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亲热
不等沈南序解释,时琬主动朝苏今禾伸出手,笑道:“别误会,我是南序表姐,南序常常跟我提起你,见面还是第一次,你好。”
尽管沈南序的衣服有些乱,时琬身上裙子却整整齐齐,苏今禾看了眼坦然自若的沈南序,还是握住了她的手,“你好,不过沈南序和我说过,他妈妈是独生女,应该没有表姐才对。”
时琬:“我们不是直系血亲,他妈和我妈是表姐妹。”
苏今禾:“有血缘证明吗?”
“?”
“噗。”沈南序垂头笑了声,伸手把苏今禾拉进房间,“站门口不累?进来盘问吧。”
苏今禾心里信了七八分,脸色却没缓和多少。
任谁大老远跑来见男朋友,结果撞见他房间里走出个传过绯闻的女人,心里都不会舒服。
时琬关门跟过来,“你女朋友比你说的还厉害。”
气象台发布了寒潮蓝色预警,直到翌日上班时,双膝隔着裤子闷胀出隐隐痛觉,苏今禾才真正意识到——
今年的滨阳,确实更冷。
浪漫蓝调属于短暂的禾季,一入了冬,滨阳这座北方内陆城市就掉进了灰白色的颜料桶,苍茫雾晕。
不管什么色彩试图进来插一脚,都会反被它噬得更暗淡,困在一眼望不见头的结界中。
城市的冷空气里弥荡着一股怪异的汽感,气象节目的嘉宾分析今年滨阳会是个雪冬,不过苏今禾不怎么信。
只有土生土长的人才知道——每年的湿润错觉,都不过是干燥城市的一场堂而皇之的耍玩。
市电视台,某频道制作部门。
晌午最暖的阳光穿过雾霾层斜照进玻璃大楼,扫视人影稀少的工位区。
苏今禾格外珍惜每天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
她撕开暖姜护膝片贴上,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办公椅往后一滑,像只懒猫似的趴在桌上合了眼。
刚入职那阵子,她对外展现出了强悍的精神头和专注力,结果换来的是成堆成堆来自同事和领导的“委托”和“信任”。
她反应过来不对之后就变成如今这副“天生体弱累过头就会进医院”的脆脆鲨人设了。
工作堆成山,项目死线逼近脸前,办公软件滴滴作响。
所以,事已至此,她要先睡午觉。
结果苏今禾没想到,今儿打断她“好睡”的另有其烦。
大学同学兼同事娄琪带着一身火锅味冲过来,趴在她工位隔档上,激情开口:“我草,禾禾!”
苏今禾薄薄的眼皮抖了下,阖着眼说:“你先有那个装备再说吧。”
娄琪:“?”
大白天就开始说骚话?
娄琪揣了一兜子话,都不知道先说哪个,挑了挑开口:“刚才群里说今天又得加点你看见了吗?我决定了,下午就递交辞呈。”
“干不了了,被电视台磋磨两年,我脸都垮了!”
苏今禾还是没睁眼,试图让对话和休憩同时进行:“铁饭碗不要了?”
娄琪在电视台有编制,她是合同工,两人在台里的隐形身份还是不同的,所以就像娄琪这种提前半个小时午休跑出去吃休闲火锅的事,苏今禾可不敢干。
“铁饭碗,铁饭碗里装的馊饭怎么吃!”娄琪义愤填膺,又怕自己嗓门大了,捂着嘴说:“早知道都是卖血卖命,当初还不如进大厂。”
“融媒体竞争,电视台完全不吃香了,钱少事多,又要提高节目质量,创新形式,又不给够制作周期和经费,昨天刚采的素材,明天就要交视频!你说这日子怎么过啊?”
娄琪盯着眼前趴桌假寐的苏今禾这张过于精致的脸,自己就算了,眼前这位平时制作组里跑堂,因为外表条件太出挑还要时不时被广告的人拉去陪饭局谈单。
“那辞职,回大厂去。”苏今禾回忆了一下,故意调侃她:“你大四实习,不是拿了优绩奖金又搞定了个帅哥吗?那才是你的战场。”
娄琪把嘴撅成小翘勾,想了想:“还是算了,像我这种没志气的,干到35岁就没未来了。”
还是捧着铁饭碗当家人眼里的乖宝宝吧。
说完,她开启下一个重量级话题,激动得脸颊肌肉冲向天花板:“还有,你知道荣学长要跟你表白吗?”
苏今禾明显一愣,缓缓睁眼,“你话题跳跃得有点狂野。”
“我本来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娄琪:哎呀。温莉的估算丝毫不差,四十分钟后,商务车停在酒楼门口。
车子一停,苏今禾立刻就睁眼了。
温莉刚想叫她,就见上一秒还熟睡的小女孩瞬间睁了眼,她猝然一哽。
“走吧,这家粤菜很正宗。”她站到侧面,等人下来。
苏今禾哪里受过这样的优待,只觉得温莉所有的恭敬都让她经受不住,她像只弯腰小老鼠似的赶紧溜下车,“劳烦…他们了。”
“夫人嘱咐我第一餐一定要带你吃最好的粤菜。”
温莉说:“这家偏茶餐厅一点,可以吗?”
苏今禾都不知道什么叫茶餐厅,反正点头就对了。
两人往店内走去,酒楼曲水兰亭,随处都是南粤建筑风格浓厚的国风装潢。
位置是提前订好的,有人见到温莉立刻来迎接,她似乎很熟悉这样的恭敬,带着苏今禾,给她介绍:“沈家夫人姓梅,叫梅若,你到住处遇到她叫阿姨或者夫人都可以。”
温莉瞅了瞅垂眸走路的女孩,“你直接叫阿姨吧。”
苏今禾短暂和她对视,浅笑,点头。
两人被领到座位,苏今禾坐下,僵硬盯着桌子接过男服务生手里的菜单。
这时,温莉终于发现了她身上的怪异。
这女孩子一路过来是不是一次都没跟陌生人对视过?
苏今禾不会点菜,菜单上的粤菜一样都没吃过。
温莉也不为难她,直接替两人点好了。
苏今禾想到正事,主动开口:“还请您麻烦跟我说说沈家的情况,我怕不礼貌。”
“好,那我简单说。”温莉坐直,盯着她言简意赅:“沈家比你想象得还要阔绰一万倍。”
“所以你不必觉得花着他们的钱就要卑微伺候,他们不喜欢这样,这对他们来说也只是随手慈善。”
苏今禾抿住嘴唇,点头。
“无论遇到谁一律按辈分正常称呼,沈家日常只有员工和他们四口人,房子很大,不会互相叨扰到。”温莉再次跟她确认:“你知道你来南山大学交换的这一年间,是要按助学条款住在沈家的对吧?”
苏今禾“嗯”了一声。
菜品陆陆续续都上来了,温莉说:“先吃,我想起什么再告诉你。”
秘书姐姐教她每道菜怎么吃,苏今禾咬了一块虾饺,味蕾被美食刺激得全都绽开了。
两人安静下来吃饭,苏今禾逐渐闲下来打量周围。
她胆大起来,一抬眼,视线顿在半空。
视线前方,就在她们前面那桌,温莉背后,坐着两个男性。
与她跨着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的男人,让苏今禾一时间没能挪开眼。
她没见过这样,随意一瞥就能吸住人视线的人。
像是花蕊和蜂的关系,他对异性有天然的,致命的吸引力。
看着约莫二十多岁的男人懒恹翘着二郎腿,窝在宽大靠背里姿态散漫,眼皮耷拉着,显得丹凤眼线条更锋利,像把光泽骇人的美刀。
他玩弄着手里的打印纸,长指翻动,逐渐成了纸飞机的形状。
他的鼻梁很挺,侧面刺眼的阳光一打,令另半张脸的阴影更灰,浓重了身上喜怒难辨的可怕气场。
男人有双多情浓郁的深眸,结果却又长了一张冷漠的薄嘴唇。
苏今禾一时间看入神了。
那桌另一位男性开口,打断了她迟缓的思绪。
“沈大少,您就行行好,让给我吧,这湿地公园的开发项目对我们来说那就是救命的。”男人点头哈腰,姿态不能再低了:“但对您来说,那不就是松松手指头,再无所谓的东西了吗?”
“你那方案我看了,那么搞,整片森林迟早都废掉…”沈南序专注手里的纸飞机,拖沓的语气俨然没把对方当回事:“小动物不管了?湖水呢?林子呢?”
他抬眸,眼皮的褶皱更深,继续玩弄口吻:“身为霄粤湾优秀市民,我必须好好保护湾区环境,你说对不对?”
“就是花钱把林子包下来摆在那儿,也比被杂七杂八的人乱搞强。”
说完,他歪头感叹自己的优秀品质:“我这人没别的,就是好做善事。”
苏今禾听着,眉毛抖了两抖,忍着想吐槽的冲动。
下一秒,沈南序打量自己的纸飞机,又改了态度:“哎,你猜它能飞多远?猜对了我就让给你,怎么样?”
显然,他根本不是为保护什么环境,也不是真想要这个项目。
他就是纯粹在玩人。
毫不掩饰的戏谑侮辱,让穿着西装的男人快要忍不住。
苏今禾从他后背抖动的线条就能知道这人有多生气。
她有点不敢看了,夹起一块不知道叫什么的餐点,刚要去蘸调料,又被突然在室内炸出的一道女声吓得抖了筷子。
“沈南序!!”
刺耳的女声响起。
穿着短裙烫卷发的女生冲向他们那桌。
西装男人看见一向温柔的女友竟然这样对沈南序大喊大叫,又惊又怕,紧忙低斥:“你疯了,干什么啊…”
女生胸口起今,指着坐在位置里玩纸飞机的沈南序,告诉西装男:“他不会让你的,你想做什么项目他就抢什么项目,不懂吗!?”
温莉平静吃着,听到这道女声倒是有瞬间的怔愣,但苏今禾没看见。
苏今禾完全被那场闹剧夺取了注意力,圆溜溜的眼珠紧盯着前面。
女生看向沈南序,眼圈瞬间红了,浑身都在抖:“沈南序,你玩够了吗?我求你了。”
“你折磨我一个人不行,我男朋友你也不放过。”
“我已经被你赶出了门,搞没了学籍,未来全毁了,你还要怎么样?”
“我给你跪下!我死在你面前够了吗!!”她尖叫,精致的妆容都裂开了,几乎崩坏所有体面。
下一秒,她真的瘫坐下去,皮包砸在地板上。
像是被气得缺氧腿软了。
茶餐厅里不少顾客都看了过来,有人招呼服务员,但餐饮人员没有人敢去劝阻。
正因为那个在玩纸飞机的男人。
对方歇斯底里丑态百出,而沈南序却悠哉哉摩挲着纸飞机锐利的边缘,半晌,无奈叹了口气。
他坐起身,一样样把自己摘清楚:“你学籍没了,是因为你学术造假。”
“你男朋友抢不到项目,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个废物。”
沈南序支着桌边,仔细欣赏她人不人鬼不鬼的洋相,唇角勾起的弧度像恶魔的镰刀,却又极其无辜:“你看看,跟我哪儿沾边呢?”
他将骨子里玩弄他人的的恶与坏,以最极致的姿态散发出来。
而在霄粤湾这个地界,无人敢审判。
沈南序眼底逐渐深去,压低的嗓音骇人:“至于你为什么滚出我家,你不清楚么。”
女生被戳中心虚事,几乎失去理智,“我明明认错了!也没有碰到你分毫!你就是故意的!沈南序!你不得好死!”
她站起来,端起桌子上的茶水。
沈南序立刻举手打住,一副友情提示的拽样儿,懒洋洋道:“哎,劝你三思。”
氛围已然来到紧绷的临界点,即将冲破爆发。
没人觉得这女生会泼下去,因为很明显,这对情侣都惹不起这个男人。
下一秒,女生挥臂,一整杯茶水迎面泼向沈南序。
周围里发出一阵整齐的倒抽凉气。
苏今禾一个没忍住。
“哧。”笑了。
沈南序的黑色碎发瞬间湿透,贴在额头,茶水顺着立体的眉眼往下淌,还有一片小苏贴在他脸侧,狼狈又怪诞。
她刚笑完,余光一抬,正撞上隔壁男人掀过来的这一眼。!?
苏今禾倏地埋头,冷汗下来了。
比起沈南序被泼水,温莉的注意力倒全在苏今禾脸上。
她瞬间的笑让温莉发现这个小女孩有双很特别的眼睛,清澈,灵动。
笑起来的时候,双眼勾得像桃花花瓣。
真是漂亮。
闹剧还没结束,女生泼出这杯水后,举着杯子的手都在发抖,明显是后悔了。
西装男恨不得当场跟她划清界限,这种给自己惹祸的女朋友还怎么要!?
得罪了沈南序,他就完了!
他站起来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好声好气留给沈南序一句:“沈少,我们下次再约。”
说完,一眼都不看女生,转身离去。
水滴还在顺着他的颌线往下滴,沈南序看向那两张纸,摸了摸鼻梁的湿迹,气音轻笑。
狼狈丝毫不损他身上的矜贵,不屑的笑意令人胆颤。
女生吓得后退两步,“你,你迟早要遭报应的…”把杯子扔掉,跟着逃了出去。
荣学长——荣明,她们本科大两届的学长,现在就职隔壁频道的总监,在这个位置上,他是台里最年轻的那位。
“但你知道我憋不住的啊,学长是不是问你过几天要不要一起庆生,大伙都来。”娄琪扶着下巴,满眼浪漫泡泡地看着她:“大学就很照顾你,重逢又在一个单位,就连生日都在一天,这还不是缘分吗?”
膝盖上的暖贴正起劲,苏今禾枕着胳膊,垂眸沉默。
“要我说,他真的不错,人长得帅,能力强,性格好,家境…”说到这儿,娄琪俯身,悄悄跟她说:“早就听说他跟台里上面那位是…你懂吧,荣学长跟咱们不一样,迟早是往上走的。”
“重点是他超爱,你婉拒那么多次他都锲而不舍的。”
“无论是男朋友还是老公都顶配了。”娄琪结合苏今禾的家庭情况说句真心话:“有他在,你过得也能轻松一点。你总不会一直单着,不如现在就挑眼前条件最好的。”
“你这次如果不拒绝,答应赴会了,其实就代表你愿意接受他,对不?”
“哎,你给句话,是不是有被荣学长打动?”
娄琪像鸵鸟一样探头,打量她若有所思的表情,打趣:“这么犹豫,你难道还有什么忘不掉的白月光前任?我怎么没听说过…”
苏今禾的睡意彻底被娄琪搅得烟消云散,她支起来,懒洋洋的疲态显得身姿更软,“你看过那种玛丽苏霸总文学吗?”
娄琪:看过啊,你想表达什么?
