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 15 章 仰望星空。
三人上车刚出庭院, 迎面正好开来一辆车,曲青川从主驾车窗微微探出脑袋问:“老费,下班了还去哪?”
祁紫山伸出脑袋回答:“曲队, 去一趟现场, 有发现。”
“好, 一起过去吧。”
两辆车一前一后, 一起开向了河道。
后面的一辆车里, 马光平对曲青川说:“老曲, 有句话得和你提一提。”
“说罢。”
“今天早上李疏梅凭感觉说顾笙是嫌疑人, 你不觉得奇怪吗?”
“是吗。”曲青川慢悠悠道。
“顾笙, 一个理发店的员工,她怎么得到那么多工业硫酸,她一个小女孩,她怎么运尸到十几公里以外的河道, 她又是如何将十二块尸块挨个摆放抛尸。就因为她和死者关系好,就有可能是杀人凶手?多么牵强!”
马光平依旧不依不挠道:“更奇怪的是, 老费二话不说,就肯定了她的话。这要搁以前, 他会这样?他向来喜欢和人顶几句, 但凡有人没来由,凭感觉办案, 他指不定骂人祖宗。”
“老费是变了。”曲青川感叹。
“咱们队不能滋长这种歪风邪气。”
“歪风邪气?”
“过分宠溺就是歪风, 无原则就是邪气。你看看以前,老费带徒弟多严谨,该骂骂该训训,一个二个哭得跟孙子似的,可如今, 你看他有一点带徒弟的样子。”
“老马说得是,办案还是要严谨一些。有空我和老费提一提。但有句话,我也正想和你说道两句。上次吵架,你一定放心上了吧,今天早上你主动示好,给李疏梅手机,李疏梅连句谢谢都没有,我看得出来,你心里不舒服。但话说回来,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咱们和孩子置什么气呢。我保证以后让疏梅主动跟你和好。”
马光平忽地语气激动起来:“老曲,你这话我怎么听得别扭呢。搁着是我心胸狭窄,是我容不下李疏梅?我一个四十多岁的人,我和一个孩子置什么气,我都是为了咱们二队,我没有私心!”
“我知道我知道,老马,说多说少我的问题最大。咱们二队是完整的,既然疏梅都来了,她以后就是二队的人。”
沉默了会儿,马光平望了望窗外,语气略显委屈:“老曲,咱们同事了这么多年,你真的太不了解我。我这辈子是二队的人,我始终是为了二队好。疏梅是好孩子,我没有不喜欢。”
“行,那行啊。”
“但丑话说前头。”马光平压低声腔,“知道老贾为什么死活不要新人,非得把李疏梅赶走,说人家是废物,他不就是为了老夏的千金。老夏千金很快就来市局,她要去了一队三队,老曲,你就后悔去吧。”
*
两辆车同时到达河道附近天已经黑了,这段路全是泥路,车子不好开,祁紫山把车灯开着,照向命案现场,命案现场在芦苇丛里,车子开不进去。芦苇被车灯映照,光线穿梭在芦苇之间,呈现一种白雾似的仙境。
下车后,三人往案发现场走去,费江河手掌大,两手各提三只大手电,祁紫山两手各提两只大手电,李疏梅也一手一只,总共十二只手电。
刚才半路上,费江河轻车熟路在钓鱼店里买了十二只钓鱼灯手电,这种钓鱼灯,光照强,甚至能穿透夜雾,费江河传言脾气暴躁,但是他平时能耐下性子钓鱼。
按照尸块的标记位置,三人将十二只钓鱼灯依次摆放,灯泡朝向天空,打开灯光。
曲青川双手叉腰站在芦苇地外等待,刚才老费下车时让他和马光平在路边等,他们马上就回。他等了会儿,忽然看见命案现场渐渐亮了起来,很快被十二只钓鱼灯点亮如白昼般。
马光平疑惑问:“曲队,老费这又是搞什么鬼?”
“不知道,等等看吧。”
不一会三人回来了,马光平忍不住问:“老费,你开这么多手电做什么,是有钱烧的慌。”
“我自己花的钱,我都不心疼。”费江河道。
“这是谁的想法?”曲青川问。
“疏梅的想法。”祁紫山回答。
马光平笑了笑:“那这个能告诉我们什么?找到破案线索了?”
费江河道:“就你话最多,又没叫你来,就是做个试验而已。”
“行行,做试验。”
五人重新上车,曲青川开着车跟着前面的车,费江河的车驶过了河道上的一座石桥,向南边开去。
马光平越发不解:“神神秘秘的。自从队里来了个女孩子,这个老费就越发不着调。”
“理解,他脾气不好,但对女儿那是千依百顺。”
“把女同事代入女儿的感情,我不能理解。”马光平摇头道。
“只是打个比方。老费对女孩子态度都这个样。”
“过分宠溺!”
车子朝南边开去,车灯照耀前方,费江河跟祁紫山说:“看到没,前面有个房子,那应该是养蜂房,往那边开。”
李疏梅心里有些微微的忐忑,今天的主意是她提出的,现在忙了这么大阵势,如果结果不如人意,她也不知道怎么交代。
车窗打开,她靠着窗户,望向外面的夜色,天全黑了下来,天边依稀有紫色的光。
这条已经没有路的泥路将车子阻挡在半路,三个人下车,拿着小手电,荡开杂草,往前方五百米处前行。
曲青川和马光平紧跟其后,大家都没有说话,似乎也不知道这趟行程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走了一会儿,她发现并不全是杂草,这里还有成片的花,她用手电照了照,是紫色的花,但是大部分已经枯萎。
走过花丛,终于到了费江河所说的养蜂房下,实际上这是一座三层高的平顶小屋,屋型不大。
费江河率先推开一扇没有上锁的旧门,随着门吱呀一声,里面传出一股旧旧的霉味,很显然这里荒芜好久了,李疏梅打着手电照到了横七竖八、搁置不用的蜂箱。
费江河踩上梯子往上走,五个人一起上了屋顶。屋顶上竟然还有一些饮料罐、啤酒瓶,这说明平时也有人来过这里。
但李疏梅已经没有心情去关注屋顶的情况,她的视野迎向远方,不远处的河道将这一片荒野隔开,在河道北边,十二盏钓鱼灯正朝天空直射着白光。
从这个角度,看到的是十二朵白色光斑。
马光平说:“是十二个圆。”
“十二个摆放不规则的圆。”祁紫山说。
费江河提醒:“疏梅,画打开。”
“好。”李疏梅连忙将油画打开,平放在地上,地上正好有空瓶子,她捡起压住了四个角。
费江河将手电照上油画。油画里是一张夜景图,图里面有月亮和星辰。
马光平蹲了下去,仔细看了一眼,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感觉一阵莫名的震颤。
因为这幅画里面,星辰的布局位置和河道北边白光的坐标位置是一样的。
曲青川也慢慢俯下身,他想看得更清一些,不一会,他感叹道:“人头的位置,就是画里面月亮的位置。”
马光平咽了咽,伸手把压着画的一个倒了的瓶子扶正,又心细地摆了摆。
费江河解释道:“河道北边的十二具尸块,对应着画里面的一轮月亮和十一颗星辰。坐标位置基本是一一对应的。”
祁紫山激动说:“疏梅,这就是梵高最出名的《星空》?”
李疏梅吁了口气,她在办公室里意外地发现十二具尸块和星空有关,梵高在《星空》里画下了一轮金黄的明月和紧紧相随的十一颗星辰,而凶手参照《星空》设计了一个“唯美”而“残忍”的命案现场。
河道的十二具尸块就是《星空》里的月和星辰!
几个人没再说话,因为无论是这幅画,还是命案现场,此刻给人的感受是令人无比压抑和震撼的。
这么美的画为什么要和残忍的杀戮联系起来?
这种极致的冲击力将人的神经紧绷,让人陷在久久不能平静的情绪当中,无法自拔。所有人都凝望着河道,似乎每个人心中都思虑着不同的答案,但是所有的答案都殊途同归,那就是“凶手是谁”?
李疏梅感觉很难受,这是她第一次参与刑侦工作,她从未想过,人心是这个世界上最险恶最复杂又最让人捉摸不透的。
而这幅《星空》正是姜琴玉亲手描绘的!
它就像预示着自己将以这种方式死亡!
“老费,这个线索非常重要,你觉得能够指向凶手吗?”
响亮的声音打破了黑夜的宁静。
在曲青川问出这个问题后,李疏梅也在开始搜寻答案。
费江河道:“要想把凶案现场布置成星空一模一样的结构,那无疑是对星空这幅画非常了解,而且他很可能对梵高有一定迷恋。目前最接近凶手的人无疑就是崔锐。”
祁紫山马上补充:“曲队,昨天我们去崔锐的学校,我听到有学生反应,崔锐喜欢梵高。疏梅,你当时也在场,你是不是也听到了。”
“对,听到了。”李疏梅又想到一个新的信息,忙说,“而且,崔锐的办公室有三副画,有两幅就是梵高的作品,其中一副就是《星空》。”
“疏梅,非常好,你的观察力很不错。”
曲青川忽然夸了一句,这让李疏梅有些受宠若惊,说起来,这还是她进入市局第一次参加刑侦工作得到曲队的表扬。
费江河紧接着道:“老曲,疏梅就是天生干刑警的好胚子。”
祁紫山笑着附和:“是啊。”
李疏梅一时有些难为情,好在光线不好,大家也看不到她的表情,然而几秒钟后,马光平“呵呵”笑了两声:“好好干好好干。”
她没想到马光平会给她丢来一句话儿,听语气,他没有任何揶揄的意思。
“好,既然有新的线索,”曲青川问,“崔锐现在在哪?”
祁紫山回答:“今天国庆,崔锐出去旅游了。”
马光平担心道:“崔锐不会是假借旅游畏罪潜逃吧。”
李疏梅微微蹙眉,这也的确有可能,因为昨天,他们对崔锐进行了走访,也许引起了崔锐的警觉。
在黑夜里,她看不太清大家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出此时的气氛有些紧张。
“我觉得不太可能。”费江河冷静道,“我们现在没有实质的证据,那四万元作为杀人动机也只是我们的猜测。崔锐如果这时候潜逃,他不是主动暴露他有问题吗?”
