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撞见
温秋云醒了。
凌晨五点，苏今禾接到医院电话时还在床上，听到这个消息，她一时僵住，睡意全无。
没有任何犹豫，苏今禾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在卫生间草草洗把脸，换了身衣服，冲出家门。
晨光熹微，街道冷清，商铺还未开门，环卫工人已经开始清扫垃圾，几个老人慢跑经过，每天都在这个点晨练。
苏今禾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去医院。
通往急诊楼的路，她已走了半月有余，从未觉得医院如此明亮。
苏今禾再次穿上隔离服进入ICU，温秋云病床前围了几个医生护士检查情况。
温秋云好像醒了有一会儿，看到她来了，眉眼一动，嘴巴有些激动地张开，氧气罩很快蒙上一层白色雾气。
因为夏曼，老林在班上发了火，为了一个男生逃课，简直荒唐，她说了他们很久，才开始讲稿子，写了的都被拿出来点评，苏今禾不出意外又被大南夸奖。
“你们要向苏今禾学习，看看人家是怎么写的，别上了大学满脑子都想着谈恋爱，对得起你高中的努力吗？”
苏今禾闻言有点心虚，手里转着笔，不自在地看着课本。
五点半下课，食堂里，周青看到苏今禾只打了一个菜，“你怎么就点胡萝卜啊，吃得饱吗？”
苏今禾轻嗯了声，周青没再多问，她们找位置坐下。
周青抱怨老林太严格了，写个新闻稿像写论文，还会查重，这怎么改？
苏今禾：“回去后要不要我给你看看？”
“呜呜爱你，你是我的神！”
周青眼睛亮了，喜笑颜开地把碗里的鸡腿夹给苏今禾，烦心事解决，她胃口又好起来，扒了一大口饭，聊着聊着又提到夏曼。
“还是你好，夏曼谈恋爱后像变了个人，再也没和我们一起吃过饭，说话也高高在上的。”
周青道：“我听班上同学说，看到她和表演系的女生们一起玩，估计瞧不上咱们。”
苏今禾安静听着，不太在意，直到周青苦着脸说要是你不在我可怎么办时，才笑了下说：“我们还有个室友请假没到，不会孤单的。”
吃完饭，苏今禾准备起身离开，周青突然说：“有人偷拍你。”
苏今禾顺着她视线看去。
旁边那桌只坐了一个男生，戴着耳机，刘海很长，见她看过来，慌张收起手机，假装认真吃饭。
苏今禾没当回事，她穿着长裤长袖，真被拍了也没什么。
走出食堂，周青说：“有本事偷拍没胆子告白，这种男人要不得，就是眼光不错，知道你美。”
她看着苏今禾白白嫩嫩的脸蛋，忍不住上手捏了一把，光滑到不行。
“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这么好看，为什么系花是夏曼，暴殄天物啊。”
苏今禾是标准的江南美人，乌发细唇，五官精巧，瓜子脸小小的，眼睛乌黑澄静，很清纯的长相，像天边一轮明月，清辉柔和，越看越好看。
苏今禾觉得很正常：“她比我漂亮多了。”
“那是她会化妆，住一起这么久了，你又不是没看过她素颜。”
周青摇摇头，想到什么：“对了，你开学时不是说喜欢的人在这里吗？为了他才拼命考T大，还要写情书告白，写了吗？”
苏今禾掌心缩紧，又松开，慢吞吞说：“写了，不过他有女朋友了，就没送出去。”
“妈妈。”苏今禾眼睛酸酸的，在医生的同意下，轻轻握住她的手，声音低却坚定，“有我在，别怕。”
温秋云定定看着她，眼泪无声滑落眼角。
“你别哭，”苏今禾微慌，声音更低，“我错了，保证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以后什么都听你的，只要你好好的。”
温秋云喉中插着管子，发声困难，听到她的话，眼泪流更凶。
心电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警报。