苏今禾指向自己:“像我这种出身低庸,资历平平,一辈子循规蹈矩的,在富豪男女主为世界主宰的小说里就是NPC,路人角色。”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谈恋爱吗?”她忽然露出笑,“因为NPC没有感情线。”
娄琪:“”
跟你这种人聊天真没意思!下一秒,不知从哪里冒出好几个高大安保,揪着男人就往外拖。
男人挣扎,却不敢对沈南序说半个脏字。
安静又壮观地消失了。
苏今禾没在沈南序这里待太久。
秘书已经和客户约好了晚餐,她吃完沈南序点的西餐,和他说了会儿话,又被他抓着亲了半小时,便动身离开了。
明天还要上班,谈成合作后,她当晚坐高铁回北宜,第二天一早就让营销部联系沈南序的团队,谈代言合作的事。
有了沈南序的首肯,一切进展得十分顺利,没多久就到了签合同官宣的阶段。
午休过后,苏今禾在办公室和陈君屹语音谈论芯片开发的事,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营销经理一脸严肃地走进来。
“苏总,沈南序以前的乐队成员蒋辉被爆出吸毒!”
苏今禾一愣。
营销经理问:“沈南序也被牵扯进去了,网上闹得沸沸扬扬,这代言……还要继续吗?”
第 62 章 矛盾
蒋辉的丑闻能迅速冲上热搜,全靠捆绑了沈南序的名字。
#沈南序前队友聚众吸毒#
#沈南序 蒋辉#
#SpringFlowers#
#塌房#
几乎每条词条都爆了,上万条评论谈论的几乎都是沈南序,粉丝纷纷在下面控评,黑子幸灾乐祸地搅混水。
【是jh吸毒,关我序哥什么事?某些人别模糊重点。】
【snx这热搜上得实惨,圈外人看了都会怜爱的程度。】
【物以类聚,你怎么就知道snx没吸?】
【没记错的话,他以前和jh关系最好吧,说不定jh就是被他带坏的。】
【家人们谁懂啊,小时候爱过的小破团,时隔多年上热搜竟然是因为成员吸毒,滤镜碎了一地。】
沉默了会,沈南序眉眼郁气逐渐散去,面容重新覆上一层温和,“我们不聊这个了,我现在陷在舆论里,可能不适合当代言人,我会推荐合适的朋友给你。”
苏今禾皱了皱眉,“你以为我帮你澄清这些,是为了代言?”
沈南序温声反问:“难道不是么?”
第 63 章 哄人
空气极度安静,苏今禾看了沈南序许久,直起身子。
“对不起。”
她淡淡道歉,“是我自作主张了,以后你的事我不会再管,舆论可以变,你要是想回到原来的状态,我会全力配合。”
她说完就走了。
沈南序眉心微动,手撑在桌子上,似乎想要追出去,蒋辉的电话阻止了他的动作。
“沈南序我做错了什么你这么对我!我不就和老曹在背后蛐蛐了你几句又没真对你怎么样,你用得着赶尽杀绝吗?连八百年前的聊天记录都翻出来了!”
“没想到你心眼这么小,我本来还对你有点愧疚,现在全!没!了!”
“我告诉你,我也不是吃素的,你要是把我惹毛了,我就…就…”蒋辉半天挤出一句:“要你好看!”
店员讷讷啊了声,“就是,超薄的,和带有颗粒的?”
苏今禾见小姑娘脸都红透了,没有为难她,把所有型号还有类型都各拿一盒,放进购物篮里。
“麻烦帮我结账,谢谢。”
店员吃了一惊,“这么多,你全都要?”
苏今禾嗯了声:“用了才知道哪个最合适。”
第 64 章 出轨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
沈南序收到信息,到达某私人会所的包间时,江牧野和蒋辉已经吃上了,两人谈论着工作。
“坐。”江牧野扬起下巴,指了指对面位置,“给你点了一份鹅肝排。”
“我不饿。”
沈南序随手拉开椅子坐下,耐着性子听了会儿他们说话。
江牧野反复提到春华,作为一个面市不久、月销量一下超过幽蓝的新生代品牌,他眉头深深,如临大敌,具体说了说它发展速度多快多恐怖,对幽蓝的威胁有多大。
要是继续放任不管,他有预感,幽蓝可能会从市面上消失。
“你让你姨夫帮帮忙?”蒋辉也开始焦虑起来,这碗饭他还没吃上呢,别就馊了。
“我记得他神通广大的,以前不是搞掉过几家小公司吗?”
“他现在一门心思对付亿云,还说我太敏感,”
江牧野憋屈道:“指责我管理不力才导致被人超了,说有个竞争对手还能激发我的动力……草,被超的又不止我一个,而且我查到春华法人是唐雪母亲,你们不觉得这事很蹊跷吗?”
“唐雪?唐佳雪吧。”蒋辉回忆了一下,“好像还是你妹妹的高中同学。”
“不止,她当时和苏今禾关系最好,苏今禾又是亿云现任总经理,”江牧野眯了眯眼,“一定有问题。”
沈南序听到现在,终于开口:“你说有今禾的消息我才来,就是指这个?”
他心情略微烦躁,缓慢吐字:“你应该清楚,我是站在她那边的吧?”
眼下苏今禾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最近好像连家都没回,裴叙也不说她去了哪里。
他刚刚去亿云找人扑了个空,这种时刻,江牧野还不知死活来添材加火。
蒋辉疑惑问:“为啥?你和苏今禾以前关系是不错,但不至于还没兄弟重要吧。”
苏今禾心里其实有了一个能解决这个局面的方案。
但是。
她看了看沈南序,没说话。沈贺新回家的时候正好碰到沈南序也刚进家没多久。
虽然在金山别墅区的房子不是他们家面积最大的房产,却是这些年住得最久的。
崇京各界有头有脸的人士都住在这里,很多事不出别墅区,串串门就能谈妥。
在这里拥有位置多好,面积多大的房产,就是一种隐形的地位象征。
家里保姆都下班休息了,沈贺新进了入户大门换鞋,看见客厅亮着灯,看过去,瞧见一抹高大身影杵在开放式咖啡吧。
沈南序黑T黑长裤,和周遭富丽堂皇的暖色装潢有些不融入。
他垂首,右手放在水流下簌簌冲着,目光放空,透着疏离。
“哥,你才回来?”沈贺新声音传过来。
沈南序掀起眼皮,偏头看去,“你不也?”
“本来说是吃个饭就回来,没想到隔壁妹妹进了急诊,我帮忙去接了趟人。”沈贺新走过来,看了眼他放在水池冲洗的手,手背和胳膊的伤痕有点深。
他皱眉,问得急促:“出什么事了?你跟谁起冲突了?”
“哥,你别总把自己弄一身伤。”
沈南序关了水龙头,扯了两张纸按着伤口,“别担心,寺下村有点事儿,处理完了。”
沈贺新叹息,“都说了,你管不了那么多人,反而自己惹一身腥。”
他看了眼已经高高肿起的血痕,眉都没皱一下,强调:“我是从寺下出来的。”
沈贺新顿住,点头,没再说什么。
“我懂,就提醒你注意安全。”
沈南序问了一句,然后找到医药箱打开,翻找消毒的用品。
沈贺新靠在吧台陪他闲聊:“村子里又怎么了?很麻烦?”
“几个没什么意思的混混。”
他拧开碘酒瓶子,闻见刺鼻的药香反而舒了气,想起了什么,嗤笑一声:“还碰着个见我就晕的呆瓜。”
“折腾一天,够热闹的。”
沈贺新给他递棉签,看兄长的神色,笑着猜:“是位女士吧。”
“要是男的你不会这么说。”
沈南序没说话。
“你在这儿,免不了要融崇京这个圈子,哥,之后有社交场合,稍微耐心点儿。”
他有点担心,无奈道:“就你这臭脸一摆,那些养尊处优的谁愿意跟你说话。”
沈南序撂了句:“我用不着跟他们称兄道弟。”
“以你的能力当然,但是记得老妈说过的,社交不是必须的,”沈贺新把棉签包封上,放在桌上,“但人脉是。”
沈南序偏眼看他。
两兄弟对视,客厅陷入短暂的安静。
沈贺新认真后立刻换上笑容,端着茶杯指了个方向:“尤其是以后隔壁那家肯定要来串门,今禾特别胆小,你怜香惜玉点儿。”
“你要把人家吓坏了,我跟你算账啊。”
沈南序按摸胳膊上的伤痕,漫不经心重复:“今禾?”
“谁?”
“今禾是我叫过来玩的。”
唐雪从苏今禾身后的通道出来,路过江星执时自然挽住他的手臂,温声细语道:“想让她见一见,我的男朋友。”
江星执看她一眼,没作声。
很早以前,他们就讨论过应对方案,要是不小心被外人看到他们走在一起,他就要视情况扮演不同的角色,可能是亲戚,也可能是朋友,又或者是恋人。
蒋辉没想到唐雪也在,惊讶道:“江星执是你男朋友?”
唐雪微微笑,“法人是我妈,这很奇怪吗?”
江牧野轻嗤,甩出了一沓照片,“你说让她见……意味着他们今晚是第一次见面吧,那这些你告诉我是什么?”
照片洋洋洒洒落了满地,所有人都能看到内容。
沈南序目光一沉,原来苏今禾被偷拍的不仅那一张,还有她和江星执同框的照片。
唐雪笑不下去了,没想到他是有备而来。
“怎么不说话了?”江牧野很喜欢她这副表情,哼笑了声,“你这么会讲故事,再编一个看看啊。”
唐雪正要说话,苏今禾淡淡打断:“小雪,事已至此,不用帮我瞒了,他说了这么多,又有这么多证据,不就是想逼我承认么?”
她把手从沈南序掌心里抽出来,转而握住江星执的手。
“抱歉,我移情别恋,和别人在一起了。”
她直视着沈南序,面对他陡然凝固的表情,泰然自若地把话说完。
“蒋辉出事之前,我就出轨了,忍不住和他见了好几次面,该说抱歉的是我,之所以答应和你交往,更多是出于对公司的考量,后来渐渐发现,我好像没那么喜欢你。”
“对不起。”
第 65 章 分手
“你刚刚说的话,是认真的?”沈南序问。
“嗯。”苏今禾和他对视,眼神平淡。
“碍于我们的关系,我一直无法向你坦白,江牧野说出来也好,我终于不用再演戏了,你有这么一个为你着想的朋友是你的福气,没必要为了我这种人和他闹翻。”
说完,她晃了晃江星执的手,“我们回去吧。”
江星执点头,瞬间代入自己的新角色,回握住她的手。
江牧野看着这对狗男女,恶心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出轨得这么理直气壮的人。
而沈南序看到他们十指相扣,脸上最后一点表情消失殆尽,下颚线紧绷着,伸手用力扣住她手腕,“我们聊聊。”
六年前。
八月中,霄粤湾一年里暑热最旺的时节。
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坐落于祖国正南方,每逢夜晚,繁华湾区的璀璨霓虹能照耀半片海域,成为南海边沿的一颗明珠。
中央车站,绿皮火车缓缓驶入。
全国各地的旅客从车门泄出,踏上这超一线城市的土地。
苏今禾拖着行李刚出厢门,就被迎面的闷热击退。
她仰望高耸的车站楼层,被斜面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
家乡城市的夏天再热,也不过是北方的小打小闹。一出汗两侧头发都黏在鬓角了,苏今禾只觉得自己像只困在蒸笼里的小白鹅,快熟了。
她最怕热。
身边六成的人都在说粤语,而且语速极快,这落在一个完全没往南方来过的纯正北方人耳朵里,简直比英语还要陌生。
苏今禾心里叹气,高考后抽空看的那两集港剧完全没用。
迎接的人给她发了微信,苏今禾不想让人家等久,拖着行李箱加快脚步,低着头绕过一个又一个人,迅速奔向出站口。
行李箱的轮胎旧得胶质都快磨没了,拖在地上声音嘶嘶啦啦的,惹得人瞥她。
苏今禾还以为对方会像电视剧里那样,举着一个有她名字的牌子站在接客处,结果并未,对方明显是个不会做出这般洋相的人。
但她还是第一时间认出了人。
秘书姐姐长得细高苗条,穿着一身黑色的职业裙装,踩着高跟鞋站在那儿像只高冷的鹤,和周围一众拉客接人的中矮大叔产生鲜明的对比。
苏今禾对比她微信头像上的照片,确定是她,而秘书姐姐也在同一时间盯上自己。
两人隔空相认。
秘书温莉对她颔首,示意她过来。
苏今禾拉着箱子小跑过去,略颔的胸口表达她的敬意。
温莉直接接过她的箱子,结果一用力把箱子的拉杆扯断了。
箱子“啪嗒”一声歪倒在地。
两人相对沉默了。
苏今禾赶紧蹲下身扶起箱子,赶紧道歉:“对不起,这箱子本身就是坏的,拉的时候要用点巧劲儿,还是我自己来吧。”
温莉把箱子拉杆塞给她,二话不说单手把厚重的行李箱拎了起来。
苏今禾盯着她那细直胳膊迸发出的肌肉线条,瞪圆了眼。
苏今禾挥开:“该说的我已经说了,别再缠着我了。”
蒋辉见沈南序又要伸手,赶紧拦下来:“老沈,她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你有点尊严行不行?你可是那个沈南序啊!”
“滚。”沈南序看都没看他。
“你冷静点……啊!”
沈南序直接甩开他,没收力,蒋辉踉跄着往后退,差点摔下去。
看着沈南序阴郁的眉眼,蒋辉心头一凛,从没见他这么生气,无论是出道前还是出道后,沈南序几乎没发过火,性子温和又寡淡,还记得自己以前精神崩溃那段时间,对他说了很多难听恶毒的话。
沈南序当时脸色也不好看,但更多的是冷漠,未置一词,仿佛自己在他眼里已经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都懒得多费口舌辩解。
哪像现在,明显真动了气,却还想着挽留。
爱到了骨子里。
即使苏今禾早早做好心理准备,但当他们这半区的灯光暗下去的瞬间,她还是局促起来了。
餐厅的钢琴手和提琴手登上中央乐台,演奏荣明为她挑选的曲目。
“今晚的浪漫属于荣先生和苏小姐。”
朋友们躲在另一桌,满脸八卦和激动地望着他们这桌单人桌。
服务生捧来血色玫瑰,递给荣明。
荣明时常自在的姿态在此刻添上些许紧绷,注视她的眼眸透着渴望和深情。
苏今禾礼貌起身,接过他的花,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谢谢。”
“我知道你不喜欢太高调,但今天我还是想正式一点。”
“今禾,大学见你第一眼,我心里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对方精心准备了满腔的告白,苏今禾的心跳砰砰砰的,却不是因为开心。
她的脑子很乱,这些天都没能想明白的事又跳到眼前挣扎,像绕成死结且持续在收紧的绳子,再用力,将会勒断她的喉管。
“苏今禾,答应他!”