空气再次沉默,祁紫山忽地说:“老费,你不是说冯静秋目前和崔锐交往吗?如果冯静秋这次一起和崔锐出行,那大概率说明他只是出去游玩。”
费江河道:“紫山说的是,那就调查一下冯静秋今天的行踪。”
“这样吧。”曲青川吩咐,“无论崔锐有没有出逃的想法,从今天开始,崔锐的住址必须布控起来。”
费江河主动请缨:“这件事我和紫山去吧,今天晚上我们就在他家外面监控,只要他回家了,就把他逮回局里。”
“行。你和紫山负责布控,我和老马进一步调查取证。老马,我们再走访下崔锐的同事,确认他九月二十五号晚上的时间证明。另外,联系周边交警队,市各出入口,确认崔锐的行动轨迹,还有和冯静秋家联系,确认冯静秋的行踪。”
事情安排妥当,李疏梅发现没有一句提到她,她忍不住问:“我和老费一起吧。”
“老曲,待会你们送疏梅回家。”费江河驳回她的话,“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还有得忙呢。”
李疏梅正想争取,曲青川直接下了命令:“好,那就这样,行动起来。”
“等一等。”马光平说,“说个事,闫岷卿明天早上要参加我们的早会,让我们别迟到,今天还要我把这件案子呈一份报告给他。”
费江河不屑:“屁事最多,现在这个时候哪有时间奉陪他。”
马光平微微抱怨:“老费,你就参加个会,我还要写报告,谁受累最多。”
“明天我不回去。”费江河道。
“老费,”曲青川劝道,“老闫也是好心,他今年升任支队长,肯定要过问我们的案子,这时候大家还是以和气为重。否则以后还说我们不配合局里工作。”
费江河没回话,也没人再提,这就意味着这件事就这么默许了。
回去时,李疏梅上了曲青川的车,她坐在后排,曲青川开车,马光平坐在副驾。
两人路上聊了一会儿案子,临到幸福老街时,曲青川头微微撇头问:“疏梅,这几天觉得工作怎么样?”
李疏梅很疲惫,本来迷迷糊糊地打着盹,顿时清醒了几许,忙回答:“曲队,挺好的。”
“噢,那个工作上和生活上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老马平时还负责队里的行政工作,你有什么表格不会填的,问他就行了。”
“知道了曲队。”
李疏梅下车后,马光平不咸不淡地说:“老曲你的心意我心领了,但人家未必领这个情啊,你看她语气冷冷淡淡的。”
曲青川说:“小姑娘心思很单纯,你别老胡思乱想了。”
车子开了一会,曲青川问:“老夏也是住在附近吧。”
马光平说:“老夏这几年好像一直没换房,两个女儿拉扯大也挺不容易的,特别是小女儿,今年警校毕业……自从上了高中,好多年没见着,也不知道我那好侄女现在长什么样儿了……”
“不回市局吧你?”曲青川打断了他的话,“你先回去休息吧。”
“报告没写呢。回局里吧。”
*
第二天一大早,李疏梅就赶到了二队办公室,提着开水瓶打了瓶热水,刚坐下打开笔记本,一位三十多岁的青年男子走进办公室,身材高大,一身笔挺警服,十分威严,他阔步走向办公室中间的会议桌,将玻璃茶杯放在桌上,目光扫视整个办公桌,没有落座。
办公室有办公桌,也有一张会议桌,就放在罪案板斜对面不远处,平时开小会议时,大家可以就近开会讨论。
李疏梅仔细打量了来人,浓眉大眼,长相周正,戴着一副眼镜,威严之上增添了几分儒雅气质。
李疏梅认识他,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闫岷卿,他原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三大队队长,今年升任副处,仍旧主管三大队工作,但分管一大队和二大队。
曲青川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二大队队长,费江河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二大队副队长,因此昨天曲队才会说,让费江河尽量参加今天的会议,配合闫岷卿的工作就是配合局里工作。
此时的办公室只有李疏梅一个人,闫岷卿微蹙着眉,朝她打量了下。
李疏梅勉强笑了笑,站起身说:“您是闫支吧,曲队马上就到了,他都是八点到。”
闫岷卿没有回话,两手叠在一起压在茶杯盖上,一脸严肃。
正好这时,门口传来曲青川和马光平的谈笑声,马光平进门就看见闫岷卿,笑脸更盛:“闫支赶了个大早啊。”
“老费呢,八点多怎么还没到。”闫岷卿问。
曲青川说:“马上到。闫支稍等。”
马光平放下包,走向茶柜,“给闫支泡杯茶。”
“老马别忙活了,带水了,开会吧。”
马光平一边忙着捡茶叶一边说:“闫支,你不知道,你那茶叶虽好,但我这个深山采摘的茶叶你一定要尝尝,保证你喝完以后余味无穷。”
闫岷卿坐下,冷峻的面色终于缓和了几分:“要真有你说的那么好,那我就尝尝。”
茶水泡好后,闫岷卿抿了一口,赞叹道:“老马,是不错,还是山里的东西好。”
“那肯定,山里人实诚啊,不掺假。我回头托人给你带几斤。”
“那也不必,有空来这里蹭蹭吧。”
这时,费江河走了进来,李疏梅一眼看见他脸上的疲惫。费江河没看任何人,说道:“我让紫山带人继续蹲守。”
曲青川吆喝道:“人都到齐了。开会吧,疏梅,记个会议纪要。”
会议晚了二十多分钟,大家围在会议桌坐了下来,闫岷卿坐在桌前,曲青川和马光平坐在靠左一边,费江河和李疏梅坐在靠右一边。
闫岷卿将茶杯挪了挪,打开了笔记本,抬头很严肃地说:“关于河道十二具尸块案,局里很重视,夏局三令五申,要求我督促好案子的进展,案子要尽快破,不能拖……”他用食指在桌上点了两下,“好,说说进展吧。”
“我来说吧,”曲青川接过话说,“闫支,各位同事,我来对案子的进展做一下简要介绍……”
曲青川详细介绍了这几天案子的进展情况,他提出了一个新的线索,这让李疏梅紧紧地提起神经。
曲青川说:“昨天我和老马调查火车站,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九月二十六号中午,姜琴玉在火车站买了一张去往深圳火车站的车票。”
“什么意思?”闫岷卿不解问,“姜琴玉不是九月二十五号就遇害了吗?”
“对,所以不是姜琴玉本人买的车票。有人利用了她的身份证在火车站制造了出行的假象。”
闫岷卿若有所思,严肃提醒道:“是不是姜琴玉本人买的票,也是你们的猜测吧?我要提醒你们一句,现在死者身份是否是姜琴玉并没有完全确认,画像——只是辅助办案,我从来没听说靠画像就可以确认死者身份!”
“画像”两字一出,李疏梅神经就滞了一下,她听出了闫岷卿话里的潜台词,但是她却无法反驳,因为费江河也说了,要想真正确认死者是姜琴玉,还需要DNA验证,但是现在DNA检测结果还没出来。
画像并不能完全证明死者是姜琴玉,闫岷卿怀疑姜琴玉并没有死,合情合理。而且她的画像能力没有得到任何专业认证,她也没什么办案经验,被质疑似乎并不需要理由。
李疏梅能感觉出大家的脸色都黯淡了,办公室的气氛一下子沉重下来。
曲青川语气略带低沉说:“闫支说的对,画像并不能说明死者就是姜琴玉,不否认死者是长相相似的人,所以最终肯定以DNA检测为准。但是画像为我们的工作缩小了范围,争取了时间,我们现在也是在同步调查……”
曲青川没有完全否认她的画像工作,“死者是长相相似的人”,就是在证明她画的没错,变相肯定了她的画像能力。曲青川说话滴水不漏,除了向闫岷卿证明疏梅的能力,也积极表明二队现在做的工作是有价值的。李疏梅能感觉出曲青川是在维护她。
闫岷卿缓缓点了点头,“好,工作还是要给予肯定的。”
李疏梅心情也落实了些,她一偏头,却发现,费江河皱着眉,眉眼之间透出一丝厌烦。他好像对于闫岷卿的言语很不待见。
闫岷卿也偶然看向费江河,他似乎被费江河的情绪影响,眉毛不自然压了下。但他面色却依旧控制得很好,随和而又肃然。
“闫支你大可放心,”曲青川保证说,“在秦东火车站和深圳火车站大厅都有摄像头,不管是谁买的票,我们都有机会通过视频筛查出买票的人,我们已经要求火车站管理处尽快提供视频录像,我们也会尽快找到这个人,当然,需要一些时间。”
“好,这是很好的方向。继续吧。”闫岷卿点头。
曲青川又一五一十把细节做了补充,最后,总结道:“目前我们确认了三名主要嫌疑人,分别是崔锐、送钱的陌生男子和顾笙。”
“等等,”闫岷卿问,“把顾笙列为主要嫌疑人是谁的主意?”
李疏梅一愣,她不知道闫岷卿为什么会这么问,实际上提出顾笙是嫌疑人的观点,是她偶然想到的,她抬起手,打算回答。
“我的主意。”费江河直接开了口。
李疏梅刚刚要举起的手顿时落在半空,闫岷卿像是看到了,但是马上转向费江河,冷淡道:“老费,我记得你以前很谨慎?顾笙的犯罪动机是什么,哪一条证据指向她,这就列为主要嫌疑人了?”
“大胆推测,小心求证,有何不可。”费江河回答。
“是吗,拿着老夏的话当令箭了?你没有理解这句话啊,大胆推测不错,师父的话,重点是大胆吗?咱破案讲究的是证据,重点是小心求证!”
“只是列为主要嫌疑人,有什么问题!”
闫岷卿厉声道:“费江河,你态度就有问题!你这叫先入为主,有罪推定!照你这么讲,姜琴玉的所有同学和同事都可以列为犯罪嫌疑人,我们花费大量时间和资源一个个排查好了,那请问,谁给你时间和资源?”
“那你来办案,你来!”费江河霍地站起,本来蹙起的眉头顿时剑拔弩张,结实的脸颊铁青成一块冰冷的铁板,“你有本事你来,你去跟老夏说,我不行,我走!”