苏今禾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神情紧张的医生护士们给撵了出去，把她臭骂一顿。
“你妈刚醒来，情绪不能激动，你惹她干嘛！”
苏今禾：“……？”
最后一人到齐后开始点菜，问到沈南序，他随意点了两瓶酒，菜单传了一圈，到了对面人手中，沈南序靠在椅子上，目光从手机移开，漫不经心看过去。
苏今禾没有看菜单，让于临点，于临似乎知道她口味，点的都是她喜欢的菜，有人笑他还没结婚就是妻管严了，于临笑说我乐意，苏今禾安静坐一边，不承认也不否认。
沈南序嗓子一痒，舌尖抵了抵上颚，想抽烟了。
他懒懒把玩着打火机，火舌窜出，皮肤白得病态，一张脸在火光下没有表情，坏得叫人上瘾。
他不说话，也是全场焦点，存在感十足。
女生们明里暗里偷看他，坐在他身边的女生更是激动不行，想方设法搭话，沈南序耷拉着眼皮，应得敷衍，任谁都看得出心情不好。
饭过五味，大家吃得差不多了，于临放下筷子对沈南序道：“表弟，我直接问了，之前谈的合作你考虑怎么样了？”
于临公司旗下有个男装品牌想找沈南序做代言。
“我就知道你找我吃饭别有用心。”
沈南序淡哂，扬起下巴指了指桌上的白酒，语调轻佻又不正经，“四杯，就成交。”
“四杯会不会太多了……”苏今禾和胡欣欣商量好，一个拍照一个采访，速战速决。
她们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到会展中心时，电影宣传已经结束了，沈南序和其他主演被保安簇拥着走出来。
现场乌泱泱聚集着大片粉丝，里三层外三层，溢满尖叫声。
“四爷！老公！！”
“是活生生的四爷谁懂，帅得我腿软……”
“这颜，这腿，亚洲最美男艺人含金量严重超标，狂吸！”
“唐书雅干嘛走在他旁边，好碍眼。”
时隔五年，隔着汹涌的人群，苏今禾再次看到沈南序。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高定西装，内搭白色衬衣，领口松垮，扣子还是不好好系，精致白皙的锁骨呼之欲出。
像是习惯了周遭的吵闹，他眼皮都没掀一下，懒懒耷拉着，神色倦淡，白玉无瑕的脸美得不似真人，恣意又矜贵。
他和记忆中没什么两样，岁月不曾改变他的容颜，曾经外放的张扬桀骜拘于西装革履之下。
成熟了，也陌生了。
唐书雅是电影女主角，模样俏丽，在沈南序身边巧笑嫣兮，偶尔小声和他交谈，沈南序配合地低下脖颈，动作自然，说不出的熟稔。
耳边响起cp粉兴奋的尖叫。
苏今禾惊醒，忙收回视线，举着相机有些狼狈地退后半步，胸口传来细细密密的痛感，刺得她喘不过气。
她想回去了，电影宣传都结束了，留在这也没有意义。
可没想到胡欣欣这么猛，沈南序身边围了四五个记者，她硬是拽着苏今禾杀出了一条血路，话筒举到他跟前，激动道：“四爷，你这么帅，在感情上有受过挫吗？”
沈南序本来都要上车了，听到这个问题，脚步竟然顿住，薄唇勾出吊儿郎当的笑，似真似假。
“有啊，我被甩过。”
一片哗然，不信。
唐书雅笑吟吟道：“我可以作证哦，我和四爷是大学同学，他可痴情了，在人家宿舍楼下等了整整一宿，可惜女主角没出现。”
粉丝们心疼死了。
“那女的是谁啊？好冷血，现在四爷这么红，她后悔去吧。”
“还是书雅好，她肯定能照顾好哥哥。”
“你想一瓶？”
苏今禾在高中很不起眼，班上五十六个人，她成绩夹在中间不上不下，是最容易被老师忽略的那批人，她每天只和同桌有交流，存在感薄如空气。
沈南序和她截然相反。
少年风流不羁，乖张叛逆，上课玩手机，下课打篮球，成绩还名列前茅，老师对他头疼不已，可说起他时又满脸骄傲，让人又爱又恨，和现在差不多。
唯一不同的是，他那时嫌麻烦，不爱和女生接触。
喜欢上沈南序太容易了，他满足了女生对爱情的全部幻想，苏今禾也不例外，她虽然普通，但她想得美。