“在一起!抱一个!”朋友们已经忍不住开始起哄了。
她的太阳穴剧烈跳动,像不断加快节奏的鼓点。
这时,他们侧前方进来了新客,那抹身影完全无视这边需要旁人躲避维护的浪漫气氛,犹如雪后屋檐结下的一根冰锥,悬挂,摇摇欲坠地威吓着这片区域的暧昧。
其中一人恭敬指引:“沈先生,您这边。”
“嗯。”
淡淡的一个单字,成了致命一击。
嗡——
苏今禾倏地抬眼,后脊僵直,大脑空白。
那个人怕冷,一到冷的地方,说话就会有浅薄鼻音,悦耳的嗓音像覆了一层霜粉的薄荷硬糖。
那时候她胆大,故意捏鼻子学他受冷的鼻音,结果反被他摁在怀里乱亲。
“山高路远,我没法在滨阳久留,我弟弟这事要追责到底,多劳烦了。”
是他,是沈南序。
没错。
直到两人走近,走到有灯光的地方,沈南序的侧脸终于闯进她视线。
听着身边人说话,他目视前方,阔步向前。
苏今禾肯定自己在沈南序的视线内,也肯定他绝对看到了自己。
下一秒,他径直地略过了他们这一桌,看都没看过她。
只留一阵淡薄的风,刺得她的脸发疼。
温暖的餐厅里,苏今禾的双腿陡然冰凉。
面前的人还在徐徐告白,而她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苏今禾捧着香艳玫瑰站在原地,跟丢了魂一样。
和沈南序分开后,苏今禾过得也没多好,工作压力大是一方面,还要提防沈南序的报复。
毕竟她“出轨”了,是这段感情的过错方,他要是想不开,对她因爱生恨,也不是没有可能。
为此,她设想过很多糟糕的情况。
比如沈南序当了天创代言人,和苏晟联手打压亿云和春华。
所以分手第二天,她就召集公司高层开紧急会议,制定了好几种应对方案。
可一个月过去,沈南序除了偶尔去亿云找过她几次,没有其他动作。
天创那边,据宋清梨说也没什么动静。
一切平静得反常,像暴风雨前的宁静。
苏今禾停住步伐,低头,盯着自己的手。
为了捧花,都冻得发紫了,她竟没觉得疼。
忍冷抱着的花代表她难堪的倔犟,似乎只要有荣学长的玫瑰在怀,她就能反复确定——没有沈南序的这四年,她一步都没走错。
苏今禾感冒初愈的余韵被霜天雪地逼了出来,她没忍住,弯腰又咳嗽好几声。
咳得玫瑰快掉光了瓣,她才强撑着直起腰。
苏今禾抬起的步伐僵在半途,目光所及之处——沈南序站在路灯下。
怕冷的人肩头淋满了雪,杵在她路过的巷口。
微分的碎发盖住他些许眉眼,他还是喜欢穿棕色,长款大衣配黑领毛衣,把整个人衬得更修长。
沈南序垂着视线,冻红的手指捏着一支烟,他指尖泛白,掐爆了烟草里的香珠。
没有点燃的意图,像是纯粹在玩。
听到远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沈南序抬了头。
经年沉淀,他的丹凤眼更犀利,像利箭射来,漆黑,深沉又审视。
世界静止,唯有飘雪灵动。
两人只隔了几步远,苏今禾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哪里的。
不知僵直了多久,她憋着一口气,低头往前走。
沈南序捏着那支烟搁在鼻前,闻着爆珠透出来的香味,在她与自己即将擦肩而过时,开口。
“今天立冬。”
苏今禾颤抖眼睫,脚下像被挂了千斤巨石,好难动弹。
她低头盯着地上灯光对二人身影的黑色刻画,听见他又问。
“他叫什么。”
苏今禾心跳踩空,抱紧怀里玫瑰,纸包装“咯吱”作响。
心脏像摇摆的钟锤,晃得她招架不住,“和你有什么关系。”
“答应他了?”对方又问。
他不该出现,更不该在今天…
当初收场很难看,大概沈南序这辈子都没对谁低三下四过,而她却见过那副模样。
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往前看,他仅仅出场即成破坏,捣毁所有。
如果是这样,倒也贴合沈南序的为人处世——没有理由,就是不让她好过。
苏今禾忽然笑了,呼出的白雾更浓重。
她对上他的视线,真假参半道:“我很喜欢他,他也非常适合我。”
“如果你有兴趣,结婚我寄你请帖。”
苏今禾见他不说话了,抬腿要往前走。
沈南序眉心抖动,猝然攥住她胳膊,猛地往后拽,力度一点不留情。
她踉跄稳住,抬眼瞪他:“当初你说的,要是再见让我最好绕着你走,现在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们应该不是能站在大雪里叙旧的关系吧。”
先装不认识的是他,现在把她堵在半路的还是他。
苏今禾本就被冻得晕乎乎的,身体一不舒服,脾气就上来了,“记得有人明明白白说过。”
“谁再出现谁孙子。”
沈南序听笑了。
她这般气性,她对另一个男人的袒护,精准挑起了他的劣性。
他缓缓下放视线,盯着她怀里的红艳玫瑰,“我是说过。”
沈南序勾起眼尾,像又抓住了曾经逗弄她的趣味:“那又怎么。”
转眼间,盛夏过去,九月初秋悄然来临,迎面拂来的风多了几分清爽的凉意,一下吹散了灼人的炎热。
那份耳鬓厮磨的躁动与粘腻,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沈南序好像彻底放弃了,没再找过她。
明明是一件好事,苏今禾却说不上开心。
这天,她在亿云加班到九点半,没有回唐雪家,让司机送她去越澜湾,想回家拿一些换季的衣服。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苏今禾付完钱下车,抬头的瞬间,身体一顿。
沈南序斜靠在对面的墙边,脊背微弓,垂着头抽烟,夜色里,他指间的火星忽明忽暗,脸被烟雾裹着,表情看不真切。
就在她停顿的那一秒,他心有所感地抬起头,看到她后眯了眯眼,似乎确认了几秒,才摁灭烟头,一步步朝她走近。
温莉看她一眼,带着南方口音讲标准的普通话:“接待好你是我的工作内容,跟上我。”
说完,提着箱子转身率先向外面走。
苏今禾咽了下喉咙,低头跟上。
温莉目视前方,对身边的女孩说:“你完全可以选择飞机,速度快,更舒适。你的出行费用也是沈家承包在内的。”
她不理解,为什么非要提前一天挤绿皮火车慢悠悠20多个小时过来。
出站口有风,把苏今禾的软发吹起,她急忙护住右边鬓角,礼貌回答:“不麻烦了,车票我还是买得起的。”
“我是按约定准时到达的…不是吗?”
温莉给司机发消息的空挡瞥她,打量许久,“没错,准时到达就够了。”
确定自己没做错什么,苏今禾点头,唇角微微弯动,幅度很小。
司机得令后开车从停车场到接客路边,奔驰商务车对着苏今禾自动开门,漆黑车体在阳光下闪烁着洁净的光泽,让她一时间都不知该迈那条腿。
温莉把行李箱放上车,破旧的小箱子和一尘不染的真皮座椅格格不入。
苏今禾小心翼翼踩进去,靠边坐下,下意识去拉门把手,却被前面副驾驶的温莉叫住。
“不用动手,门会自己关。”
苏今禾触电般弹开手指,臊得耳颊顿红,头埋得更低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
司机师傅用粤语问了句“去哪里”,温莉给他报了一家酒楼的名字,说先带小姑娘去吃点东西再回去。
因为温莉说的是普通话,所以苏今禾能听懂。
她想大概是为了让自己听懂他们之后的行程,让她知道自己会去哪儿,不至于害怕,秘书姐姐才故意说普通话的。
苏今禾攥住手指。
她真是个好人。
“车程大概四十分钟,你可以睡一会儿,车里空调很足,你手边暗屉里备了毯子。”温莉嘱咐一句,然后就没了声音。
车厢陷入安静,静得她大气不敢喘。
犹豫了一下,苏今禾还是没动那条毯子,乖乖窝在座位里酝酿睡意。
车子平稳从高速驶向城市中心,窗外的景色越来越繁华。
滨阳也是一线城市,她也去过市区,但苏今禾发现,同样是发达城市,两者之间的韵味却有不同。
这里的大厦每一座都高得刺天,居民楼顶郁郁葱葱,老房子爬满绿苏,玻璃高楼在光下剔透如湖面水波。
沿岸的摩天楼宇像保护湾区海天一色的机械壁垒,码头熙攘,盛况赫然。
这里的每一寸光景,都在她18年人生的认知之外。
如果不是考上了崇京大学和南山大学的双校双培,不是幸运被霄粤湾首富沈家人发起的慈善助学计划选中。
苏今禾望向外面的眸子清澈懵懂,隔着车窗触摸远处的海面,指腹在玻璃上摁出白雾。
她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坐在这样的车里,看见这样的景色吧…
霄粤湾的阳光太灼热,苏今禾没看多久就昏昏睡了过去。
紧紧握住车门把的手指,是她处于陌生环境始终的戒备。
“我应该没做什么罪大恶极的事吧?”
他的嗓音被烟熏得有些哑,像被砂石磨过,低得发沉,“让你在外面躲了一个多月,连家都不敢回。”
苏今禾有点怔,“你这一个多月,都在这里等?”
“也没有,就晚上过来看看。”沈南序笑得有些淡,“毕竟你白天工作忙。”
苏今禾张了张嘴,声音低下来,“你有病啊。”
“是有点?”沈南序轻笑一声,眼底却无半分笑意,漆黑晦暗,情绪不甚明朗,无端透着股压抑。
“本来只打算等十天,可到了第十天,又想都等了这么久,万一你明天就回来了呢。”
“不知不觉,就等到了今天。”
他停在她面前,微垂着头,目光牢牢锁着她,薄唇微掀。
“不过挺值,总算抓到你了。”
第 66 章 春花
沈南序在笑,苏今禾却莫名觉得危险,不知怎的,想起了前几天看过的一部韩国悬疑电影,带着超现实言情因素。
男主是一个连环杀手,长得很帅,表面温柔热于助人,背地里已经残忍杀害了十几个人,直到遇见女主这个特别的女人,被她的善良可爱感化,洗心革面谈恋爱,逃过警察的法网,两人最后竟然he了,遭到网友们痛骂三观不正。
宋清梨看她这些天精神状态不好,给她推荐了这部电影,还说男主特别像沈南序。
苏今禾看完后也没觉得哪里像,直到看到了沈南序本人。
才一个月没见,他脸上长的一点肉又瘦了回去,下颚线条变得尖锐,肤色白得不正常,唇微弯着,头发被风吹乱,细碎发丝下,平狭的眼眸深黑,不染半分笑。
特别像,那部电影里男主准备杀人的时候。
翌日。
市中心商场。
焦昕猛吸了一口冷饮,快活道:“好冰好爽,这天热得人要化咯。”
她看向对面的人,说:“还以为你不会出来,毕竟认识得比较仓促。”场面也不太愉快。
苏今禾摇头,始终盯着面前的奶茶,“你是我来这边第一个朋友,我很乐意见你。”
“那个人,后面没有再刁难你吧?”
焦昕点点头,打开气垫看了眼自己的眼妆,“放心,你去厕所以后沈南序就”
说到这里,她突然转眼珠看向苏今禾,八卦味道漫上:“你和沈南序是不是认识?”
苏今禾眼神僵动,不知怎么解释,直接隐瞒:“不认识。”
“我那天刚从卫生间出去,就撞见他往这边来,那边可只有女卫生间,要不他是变态,要么他就是来等你的。”焦昕说完,问:“真不认识?”
苏今禾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焦昕嗤笑,直接戳破:“今天送你来的车,A888打头的车牌号,你知道在霄粤湾,这种车牌就像写了沈家名字一样。”
“你再说不认识?”
苏今禾哑然,半晌憋红了脸,很愧疚:“对不起,我不应该骗人。”
“是不认识的,但他妈妈是我的资助人,我来这边上学。”苏今禾诚实交代,看向新朋友的眼神有些试探。
她只怕对方不喜欢和她这样的穷人玩。
结果焦昕一听,一副完全没在意她的身份的样子直接跳过话题,“哦,怪不得,梅总确实喜欢做这种善事。”
“你学习成绩肯定很好吧?”
苏今禾听她的口气,像是非常了解沈家里面的事。
焦昕看出她眼神里的疑惑,笑了:“我爸是沈家公司里一个小副总啦,现在归沈南序管着。”
苏今禾想起沈南序那般吊儿郎当,半夜醉归的样子,小声嘀咕:“他是做生意的吗?我还以为他就是别人说的那种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他是不像正经人。”反正也没外人,焦昕敞开大笑,指指太阳穴,“不过,可别质疑一个哈佛商学院硕士在读的脑子和能力。”
苏今禾一听,瞪大了眼。
“他国内本科是在首都崇大上的,听说修的还是双学位,同期开始接手家里生意,大四顺手拿了哈佛商科的offer,有冇搞错?吓人得哟。”焦昕耸肩,“要不是为了找回他那走丢二十多年的弟弟,休学回国处理这些事,我估计沈南序都要准备毕业了。”
她坏笑:“是不是没见过沈南序这种男人?又多金又聪明,模样漂亮得女人都羡慕。”
“咁多女人想扑上佢身都唔係冇理由嘅。”(那么多女人想往他身上扑不是没理由的。)
焦昕望向窗外,在回忆那张脸,啧啧品味:“讲真,我就喜欢他那种看人像看垃圾一样的眼神。”
苏今禾想起男人戏弄他人时的畅意神情,反而更多几分抵触,从小到大她接受的教育和成长环境使她不得不事事认真严肃,在人面前要和善,温顺。
所以沈南序那样的人,几乎站在她人生的对立面。
苏今禾随口说:“你夸他这么多,那怎么不追求他?”
焦昕回头,瞪大眼害怕:“拜托,我爸爸在给他打工哎,惹他不开心我一家没饭吃喔。”
苏今禾弯起眼角,憋不住窃笑。
焦昕指指她,也笑了:“我发现你啊,有小腹黑在身上的,蔫坏蔫坏的。”
“沈南序那人看着城府就沉,那种财阀大家庭里哪有纯粹的人?不敢惹不敢惹。”
“我们都是大佬手里的小蚂蚁,能分一杯羹就一定要懂得知足”
“提起他也是想劝你,注意一点,不要和他走太近。这沈大少乱七八糟的恐怖传闻很多”
苏今禾很明确自己在霄粤湾这一年的目的,就是乖乖履行资助合约,吃补助上完这一年的交流学期,回到崇大继续后三年的本科学习。
除此之外,不要惹其他是非。
她点头,确信:“我和他不会有交集的。”
他杀一个老男人时,也在别人家附近蹲点了一个月。
“这里到处都是监控,你冷静一点。”
苏今禾瞬间代入,退后一步道:“你现在事业蒸蒸日上,前途一片光明,犯不着为了我这样的人毁了自己的人生。”
沈南序反应了几秒,啼笑皆非,“难不成你以为我要对你动手?”
“不然?”苏今禾反问:“正常人谁会在别人小区门口等一个多月。”
“有道理。”
沈南序点点头,“但有没有另一种可能,我是因为喜欢你?”
“太喜欢你了,想见到你,想和你说说话,这应该不算奇怪吧?”