费江河一转身就走回自己座位,拿起手提包,朝门口走去。
李疏梅根本没来得及细想这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为什么讨论讨论就吵了起来,她也不是第一次领会费江河的脾气,但这一次他好像真的生气了。
以她现在的刑侦经验,她不知道谁对谁错,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理念不和。但她知道,费江河这次是替她“挡了子弹”。
闫岷卿冷冷凄凄的目光一直望向门口,直到费江河的背影完全消失。
他放在桌上的手指捏了捏,缓缓变成一个不松不紧的拳头,但力量并不明显,只是脸色更严厉了。
“怎么老毛病又犯了,”马光平率先打破尴尬的局面,他站起,转身拿起开水瓶,给闫岷卿加了热水,笑脸说,“老费昨晚熬了通宵,就是为了蹲守崔锐,到今天都没结果,心里肯定烦。闫支,千万不要放心上,老费就是这脾气……闫支?”
闫岷卿抬了抬眼,严厉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性格决定命运!知道这破脾气,就是不改改,这种脾气伤肝伤肺。”
马光平接话:“那肯定,你放心,我回头劝劝他。要么会议我们接着开吧。”
“行。”闫岷卿点头。
曲青川说:“闫支,其实第一犯罪嫌疑人已经锁定了,就是崔锐,昨天我们在河道发现命案现场的布置是一幅画,这幅画崔锐非常熟悉,如果带回崔锐,我们相信一定能够找到重要的证据。”
“崔锐现在的行踪找到了吗?”
曲青川回答:“没有。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昨天早上,崔锐离开了秦东市,他的车经过了高速收费站,但是昨天晚上十点左右,他又回到了秦东市,和高速收费站那边已经确认了。”
闫岷卿问:“崔锐为什么一出一回?他在做什么?”
“原以为,他是带着一个女友冯静秋出去旅游,但是昨晚联系了冯静秋家,冯静秋并没有和他出行。目前,崔锐从昨天晚上回到秦东市,一直到今天早上,他都没有现身。”
闫岷卿说:“既然崔锐回来了,那么他应该认为他是安全的,他有没有可能去了哪个女朋友家。当然也不能否定,他回来这一趟,在进一步销毁证据。”
曲青川和马光平豁然开悟地点了点头。
闫岷卿严肃道:“今天你们务必想尽一切办法,尽快找到崔锐,还有,加强对本市各交通出口的防范,不仅是高速出口,还有火车站汽车站,防止崔锐再次潜逃。”
“好,没问题。”曲青川回答。
“会议纪要我看看。”闫岷卿伸手,指向李疏梅。
李疏梅愣了一下,她的会议纪要记得并不好,特别是刚才大家说得快的时候,她只记录了几个关键词。
她连忙补上最后一句话,把本子递给闫岷卿,马光平忽地给她使了个眼色,李疏梅没有明白。
闫岷卿一手拿住她的本子一角,李疏梅松开了手,他依旧没有收回手,本子停在半空却有两三秒,他又伸出另一只手,双手接回了本子。
直到马光平摇了摇头,李疏梅终于明白了,马光平是让她站起来,双手送上本子,她全程坐着,一手递对方本子,这是不太礼貌的。
她注视着闫岷卿的表情,心里有些微微的忐忑,只见闫岷卿翻翻看了看,脸色很随和,然后把本子合上递还她。
她仍旧单手接过。
然而,对方并没有松手,她用力抽回,发现对方力气很大,他的脸色依旧很随和,目光注视着她,李疏梅却能感觉出他眼镜框下,眼底里散发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戏谑。
本子停在半空,被两只手拉扯,李疏梅想拿回,闫岷卿却用力不还,这幅画面让李疏梅有些不知所措,她鲜少遇见这种事,她在职场上严格来说只是一个小白。
但她知道对方这是在为难她,也许就是因为她没有双手接本子。他意图使她此时此刻就妥协。
李疏梅天生骨子里就不喜欢妥协,她小时候被李新凤说是猴,为了让她安分,取了小名“秀秀”,意思是希望她文静秀气,乖巧安分,虽然她长大性格改了很多,但是骨子里的性格从未真正的改变。
“闫支?还有什么指示?”马光平忽然慢声细语地提醒了一句。
闫岷卿嘴角轻抿,微微一笑,慢慢松开了本子。
“打印出来吧,等会送我办公室。”他慢条斯理地说。
李疏梅冷冷道:“闫支,今天国庆放假,电脑和打印机都关了……”她心情不好时脸上看着像冰块,语气也十分冰冷。
“又不是小孩子!”闫岷卿突然冷笑,“不会什么事都要我教吧!”
他的脸一下子冷了下来,就好像被人触到了眉头。但眼底却充满揶揄的味道。
李疏梅的睫羽重重颤了一下。
曲青川忽然发现出事了,李疏梅非但没有认怂,反而以冰冷的目光迎了上去,他见过那种目光,上次和马光平对峙时就是那样,那种绝不妥协,甚至令人寒冷和心碎的目光。
气氛一下子凝固到了低谷,两人的视线冰冷对视,曲青川正想着如何缓解下这种局面,马光平开口了。
“闫支误会了,”马光平笑说,“疏梅不是这个意思,她是说电脑打印机都关了,可能要晚一点弄完,你放心,我们一会就送给你。”
因为费江河刚刚发生的不愉快,李疏梅确实有些心情不佳,但她本意并不是要和别人作对。只是她心情不好时整个人就显得很冰冷,外人看起来一定觉得她不配合不屑于。
闫岷卿瞟了眼她满脸的冰冷,微微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后,起身打了个招呼:“各位辛苦了,我去和夏局汇报工作。老曲,有什么困难一定和我说。”
“明白。”
闫岷卿离开后,曲青川发现李疏梅眼里有点红,温声说:“疏梅,宣传科虽然今天没上班,但人你都认识,你借电脑打印一下,回头我送给老闫。”
“我送吧。”马光平说。
李疏梅缓缓点了点头,“好,我再补充一下笔记。”
她起身,拿着本子出门往宣传科去。
办公室里十分寂静,曲青川叹了口气:“拿着鸡毛当令箭!”
马光平合上本子,道:“老曲,我说的没错吧,是你不听!老闫和老费这恩怨,不是一时半会能解的。老闫现在上去了,他还不得有事无事埋汰老费几句,给我们二队找点不痛快,他知道李疏梅是老费徒弟,疏梅不跟着遭殃才怪。”
“算了,都是为了工作。”曲青川缓缓说。
马光平激动道:“是为了工作,但工作干得舒不舒服又是一码事吧。我早就说过,要想治老闫,唯一的人就是老夏,老夏的女儿要是来我们队,你觉得老闫敢放一个屁。”
“那是不敢放。”
“这不就得了,熟轻谁重。”
“但,闫岷卿是老夏徒弟啊,老夏为什么不让女儿去他们三队?”曲青川仍旧倔强道。
马光平道:“老费也是老夏徒弟啊,老夏怎会不考虑我们二队?但李疏梅来了,这就给老闫留下了口实,说我们队满名额了,不能再要人了,你说到时怎么办。”
曲青川没再回话。马光平也摇了摇头,拿起本子回了自己位子。
*
闫岷卿回三队办公室的路上,忽然转念一想,绕到了局长办公室。
局长办公室门开着,闫岷卿上前敲了敲门,里面回了声“进”。
闫岷卿进屋,夏祖德抬了下眼,视线又回到了手里的报告里,他随口道:“坐,岷卿。”
闫岷卿搬了一个椅子,坐到夏祖德办公桌对面,“师父,国庆怎么不休息一天。”
夏祖德用钢笔在报告上圈了圈,慢慢拿开老花镜说:“你们都来上班了,我还能闲着。有什么事想和师父唠唠?”
“没什么事,顺路过来看看你。也正想问您一件事。”
“问吧。”夏祖德老样子从桌上的盒子里取出一颗糖递给他。
闫岷卿微微起身,双手接过,“我上次听师母说,师妹是今年毕业,怎么到现在还没来市局?是不是国庆节后报道?”
“你怎么老打听这件事?”夏祖德缓缓躺到椅子里。
“三队早给师妹留了岗位,还等着她来指导工作呢。”
夏祖德笑了笑:“岷卿,你一个支队长,名牌大学高材生,这几年也破了不少重案大案,你让一个小孩子给你指导工作?”
“师父这话严重了,我的成绩都是出于您的教诲,我也想好了,把师父这些年教导我的知识一点一点传给师妹,这也是对师父的一丁点报答。再说师妹怎会是小孩子,她如今二十多岁,继承了师父的优良品质,定是英姿飒爽。”
夏祖德敛起笑容:“你们的那点心思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队二队三队,现在一个个都盼着我闺女过去,不就是希望局里给你们更大的资源支持吗。但是我也要告诉你,局里都是一视同仁的,只有优秀的工作表现才是评判的标准,这些小心思尽管收一收。”
闫岷卿无辜道:“师父,我真没这些小心思,犯不着啊,我真是感激师父的教导,领悟师父的精神。”
“领悟精神?上次宣传科的李疏梅同志,我是不是第一个问过你,人要不要?”
闫岷卿舔了舔唇,组织了下语言:“师父,你要这么说,那我没法回答你。在师妹和李疏梅同志之间,我只能说,我是有一点私心的,这些年,你和师母非常辛苦,如今师妹毕业了,我作为师哥肯定希望师妹在市局一帆风顺。”
“很多年没见过她吧,我记得你刚来市局那会还见过我闺女,如今她已经不是你想象的样子了。”
“师父,这几年你也知道局里很忙,很抱歉,没有经常去拜访你和师母,而且我去你家的时候,师妹又住学校,的确疏忽了。我还记得她名字叫秀秀,我没有记错吧师父?国庆节后她来报道,你告诉我声,我去接她。”
“人各有志,她有自己的理想,不一定来市局工作,你也不要老惦记这件事,回去安心工作。”
“来市局那不是每一个警校毕业生的梦想?”
“也不一定每一个人的梦想都是当刑警。”
闫岷卿缓缓点了点头,“也是,做刑警太辛苦了。师父你说的是,能不让师妹当刑警最好了。”
“互相理解。”
“师父,正好借着这次机会和你汇报下工作。”
闫岷卿将近期各刑侦大队工作进行了汇报,最后特意道:“师父,追查崔锐是目前重中之重的工作,我一会带几个人去给老曲他们帮帮忙。那你先忙,我走了。对了,师妹如果回家了,师父告知声,我去拜访她。”——
作者有话说:《星空》,又名《星月夜》(The Starry Night),是荷兰后印象派画家文森特·梵高于1889年在法国圣雷米的一家精神病院里创作的一幅油画,是文森特·梵高的代表作之一,现藏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
——
v后三章会在每晚凌晨发。
第16章 第 16 章 诡异向日葵花。
打印完报告, 李疏梅加入了对崔锐的追查工作,她跟着曲青川和马光平的车,到崔锐的同事家进行走访调查。
国庆期间, 各地分局和派出所抽调了警力, 协助搜查市各交通出口, 防止嫌疑人外逃。
正在此时, 曲青川接到了一个电话, 李疏梅见他眉头微蹙, 只紧急言语了几句, 放下电话他立马招呼马光平和她:“老马, 疏梅,有命案,走,去现场!”
