着魂与香的神秘人遗骸。
张衍辰鲜少有机会能见到陆离这样担忧与沉重的一面。
陆离说:“我很担心未央。”
——伪造的家书、精神催眠、有目标的寻找奚未央的弟子、与十年前相似的黑袍神秘人,还有……他们找错人了。
所有这一连串的讯息,无不指向了唯一的可能,——他们原本想要找的人,根本就不是沈不念,而是恰好正藏在北辰阁的顾鉴!
当年,那些神秘黑袍人杀了顾砚夫妇,伤了奚未央。如今十年过去,他们再度出现,想要伤害顾鉴,却最终阴差阳错的害苦了沈不念。至于将来……
只要顾鉴安然无恙,陆离就有理由相信,那些神秘黑袍人,一定还会再有“下一次”。
“……你知道的。”陆离似乎是思量了许久,方才很慢很慢的说:“未央是有一点疯的。”
“他现在在闭关,可他总有出关的一天。”
陆离又沉默了片刻,“等他出关了,发现自己的徒弟被人害成了这样,我怕他会出事。”
张衍辰闻言,却是道:“师兄所担心的,仅仅只是如此吗?”
“我还以为,师兄心中的忧虑,应会更加辽阔些。”
陆离:“……”
陆离淡淡的道:“一样的。”
“在我心里,未央安然,北境便安然,天下皆安然。”
张衍辰:“然而天下风起云涌,苍生作棋,你我皆早入了局中。该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一如开始的棋局便无法停止与逆转。——大师兄,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与其逆势而为,不如顺其自然。”
“忧思过甚,终不过是损耗己身,于天命有何意义?”
陆离:“……”
又是一阵沉默过后,陆离忽然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他说:“有道理。”
可若是在奚未央与北境、天下之间选择,陆离还是更加想要知道——“他不会有事的,对吗?”
张衍辰:“……”
张衍辰说:“天意从来也没有答案。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师兄,我只能够告诉你,在漫漫时间之下,一切的功与过都将被湮没。是与非人心自辨,恩同怨终归尘烟,如生如死,只是一个必然的过程而已。”
“人皆如此。”——
作者有话说:陆离:那该怎么办呢!
张衍辰:啊呀,大师兄你太较真了,既然该发生的总会发生,那还挣扎什么,躺平就好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