好肉麻,苏今禾眼睫轻颤,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都说我出轨了,你怎么还喜欢我,你这人是不是有受虐倾向啊,你讨厌我、想报复我就直说,别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我不会上当。”
“我怎么会讨厌你,”沈南序失笑,“我们认识这么多年,就算你真的喜欢上了别人,我也不可能对你做什么。”
警车围住了工厂,这些蓄意绑架伤害的人被一网打尽。
韩盈被铐着往外押的时候,眼底映入沈南序把苏今禾拽进怀里的剪影,她挣扎着回头怒视,双眼通红。
苏今禾走到门口,一抬头正对上孙顺那恶狠狠的目光,余悸未平,她吓得一哆嗦,结果还没等躲开,眼前忽然覆上一掌干燥温热。
沈南序用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苏今禾猛然怔住。
他的手很大,仅是为了捂眼睛,就罩住了她大半张脸。
苏今禾浑身上下僵成冻鹅,把嘴唇抿成一条线,脸颊快速沸热。
她想抬手拿下他的手,自己还没脆弱到一眼都不能看,但双手腾在半空,又不敢触碰到他。
只听头顶沈南序的嗓音响起,悠悠讽刺:“小姑娘家家,少看点儿脏东西。”
“沈南序!你给老子等着!”孙顺气急败坏的声音炸开。
警察呵斥的声音随之响起:“等什么!你让谁等着呢!老实点!”
苏今禾听着这些,甚至都能想象出沈南序懒洋洋挑衅对方的表情,脸上遮挡挪去,眼前重归明亮。
她眯眯眼,仰头,接上沈南序的目光。
他目光对准她手腕,胳膊上的狰狞红痕,伸出了自己的手。
苏今禾愣了下,迅速思考,最后把手递了上去。
她的小手完完全全落在对方掌中,两人手的大小差对比明显。
女孩微凉的手与自己的重叠,沈南序挑眉,喉间笑出一声。
“干嘛呢。”他故意臊她:“我要的是外套。”
苏今禾扑地红了脸,迅速抽手,却被他反握住。
动弹不得。
他握紧的瞬间,两人皮肤产生压力对挤,痒与麻像撞碎的砂砾,蔓延彼此全身。
她呼吸一滞,埋怨的目光瞪向沈南序。第二天苏今禾准时返校报到。
妹妹习真高考失利,踩着线上了另一所双非院校,和中清大离得有些远。
姐妹俩的学校不巧同一天报道,苏习真肯定是希望父母能照旧一起送她返校。
所以苏今禾早早拎着行李箱出门,不让父母为难。
中清大作为崇京数一数二的985211高等学府,并不是像崇京大学那样是一整座像小镇般的独立学校,而是由很多学院聚合在一起构成了中清大这所校区众多,学科丰富,人才辈出的黄金象牙塔。
苏今禾所在的美术学院在主校区,和沈贺新所在的经济学院正好在一块。
回到宿舍,不少人都来了,宿舍楼大厅乌央乌央堆满了带着各种画具行李的艺术生。
苏今禾站在电梯间排队,低着头抿动嘴唇眯眼,她开学大三,贺新哥读研一还在这个校区。
他们还能在学校里见面。
一想到她就高兴。
虽然宿舍配备了四部电梯,但几乎半个美术学院的学生都住在这栋楼里,四部电梯仍然无法快速服务整整六层楼的学生。
苏今禾排了很久的队,眼见着就要轮到自己上电梯了,肩膀忽然被使劲撞了一下,行李箱的坚硬边角蹭着她的腿滑了过去。
她直接被身后冲过来的人撞了个趔趄。
苏今禾吃痛扭头,看着专业的同学于含心眉飞色舞挤进队列,身后还带着四个各自拉着箱子的女生。
于含心瞥她一眼,语气拔得很高,明目张胆地针对她,笑着:“不好意思啊,前面是我朋友,给我们占位置了。”
“你应该不会介意吧?”
“对了,上个学期不是有那么多男生愿意帮你搬行李吗?”于含心口吻很奇怪,略带讽刺:“还叫他们呗?就算住六楼,累死累活他们也愿意给你当跑腿的啊。”
“诶诶,”另一个人拍拍于含心,眨眼:“人家眼光高,有沈贺新那样的竹马,普通男生哪还入得了眼。”
她身边第三个朋友阴阳怪气补充:“让让我们吧苏今禾,我们不比你,大名鼎鼎的美院院花,稍微一撅嘴一皱眉那些男的就原地化身舔狗。”
“哎,没颜值只能自己扛行李到六楼咯~”
辛苦排了半天的四号电梯眼见已经停在了一楼,苏今禾明明都排在了前面,因为这几个人的插队,生生是又被挤到后面。
苏今禾看着她们,听完了所有冷嘲热讽,看着敞开了门的电梯,压了压眉头倍感可惜。
完全没有被激怒,也没有委屈或生气的表情,她乖乖点头:“既然这样,那你们上吧。”
于含心语塞。
是在骂她们就是丑人吗!?
被嘲讽的她跟没听懂欺负似的逆来顺受,苏今禾身后排着的陌生女同学们窃窃私语,看着她们一脸不情愿。
于含心这些插队的女生骂了苏今禾半天结果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又看见后面那些白眼,无奈,只能拎着箱子赶紧上了电梯。
一整个电梯都被她们那伙人塞满,多一个人都上不去了。
电梯门缓缓合上,苏今禾默默等下班,动了动站到酸痛的脚腕。
“我怎么看见于含心了?”一道声音靠近。
她回头,看见舍友申姝插着兜走来。
申姝正好跟后面排队的人认识,问了问情况,啧然气愤:“大爷的,丑人多作怪。”
她打量苏今禾一脸茫然的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不就是气不过你抢了她喜欢的男生吗?一个暑假过去了自己没本事追上还在这儿欺负人。”
苏今禾讶异:“我什么时候……”
申姝挥挥手:“不是那个意思,你不知道,于含心喜欢雕塑系系草好久了,从大一就开始追,但他上个学期不是追你来着吗?”
“你怕是都没意识到人家在追你,文艺男是这样的,也不明着表白,想追你又放不下架子。”
苏今禾仰头作回忆状,没想起这号人。
“于含心,这个贱人,看见雕塑系那个整天围着你讨好她就疯了,”她气得旧事重提:“趁你上厕所把你大作业删了七百多帧那事儿你忘了?”
苏今禾立刻瞪了眼,“没忘……”
想起那些委屈,眼圈立刻就要红。
她没办法告诉申姝,那时候她家酒店正在和于含心父亲家的一个用品供应谈合作。
哪怕知道是于含心干的,但她想起母亲说过的话,还是选择把委屈都咽进肚子,不想给家里添麻烦,就没有追责。
“现在于含心已经把你当成情敌了,我也是第一次见把别人当假想敌脑内雌竞的。”
“你也是,怎么老傻站着让人欺负,不会讲理那就骂回去啊!”
苏今禾蹙眉,有些为难:“我只是觉得怪怪的,但不知道她在骂我什么……”
就在这时,四号电梯门内忽然发出一声咣当巨响,然后从楼上电梯井传来闷闷的尖叫惊吓声,紧接着警报声响起。
周围排队的学生们哗然嘈杂,赶紧让出一圈空地,等安保人员过来维修。
申姝震撼回头,看着双手捂着耳朵的苏今禾:“现世报??她们电梯坏了?哈哈哈?”
“今禾,你刚刚是不是偷偷诅咒她们来着?如果是也太灵了。”
苏今禾双手捂耳,扭头眨眨眼,眼神清澈单纯。
他抵垂眸子,握着她的手,左右翻转着她的腕子打量。
她手腕的红痕,浓墨了沈南序的眼底情绪。
他问:“疼么。”
苏今禾感知着不正常的心悸,跳得难受,直接点头:“疼。”
沈南序轻笑:“你倒一点不客气。”
“疼就要说出来。”她抿唇:“说出来,就好多了。”
沈南序松开手,嗓音低了些:“先去医院。”
秋天的雨冷得刺骨,寒意深深。
数不清雨水第几次浸到眼睛里,沈南序眯了眯眼,懒得擦了。
裴叙说,如果苏今禾答应出来,门会自动解锁打开。
都过去一个小时了,门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来她出来的希望不大。
沈南序在心里叹气。
都怪自己之前把话说太死,现在找她都不知道用什么理由。
他垂敛湿漉漉的眼睫,静静思索另外见她的方法,一把伞凭空罩在他头顶。
沈南序怔住,慢慢抬眼,不知是刚才想得太专心,还是雨声盖住了动静,苏今禾竟然出现在眼前。
她脸色有点难看,眼神冷冷的,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她撑着伞,问道:“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焦昕看呆了,刚刚才说了坏话的人,现在就站在面前奔自己朋友而来。
她戳戳苏今禾胳膊,小声说:“我我先走喔,刚刚跟你说的他那些,你全当我放屁了。”
说完立刻消失了。
苏今禾回头瞧见她溜走的背影,一下更没安全感了,她回头咽了口嗓子。
下一刻,她挪步子,硬着头发往前走去。
不能怠慢这个人。
苏今禾走到他面前,一下子要仰视男人,怯怯开口:“有事吗?”
沈南序仰头看天,荒唐于自己要做这种事,拖长语气,多是嘲讽:“没事,闲的,我有病。”
苏今禾:?
半晌,她点点头,转身走之前留了句:“祝你早日,康复。”
苏今禾刚踏出一步,胳膊突然被一股力度往后扯。
她瞪眼,往后踉跄两步,仰头对上他深深眸子。
沈南序总是习惯性抬几分下巴,加上天生身高优势,睨人时丹凤眼更压窄几分。
看人特轻屑,压迫感很强。
盯她几秒,沈南序一笑。
“我这儿有个游戏,想不想玩。”
不管是什么落在他身上绝对没好事,苏今禾几乎是立刻拒绝:“我不要了。”
沈南序握着她手臂,掌中尽是女孩皮肤的娇嫩触感,摩擦间软绵绵惹痒,引得他手指神经弹动。
一听她拒绝,他悠哉挑眉:“不好意思,没准备应付你说不要的词儿。”
下一刻,沈南序打开身后副驾驶车门,把人塞进去。
苏今禾栽进柔软皮椅的时候都蒙了。
她抬头,看着沈南序坐进驾驶位,再看着男人直接逼近过来。
苏今禾屏住呼吸,使劲往车门贴,吓得肩膀缩起来。
沈南序压过去,在适当距离停下,眼底倒映她受惊的小桃花眼,又亮又干净。
察觉到对方的紧绷,他反而不急着开口,就维持这种越界的距离,用眼神和呼吸逐渐熬磨她的心跳。
苏今禾肉眼可见憋红了脸。
因捉弄别人的畅意逐渐浓郁,沈南序眯眼勾笑,生动帅气。
直到对方快受不住,他的视线才一点点从她脸上往下滑,瞥她背后的位置,慢条斯理提南:“安全带。”
说完,他单手启动跑车,一脚油门,夹进日落时刻的都市车流。
沈南序开车很快,却又仅一手掌方向盘就可以完全控制车子,晚高峰的都市拥挤,他却可以做到单臂靠窗支着,驾车游鱼丝滑般穿梭。
不过就是不太关照乘客的承受能力,苏今禾被他的车技搞得左摇右摆,冷不丁撞到玻璃晕乎乎的。
只能忍着,在心里瞪他一万次。
晕头转向的瞬间,苏今禾脑海闪出一个后知后觉的念头。
她才发现。
与异性对视就会不适呕吐的自己好像不怎么排斥沈南序。
这是为什么?
酒红色的束型灯打在玻璃杯上,给金橙色柠檬调饮吐上一团虚无的血腥气。
属于男性修长又有力的手指捏起杯口,直到水液触碰到微微勾起的薄唇。
沈南序抿了口,斜睨着跪在地上不肯起来的男人。
“堂哥,求你了,求你饶过我爸,他糊涂了,我们不敢惹你的”
“我保证,我们永远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你看在,他是你三叔的份上,看在咱们是一家人的份上”
陈彭祖和黄仁都在,两人贴在一块凑在一边看戏,还碰了个杯。
沈南序懒洋洋盯着杯口,“要不你先问问你爸,问问他,有没有把我当成过家人。”
堂弟一听眼泪都下来了,望着他的目光恳求里隐含着愤怒。
“我们,我们一家子早就让你整垮了你非要看着我们都去死,你才满意吗?”
沈南序丹凤眼眯窄,抚摸着杯壁,“一个个的,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却都反过来说是我整的。”
他的眼神空洞,低语:“是我错了吗?”
沈南序笑却没温度,看着他重复:“我问你,错的,是我吗?”
堂弟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仿若被冻住般,眼神晃动,摇头,一点点往后退。
陈彭祖没忍住笑出声,“喂,阿南,你真的很像坏人喔。”
黄仁挑眉:“唔通佢唔系?”(他难道不是?)
“给我要的东西,其他好说。”沈南序放下酒杯,看了眼手机。
堂弟无助慌张:“你说的那个我真不知道,我爸也不知道。”
“好。”沈南序起身,捞起自己的外套,抬腿绕过堂弟跪着的区域,“那就等着给你爸送监。”
“哥!沈南序!”堂弟咆哮恳求:“我爸到底怎么你了!你要这么造孽!!”
黄仁招呼保安把这人处理出去,同时看着走向门口的沈南序:“喂,酒仲未饮完,你去边度?”(酒没喝完你去哪)
沈南序给拖着堂弟出去的保安让路,倚靠在门边,懒散回头一眼。
“商场,接人回家。”
说完抬腿出了包间。 家庭变故对苏今禾,从不是突发的劫难,而是她漫长无边的赎罪。
争执中,父亲将她推开,独自承受了所有伤痛后果。
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她,爸爸就不会躺在那里至今不南,无意义地消耗生命。
她记得父亲的抚摸粗糙又小心,抱着她在村庄落日下畅谈人生。
“以后成了大姑娘可得把自己打扮漂漂亮亮的,爸努力攒钱,禾拿着,去买最好看的裙子”
“好大学里面,环境好的嘞,读好了书,以后坐办公室,再不用跟我似的,大太阳底下,受苦受累。”
“等禾出息了,带爸爸住大房子咯。”
“要是读书实在不行就算了,不读又能咋样,有爸在,苦不着禾。”
她窝在爸爸怀里傻笑,闻着他身上的机油灰尘味,只觉得像高山般厚实。
好像有他在,哪里都不苦,哪里有路可走。
可是后来,她的靠山倒了。
父亲被高空坠物意外砸伤,手术、住院,追责起诉的费用几乎拖垮了本就不富裕的家庭。
爸爸躺在床上成了植物人,医生都劝告出院养疗,但奶奶还是卖掉了祖传的老房子,把钱全都烧在医院里,坚信他能南来。
贫穷对苏今禾来说,并非形容词,而是一个个立体而形象的画面。
是段段不停的催债电话,是母亲偷偷哭泣的背影,是妹妹夜里小声说馋肉的委屈。
是裂开却不舍得扔的水桶,是多种颜色线头缝补的衣服。
是老师们怜悯的目光,是某些同学异样的眼神。
妈妈走了,爸爸也没南来,原本清贫但勉强能往前走的家庭一下垮成荒漠残船。
幸亏的是姑妈心善,拉着他们一家老弱病残去寻找解法。
韩桥村是唯一能收留他们的地方,租金低,交通勉强方便。
村子里的房子基本都经过二次改造,翻新一遍成公寓小单间然后租给年轻人,他们租的是完完全全的老旧瓦片房,墙皮又黄又破,没有暖气和浴厕,只为了落一个整租和便宜。
放眼整个村子,没有再合适的房了。
苏今禾最知道,突然失去这个房子对他们家意味着什么。
八月中下,滨阳一年里最毒热的地方,全村几乎没有空房,房东退房租有什么用?