上车后, 马光平问:“什么案子这么急?”
“说是有辆车都烧没了,人都快烧成炭。”
李疏梅心里一怔, 她刑侦经验不足,听到这般描述时脑海里立即就闪现各种烧焦的惨状。
“也有可能是事故或者自杀。”马光平猜疑道。
“等法医鉴定吧, 南峰他们已经过去了。”
和上次去现场不同, 上次李疏梅是跟着费江河一起去的现场,去现场时根本不知道现场发生了什么, 她是在看到尸块后产生了不适反应, 这一次她明显有一种惴惴不安,因为提前知道发生了什么,即将要面临现场,她有一种未知的不安。
一个小时后,车子到达目的地, 这里并非市区,是属于乡镇,后半程基本是泥路,被汽车反复颠簸,人很难受,车一停,李疏梅只想下车透点新鲜空气。
推门下车,她抚着胸口,在路边缓了缓,这儿四周是一片金黄黄的丰收颜色,李疏梅望向一片麦浪,风一吹,浪花此起彼伏,甚是壮观,远处有别的颜色的农作物,有红有绿,生机勃勃,令人心旷神怡。
风吹起她鬓旁倔强的细发,有几丝漫爬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微微发痒。
李疏梅皓白手腕抬起,轻轻拨弄脸颊旁的细发,转头时,就看到了黄色警戒线,几名民警正守在线外,封锁现场。
警戒线内穿梭着法医制服还有橄榄绿警服的忙碌身影。
李疏梅跟着曲青川的步伐走向警戒线,这里守护的民警应该是来自派出所,伸手要求曲青川出示警官证,警示线里有人大声在喊:“不长眼?是曲队!”
民警连忙让行,并提供了手套鞋套。
警戒线围着靠近路边的稻田,近一亩稻田,只剩下短短的被收割后的稻杆,密密麻麻的,就像从天空射下的箭羽。
马光平伸手抬起警戒带,让曲青川先过,他又回头望向李疏梅,意思是让她一同进去。
李疏梅心里一滞,她和马光平的关系在她印象里还停留在那次吵架,但是今天马光平在开早会时却为她维护求情,那时她忽然不明白怎么定义彼此的关系,但是此刻,当马光平抬起警戒带,目光平和地看着她时,她恍然觉得老马并不是她的“敌手”。
钻进警戒线,她职业性地观察着眼前的情景,有两条深深的汽车轮胎印,从马路边延伸至稻田,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案发现场中心,平整的泥田被凹凸不平的花纹切割开来。
这很可能是被烧毁车的轮胎印,一名民警正在对轮胎印拍照,收集信息。
走了一小段路,几个人喊着“曲队”,一位痕检科同志给他做介绍:“曲队,技术勘察快结束了,但情况不容乐观。泥地里的脚印像是被事后处理,车架烧成这个状态,汽车发生自燃的可能性低,估计人为使用了汽油助燃。还有诡异的事你来看看。”
痕检科同志引着曲青川朝前走。李疏梅跟着他和马光平的步子,一边观察现场状况,一边听着技术员的讲解,被“诡异”吸住了注意力。
七八名法医和痕检同志正在紧张忙碌,他们中间,早已收割完的稻田里,躺着一辆烧得只剩下炭黑骨架的轿车。
车架周围一小片区域的稻杆也被灼烧成了灰烬。
与死亡和灰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现场已经被痕检同事摆放了数枚鲜明的黄色物证标记卡。
李疏梅跟在曲青川身后,往里面走了走,在烧透的车架主驾外,四十余岁的法医杜南峰正蹲在那检查,两个年轻法医蹲在他身旁协助。
她视力尚好,眨眼间就看到了杜南峰正在检查的尸体,实际上她看到的第一眼,并不认为那是尸体,因为在乌黑的车架内,那是一具烧得如炭木的东西。
烧成瘦枯、焦状的尸体,并不是全黑干瘪的,死者腹腔已烧穿,隐隐透着模糊肉色,大便的焦臭和肉糊味交杂在一起,让人胃里翻腾。
这般可怕悲惨的景象呈现在李疏梅眼前,抗拒和不适让她的眼球收缩成一条细线。
也许是上次高腐蚀头颅提高了李疏梅的心理阈值,这次见到现场的惨状并没有令人呕吐,但反胃感挥之不去。
然而,她的眼球一闪,被新的颜色刺激到。在漆黑如炭的尸体旁边,整齐一字排开,摆放着四朵快要枯萎的深黄色向日葵。
如果仅仅是焦黑尸体,人的视线是能慢慢适应的,但是黄色向日葵却让这种适应变得极其延迟,如同黑色死亡之上付诸秋黄的生机,极端颜色的强烈对比,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不安和厌躁。
那四朵向日葵花瓣较大,边缘颜色较深,接近枯萎,花盘大概20多厘米直径,尺寸相差无几。
三朵花瓣朝上,紧挨在一起,边缘稍稍相叠,最右边一朵是独立的,花瓣朝下。
在南方天气,九、十月份向日葵仍旧开花,这一片都是农地,可能附近就有向日葵种植地。
难道有人一直在旁边等待大火燃烧殆尽,才将采摘下的四朵向日葵花,特意放在烧透的死者身边,如果这是真实的,李疏梅不敢想象那人是多么可憎!
李疏梅紧张地吞咽了下,忽然间,一道微弱的金色流光在那炭黑的尸体上游走起来。
金线在死者所谓的脸上勾勒了几秒钟,然而并没有得出具体的轮廓,金线就像是遇到了阻碍,突然四分五裂,如同受到惊吓的萤火虫,四散奔逃,消失了。
勾勒死者容貌失败。
李疏梅照样产生了一阵眩晕感,但并不严重,相比上次在河道看到腐蚀人头时的感觉轻了许多。
但她恍然意识到,她的神奇能力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上次那具高度腐蚀的头颅其实主要骨点仍有保留,所以金线勾勒得并不困难,这幅烧透了的头颅,她的神奇能力并不能勾勒出来。
她越发不明白,她蓦然获得的神奇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像是有限制,但是又让人惊叹。她还记得,她的这些能力是那次公交车爆炸案昏迷后获得的。
“老杜,死亡原因找到了吗?”曲青川双手叉腰,问杜南峰。
“老曲,和你介绍下尸检的初步情况吧。”杜南峰从蹲着的状态起身,脱下手套,不急不缓地说。
李疏梅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她将口袋里的纸笔拿出,打算记一些关键词,以免自己忘记了。曲青川首先问死亡原因,李疏梅能理解,他一定想知道死者是被火烧死还是死后被烧。
如果死者被困在汽车里,起火后无法逃脱,或者死者呈现不清醒意识,被火缠绕,那么都有可能导致死者丧生火海。
杜南峰说:“我刚才检查了下死者的口腔,死者的会厌、喉头、气管有少量的炭末沉积,但是因为烧得太透,这个其实不能完全判定死者到底是死后被烧还是死前被烧。像这种情况,就算是死后被烧,也得等到解剖后才能找到死因在哪。如果是活着被烧,死亡原因也不尽相同,不排除是剧烈疼痛造成的原发性休克,进一步导致的心搏遽停。当然也可能是一氧化碳中毒、窒息而死等原因。”
这时几乎所有人都在聆听杜南峰的话,他的声音不大,带了些微微嘶哑,然而在野风吹拂的田野却显得极为庄重悲悯。
沉重的气氛使得李疏梅手里的笔仿佛被定住,她根本不知道从何记起。
杜南峰继续说:“假如死者在大火中存在吞咽行为,那么他的胃内就会有炭末沉积,解剖后,通过胃容物可证明死者是否被活着烧死。还有,血液中碳氧血红蛋白饱和度也能判定死者是否被活着烧死。所以,等回去尸检吧。”
曲青川点了点头道:“死亡时间也要等到解剖后才能确认吧?”
“对,没办法检查到尸僵。”
“好。”曲青川又问,“男性女性,死者年龄现在能确定吗?”
“检查过臼齿,初步推断是青壮年,但性别暂时还不好说,我倾向于是男性,还要等尸检确认。”
曲青川颔首时,另一名年轻法医举了下手里的透明物证袋说:“曲队,在尸体旁发现了被烧变形的眼镜架,初步证明死者平时戴眼镜,而且是金属框。”
李疏梅仔细看了看,在透明物证袋里,是漆黑的细铁片,被烧得已经没有眼镜架的形状。
了解了基本情况后,曲青川若有所思望着车架,不一会,忽然说:“周宁,车辆识别码检查了没?”
周宁是痕检科负责人,三十岁左右,他恍然大悟,“差点忘了,大家赶快检查一下。”两名技术员快速走到车架前舱处进行检查。
马光平说:“识别码是这辆车唯一身份证啊,看来我们有机会锁定死者身份。”
一名技术员小心用刷子对炭灰覆盖的钣金表面进行小心清理,另一名技术员目光炯炯,慢慢念下车辆识别码数字,其他人快速记下了。
李疏梅也顺手记下了,曲青川果然转头看向她,“疏梅,你回去联系下本市各汽车经销商,还有车管所,能不能尽快确认这辆车的身份。”
“好,曲队。”
曲青川又问马光平:“老马,这向日葵到底什么意思啊?”
“不知道啊,”马光平摇了摇头,蹙眉道,“太奇怪了。但我知道,有一些凶手喜欢在现场留点什么,故弄玄虚。”
曲青川说:“等一下我们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向日葵地。”
李疏梅也认为,这几支向日葵花很可能是就地取材,采摘于附近区域,或许他们还能通过采摘现场找到什么线索。
曲青川又带着李疏梅仔细检查了现场,这里正如痕检科检查的结果,存在过脚印,但事后被处理了,因此有一些被铲子铲平的小泥坑。
尸体被装进尸袋,大家收拾现场准备回去,李疏梅的目光又一次触碰四朵向日葵花,技术员正俯身要收捡那几朵花。
“等一等!”