沈南序个子高，通常坐在教室后排，苏今禾稳定前三排，不出意外这辈子都没可能和他同桌。
为了多看他两眼，苏今禾上厕所故意绕远路走后门，时常看到他被人围在中间，举手投足慵懒骄矜，薄唇勾着淡笑，冷白肌肤仿佛会发光，比学校盛开的樱花树还漂亮。
就这样看着他，上学都不再枯燥。
苏今禾其实曾经差点和沈南序同桌，那是一次班会课上，老班说以后会尽量安排科目互补的学生同桌。
苏今禾突然有动力了，她知道沈南序唯一不好的就是作文，她每天花大量时间背好词好句素材锦集，坚持不懈两个月后写出的作文被语文老师当成范文打印出来在全班传送。
临近换座位，老班都指名道姓让苏今禾和沈南序同桌了，苏今禾来不及激动，沈南序一句“我不和女生坐”让她两个月期望落空。
孟檬差不多是那时候转来的，黄裙子，齐刘海，又瘦又白，杏眼剔透，漂亮得像芭比娃娃。
她是单亲家庭，父母离婚跟着妈妈来南江读书，拘谨地在台上做自我介绍。
像是命运一般，当时班上只有沈南序身旁有空位，老班把孟檬安排在了他旁边，沈南序淡淡看了孟檬一眼，竟然没有反对。
苏今禾胸口像漏了风，失落感油然而生，有种要失去什么的预感。
她的预感没错。
孟檬初来乍到，没有朋友，沈南序很照顾她，孟檬学习进度跟不上他们，沈南序亲自教她，教了几遍孟檬还不会，他嫌弃地说她笨，孟檬又窘又羞，鼓着腮帮子瞪他，说你才笨，我不要你教了。
她态度自然大方，面对沈南序也不扭捏。
其他女生看到沈南序竟然愿意教人做题，一时之间也蠢蠢欲动，苏今禾就是这样被同桌推出去，当时她被数学卷子最后的大题困住了半小时，解不出来。
“你去问问沈南序呗，他都教新同学了，肯定也会教你。”同桌知道她心思，撺掇道。
苏今禾鼓起勇气，和沈南序同班一年半，第一次去他座位前找他，因为太紧张了，她第一句话就开始结巴。
“沈、沈南序，请问你能教下我这道题吗？”
她捧着试卷的手在发抖。
少年拿着手机打游戏，懒懒散散，头都没抬，直接道：“我也不会。”
于临头疼，早就知道这远房表弟乖张叛逆，性格恶劣得很，果然名不虚传。
僵持间，苏今禾突然把酒转到自己面前，倒了一杯，平静道：“我替他喝行吗？”
于临帮过她许多，她想还人情。
“大嫂威武！”气氛又活跃起来。
灯光下，沈南序容颜如雪，薄唇清冷。
苏今禾不用抬头，都能感觉到他颇具压迫感的目光，深沉笔直，充满侵略性。
苏今禾当他默认，速度很快地喝完了一杯，于临都来不及阻止，她说没事，“我酒量好。”
沈南序冷眼看着她一杯又一杯。
女生脸色愈红，摇摇欲坠。
最后一杯，沈南序沉着脸，终于出声：“够了。”
苏今禾还是坚持喝完，将空了的杯底展示给他看，语气认真，“希望你遵守承诺。”
沈南序捏了捏酒杯，缓缓道：“当然。”
苏今禾松懈下来，头有点晕，于临心疼地搂住她，问要不要回去，苏今禾在他怀里摇头。
沈南序看着他们，喉咙像被谁用力掐住，宛如一尊静默的雕像，他忽然想到很久以前，苏今禾喝酒后也喜欢像这样赖在他怀里，脸颊绯红，眼眸湿润，撒娇要他抱，小女儿姿态十足。
后来他才从别人口中知道。
苏今禾其实很能喝，在他面前都是装醉，脸红也不是因为酒，而是因为他。
沈南序的灵魂仿佛被撕扯，硬生生剥离出本属于他的一部分，心脏泛起真实细密的疼痛。
他终于想起，他们分手，已经五年零三个月了。
“班长在医院拍到苏今禾和他暧昧的照片，”男生冲晏娇扬了扬手机，目光说不出的同情，“你被戴绿帽了。”
他们声音挺大，隔壁班说不定都能听到。
苏今禾了解完过程，看到晏娇一动不动看着照片，浑身都在哆嗦，好像气得不行。
苏今禾捏紧书包带，淡了表情，平静走进去。
许多人发现她来了。
本来还有人在小声说话，现在连呼吸声都没了。
空气死一般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