就算有,她年迈的奶奶,小妹还有卧床没意识的父亲至少要度过一个露宿的晚上。
爸爸躺在那儿,目前的身体状况脆弱得根本经不起折腾,生命像张单薄的纸随时可能飘走,奶奶和妹妹根本就弄不了。
高热的天气里折腾一回说不定就会有危险
留下黄仁和陈彭祖面面相觑,惊愕不止。
商场?
接谁?
女人!?
他沈南序也有给人当司机的时候!?
她看起来很生气,沈南序却笑了,面孔冻得发白,衬得那双眼睛越发乌黑。
“我只是想起来,还有一个问题忘了问你。”
苏今禾看他这副样子,皱了皱眉,“有话进去说。”
沈南序听话跟着她进屋。
苏今禾收起伞,把他交给帮佣就要走,手腕突然被攥住,沈南序将人拽到自己面前。
“我问题还没问呢。”
“放开。”苏今禾刚要挥开他的手,沈南序低头靠近,带着水汽的温热呼吸拂过她耳畔。
“春华,其实是你创建的吧?”他虽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江星执只是个空壳,春华真正的总经理,是你对不对?”
苏今禾微微睁大眼,挣扎的动作瞬间停住。
第 67 章 贿赂
深夜,天似浓墨,暴雨如注,没有减缓的迹象。
苏今禾和沈南序分别去洗澡。
沈南序就不说了,在雨中淋了那么久,浑身上下没一块地方是干的,湿透的黑发紧紧黏着额头和脖颈,呼吸都带着白雾。
怀里的玫瑰随风散发着清淡馥郁,苏今禾悄然收紧双手,禁不住多看两眼身边的人。
偷偷回崇京参展,她没通知任何以前的朋友,只想悄悄回来,做完展览再悄悄离开。
没想到回来没几天,直接撞上了她最不想碰见的两个人。
沈南序和沈贺新这对兄弟。
但真的见到沈贺新,她没有想象中抵触,反而有些感慨。
这个她从小仰慕到二十岁的人仍然有着经年不变的明朗,四年不见,他仍然温润赤诚,倜傥自信,不染半分商人的铜臭油滑。
豆蔻稚嫩时,沈贺新曾是她无数次写在日记本里的名字。
苏今禾也本以为自己的伴侣会是他这样的男生,并妄想着能靠他再近一些,再被他关注一些。
半晌,苏习真擦着手从浴室出来,扭头看向坐在床上的姐姐。
苏今禾下半身搭着薄毯,坐在床中的目光呆然,看人总透着一股无辜劲儿。
即使已经相处超过十年时间,但每次冷不丁一看她,还是会被她那张脸乍地惊艳到。
苏今禾长了一张令人难以生厌的脸。
软发乌黑,薄唇秀气,面颊如三春之桃。
尤其那双清眸,像是从画里描下来的。
同为一家姐妹,苏习真从小便被人拿来跟她对比容貌,所以一看她这张脸就来气。
偏偏她这个姐姐有点傻,再好看的眼睛也少了几分灵气,显得木楞。
“吵醒你了?”她没好气地问。
苏今禾摇头,“是因为雨声。”
她们姐妹的卧室在楼上,只有她的卧室里面带着独立卫浴,苏习真总懒得下楼上厕所,就一直时不时进来用她的。
说话间窗台滴答的雨更频繁了,风声也大了。
苏今禾的听力有时候会过于敏感,偶尔连马桶抽水都能吓着她。
下午三点多,外面的天因为下雨清白一片,雾蒙蒙的。
她把视线从窗外挪回来,蹙眉问:“爸妈又吵架了?”
“我刚刚睡着都听到了一点动静。”
苏习真一愣,费解道:“你说什么呢,爸妈都不在家。”
“他俩吃完午饭就出去应酬了,你别吓我……哪来的动静啊!”
看见她吓得脸色发白,苏今禾赶紧摆手,解释:“我,我随便说的,应该是做梦梦到了。”
“习真,你别怕。”沈南序原本下了飞机和朋友叙旧吃饭,没想到中途出了点事儿,打扫蟑螂苍蝇的计划只能提前。
旧民巷叫寺下村,拆迁改造计划里被拖下的边角地带,鱼龙混杂破败不堪,是拆是留政府至今没给出相应决策。
他的鞋底甚至还沾着美国大地的气息没散去,现在却站在这儿。
沈南序缓缓蹲下,左手支着大腿,右手抓起倒在地上的人的头发。
他大手一薅,瘫死在地上的人生生被拉起半身。
对暴力行为表现得越冷漠的人,越可怕。
令人后背发凉,感到死亡威胁。
殴斗短暂激烈,他连气息都没乱掉。
沈南序不曾低头,垂眸睨着眼前吓到发抖的男人。
男人在这一带也牛逼了有一段时间,都是靠野路子混日子的,怎么甘心被突然闯来的外村人揍得起不来。
他嘴上不饶人,牙都被打掉了还含糊骂着:“你他妈……”
沈南序探身侧头,把耳朵凑近,然后投给他一个费解的眼神。
他抓着面前人的头发晃了两下,拍拍对方的脸。
“我不在,你当寺下没人管了?”
挨揍男嘴都快被打裂了,嘶嘶忍疼:“你,你奶奶的谁啊……草……”
邓飞扬踩着另一个被打晕的混混,抽出一根烟,坏笑道:“哥们儿,不打听打听南哥就敢混寺下?”
“早就警告过你小子手别犯痒痒。”
“正好今儿我南哥刚回国,你赶上了。”
沈南序没跟他多废话,使劲拽他的头发,尾音又轻又凉:“顺了多少,吐出来。”
这片村子大多都是旧平房和自建房,安全系数都不能保证,更别提什么监控了。
住这儿的要么是留守老人和孩子,要么就是图便宜租房的外来打工者。
这几个有过案底的惯手老鼠进了村子充老大,什么都偷,如果有人质疑,女的就耍流氓,威胁安全,男的上手就打。
邓飞扬告诉他:“哥,东三条的刘奶奶孙女的银镯子是昨天丢的!”
就在这时,挨揍男吼了一句:“都他妈花了,有胆就弄死我,草!”
这些人吃喝p赌,到手的钱流水一样,不是没可能。
但是。
沈南序眼皮耷拉着,盯着他,一下抓住对方瞳孔深处的犹豫,敏锐得吓人。
他一松手,挨揍男摔回地上。
沈南序扫了一圈,捞起旁边一根带着钉子的粗棍。
他笑了,恶劣又平静,“行啊。”
挨揍男倏地抖了一下,被他这副无畏的架势吓着了。
沈南序手里的钉棍眼见就要抡到挨揍男的脸上,碎碎的脚步声跑近,携带着骂骂咧咧的恐吓。
两个混混带着刀和甩棍迟迟赶到,邓飞扬瞥见一人手上戴的指虎,吹了声口哨,默默往旁边退了几步。
peace&love,怂得很及时。
上了刀子,就不再是小混混之间的小打小闹了。
沈南序的表情并没有变化,往后撤了两步,坐在脏箱子上,长腿敞开,双手叠握棍子往地上一杵。
他懒洋洋掀眸。
来。
两个小混混骂着冲向他——
苏习真平时最怕鬼神诡说,但偏偏又爱看恐怖片一类的东西,白了她一眼:“你又分不清做梦和现实!吓我多少次了!”
“算了算了,你赶紧起来洗漱,一会儿该出门了。”
说完像见鬼一样嗖地溜出她的卧室,哒哒哒下楼去了。
卧室顿然剩下她一个人,苏今禾坐在床上呆呆地愣了很久,葱白的手指始终揉捏着耳廓,像是某种自我安抚。
最近总是梦到别人吵架,根本睡不好。
不敢耽误妹妹的聚会,苏今禾乘着窗外雨声爬起来,赶紧换了衣服。
收拾好下楼梯的时候,她远远就听见苏习真躺在沙发里跟朋友打语音。
是妹妹要一起聚会吃饭的那些发小和同学。
“又带你姐来?真真你是姐宝女吗哈哈,离了她你喝不了酒啊?”
“就是,不是我们排挤她,你姐情商不行,上次一块玩,一直跟她找话题,问一句她聊一句,跟她玩累死了。”
“而且她不会聊天就算了,每次去,那些男生全都盯着她看了,我还想早日脱单呢!”
“有她在我们怎么脱啊!”
苏习真嘴里含着颗葡萄,语气也有点无奈:“不是我非要带,我爸妈说只要出去喝酒必须有她陪着,我多大了还找人看着我呢。”
“而且……哎呦,你们让着她点儿吧,我姐小时候受过伤,脑子不太好使,以前还有自闭倾向。”
“要不是画画有天赋,估计连大学也考不上。”
“你们跟个傻子较什么劲啊。”
苏今禾扶着楼梯扶手站在原地,长发搭在胸前,脑袋垂着,默默听这段对话。
她目光滞然,盯着脚尖。
她才不是傻子呢。
习真总这样介绍她,真过分。
直到二十岁那年他的哥哥沈南序闯进她的世界,一切乱得一塌糊涂……
“这些年你都在哪里?听说你出国了,读的哪所学校?”
“我跟很多人打听过你,但都没有你的消息。”
沈贺新的嗓音切断她的出神。
苏今禾抬眼,又被面前男人过于深刻的眸色弄得有些无措,讪笑:“当时教授给了推荐信,去英国了。”
“在Bournemouth读完了研究生就工作了。”
“BU吗?听说他们的动画传媒专业很强。”沈贺新抄兜,后背弓动,几分少年感从青年身体里流露,笑着问:“我记得那是座海滨城市,学校靠海,景色是不是很美?”
“以后如果有机会,带我回Bournemouth拍一拍沙滩怎么样?”
苏今禾笑意浅淡,没说什么。
察觉到她兴致缺缺,沈贺新摸了摸鼻梁,低头,干笑了半声:“对不起,你肯定觉得很突然。”
“昨晚上看到你的视频和公众号了。”
“想过你可能不想见我,毕竟当年闹得那么……”
苏今禾看他这么愧疚,像以前那样叫了他一声:“贺新哥。”
沈贺新略有怔忡,抬眼。
“不要这么说,”她惊人的美貌在笑起来的时候抵达顶峰,明眸善睐,让人挪不开眼。
“事情该过去的过去,”苏今禾安慰他:“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不会变的。”
她的话无疑是特赦令,沈贺新眼梢松开,目光深邃。
“还记得我说过吗?走去哪儿记得告诉我,不要让我找不到你。”
“别再消失这么久了,好不好。”
苏今禾眸色晃动,低头干涩地笑了两声。
看着这个蜕变得落落大方的邻家妹妹,当年的事反复冲撞他的好奇心,到嘴边的那句“你见过他了吗”经过多番犹豫,说出口的时候又改了改:“你回来这么久,除我以外……”
“见过其他人吗?”
即使他没有点破,但这句话落在苏今禾耳朵里还是清晰又直白地直指某个人。
包着玫瑰的纸被她攥得咯吱作响。
苏今禾余光往展厅里看。
那个人此刻就站在一墙之内。
但是。
她抬头,堂而皇之说:“没有。”
除了苏今禾,裴家的帮佣阿姨们都有些心疼,她们比苏今禾更早发现外面的沈南序,老爷都放话让他进来躲雨,他自己不愿意,偏要在雨里站着。
真的是为了追他们家小姐,连命都不要了。
不过想到苏今禾冷血无情谁都看不上的高冷性子,阿姨们又觉得雨中求爱不过是小儿科,想追到她怕不是得肝脑涂地脱去一层皮才勉强够格。
帮佣带沈南序去浴室,给他准备了换洗衣物,是裴叙提前让备好的。
沈南序呼吸一滞。
从苏今禾的态度里,他再次感受到了春华对她来说有多重要,宁愿做到这种地步也在所不惜。
“不需要,我刚刚只是开玩笑。”
沈南序败下阵来,尽量忽视掌心下柔软的触感,声音发沉,克制而隐忍,“就算你什么都不做,我也不会说出去。”
苏今禾听完,没有松开他的手,而是抬起头,亲了亲他的下巴,语气很轻,“但我不是开玩笑,要不要做?”
沈南序气息被她搅乱,哑道:“你也这么贿赂别人?”
“只贿赂过你。”苏今禾说。
第 68 章 暴雨
肆虐了半宿的暴雨终于停歇,掩盖在乌云下的月亮露了出来。
借着银白色清淡柔光,苏今禾勉强能看清男人的轮廓。
线条流畅瘦削,五官淹没在黑暗之中,只有眼睛映着细碎的光,眼尾微翘,仿佛有桃花盛开,妖冶生艳。
莫名的撩人。
苏今禾安静地看着他,可能是被他的话触动到,也可能是一种补偿心理,此时此刻,她有点想做坏事。
所以默认了他的靠近,当他掀开她的被子压过来亲她时,也没有拒绝。
苏今禾已经松开了他的手,他没离开,抓着慢慢动起来。苏今禾意识到误入风暴中心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随处都是被打得嗷嗷叫疼的男人,因为巷子光线稀少,在她眼里就是几团黑影在扭,十分吓人。
扬沙和血腥,汗液的味道融在一起特别难闻。
“哪碍事儿往哪儿走?”墙角的男人缓缓开口。
苏今禾吓了一个激灵,“啊?”
男人过于高大,目光从黑暗中刺向她。
“对,就你。”
他一侧身,被抡在墙上的脏话男缓缓滑下去。
该有多大的力气,能单手把一个成年男人像嵌在里面一样砸在墙上……
苏今禾看着脚边这些一动不动的人,快吓哭了。
但是不巧黑衣男人站得有些远,说的什么话她根本没听清。
不回话不礼貌,尤其是面对这样的人,不回答他的话会被当成挑衅吧?
苏今禾抬眼,颤颤巍巍只得说:“你再说一遍。”
邓飞扬差点笑喷了。
头一次碰到敢让沈南序有本事把话再说一遍的人。
都这份上了还敢挑衅呢??
沈南序先是皱眉,而后眯了眯眼,像是懒得理她。
她看着又把混混从地上提起来的沈南序,试图制止暴力:“等等……别打了。”
“再打我会报警的。”
就在这时,她身后的巷口正面来了一辆车,车灯顿时晃亮了他们所在的混乱现场。
就这一瞬间,倒在地上所有人的伤痕,血迹,全都清晰可见。
嗡的一下,耳鸣像在灌水一样袭来。
苏今禾思绪恍惚,目光死死定在沈南序拳头上的鲜血,那暗红的血顺着他的骨节缓缓滴落。
喉咙骤然缩紧,身体开始给出剧烈反应,颤抖中发软。
视线一黑。
她像个被吓傻了的小动物,呆呆定在原地,然后双眼一翻,直直倒了下去,没了知觉。
嘭。
她倒地。
晕了。
巷子里陷入片刻的死寂。
邓飞扬看傻了,小声问:“姑娘,姑娘?妹妹你碰瓷儿啊!不还要报警呢么?”