李疏梅情急地喊出声。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飞快跑了过去,站在四朵排成一列的向日葵前方,她仿佛看到了,看到了那副忧伤的画面。
几名还逗留在稻田的同事都看向了她,也许她今天在这里并不起眼,然而此刻却让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曲青川和马光平也第一时间朝她投来目光,李疏梅说:“曲队,这不是凶手随意放的,这是一幅画!”
“什么?”曲青川皱着眉宇走向她,马光平也紧随而至,两人站到她的身旁,紧紧注视着她身前,平放在炭灰上的向日葵。
“是梵高的《四朵枯萎的向日葵》,原画就是这样摆放的,摆成一排,最右边一朵翻在背面。”
曲青川的目光一沉,马光平不敢置信道:“这也是一幅画?”
他的语气带着微讶,因为不久前,姜琴玉的死亡现场也被布置成了一幅画,而且同是梵高的画。
李疏梅说:“我在崔锐的办公室看到过这幅画,他有三幅画,其中一副是《星空》,第二幅就是《四朵枯萎的向日葵》。”
“妈的,这凶手也是崔锐?”马光平不敢相信,骂起人来。
他又朝李疏梅发出赞叹声:“疏梅……”情不自禁竖起大拇指。
“老马,凶手应该不是崔锐。”曲青川微微摇了摇头,他眼睛明亮如炬,又看向李疏梅,问她,“崔锐是不是戴金属边眼镜?三十二岁,属于青壮年男性,他还有一辆奔驰轿车?”
李疏梅答:“对。”
“昨天晚上十点左右他回到了秦东市,如果确认死亡时间就是在十点以后,那么稻田的死者很有可能就是崔锐!”
死者是崔锐?李疏梅一怔,现在姜琴玉案的第一犯罪嫌疑人是崔锐,如果死者是他,那么真正的犯罪嫌疑人是谁?
马光平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现在可以很快证实的,就是奔驰轿车经销商,这能快速缩短死者身份范围。”
李疏梅说:“我回去就和经销商联系。”
“好,”曲青川吩咐,“老马,你这边要尽快确认死者DNA。叫老杜他们赶快取样吧,联系下崔锐家属做DNA匹配。”
“没问题。”——
作者有话说:《四朵枯萎的向日葵》(Four Withered Sunflowers) ,是荷兰画家梵高在1887年创作的一幅油画,现藏于荷兰国立渥特罗库勒穆勒美术馆。
第17章 第 17 章 疏梅进行犯罪分析。……
收队时, 曲青川带着两人到附近走了走,果然走了不到一里路,在田野里出现了一片向日葵地。
笨重阔大的叶子被风翻卷, 亮起银白的肚子, 密匝匝的深黄色花盘低垂着, 迎向泥土。
向日葵应该已经过了茂盛的季节, 花瓣渐渐枯萎, 或许不久后, 籽将成熟饱满。
但是想从这片向日葵地里, 找到嫌疑人摘下哪朵向日葵几乎不可能, 而且也并不能断定那几只向日葵就来源于此。
她跟着曲青川在向日葵地周边转了转,寻觅地上的脚印。
命案就发生在昨晚,如果有新鲜脚印,或许能找到嫌疑人的线索, 但明显的,这附近没有脚印痕迹, 这也说明嫌疑人很警惕,可能对足迹做了保护。
三人回去后, 李疏梅打电话和本市奔驰经销商取得了联系, 又和车管所进行了复查,很快她就得到了准确回复, 被烧毁的车辆识别码被证实是崔锐所属的奔驰轿车。
这也就进一步证明死者很可能就是崔锐。当她放下电话的时候却有些不安, 崔锐和姜琴玉曾经有一段不光彩的感情往事。
依照顾笙的描述,崔锐“强.奸”了姜琴玉,姜琴玉并没有报警,如今这起强.奸案的当事人都死了,也正是这段不平常的关系让两名死者产生了联系。
同时他们又是成人教育大学的师生, 他们同时喜欢梵高,他们的身旁都有梵高的画。
《星空》和《四朵枯萎的向日葵》不但被姜琴玉描摹,存放于她的宿舍,也被崔锐描摹,挂在他办公室的墙上。
是谁?要将姜琴玉和崔锐全都置于死地,而且还和梵高的画绑上关系,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原定的三名犯罪嫌疑人,崔锐、陌生送钱男子、顾笙,如今崔锐已经死了,那么犯罪嫌疑人在剩下两人之中?还是有新的犯罪嫌疑人?
李疏梅越发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当她将车辆识别码的信息告诉曲青川时,他的脸庞同样产生了担忧。
黄昏时分,法医那边送来了稻田焦尸的初步尸检报告,报告显示,死者是死后被焚烧,虽然体表烧烂,但体内主要器官没有完全被波及,躯干部位没有发现致命伤,死亡原因被推断是咽喉遭刺,血液漫入气管导致气道阻塞,造成的窒息死亡。
死亡时间是昨天晚上十一点到凌晨一点之间。
不久后,费江河和祁紫山回来了,他们一直在追查崔锐的踪迹,如今崔锐被大概率证实死亡,他们追查的工作停止,回来参加案情讨论。
曲青川早就把今天调查的线索写在罪案板上,待他们一回来,马上招手喊人:“开会吧!”
五个人再次围在罪案板前,马光平将稻田调查的信息分享了下,这时,一位年轻法医走进门,喊道:“曲队,省厅刚刚打来电话,姜琴玉的DNA检测报告出来了。”
大家不约而同紧紧望向他,无疑那十二具尸块是不是属于姜琴玉,DNA能给出最确信的答案,万一不是,这几天的调查方向都错了。
李疏梅的内心更紧张,她第一次画像,第一次锁定死者身份,如果得出死者并非姜琴玉,那么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二队对她的信任。
年轻法医将手里的一张纸递给曲青川,“我记录了电话内容,河道尸块DNA和姜琴玉母亲的DNA图谱高度相似,可以推断,死者就是姜琴玉。正式报告要等邮寄过来。”
这一刻,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淡淡的轻松感,李疏梅刚刚悬着的那颗小心脏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好,谢谢小张,今天稻田焦尸的DNA检测你们也催一催省厅。”
叫小张的年轻法医说:“放心吧,曲队,那我先回去了。”
年轻法医离开后,费江河笑道:“我得说一句,这次案子能够走到现在这一步,最值得表扬的是咱疏梅了。老曲我说得没错吧。”
他的话说罢,李疏梅身体里的血液仿佛瞬间热了起来,刚参加刑侦工作,她多么需要别人的肯定。
“是,”曲青川笑着说,“的确是这样,没有画像就不可能有DNA检测结果,更无法确认死者身份。更可怕的是,凶手的嚣张企图,成功了,凶手毁坏死者身份,试图做出姜琴玉外出的假象,将来如果传出姜琴玉在深圳失踪的消息,谁能想到她早就在秦东市死了!”
祁紫山说:“这是不是说明疏梅的画,比DNA还准。”
马光平笑呵呵说:“这是两码事,一个是技术手段,一个是科学手段。”
费江河道:“你这话绕的,技术和科学不就是一码事。”
“怎么叫一码事,技术是技术,侦查手段是技术,画像本领也是技术,疏梅的画像准,和DNA检测确不是一回事。DNA,那不能叫技术,那就是冷冰冰的机器,一就是一,二就是二,那是科学。”
“你就是不承认人家画的好。”费江河揶揄。
“我哪句话没承认?”马光平冷眼,“什么人嘛!”
在争辩声中,李疏梅却很感动,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二队所有人接受了,他们不但接受了她,而且认定她能为二队做出实事,这是她一直所期盼的,她很高兴,她也愿意为之付出所有努力。
“好了好了,先看看案子吧。”曲青川提高音量制止他们的争辩,敛了敛神色说,“现在已经确认河道尸块是姜琴玉,我们也锁定了稻田焦尸很可能是崔锐,这两个人的关系并不简单。崔锐曾性侵了姜琴玉,这是顾笙的口供。现在姜琴玉和崔锐都死了,也就是说这段关系除了顾笙,已经没人可以证实了。”
李疏梅不自觉点了点头,曲青川总结得非常明晰,两人的死已经导致这起强.奸案无人能证实,也就是说现在这起强.奸案只存在于顾笙的描述当中。
她自然就在想,顾笙本人和这起强.奸案到底有没有关系呢?
曲青川紧接着说:“现在有几个疑点,四万块钱,到底是谁的?那个送钱的陌生男子,又是谁?去火车站用姜琴玉身份证买票的人又是谁?还有第四件事,凶手为什么将命案现场布置成梵高的画?如果这几个疑点不能解决,我想这整件事都很难解答,姜琴玉和崔锐的死可能成为悬案。”
无疑,在曲青川提出这几个疑点后,大家都陷入了沉思,李疏梅的脑海里频繁跳出顾笙的名字,但是顾笙和这件事却看起来丝毫无关。
她不可能是犯罪嫌疑人,但是又很奇怪,她和这件事又好像有密不可分的联系,但是这种联系,李疏梅找不到。
她觉得自己有一种怎么转也转不出去的郁结。
“老曲,虽然现在线索不多,但我们仍然可以做一下推测。”费江河道,“首先,两起案件都和梵高的画有关,我们可以将之认同为同一凶手。”
“对。”曲青川点头,“所以这是可以并案的。”
费江河面对罪案板,语气沉着有力:“其二点,凶手明显对姜琴玉很了解,当然对姜琴玉很了解的人范围很大,包括她电子厂同事、成教同学,也包括她社会上的朋友,但是,凶手又对崔锐比较了解,昨晚崔锐十点左右回到了秦东市,他的车为什么开到了稻田?”
费江河顿了下继续道:“他回家的方向并不是那个方向,所以很可能他去见了凶手,他和凶手的关系应该不陌生,或许他们之间有一些秘密。凶手同时对姜琴玉和崔锐了解,他的身份最有可能是成教的人,成教的老师、成教的学生都有可能!”
费江河分析案情时喜欢双臂相抱,整个人十分肃穆,透出一股气吞山河的气势。
他一气呵成得出凶手属于成教的结论,李疏梅也恍然大悟,她的刑侦经验并不丰富,所以一直以来都是靠大量书本阅读积攒经验,实际上,真正的刑侦工作,并不是书本里所能概括的,对于费江河的分析,她十分认同。
大家都点了点头,然而并没有如她这般情绪激动,她知道,他们平时都是这样讨论案情,也许费江河总是能够抽丝剥茧,找到案情的关键。
祁紫山摸了摸右耳的助听器,略带兴奋说:“也就是说,我们现在只要将嫌疑人锁定在成教大学就行?”
费江河肯定:“理论上是这样的。”
“我赞同老费的推测。”曲青川说,“范围已然大大缩小,但这个人是谁呢?我觉得成教有不少教职工都能了解到姜琴玉和崔锐的信息,至于姜琴玉的同学,那也不难,这个范围还是有点大。这样吧,我们可以一起来推演一下,紫山你来画卡片。”
罪案板下面的盒子里有许多嵌带磁铁的塑料卡片,卡片表面光滑如瓷,可以用油彩笔写字,祁紫山连忙拿起卡片和笔做记录。
曲青川念道:“九月二十五号晚上十点到十二点,姜琴玉被杀害,随后抛尸在河道。”
祁紫山写上关键词,将卡片顺手贴在罪案板上的空白区域。
“九月二十六日上午,有人冒充姜琴玉先后给电子厂和成教打电话,声称离职和退学。”
祁紫山记下,依次贴上第二块。
“九月二十六日中午,有人冒充姜琴玉身份证买票,乘坐火车前往深圳。”
“九月二十七日清晨,村民发现姜琴玉的尸块,报了警。我们立刻进行了搜查,一共找出十二块,缺少左手手掌和躯干。”
“九月三十日上午,经韦敏静确认,疏梅的画像锁定死者身份是姜琴玉。”
“九月三十日上午,姜琴玉电子厂的胡经理和熟悉她的同事接受了警方问询。”
“九月三十日下午,姜琴玉成教的游主任和美术教授崔锐接受问询。”
“九月三十日晚上,姜琴玉的同学阮钰、冯静秋、顾笙接受问询。”
“十月一日晚上十点,崔锐回到秦东市,十一点到凌晨一点,崔锐被害于稻田,随后尸体被焚烧销毁。”
曲青川念完,祁紫山也紧跟着完成书写,将卡片贴完。
曲青川仔细阅读九张卡片,确信时间线没有遗漏,才道:“好,大家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合常理之处?”他眼神之中透着鼓励,是希望大家踊跃发言。
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盯着罪案板,试图从中找到线索。
这个时间线真的很清晰,不是时间线本身清晰,而是凶手作案的时间线很清晰,而这也恰恰证明凶手正在完成一个严丝合缝的精密计划。
他杀死姜琴玉后,伪装姜琴玉离职、退学、买票,前往另一个遥远的城市,制造销声匿迹的假象,但是三十号这天,河道尸块的身份却忽然被揭开,姜琴玉被证实已经遇害,崔锐一度被认定为凶手,但十月一日,崔锐被杀害。
李疏梅在高速思考的时候,纤长手指不自然摩挲着淡淡的红唇。
忽然,她的眼前跳出微弱而熟悉的金色流光,它们快速在九张卡片上反复跳动,那些时间和人名就好像有了生命,渐渐从卡片里浮现出来。
她压根就无法想象,除了识别人的骨点,金色流光竟还能捕捉案情信息。
她几乎全身心聚焦到了时间和人名上面,它们就像在告诉她,这其中有奥秘!
她思来虑去,认定时间和人名上面一定有什么值得深思的线索。
只需要再努力一点,就可以找出来,一定可以找出来!
是什么呢?这几天她几乎参与了九张卡片的所有行程,也几乎走访了九张卡片里的每一个人,这其中的秘密也许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恍然觉得有处不对劲,有一个很不对劲的地方。
她在“顾笙”的名字上久久停留,眉宇蹙起,小小脸颊因为情绪紧张而生出淡淡的绯红。
“疏梅,”费江河忽然提醒她,“你是不是有什么发现?”
大家都一同看向她,以至于李疏梅紧张的心脏开始纷乱不安地跳动,她嘴唇微微翕动,轻颤了一下,在大家鼓励的目光下,缓缓开口:“如果凶手是成教的人,那么犯罪嫌疑人极有可能就是顾笙。”
“呃?”曲青川鼓励问,“疏梅,说说你具体的想法?”
李疏梅试图压住紧张的心跳,一字一句道:“九月三十号,我们在成教走访,老费说过,关于姜琴玉案的细节不要透露给任何人。那天我们在成教见过教导处主任、崔锐、阮钰、冯静秋和顾笙。他们都不清楚姜琴玉遇害了,因为那天我们只说是常规调查,他们顶多认为姜琴玉遇到了麻烦。只有一个人,我们告诉过她,姜琴玉已经遇害,那个人就是顾笙!”
“如果她知道姜琴玉遇害,那么她一定知道她伪装成姜琴玉离职、退学甚至前往深圳的计划已经失败了。她一定为了掩藏什么,而因此,她要杀了崔锐!”
她的话到此为止,所有人的表情都出现微叹的姿态,马光平嘴角微微抽了一下。
曲青川忍不住赞叹:“疏梅,你非常善于观察,非常好,顾笙的确具有较大的嫌疑!如果顾笙是凶手的话,就能解释打电话辞职和退学的人为何是一个女人。那么,我提出一个新的问题,崔锐到底知道什么,让顾笙铤而走险一定要杀害他?”
显然这个问题他不单是问李疏梅,他扫了一眼大家,希望大家一起来回答。
李疏梅的确想到了一些影子,但她的脑子一时有些卡壳,没有转过弯来,给不出新的答案。
费江河欣慰地看着李疏梅,很冷静地接过话说:“疏梅的推测我认同,假设顾笙就是杀害姜琴玉的凶手,她杀死姜琴玉后,毁尸灭迹,又冒充姜琴玉离职、退学、买票前往深圳,这种种计划她以为天衣无缝。但是她突然从我们口中听到了姜琴玉遇害的消息,她一定害怕了——
她害怕什么呢?一定有一个秘密,只有他们三个人知道的秘密,她一定害怕这个秘密被崔锐透露给警方,所以她必须要杀了崔锐。她杀害姜琴玉的动机我们尚不清楚,她杀害崔锐的动机一定是掩饰他们之间的秘密。”
“这种秘密很可能是姜琴玉遇害的主要原因,”祁紫山摸了摸助听器,兴奋道,“曲队!我也认为疏梅和老费的推测是对的!”——
作者有话说:周五上夹,要到晚上十一点后更。
期待大家多多评论鼓励!
第18章 第 18 章 搜查,但猝不及防!……
马光平笑呵呵说:“首先我觉得你们的推测都没有问题, 疏梅也很好,但是有几个疑问我一定要提一提,顾笙是一家理发店的员工, 即便她有作案时间, 她怎么能得到那么多工业硫酸?她个头不大, 又是怎么运尸到十几公里以外的河道?她又是如何将十二块尸块挨个摆放?还有昨晚, 她又是如何杀害比她体力更强的崔锐?那辆车烧毁成那样, 她必须要带上几升汽油到现场, 这不容易。”
马光平的话让大家的兴奋冷却了几分, 诚然这些问题刚才都没有考虑在内, 马光平四十余岁,干了二十年刑侦,经验丰富,他为大家的推测提供了一个需要落地的“降落伞”。
这些都是需要冷静思考的, 如果疑点不能解答,顾笙的嫌疑是不可能成立的。这些细节性的问题纷至沓来, 李疏梅却忽觉不知道从哪入手解决。
曲青川问:“老马的问题很好,大家有什么想法吗?”
气氛一下子冷凝, 半晌, 费江河道:“我认为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些问题的时候。”
“我倒是听听你想法,什么时候解决这些问题?”马光平不咸不淡地说, “闫岷卿迟早要过问细节, 总不能全凭猜测。”
费江河似乎听不得闫岷卿的名字,浓眉深蹙,揶揄道:“他算个屁,把他当根葱了!”
“哎老费,案子归案子。”曲青川劝慰。
“我可以一五一十回答你老马, ”费江河像是置气道,“你说的这几个问题,顾笙为什么做不到,秦东市是工业城市,顾笙只要有心,完全买得到工业硫酸。她四肢健全,行走自如,如果还会骑电动车、机动车,抛尸到十几公里以外,并不困难。她也是美术生,把十二具尸块摆放成星空,这正是她的强项。至于崔锐,我先前也说了,崔锐那么晚如果去见顾笙,说明他们关系本来不普通,顾笙完全可以偷袭崔锐。至于汽油,同样可以用电动车摩托车带过去,我说的哪样,顾笙办不到?”