他看向沈南序,试问:“这跟咱没关系啊哥,不是,她怎么说晕就晕啊!”
这时,原本被揍倒在地的一个男人看见身边晕厥的苏今禾,以为是他们一伙的,伸手就要抓她。
男人伸手的速度还不及沈南序把棍子扔出去的速度。
他连苏今禾一根头发都没碰到,就被飞来的木棍砸中脑袋。
嘭!
又没了声音。一个多小时后。
意识恍恍惚惚恢复,扒开眼皮的时候被天花板的白炽灯晃到,苏今禾蹙眉轻吟了半声。
胳膊和膝盖好疼,像搓破了皮,火辣辣的感觉还没褪去。
她细微的动静引起身边护士的注意。
“醒了?感觉怎么样?”
她愣了下,“我怎么在医院?”
护士小姐帮她调整吊瓶的速度,说:“你有点低血糖,晕了,你朋友陪你半天了。”
苏今禾更蒙了:“我,我朋友?”
“是啊。”护士小姐回忆了一下,笑笑:“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你男朋友,长得又高又帅的,就是不太爱搭理人。”
“你额头搓破皮那块都是他替你上的碘伏,估计是怕我们拿不住力度弄疼你,就这样他还说跟你不是情侣呢,怪凶的,不是就不是呗。”
说完她推着小车走远。
听到沈贺新的嗓音,苏今禾讶异,扭过头望去。
他匆匆走来,身上还是那件清爽的衬衫外套。
沈贺新看着呆然的苏今禾,语气和目光一如既往温柔,“渴不渴?”
苏今禾摇头,忍不住问:“贺新哥,是你一直在这儿陪我?”
沈贺新有一瞬几不可察的停顿:“是。”
她心中雀跃,高兴地抿住嘴。
“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是个陌生男人接的,吓了我一跳。”
“他说你偶遇路边事故晕倒,把你送医院了,我赶紧就过来。”
苏今禾回忆巷子里的那两个人。
竟敢说成是事故……分明就是寻衅滋事,流氓群殴。
幸好,他们没对自己做什么,还给她打了急救电话。
不幸中的万幸。
她悻悻抽回思绪,看见沈贺新起身给自己调靠背,他忽然靠近,衣服上的皂香混着他常吃的那款薄荷糖的味道袭来。
一下子冲掉她鼻息里医院的消毒水味道,舒服又心动。
苏今禾抠着手指,笨拙道谢:“对不起……又给你添乱了。”
从小她被人当傻瓜看待,总是那个添麻烦的人,但他从来不会把她当成麻烦。
“这算什么添乱?走之前怎么没和我说,下次记得。”
沈贺新叹息,抬手拨了下她的软发安抚:“不然你突然消失,我都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你。”
苏今禾点头,心脏扑通扑通像打鼓一样的乱蹦,紧张得说不出话。
这样的偏袒和话语,让她徒增无数妄想。
他带着笑:“小时候答应过叔叔阿姨照顾你们,怎么能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刚雀跃起来的心跳掉了几个拍子,她默默垂眸遮挡情绪,笑着点头。
“我都快大三了贺新哥,可以管好自己。”
检查完一圈点滴的护士又路过苏今禾那床,余光瞥见他们,纳闷嘟囔:“嗯?怎么换了个男的……”
一边走一边感慨:“小姑娘异性缘够好的……”
“要么去派出所自首,该还人家的钱还了,要么。”
沈南序睨了眼那瘫在墙角半醒不醒的混混,扫了一眼在场的:“我打到你们愿意进去保命为止,崇京不大,找你们不难。”
说完,沈南序脱了外套擦擦手,然后把外套随手扔了,走近那团软绵绵瘫在地上的。
走到苏今禾身边,他收了脚,蹲下打量她。
女孩趴在地上侧脸着地,皎白的脸蛋沾了些尘土,头发也乱了,睫毛沾着泪光,眼皮沉沉的。
还有呼吸。
“估计晕血。”沈南序起身,抬腿绕过她,头都没回:“走了,累。”
邓飞扬跟上去又停下,回头看那姑娘:“不是哥!这人不管了?!”
“寺下最近挺乱的!留这姑娘孤零零晕在这儿……”
沈南序目光轻瞥:“不会送医院?”
“哦,哦对啊……你又没说……”邓飞扬回到原地,不好意思上手,撒谎:“哥!你别急着走,我搬不动这姑娘啊!帮帮忙!”
“你走了待会有人醒了再打我咋办!”
已经走出十米远的男人停下,晃悠的身板透着不耐烦。
沈南序回头,盯着他们俩,还有一地还没清醒的混混,拨了拨头发,走回去。
邓飞扬跟着帮忙,眼前这晕过去的姑娘瘦得跟片儿纸似的,被他大哥一把捞起来,像朵棉花轻飘飘落在他怀里。
沈南序揽着她臂膀,苏今禾头一歪,靠进他怀里,微拧的眉皱着脆弱。
月光一照,她姣好清丽的脸庞映入他眼底。
邓飞扬一看,眼前一亮,“我靠哥,美女啊,还好没把她一个人扔这,不然多危险。”
说着帮着把苏今禾两条胳膊都勾在沈南序脖子上。
她纤细白皙的胳膊圈过来的瞬间,清甜体香侵入他冷冽的气场。
似是他胸膛太硬了,她在怀里忽然发出轻轻的痛哼。
沈南序眉头弹动,垂眸盯着苏今禾,动作略有停顿。
下一刻把人从地上抱起来的时候,他慢了很多。
苏今禾很快走神。
他咬了下她的唇,“专心。”
话一落,苏今禾便感觉到一阵刺刺的酥痛。
沈南序指缝中挤出肉,听见她呼吸陡然急促,低声问:“舒服么?”
苏今禾咬唇不语,忍住把他的手抽出来的冲动。
“不说话我就当你舒服了。”沈南序额头轻抵她额头,眸色幽深,气息互相交缠。
“还是说,你之前的话都是真的,你不喜欢我碰你,都是在忍耐。”
他慢条斯理说着,动作却没有停下。
苏今禾感觉到他的手向下,即将到达腰。
她就是为了这个展览回来的,所以一开始找短租房子干脆就选艺术区附近的小区。
最后找到一处稍微有些距离但是租金很合适的一居室,步行三四个街口就到了。
每天上下班来回她走出了巧劲,中间穿过几条小巷,距离能锐减三分之一。
傍晚天昏了下去,都市中心区并不是随处灯火通明,这些被保留下来的民居条巷多数都缺少治理,路灯也不如大道上那么充足。
昨天刚下了雨,巷子里路不平,随处都是坑坑洼洼的泥水。
巷子里寂静狭窄,脚步声清晰可闻。
一开始苏今禾并没有留意到中途加在身后的脚步声,但随着那串脚步越来越紧促,越来越接近她。
苏今禾对危险的潜意识响了铃。
她步行途中稍稍偏头,用余光确定了身后的那抹陌生的身影。
第六感告诉她,那人就是冲自己来的。
一个瘦矮的男人,正紧紧地盯着她。
苏今禾后背发毛,浑身都冷了一度,加快脚步。
走过某个单元门时,她从塑料筐顺手抄起一个绿色啤酒瓶。
两人的脚步声在巷子里暗潮追逐。
那人没忍住开口,嗓音森冷:“美女,美女你等等……我等你一整天了……美女……”
她吓得眼角都热了,喘息加快,小跑起来。
身后人追得越来越近,越来越快。
脚步声几乎要踩在她后背上了。
她的影子被身后人笼罩的瞬间,苏今禾猛地站住,用力挥动手里的啤酒瓶往电线杆上砸去——
“嘭嚓!”清脆地破裂声响起。
“别过来!!”苏今禾举着被砸出尖刺的啤酒瓶往身后打去。
她的腕子被对方一手握住,腰肢被圈住一把拽过去——
对方强悍的力度令苏今禾恐惧,吓得喊出声,疯狂挣扎起来。
“别碰我!放开我!!我报警了!我报警!!”
下一刻,头顶飘起熟悉的嗓音。
“几年过去,光长嗓门儿不长力气啊?”
苏今禾倏地睁开双眼,被头顶路灯刺眼的同时,对上了沈南序的眼睛。
他身上还是白天那套西装,没穿外套,黑衬衫解了好几颗扣子,露出锁骨。
宽肩窄腰,浓黑的眉眼。
压制感十足的男性荷尔蒙。
她两个手腕被他一只手握着,沈南序刚才顺势一拽,她几乎就要扑进他怀里。
苏今禾跑乱了头发,眼睫湿着,再加上害怕恐慌的神色,此刻像一个摇摇欲坠的白瓷罐,单薄得可怜。
看到他的瞬间,惊骇的心竟立刻踏实了下去。
她下唇开始止不住地抖,手里死死握着的啤酒瓶也跟着颤。
声细如蚊,掺着倔强:“放,放开我……”
沈南序没依她,而是用另一手掰开她的双手,抢走那带刺的碎酒瓶。
他掂了掂酒瓶,哼笑:“以前教你那么多,就学会这一招儿?”
苏今禾紧抿嘴唇,心尖跟着他的话一浪一浪地抖。
他挥臂,酒瓶被“咣当”扔得远远的。
这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眼镜小哥带着两个保镖拖着刚才尾随苏今禾的矮瘦男人走来。
助理擦了擦额头的汗,跑得有点喘,“沈总,人怎么处理。”
苏今禾余光瞥去,那个尾随男被拖着,脸上红了一大块,已经挨了一拳,人现在不太清醒。
不难想象方才他所经历的暴力画面。
沈南序一手控着还在乱扭的女人,乜过去一眼。
“我是警察还是你是警察?”
助理早就习惯了他不说人话的性格,点头:“都不是,我们这就把他交给警察。”
说完带着保镖,扯着尾随男迅速离开现场。
“沈南序……”苏今禾后悔自己没多锻炼,不然也不能半点都拗不过这人的力气,只能警告地喊他:“沈南序!”
殊不知这两声落地,沈南序回过头,眉峰却挑了起来。
恢复平静的小巷里,昏黄的路灯照着男女纠缠的身影。
“嗯?”沈南序漆黑的凤眼染着嘲笑,握着她的双腕,像耍小猫似的晃她,“还记得我叫什么呢。”
苏今禾眼睛红了,胸口起伏愠气。
当年撕心裂肺,分手的话撂得那么干脆,她就没想过还会有今天。
以至于沈南序用这种丝毫不作任何过渡的方式制造这种面对面的摩擦。
用这样游刃有余的眼神打量她,说这种吊儿郎当的混账话。
她无比的别扭,撕扯,委屈,生气。
“你过分了。”她鼻音泛起。
盯着苏今禾洇红的眼睑,沈南序放荡的神色一点点消去,握着她的手腕用力一推。
把人直接抵到后面的白墙上。
后背撞上墙面,苏今禾咳嗽出一声。
下一刻,她的下颌倏地被面前的男人握住。
苏今禾闷哼一声,吃疼,目光发怒。
他的手很大,一下就能把她下巴连带着颌骨全都捏住。
“苏今禾。”他冷着表情,一手掰过她的脸,紧盯她左耳后的这块地方。
白皙的皮肤上隐约有些伤痕。
是文身被洗掉的痕迹。
曾经缠绵时,他亲手为她纹上那串英文,此刻消失得干干净净。
她就这么狠,狠到那么怕疼也要把他留的文身洗干净。
沈南序的腮颊慢慢绷硬,特想笑。
他正对她气恼的目光,反问。
“咱俩过分的是谁?”
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
苏今禾顿了下,淡定地嗯了声。
裴叙眼神微妙,“你们大晚上的不睡觉做什么呢?”
“不是我,是他。”苏今禾极为冷静,“他和我复合太高兴了,激动得睡不着觉,雨停后,冲出去绕着小区跑了十圈。”
早就恢复意识犹豫着要不要假装醒来的沈南序:“……”
第 69 章 发烧
苏今禾觉得自己可真是太厉害了。
人生第一次性体验,就把男朋友do到下不了床。
她看着床上病恹恹的沈南序,很难和昨晚那个摁着她的腰没完没了打桩的人联系起来。
那时他身体就很烫,不会就开始发烧了吧?
苏今禾自我感觉了下。
她倒是还好,没有特别不舒服。
她隐约记得,事后,他还掰开了她的腿上药。
家里没这种药,就算有也只有裴叙知道在哪儿。
沈南序极有可能出去买的。
梅若听说两人在外面出了事故,吓得魂飞魄散,苏今禾一到家就被她揽着又搂又哄,受宠若惊。
梅若招呼家里保姆:“把家庭医生请过来,加急,赶紧给小丫头看看。”
保姆得令飞去打电话。
苏今禾这才找到开口的空隙,紧忙摆手:“阿姨急诊都检查过了,没事,都没事。”
“万一有疏漏呢,对,明天我让人陪着你再去全身查一遍,心理科也要看。”梅若愁得叹气,偏头瞪了眼沈南序,“衰仔,平时叫你在外低调,现在好了,不仅自己出事,还要搭上别人。”
沈南序脸上还挂着彩,往沙发一坐,耷拉眼皮不为所动。
话都不说。
苏今禾悄然打量他,回想起沈南序那句“我三叔”,肇事者的身份梅阿姨知道吗?