费江河的话一气呵成,似乎这一切顾笙都可以完成,而且并不复杂。
马光平撇了撇嘴,没有回话,祁紫山也没有回应,只有曲青川点了点头,“好。”
在李疏梅心里,她是支持费江河的。
空气冷清了一会,曲青川说:“虽然顾笙锁定为第一嫌疑人,但是我们没有找到她的任何证据,我们没办法拘捕她,只能她传回来问问话,常规问询。”
马光平担忧说:“可是万一她什么都不招呢,这些时间线,在她眼里是没有价值的,只要她坚持不开口……”
常规问询,顾笙可以什么都不说,十二个小时她就可以离开警局,除非有证据。
“去顾笙家搜证呢?”祁紫山说,“现在姜琴玉第一被害现场还没找到,如果是在顾笙家中,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
祁紫山的话让略显紧张的气氛平静下来,费江河说:“那我带紫山和疏梅去一趟她家吧,正好也可以旁敲侧击探探她。”
曲青川思虑了下说:“可以,但,顾笙现在应该自认为是很安全的,我们一旦找她,她就会认为我们警方怀疑她,她有可能潜逃,所以我们要安排人对她进行监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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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祁紫山顺利拿到了搜查令,费江河带着疏梅和紫山,还有两位痕检科同事,一起前往顾笙的住所。
在理发店上班的顾笙接到了通知,答应马上回家一趟。
这是一栋新小区,里面的住户并不多,楼外有许多装修垃圾堆,应该是今年新入住的小区。
顾笙很快出现了,她骑着一辆女士电动车回到楼前,停好电动车后,顺手摘下头盔,乌黑的长发从头盔里胀开、散落,如一团随波逐流的海藻。
李疏梅他们就站在楼道口等待,顾笙提着头盔走过来,礼貌道:“你们好,又见面了。”
她看起来比较平静,忧郁的眼睛也弯了弯,实际上她现在的工作单位和住所都被警方监控,她可能没有察觉,但是不代表她不知道警方已经怀疑了她。她的平静,在李疏梅看来,更像是做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方便去你家看看吗?”祁紫山把搜查令展示在她面前。
“警官,我想问问,你们是不是怀疑琴玉的死和我有关。”顾笙平静的脸上浮现几许忧虑。
费江河安慰道:“顾女士不要紧张,是常规调查,你是姜琴玉的好朋友,所以我们需要对你进行一下排查,希望你能配合。”
“我愿意配合,可是……”顾笙犹豫了下,渐渐地眼神里像是有微光在波动,“我很心疼琴玉,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也希望你们早日找到凶手。走吧!”顾笙眼睫压了压,主动上前引路,拿出钥匙开门。
楼道里的结构是两家住房,房门对房门,顾笙开门时,李疏梅观察了下,对面房间没有住人。
“这栋楼入住的住户多吗?”李疏梅在她开门时问。
“不多,有一些在装修,平时很吵,我是因为便宜才租下的,我反正大多数时间都在理发店,深夜回来就不吵了。”顾笙推开门,迎三人进屋。
李疏梅踏进门,打量着屋子,这是两室一厅的屋型,装修很简单,但家具基本都齐全。客厅里有沙发,一张圆桌,几只凳子,还有一把躺椅。
靠近阳台处,有块画板,画板上是空的,画板下摆放着几板颜料。在画板旁边的凳子上,静静趟着一摞厚厚的油画。
五个人戴好手套鞋套,费江河一边观察房间,一边问:“在这里住了多久了?”
“半年。”
“好,我们随意看看。”
痕检员很专业,提着专业仪器,率先进入了卧室。
在客厅转了一圈后,李疏梅跟着费江河进了洗手间,洗手间不大,白色瓷砖地面洁净无尘。费江河蹲下,在漏水槽边,伸手摸了摸,李疏梅知道,他在确认这里是不是分尸现场。
洗手台上有一面镜子,李疏梅发现镜面旁边有把手,应该是一只带镜面的柜门,她拉开镜面柜门,里面是三层隔的小空间,放了许多化妆品,她仔细瞧了瞧,有几瓶化妆品的牌子和姜琴玉宿舍抽屉里的是一样的。
但这不能说明什么,因为她们本来就是好朋友。
她把镜面柜门关上,镜子缓缓转动,忽然镜子里出现了一张脸,那张脸上的眼睛带着锐利寒冷的光芒,她吓了一跳。
镜子很快合上,李疏梅再确认时,镜子里的眼神变了,变得缓和了许多。
她扭头朝后一看,只见顾笙就站在门口,她的脸庞和眼睛刚才就倒映在镜子里,在她回头后,顾笙却抿了下唇,微笑问道:“李警官,需要帮忙吗?”
李疏梅不动声色,摇了摇头。
费江河将漏水槽的铁网取了起来,戴着手套的手伸进去,掏出了几缕长头发,那应该是顾笙的。但他仍旧将头发放入了物证袋。
他很细心,又检查每一个角落,然后起身,告诉李疏梅:“我们先出去吧,让痕检同志进来。”
痕检同志带来了专业检测设备,让痕检同志进来就是为了检查地面和墙上有没有血迹。
痕检员进入洗手间后,李疏梅走向对面的卧室,卧室刚刚被痕检员用仪器检测过,地面泛起一股轻微的刺激性味道,这是鲁米诺试剂的味道,是专门用来检查血迹。
李疏梅掩了掩鼻子,观察着卧室四周,一眼看上去这就是一个女孩的闺房,有化妆镜还有衣柜,李疏梅打开柜门,衣柜里的衣服很丰富,色彩较鲜艳,和姜琴玉的衣柜有些像。
又翻了翻兔子图案的床被,还有化妆盒,没有什么发现,李疏梅又回到了客厅,她拿起那摞油画,这些画笔法很一般,显然比姜琴玉差了不少,画作内容不尽相同,这很可能是顾笙的课堂练习。
翻着时,一张梵高的《星空》豁然映入眼帘,她对这幅画几乎有些神经过敏,这幅画有些笔法出奇的好。这不是顾笙的笔法,她画不出。
风格和姜琴玉画的《星空》很像,但是又不一样,有些线条已经超出了姜琴玉的笔法。
她将画放在画板上,特意走远望了望,忽然,微弱的金色流光在画上跳动,它好像在告诉李疏梅这幅画不简单。
她想起来了,崔锐,这幅画有一些细节很细腻,颜色掌握自然流畅,在崔锐的办公室,就有一副《星空》,这幅画的某些地方很接近那张《星空》。
梵高的后期作品通常是使用扭曲线条作为绘画笔法,但是很多人在临摹时却不自觉揉进自己的画风,譬如姜琴玉使用更多的是大块色块,而崔锐的线条已经是专业级别,柔滑细腻,简单来说,那是他的特色。
仔细端详后,李疏梅渐渐发现,这幅画有两个人的笔法,一个是姜琴玉,一个是崔锐,崔锐的颜料在上层,这说明这张画最初是姜琴玉画了很大一部分,崔锐又补全了一小部分,这是他们合力画的。
这里为何出现崔锐的画,难道是她看走眼了?她转过头问:“顾笙,这是谁画的?”她想知道顾笙怎么回答。
顾笙两手相抱站在客厅门框边,正冷静地看着她,因她提问,她走了过来,凝视着画板上的画,回答:“是琴玉画的。”
“你确定吗?”
“嗯……”顾笙迟疑了下,“对,琴玉画完带回来的。”
顾笙改变了说法,她想告诉李疏梅,是姜琴玉画的,但不是在家里画的,也就是说,这张画到底出自谁的手,她并不知道,姜琴玉和崔锐交往过,如果崔锐帮助姜琴玉画下这幅画,并不奇怪。
李疏梅又问:“姜琴玉平时经常来你家吗?”
“也不是,偶尔吧,我们一起上完课,吃完夜宵我邀请她过来住一晚。她就在这里画画,我画的不好,她会教教我。”
“好。”李疏梅又翻了翻画,里面还有几张画,笔法是姜琴玉的,看样子,姜琴玉确实在这里画过画。
她将画放下,又走向了厨房,祁紫山正在里面检查,他很仔细,眼贴近观察着厨刀,但见到她时却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没有发现。
半个小时后,五个人走出了顾笙的家,作为物证,李疏梅要走了姜琴玉画的画。
顾笙走出门送他们,她今天穿的是一身黑色吊带鱼尾长裙,高跟鞋,将她身材衬托得修长高挑,长发披肩,风轻轻吹拂,整个人都像是盛开的花。
李疏梅最后一眼从她身上收回视线。费江河忽然转头问她:“顾笙,前天你休假了?”前天是国庆节,那天晚上就是崔锐遇害的时间。
李疏梅的视线重新回到顾笙身上,面对费江河突然的提问,顾笙眼皮收了收,缓缓开口:“对,国庆节我去了趟大姨家,吃完晚餐回来的。”
“回来后,晚上你去了哪?”费江河穷追不舍。
“我在睡觉。”
“一直没出去?”
“没有。”顾笙肯定地说。
“九月二十六号,那天你都在理发店吗?”费江河继续问。
九月二十六号是姜琴玉死后的第二天,那天上午有人冒充她离职和退学,中午利用她身份证到火车站买票,去往深圳。
“九月二十六号?”顾笙露出不解的眼神。
“对,那天是上周日,还有印象吗?”
顾笙像是仔细回想了会,然后说:“上周,我是有两天不在理发店,那两天我记得我来了大姨妈,身体很不舒服,每月月底我都会请两天假。”
费江河顿了下,语气更凌冽:“上次在学校,你说你手指受伤是因为被水果刀割伤,但在你家,我们没有找到水果刀。”
顾笙的表情出现了短暂的凝固,半晌,嘴角缓缓染上一丝似笑非笑的笑意:“你说那把刀,不好用,丢了,早扔进垃圾桶了。”
“……好。你的电动车能检查下吗?”费江河盯着她的眼睛问。
先前顾笙就是骑着一辆电动车回来的,此刻它就停在十几米外的小区形象牌下。
李疏梅望了一眼电动车,视线再次锁定在顾笙脸上,顾笙嘴唇动了动,表情变化不大,她没有开口,而是轻轻点了点头。
费江河收到信息,朝两个痕检科同事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开始检查吧。
两名痕检科同事非常专业,走到小车旁边,放下箱子,戴上了口罩和手套,将箱子打开,取出鲁米诺喷剂,在电动车车身、轮胎还有轮毂各处进行喷洒。
李疏梅走近了几步,这是一架小型国产女士电动踏板车,颜色是粉色,顾笙之前戴的头盔也是粉色。车子比较新,可能是今年购买的,车身也很干净,像是最近认真清洗过。
鲁米诺灵敏度很高,只要这辆车曾经沾染过血迹,哪怕仅有微量残留,都会产生荧光反应,如果检测到血迹,待DNA证明属于姜琴玉,那么这辆车很可能就是被用来抛弃尸块。
所有人都在紧张地等待,包括顾笙,李疏梅发现顾笙嘴唇紧抿,也有一些微微的紧张,她不知道她此时心里在想什么。
喷涂一段时间后,电动车被喷洒过的地方没有任何荧光色反应,痕检科同事表示可以结束检查。
“好,谢谢配合。”费江河最后对顾笙表示感谢。
上了车后,痕检科同事总结说:“老费,屋里地面墙壁都做了鲁米诺发光实验,没有检测到血迹。”
“那就是被擦拭干净了?”