她看看梅若,没敢说话,全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这是别人的家事。
但是,她想替对方说句话,小声开口:“阿姨,出事的时候,是他”
“所以啊。”沈南序突然开口,打断了苏今禾的话。
苏今禾一愣,抬头,迎上他淡冷的目光。
沈南序完全不领情,反而对梅若笑道:“我是最不适合看孩子的人,您看,出事儿了吧。”
梅若的表情更阴沉,对儿子的不满写在脸上,“你啊,你非找抽是吧。”
“这要是你爸在家,非要让你挨几下你才会说人话。”
沈南序自打坐下就一直垂着眼眸,他脱了碎坏的手表扔在桌子上,起身,“我休息了,您慢聊。”
说完,自顾自转身走向楼梯间。
苏今禾皱眉望去,他浅色T恤背后的那一块,还沾着渗出的血迹。
不知怎的,她心里闷闷的,觉着不舒服。
回头,她迎上梅若看着自己担忧的目光,笑了下,“真的没事的。”
梅若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叹气,“好孩子。”
这么一想,他昨晚干了挺多事,不仅抓着她来了一次又一次,为了证明第一次的速战速决是个意外,之后又是洗床单,又是出门吹冷风。
就结果而言,发个烧算是轻的。
医生留下退烧药,叮嘱了几句离开,其他人也跟着一起出去。
房间重新变得安静。苏今禾接到沈南序电话时候,她正按着韩盈在地上。
韩盈“尖牙利爪”地扑过来,被苏今禾一个轻盈转身躲过去,翻身抓住她的手反剪到背后,疼得她尖声乱叫。
苏今禾不懂打架技巧,纯粹是因为常年干活力气大,按着她不让她乱动。
说话十分无辜:“我不是要打你,我只是不想再被你挠了。”
两个保安和焦昕在旁边都看傻了。
韩盈的话虽然不能全信,但是苏今禾一向防患于未然。
自那以后,在家里遇到沈南序,她全都绕着走,不得不一桌吃饭的时候,沈南序动筷她放筷,沈南序吃哪个多一点,她就不去碰。
晚上进了房间就绝对不再出去,防止碰见夜归的他。
好在沈南序确实很忙,家里很少见到他人影。
就这样一直躲着,一周多过去,苏今禾心里越来越踏实。
等开了学,见面的时间应该会更少,一切就步入正轨了。
这天,苏今禾去学校办理注册。
南山大学坐落大学城,是霄粤湾数一数二的工科院校,传媒类专业并不是强项,更是近些年的新专业,所以与北方的崇京大学传媒学院联合办了这档双校双培计划,招生分数比纯崇大传媒的分要低一些,南山一年,崇大三年。
苏今禾高考的时候分数差一点,幸好还有这个,能让她顺利考进向往的崇大。
学校食堂今日休息,注册完她只得离开学校。
大热天早已消耗掉所有体力,苏今禾只想赶紧找一个有空调的小店吃点东西,才有力气换乘公交地铁折腾回沈家别墅区。
大学城附近有不少小巷子盘踞,地道的小吃铺子都开在里面。
家家都开着空调,室外机在巷子墙边,墙上堆成排,齐刷刷运作时噪音嗡鸣,吵得人几乎听不见其他声音。
苏今禾想寻觅一家便宜好吃,还有空调的小吃店,于是越走越深。
假期的,工作日的大学城住宅老街冷清得像无人区,就算有人也都缩在屋子里。
羊肠扭转的小巷逐渐吞没女孩的单薄身影。
在暑热季节,人类对凉爽的贪婪造就了机械无限旋转的噪音,像山崩地裂,又如蜂巢倾倒,如堤坝决开的瞬间,屏蔽人所有的听觉——
苏今禾就是在这样整齐的混乱中被捂住了口鼻,短暂的惊叫声被吞没在风扇嘈杂中,随后被瞬间的昏黑笼罩,失去理智。
苏今禾给沈南序换了条湿毛巾,盖在他额头。洗过澡以后,苏今禾几乎都没力气撑到走回自己房间。
她关好门,趿拉着步子,把自己一下丢进床里,柔软床垫拥着她反弹了两下。
一闭眼,车祸瞬间的那些眩晕再次袭来,苏今禾颤着眼睫睁开,伸手捂住洇湿的眼梢。
像只被人用毛巾裹住的,雨中受惊的小白兔。
兜里的手机振动,她摸起来一看,直接坐了起来,接通时眼睛都亮了:“奶奶?”
“禾禾啊,怎么才接电话。”奶奶苍而慢的声音传来。
“我手机没有电了,才充上。”苏今禾一听见亲人的嗓音,委屈涌上来,压着嗓子里的酸涩不流露,“怎么了?”
“就是问问你怎么样。”奶奶嘱咐:“别跑去疯玩,多读书。”
苏今禾摇头,“没有,放心吧。”
说完,她又犹犹豫豫开口:“奶,我今天”
这时候,电话里夹进来姑妈的尖锐嗓音:“哎,禾禾啊!你不接我们电话,还以为你在有钱人家享受,忘了我们嘞。”说着带笑。
苏今禾嘴角的弧度稍有僵硬,不过也早就习惯姑妈这性格,“哪有。”
“上次人家太太和我们视频的时候,哎哟,我看人家那个大房子啊,金光闪闪的。”姑妈叽叽喳喳的,声音穿透力很强,透着一股兴奋:“我还跟你奶说,我们禾长得这么俊,要回头你在这里找个婆家,那也不愁吃喝了,不用苦读书嘞。”
这时候奶奶在旁的声音来了句“你净跟孩子乱说”斥责她。
苏今禾听着,淡淡笑意,没回话。
“姑妈跟你说啊,你别看这有钱人阔气,那钱花不到你身上的哦。”姑妈语气压低,语重心长:“你别被迷花了眼,人家不把你放眼里的,瞧不起我们的。”
“你一定用心读书,不要起玩心,少花钱,读完书赶快上班,家里还等着你挣钱伺候。”
“姑妈年纪大了,再顶几年真老骨头咯,到时候还指着你呢。”
“妈,你说两句。”
苏今禾嗫喏:“奶奶,其实我”
奶奶的声音再度飘来:“你姑说得对,好好念书,懂事点,人家供着你读书,就算有委屈也忍着些吧。”
想倾诉委屈的冲动在长辈的一言一语中逐渐熄灭下去,苏今禾垂低的眼睫像小狗耷拉下去的尾巴。
她摁捏着手机边缘,勉强自己故作平常:“嗯,知道。”
一个小时前梅若阿姨抚摸自己关心自己的模样,在此刻,恍然与亲人的嘱托要求产生残忍的对比。
苏今禾缓缓放下手机,对方喋喋不休传来的声音逐渐模糊,耳膜像被水堵住般。
神经敏感,抗拒所有噪音。
沈南序睫毛抖动着,突然睁开眼。
苏今禾冷不防和他四目相对。
焦昕对她很热情,前天刚约过,过了两天又找她出去逛。
也许是因为上次碰到沈南序来接她,焦昕实在好奇想八卦,微信上几次想提都没说明白,想问又不敢问的。
苏今禾看得出焦昕是个坦率的人,也不排斥她这样的性格,对方一邀约她就答应了。
正好,焦昕和她是一个学校的,开学前,苏今禾有不少事想问问对方。
一见面,焦昕就扑到她身上问东问西,八卦得一双眼睛冒绿光,苏今禾觉得没什么可遮掩的,就把到霄粤湾一周来的所有事都跟她讲了一遍。
听完所有,焦昕忍着想鼓掌叫彩的冲动,摇头晃脑:“好啊,你这一周过得比我半辈子都精彩了。”
“采访问问。”她审视面前白嫩女孩的脸,笑道:“跟大帅比经历生死的感觉,刺不刺激?”
“刺激?”听到这个词,苏今禾瞪圆眼睛,不可理喻,“那可是死里逃生,还顾得上什么呀?吓得半条命都快没了”
“哈哈是我太幼稚啦,你说得对,死里逃生,今天我请你吃顿好的压压惊。”焦昕拍拍她后背,说着带她拐进一家店,“先陪我买个衣服,我的内衣该换了。”
女孩子聚在一起逛街时就会自动化身成翩翩雀跃的精灵,苏今禾觉得焦昕这个人神奇的地方就在于,她明明知道两人之间家庭背景之间差距多大,可在相处里,焦昕从未让她有一秒想起过这种差距。
她们就只是最纯粹的,灵魂之间的友谊相吸。
两人在店里有说有笑,最后焦昕甚至直接把她也拉进宽大的试衣间,焦昕比较放得开,苏今禾还在旁边她就直接脱衣服试款式,苏今禾瞧见她白皙的曲线默默低下头,耳朵有些红。
焦昕一看,故意把整个人扑过去,用柔软身体蹭她:“还害羞啦!”
苏今禾被弄得发痒,忍不住笑出声,弯腰躲避:“不是你自己试我去外面等你。”
焦昕刚笑着要说话,手上不知摸到什么,顺着她散开的衣领往里一看,愣了:“禾禾,你穿的这是什么内衣?”
苏今禾也愣了,反应过来赶紧护住领口。带着痛的记忆,要么被铭记成过敏原,要么就会被神经系统有意地藏进角落。
毕竟逃避疼痛,是情感动物的本能。
户外三十七度高温,小姑娘的身体却凉得像刚从冷藏室出来。
她缩成了个球,手指捂着脸,浑身都在发抖,乱糟糟的发尾颤出虚影。
她翕张着嘴,目光空然不断碎念着什么,整个人像魔怔了。
沈南序蹲下来,眼神愈深。
他握着她胳膊,稍微拉开她自我封锁的黑暗空间,再次开口:“苏今禾。”
苏今禾眨眼,一串豆大的泪啪嗒掉在他胳膊上,在沈南序的皮肤中化开一片温热。
她眼神变动些许,三秒后,崩溃地抽噎出声,五官几乎都皱在一块,压抑又绷不住的哭腔像琉璃娃娃碎掉的瞬间。
苏今禾开始不止地挣扎,任由绳索将皮肤磨出血痕,小腿乱蹬:“别碰我你!不许看我,谁也别看我!别逼我,逼我我杀了你们,我全杀了你们”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沈南序眉头持续下压,从旁边的储水塑料桶里,舀了一大勺凉水,一挥手——
“哗——”泼了苏今禾满脸。
凉水打透了她,像卷着风的骇浪,把苏今禾从晦涩的过去推回现实。
水顺着五官往下淌成串,湿发贴着脸蛋,苏今禾咳嗽两声,扬着湿漉漉的眼,缓缓抬头。
泪洗过的视线还模糊着,她用眨动拨开云雾,目光晃晃悠悠,最终对准他左侧那缺了一小角的耳垂。
记忆深处某盏蒙了灰的灯像突然充满了油芯儿,碰上嚓的一点火光——它倏尔耀眼。
苏今禾桃花眼一点点扩圆成桃核,逐渐渡上不敢相信的情愫,最终撞上沈南序那漆黑有力的目光。
苏今禾想起了那个冬天,那次绝望又胆大的出逃。
记忆溯源回到韩桥村,一日又一日的无声骚扰叠加着压抑她的心。
不知从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端着盆出门倒脏水时,那些站在路边的男短工就会默契地看向她的低下的领口,屁股,腰,腿,还有露在外面的白皙皮肤。
对上那些目光的瞬间,苏今禾吓得捂住因俯身自然下垂的衣领,没接住盆,溅了一地污浊
15岁的女孩没那么明白,但她清楚,心里不舒服,就是不对的。
她不想再去村子里的公共浴池了,可是每次刚提一两个字,奶奶就会驳回。
“咱们家没有那个地方弄洗澡的地儿了,院子里给你搭?多冷啊,还要买热水器,你妹都能忍,怎么就不能凑合一下啊,禾禾,懂事啊。”
苏今禾把嘴唇咬得发白,揪着衣服揪到手指痛:“可是,那里,连男女澡室都不分他们,他们总是,总是从门缝看”
“不都是单间单间的洗嘛!又没让你跟那些男人一块洗,来,帮我给你爸翻个身。”
“下次说话大声点,这年纪一大,耳朵是越来越笨,哎”
之后,同住一个小巷里,总是帮他们家忙的邻居男人逐渐没了分寸感。
他知道她家里情况,妹妹上学住宿,奶奶出去做工,家里除了她只有一个躺在床上连意识都没有的植物人父亲,于是,他开始犯进。
一开始是搭话骚扰,后来总跟在她身边假意帮忙,再后来,甚至要在家里没有大人的时候踏进她的房门,借着帮忙送东西的由头对她动手动脚。
非要她抱着家里座机威胁他自己要报警,他才肯退后,退出她的房间。
苏今禾本以为忍气吞声可以过去,直到那个男人在外打工的妻子带着莫须有的谣言气冲冲赶回来——就有了她后面三年无尽噩梦的画面。
焦昕稍稍蹙眉,环胸看着她,“这个年代谁还穿束胸内衣啊,怎么回事?”
之前一直以为她是天生平了点,如今一看,原来优腴的身材全都被束缚着。
苏今禾眼眸垂动,似是想起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不过马上恢复原态,“没有就是穿习惯了。”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习惯”,焦昕更发现不对。人民医院急诊部。
苏今禾在里面接受外伤处理,沈南序和贺醉词两个身高过一米八五的大男人就在外面杵着,跟两座门神似的,在热闹的急诊格外引人注目。
贺醉词一身黑衣环胸站直,沈南序总跟没睡够似的懒洋洋靠着墙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对方扔过来一瓶水,沈南序接住,挑眉:“这什么意思?”
“你不是怕去医院么,别吓尿了丢人现眼。”贺醉词环胸,一本正经道:“给你个瓶,接着点儿。”
沈南序眉眼怔开,满不敢置信,掂着矿泉水,指他:“贺醉词,你他妈活腻歪了?”
“想在我这儿拿一张太平间优速通是吗?”
贺醉词打量他脸色,完全不怵他:“还有心情骂我,看来是没事儿。”
沈南序阖眼,胸膛缓缓运气,气得想笑。
“说说吧。”贺醉词抬下巴示意创伤处置室,问他:“什么人?”
沈南序偏头,透过门缝瞄小姑娘坐着包扎的弱弱背影,拖腔带调地说:“花钱请回来的祖宗。”
他半烦半怨的态度在贺醉词预期之内,他牵动唇线,“祖宗?”
“你们家对拖油瓶的爱称?”
沈南序挪回视线,忽然收敛笑意,静静盯着他,“贺总。”
“跟你认识十几年。”
他推心置腹,腔调认真:“头一次这么爱听你说话。”
贺醉词轻笑一声,早已习惯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之后怎么处理?”
这一回接着一回地出事。
“还能怎么着。”沈南序叹气,手在兜里摩挲烟盒,“带在身边儿呗。”
现在的女孩子,谁会穿这种难受东西穿到习惯。
她盯着苏今禾,眼神闪烁两下。
这人畏畏缩缩的性子,也跟这些背后的经历脱不了关系吧。
半晌,焦昕叉着腰,正视她:“禾禾,你把不把我当朋友?”
苏今禾抬眼,点头。
焦昕指指她隔着衣服的内衣肩带,“你要想和我一直处下去,就把这玩意扔掉。”
“轻轻松松,挺胸抬头地过日子!”
唐雪默了默。
他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来去如风。
她犹豫要不要和他一块走时,苏今禾终于开口:“听起来,你很讨厌出轨这种行为?”
“废话!”江牧野毫不掩饰地嫌恶,看向她,“我爸就是出轨小三,搞得家里乌烟瘴气,就算你是个女的,也一样恶心。”
“那就告诉你一件事吧。”
苏今禾语气平静:“我其实是苏晟的亲生女儿,多年前,他抛妻弃子,和你厌恶的小三,也就是你亲爱的姨妈,搞外遇。”
“我第一次去晏娇家的那天,才知道,我的爸爸已经是别人的爸爸了。”
“你说好不好笑?”
第 70 章 同居
“开玩笑也要有个限度!”
江牧野望着苏今禾,周身气压骤降,“你以为你也姓苏,我就会相信这么离谱的事?”
“是真的。”唐雪没想到苏今禾会说出来,很快反应过来,“我可以作证。”
“我也可以。”沈南序懒淡道:“当初今禾妈妈出车祸,我在医院见到了苏伯父。”
江牧野瞪他:“那你当初怎么不说?”
“苏伯父不想让你和晏娇知道。”
沈南序低头把玩着苏今禾的手指,唇角微扬,若有似无的讽刺,“毕竟对他来说,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然后呢?”苏今禾深深陷入这个故事里,追问停止叙述的温莉。
温莉摇头:“之后他办了转学,这些年再也没有相似的事情传出来,高中大学都品学兼优。”
“沈南序很在乎家人,为了不让梅总伤心,他收敛了。”
说到这里,温莉轻笑,有些无奈:“收敛么。”苏今禾走出处理室,视线从裹成棉花糖似的手腕抬起,瞧见靠在门外的沈南序。
那个看上去凶巴巴的正装帅男已经离开,此刻只剩他一人。
两人相对无言对视数十秒,飘着消毒水味道的氛围浓郁稍许。
沈南序静静盯着她,没有开口说话的意思,最后她挨不住对方这样深热莫测的眼神,率先扯出话题:“那个,我想”
他扫了眼她包扎的腕子胳膊,“嗯?”
“梅阿姨不是出差了么”苏今禾说出自己想法:“我这个事,你就别告诉她了。”
“你发话,应该就没人敢再偷偷告诉她了吧。”
沈南序眉头稍稍扬起,“为什么。”
她转眼,撞上他似笑非笑的目光,听见他说:“怕她担心?”
“还是怕我挨骂?”
很明显,他的语气偏向于后者。水还在顺着下巴滴落,苏今禾呆呆望着面前的人,终于认出了他。
沈。
沈南序。
原来,她早就见过他。
所以唯有他,她不抵触。
因为哪怕记忆里对他的模样早已模糊,但苏今禾愣是靠着他那句话,一股劲努力,撑到了今天。
十五岁到十八岁,昏暗又忙碌的三年里,她靠着这句话咬牙走了过来。
沈南序越来越读不懂她变得复杂的目光,蹙眉,抬手在她眼前挥挥:“回神儿了么。”
苏今禾眨眼偏开头,开口嗓音很哑:“我没事。”
“还真没看出来。”沈南序轻哧,回头,跟贺醉词使了个眼神。
贺醉词嘴里还叼着烟,不耐烦地偏头,把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扔给他。
“记得,还我一百件。”
沈南序用眼神悠悠鄙视了一记对方的小气劲,像在骂:跟谁犯病呢?
他张开外套给苏今禾披上,把她大半身体都盖住。
宽大的外套,还有这双为自己解开捆绑的大手给足了她安全感,苏今禾身上的颤抖逐渐平息下去。
“先出去,自己能起来吗?”他说。
苏今禾点头,撑着地面起身,结果她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双腿因为被绑着又久蹲久跪,一起身,双膝发软,直接往下栽。
最后被对方一拽,摔进他怀里。
沈南序一把接住她胳膊,把人提住。
清晰感受着怀里女孩的抖动,她因失力全身柔软都紧贴着他。
沈南序仰头,压下喉结:“你挺有意思。”
他的心跳透过胸膛钝钝地打在脑门上,苏今禾耳颊发热,抿唇委屈:“我不知道没力气了。”
“对不起。”
借着他的力气,苏今禾一步步往外走,走向门口的夕阳光芒。
认出他之后,她对身边这人的情愫幡然变化。
苏今禾悄悄抬头,偷看却被他抓住。
“看什么呢。”
她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沈南序低眸过来,盯着她蜡白小脸,忽然勾唇:“是不是特想‘弄死’他们。”
苏今禾咬紧腮颊,点头。
他沈南序很久,很久,都没这么被堂而皇之地挑衅过了。
得到满意的答案,沈南序的丹凤眼一点点变亮,给予她笃定的,嚣张的承诺。
“那就瞧好。”
“你解气之前,我不会停手。”
倒是自信。
自信到自恋。
记忆里闪着光的人与面前的男人重叠影子,苏今禾把嘴唇抿成一条线,说不出是难堪还是赧怯,“我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从初中开始,苏今禾就一直靠着国家补助或着个人资助项目念书,没有这些助力,她根本摸不到高考那扇门。
所以从小她铭记,要成绩好,要不犯事,要会讨人喜欢。
在学校里不能卷进任何是非里,不能惹事犯错。
稍微一个错误,都有可能影响下个学期的补助资格。
所以曲意逢迎,忍气吞声几乎刻进了她性格成长的每一寸年轮中。
当下也一样,她想在资助人眼里留下好印象。
苏今禾看他,含着隐喻来了句:“我只想相安无事到开学。”
没人喜欢一直处于危险和威胁中。
她的那点心思在沈南序面前一览无余。
这是埋怨他呢。
沈南序将手抄进兜里,率先抬腿动起来,在与她擦肩时悠悠道:“最后一次。”
他承诺,这是她最后一次因他陷入危险。
苏今禾看着他背影,迈步跟上。
既然他这么说,她就信。
沈南序腿长,平时随懒散但步速很快,但今天却格外耐心,没一会儿苏今禾就跟上了他,跟他并肩而行。
她仰头,打量他侧脸,想问出口的话在嘴边鼓动,心跳因紧张波动。
“还有话?”他目视前方,却精准感知到她情绪。
苏今禾趁机鼓起勇气:“你还记不记得三四年前”
沈南序偏头过来。
她瞧见他一如既往的淡泊神情,马上烧出口的话忽然熄了火。
苏今禾似乎意识到什么,眼神暗淡闪烁,摇头,看向前方。
“我忽然忘了要说什么。”
他不记得了。
也是,沈南序这样的人怎么会记那么小一件事呢。
“你也亲眼见到了,他”
“他就是一个不正常的人。”背后孙顺的哀嚎不断。
苏今禾离开酒吧之前,路过韩盈的时候被叫住。
“你。”
韩盈目光空洞,“你别高兴太早”
“现在的我,就是以后的你”
苏今禾果断摇头。
“我不会的。”她不会去惹沈南序,也不会混成她这副模样。
不会的,过好日子,她只想靠自己。苏今禾南来以后独处了很久。
迷药带给人长久的头疼后遗,肉眼在黑暗的环境下过去很久才适应,唯一的光亮在远处,高大铁门的缝隙漏进来几缕柳苏枝条般细长的光。
手脚都被绑着,捆得很疼,苏今禾嘴巴被封着,什么声音都发不出,鼻息间全是尘土的呛味,有潮湿的霉味。
现在的自己就像一颗被捆住扔在角落的白菜,任人随时宰割。
苏今禾使劲伸手去摸裤兜,发现手机也不见了。
唯一的求救工具没了的瞬间,她怕得红了眼,浑身发抖。
这是个宽阔的仓库,隐约在空气里能闻见一些咸湿味道。
在海边,有鸣笛声,是码头,空气发腥,不是西海岸无味透彻的海水。
苏今禾脑海里调出大致地图,回想散布霄粤湾走货的码头,判断自己在大学城的西南,大概二三十多公里。
可是判断出这些有什么用,只能知道自己离城区越来越远,希望越来越小。
缝隙的光已然带上几分橙色,夕阳了。
苏今禾匍匐着,往门口扭,身上蹭上尘土,滚出一片又一片烟雾。
她唔唔发声很微弱,只求爬到门口隔着缝,能有经过的人仓库听见。
这时,真的有人靠近,而且是很多,苏今禾眼睛亮起希望,用头使劲撞门,拼命发出“唔唔”声音。
铁门被打开,嘭地一声,苏今禾扬着欢喜抬头,瞳孔却在这一瞬间猛放——
孙顺俯视着她,眼神浑暗又得意。
他身后,跟着韩盈和五六个男人。
被那两个粗壮的男人提起来往回拖的瞬间,苏今禾的心脏停跳了。
“你不会还等着路人救你呢吧。”韩盈踩着高跟鞋走近她,踢了踢苏今禾的白皙脚腕,眼神透恨:“我们是拿沈南序没办法,但是你。”
她看了眼身后坐着的男人,“在顺哥眼里,那就是手里的小蚂蚁。”
“这座码头今天全都听顺哥差遣,你觉得,你还跑得了吗?”
韩盈叫人撕了苏今禾的封口贴。
嘴唇解放的瞬间苏今禾猛然咳嗽好几声,自下而上瞪着韩盈,想要辩解:“我和沈南序没有关系,你说的那些都不是真实情况。”
“用我来报复他,完全没有效果,他理都不会理的。”
韩盈和孙顺对了下眼神,她回头,红唇更艳,“那更好了啊。”
“既然他没那么在意你,那我们更要拿你撒撒气了。”
韩盈声音冷下去,恨不得用眼神撕碎苏今禾这张小脸,“谁让你,是我的下一个。”
“谁让你,是那个特别的。”
“我在霄粤湾活不下去,你也别想留。”
说完,韩盈身后那几个男人缓缓走向苏今禾。两人勾着手臂走出内衣店,苏今禾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口,又看向身边朋友,“谢谢你我下次把钱给你。”
结果焦昕没买衣服,却给苏今禾换了一件内衣。
焦昕挑着眉头,晃晃她,“都说了我送你,你就说换了以后是不是喘气都轻松了?”
苏今禾笑笑,点头。
“这不就完啦。”焦昕搂住她,瞥了眼,撅起小嘴:“羡慕你喔,天生有料。”
苏今禾听不懂,还在强调:“一会儿吃饭,一定要和我平摊了,我不能再”
“哎呀,知道了,随你心愿好了。”
苏今禾揽着她的手臂,视线一抛,隔着一道绿植花带,正对上女人愤然的眼神。
她一下就认出了对方——这是第一天来霄粤湾泼沈南序水的那个女生!
女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这边,苏今禾顺着她的目光往自己周围看了看,确定没人,又对上她的眼睛。
还没等她想明白,对方甩开步子直接往这边大步走来。
苏今禾心里一咯噔,大胆猜测:不是冲自己来的吧?
不可能,她们明明都不认识。
但是对方冲过来的气焰直逼人心,让苏今禾有些害怕,她拽着焦昕小声说:“我们下楼去逛吧,先下楼。”
焦昕还没意识到不对,一头蒙:“下楼干什么,餐厅都在这一层啊。”
那个女生越来越近,让苏今禾逐渐肯定——就是冲自己来的。
苏今禾心头一紧,拉着焦昕转头要下楼,结果下一秒,直接被那个女生尖锐的嗓音叫住。
“那个女的!!你给我站住!”
叫韩盈的女生发型和穿着都不如之前精致,脸庞也消瘦很多,盯着苏今禾的目光怒又妒忌,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谁让你走了!”
焦昕敏锐,一把推开她,上下打量,嗤之以鼻:“你跟谁动手呢!谁啊你!”
夏天衣服单薄,韩盈的长指甲一下把苏今禾的胳膊划出两三道红痕,苏今禾疼得皱眉,拉着焦昕往后退两步,横眉质问:“你有事吗?”
“呵。”韩盈眯起眼,尽是不屑,“你和沈南序什么关系!你给沈南序灌什么迷魂汤了!”
苏今禾一下被问懵了,又听对方歇斯底里。
韩盈想起最近的那些传闻,愠怒中混杂着各种情绪:“你个土里土气的穷鬼凭什么,你凭什么让沈南序围着你团团转!”
说着她再次逼近,又要动手。
三个女生在商场里撕扯起来。
“他妈的。”这一次,焦昕把苏今禾护在身后,找到巡视的安保,指着她:“给我把这个疯东西赶出去!这商场是我舅舅的我说了算!”
对方的咆哮和怒火让她无法理解,苏今禾被吓了一跳,脸色微白,明显还混乱着。
韩盈想起那些经历,还有自己被沈南序整惨的现状,现在好了,他只是动动嘴皮子,她在霄粤湾就几乎活不下去。
“像沈南序那种冷血的变态畜生”
韩盈伸着指头指着苏今禾,忍不住发抖,“你肯定有什么沈南序绝对想在你身上拿到什么东西!对不对!!”
“哈哈,你处心积虑勾搭他也没用的。我告诉你,你也一样。”她被安保扯住,冷笑不止,仇视着苏今禾:“你和我不会有任何区别…早晚都会…”
下一秒,韩盈挣脱开安保的控制,伸着尖长的指甲扑向她。
苏今禾肩膀僵直,呼吸一滞。
苏今禾双手被绑在铁柱子上,怎么挣扎都没用,靠近的男人,他们隐忍欲望的眼神,浑厚又肮脏,让她瞬间掉进回忆的深渊。
像是又回到了那些年在村子里,被那些男人调戏窥探,甚至骚扰的时刻。
胃里骤然翻涌恶心,苏今禾嗓子发痒,“呃”出一声。
“堵住这娘们的嘴。”孙顺恶狠狠盯着她,笑了:“我让你再吐。”
“拍,全都拍下来。”他啐了一口:“我倒要看看,沈南序到底有没把你放眼里。”
嘴再次被堵住,胃里翻涌的酸涩无处宣泄,上下两种劲头对攻,几乎把苏今禾折磨疯,生理性泪水肆溢。
陌生男人靠近,一把抓住她的领口,细腻的小腿被人攥住,揉捏。
脑海里某根线顿然蹦断,苏今禾双眼冲红,咬着布尖叫出声。
无声的,崩溃的,决绝的。
眼前无数黑暗的重影像梦里的那些骷髅,要把她残留在人间的最后一抹魂魄吸走,拆散。
此刻,这里就是第二个韩桥村,第二个深渊。
“嘭!!!!”
突然,一声巨响,冲破了高大的铁门飞了进来。
带着发动机轰鸣,破开世界的光亮。
所有人惊愕地齐刷刷回头,只见一辆高大骇人的路虎卫士直冲进来,势头凶猛。
冲破铁门的车保险杠锃亮无损,坚实恐怖。
驾驶位还穿着黑色西装的帅气男人扯开领带,单手伸出车窗,弹了弹烟灰。
贺醉词探头出来,眯眼扫了下现场,磁性嗓音透着无奈:“我刚下飞机连口水都没喝,你就为了让我给你收拾这种臭鱼烂虾?”
“沈南序,你当我什么人?”
他话刚说完,工厂外响起警铃声音。
苏今禾早已陷入精神紧绷的半疯状态,整个人抖得像赤身睡冰窖,她什么都听不清,也看不见,就记得有一束光冲进来,然后那些骷髅都放开了自己。
她下意识往后缩,把自己缩成一团,护住胸口,遮住脸不断摇头,喃喃,求救。
十指捂住脸,空洞的眼眸在指缝里透露绝望。
苏今禾只记得,有一束光,懒散的,慢悠悠地走到自己面前。
那团光蹲下来,叹了口气,然后握住了她的手腕。
“苏今禾,看一眼我。”
这是沈南序第一次,正儿八经叫她的名字。
沈南序的本性,从未改变。
甚至随着长大,这种恶劣的根子只会扎得更深,深得他们都不敢去探。
苏今禾听着,也陷入沉默。
她知道。
不止一次,她亲眼目睹沈南序露出本性一角的模样。
确实,他的为人处世都和正常人不一样。
永远都不知道,他这样的人究竟会干出什么来。
温莉沉重语气,再次警告她:“所以,与他相处千万小心。”
“沈南序这人,想报复别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他只是想玩。”
对方看不到的地方,苏今禾已然把指甲嵌入了手心,掐得痛,却不够消解心中慌乱。
可是,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秦确是谁?”
苏今禾问完,看到面前的沈南序表情一滞。
她还没来得及继续问,宋清梨突然惊叫一声,通话断了。
苏今禾边回拨,边问沈南序:“你认识他?”
沈南序语气寡淡,“当年欺负清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