“有这种可能,嫌疑人很谨慎很细心,可能通过一些强效清洗剂清洗掉了。另一种情况,这种鲁米诺发光实验是具有局限性的,如果血迹当中的铁元素反应完了,下次就起不到作用,假如嫌疑人知道这种血迹检测方式,完全可以提前防备。”
“知道了,这样吧,小汪你们先回去。我们留下来再调查下。”
费江河还不甘心,又带着李疏梅和祁紫山对顾笙住所的周边住户进行了走访,因为是今年上半年交房,这里入住的住户很少,很多家还在装修,少数住在这里的住户反馈九月二十五号晚上听到了装修的声音,没听到别的声音。
回去路上,李疏梅坐在副驾,吹着窗外的风,纷乱的思绪萦绕,她感觉顾笙并不简单,特别是今天那个猝不及防、令人寒冷的眼神,但是可惜目前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这就意味着要想使顾笙承认罪行,难度很大,没有关键证据,也无法对她进行逮捕和审讯。
半途,她的心情有些低落,蓦然一道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是费江河的手机,他接起,惊诧和欣喜交揉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什么!买票的人找到了?好好,马上回来。”
李疏梅也一怔,利用姜琴玉身份证买火车票的人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后面的更新暂定每晚九点左右,如果有变化会提前说。
第19章 第 19 章 疏梅极速画像。
费江河在车上告诉大家, 火车站提供给市局的录像视频里,技术科经过分析,发现了在火车站用姜琴玉身份证买票的那个人。
她同时出现在秦东火车站和深圳火车站, 也就是说她伪装了姜琴玉在秦东火车站买票入站到深圳火车站出站的过程。
车子回到市局, 已经到了夕阳时分, 顾不得吃上一口, 费江河带着疏梅和紫山赶到了技术科的图像侦查室。
室内里有四台台式电脑, 两台电脑开着, 两名技术科同事坐在电脑前, 曲青川和马光平正站在他们身后, 观察视频。
见三人到了,曲青川招手道:“老费,你们来看看。”
李疏梅走到电脑前,技术科同事将视频再次播放了一遍, 这是秦东火车站的进站口,一个穿着浅蓝卫衣的年轻女孩出现在检票口, 她身高和姜琴玉差不多,头上戴着帽子, 始终低着头。
在检票口处, 检票员接过她手里的火车票,应该是检票员提出了要求, 她抬了下头, 检票员快速对比了身份证和她的脸,放行了。
视频结束了,费江河蹙眉,“还有吗?”
“费哥,还有两段视频, 一段是嫌疑人在秦东火车站售票处购票视频,还有一段是深圳火车站出站视频,那两个更模糊。”技术科同事回答。
诚然,这段视频确实还原了嫌疑人进站的过程,但是因为距离较远,像素模糊,根本无法看清嫌疑人的脸。
“打开看看。”费江河提出要求。
技术员很耐心,又打开了另外两段视频,那两段视频里,女孩穿着同一件卫衣,身形一致,但是没有明显露脸画面。唯独第一段进站视频,女孩抬头露脸了一刹那,所以技术员才说,那是最清晰的。
曲青川说:“我问过火车站了,身份证头像本身没有很高辨识度,如果嫌疑人和姜琴玉年龄相仿,稍微打扮一下,就能蒙混过关。”
1999年使用的一代身份证,头像黑白,对于人工识别的难度非常高,嫌疑人能够顺利进出站并不困难。
马光平补充:“嫌疑人非常高明,她在火车站留下了三段视频,特别是售票处的视频,根据身份证出票时间,就能证明她是姜琴玉。她有意留下这些证据,就是故意让我们认定她是姜琴玉。而且她全程戴着帽子,很显然她也是在躲避摄像头。”
“把脸放大看看。”费江河指示。
技术员将视频暂停到了嫌疑人抬脸那一瞬间的画面,滑动鼠标滚轮,放大人脸头像。
像素本来不清晰,放大后出现了马赛克,就像密密麻麻的方块构成了这张很模糊的脸,卫帽下是一张根本无法辨识的脸。
技术员又通过鼠标,将头像缩放到最合适尺寸,放在屏幕适中位置,他收回手,规规矩矩等待新的指示。
如果是视频原来尺寸,还能感觉这张脸是一个年轻女孩,但是放大后,反而觉得这不是一张完整的脸,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似乎对于这个结果,非常遗憾。
李疏梅能感受到大家对于这个结果的失望,技术室里的气氛非常冷清,没人再言语一句,像在消化失望后的那种焦虑感。
忽然,李疏梅眼前一闪,屏幕之上,几条微弱的金色流光再次游走起来。
忍不住,她往前倾斜了身子,那些流光在高速勾勒一张脸,很快视频里这张模糊的脸被一组精致的线条组合出一张清晰的人脸。
也就在这一瞬间,她产生了剧烈的眩晕感,眼前的一切出现了重影。
她的手臂旋即被人扶住,让她的眩晕感减轻了。“没事吧?”祁紫山担心问。
她感觉好了许多,那种感觉就在那一瞬间,就像是血液供应不足,产生一瞬间的窒息和眩晕,那也是金色流光成像的那一瞬间,带给她的余震。
“怎么了疏梅?”站在前面的费江河回过头问,曲青川和马光平也回过头看着她,眼神当中透着担忧,因为此刻的疏梅额头正爬满细汗,脸色看起来有些发白。
“是不是太累了?”曲青川问。
“能不能让我试一试?”李疏梅顾不得身体状态,脱口而出,“我想画出来。”
几乎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这个小姑娘眼睛明亮如许,就像无数的星辰充盈其间,她紧紧注视着屏幕里模糊的脸型,说出了一句令人不可思议的话。
她想通过画像还原这个几乎不可能辨识的头像。
“我可以试一试。”李疏梅再次提出,她担心这些线条很快消失,“能不能给我纸笔。”
“快,”费江河第一个反应过来,“纸和笔呢?”
另一名技术员连忙翻出抽屉里的圆珠笔,将桌上的练习簿一起交给她。
李疏梅接过纸笔,曲青川招呼说:“来,来,都让下,给疏梅椅子。”
“不用曲队。”李疏梅已经握住圆珠笔,她就站在显示器前,她必须要在那些线条消失前画下来,她天生不太聪明,记忆力也不好,她必须尽快画下来。
所有人为她让开了一片宽阔的区域,她直面这个小小的电脑屏幕,屏幕闪着亮点,金色线条缓缓地变淡,消失。
李疏梅快速下笔,从脸型轮廓起笔,快速勾勒,又画上眼睛、眉毛、鼻子、嘴唇……
只是刚才的眩晕感还没有完全消失,她画画时,由于太急,手指有些轻微地发抖,那些线条看起来并不流畅。
金线彻底消失了,李疏梅又修饰了几笔,将画像修饰得与金线构成的头像更接近一些。
“顾笙!”她还没有完全落笔,祁紫山已经喊了出来,“是顾笙!”
李疏梅手里一颤,她刚才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画下的人是顾笙,屏幕很亮,金线勾勒后,其实一眼看上去不那么明显,然而落在纸上后,线条的粗细使得这张脸很清晰,她仔细一看,这是顾笙无疑。
使用姜琴玉身份证买票,伪装她去深圳,这个人就是顾笙。
马光平不敢置信说:“我的天,这真是顾笙啊!”
费江河得意看向马光平说:“是不是觉得还在做梦。”
“画得是真像!”马光平感叹起来,他见过顾笙照片,很显然,他有一些分不清这到底是画的还是对着照片临摹的。
唯一的区别是角度有些不同,但无可否认就是同一个人。
费江河笑道:“老马,‘这种素描在美术学院遍地都是!’”
明显这句话是马光平曾经“奚落”李疏梅的话,费江河说出口,马光平就朝他挑起嫌弃的目光,“我说你还挺大个人?”
曲青川笑而不语。祁紫山忍俊不禁,解围道:“还得靠咱疏梅的画像!”
李疏梅被大家一顿夸,她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她到现在也不明白,这个神奇的能力到底是为何出现在她身上。
其实靠模糊视频画像的本领,那些非常厉害的画像专家的确拥有,在我国确实有那么几位,可谓是神通广大,甚至被国家认定为“大熊猫”。
但她是什么,一个两年经验的美术生,刚刚入职的见习警察,她无法解释这个能力,也不能因此而骄矜。
“有了疏梅的画像,看来我们可以实施抓捕了。”费江河兴奋道,“顾笙承认上周她和理发店请了两天假,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两天,就是九月二十六和九月二十七号。她利用姜琴玉的身份证坐火车到深圳,然后乘坐大巴车或私家车回到秦东市,因为大巴车、私家车不会留下身份证记录。加上这张画像,现在可以逮捕顾笙来局里问话了。”
曲青川面色很轻松,“好,我们马上申请逮捕令吧,顾笙去过火车站这件事,她无法狡辩。紫山,你去申请下。”
“好,我马上就去。”
几个人信心满满带着画像回到办公室,李疏梅大半天没进水了,她连忙喝了半杯水,可能刚才太紧张,她感觉还有些心慌挥之不去,也许是神奇能力留下的后遗症,也许是轻度低血糖又犯了,她急忙剥了一粒糖含进嘴里。
不一会,祁紫山回来了,费江河吆喝要出发时,祁紫山却耷拉了下眉头,“老费,闫支队让我们等一等再申请逮捕令。”
“什么意思啊?”费江河火气上来了般,“他想耽误我们办案?”
“不是,我和他说了,疏梅画了像,锁定嫌疑人是顾笙,但是他认为这不严谨。”
“不严谨?”费江河疑惑当中透着愤怒,“他屁事是真多,知道什么叫严谨!”
“什么意思啊。”曲青川和马光平都忧心忡忡走向祁紫山,“什么叫不严谨?”
李疏梅听着他们的对话,口里的糖果也不那么甜了,这时竟出现了微微的苦涩。
她不知道为什么闫岷卿会这么认为,明明她画出了嫌疑人头像,难道就是因为她上次没从他手里双手接本子,和他说话没礼貌,他现在要针对她。
她正揣度时,闫岷卿走进了办公室大门,他脸色很随和,眼镜背后是一对明亮锐利的眼睛。
费江河瞥了他一眼,就冷声说:“闫岷卿,你什么意思啊?为什么不让申请逮捕令?”
“我这不是过来解释了嘛?”闫岷卿语气十分淡然,“我就知道你有想法,急冲冲的。李疏梅同志在哪?”
李疏梅坐在椅子里,她忽觉身体有些沉重,一时没站起,曲青川、马光平和祁紫山都回望了她一眼,马光平立即给她使了个眼色。
李疏梅缓缓起身,朝门口走去,在祁紫山身旁站定,祁紫山望了她一眼,眼神当中透着一丝安慰。
李疏梅冷淡说:“闫支队,你有什么问题问吧。”
闫岷卿提问:“李疏梅,我问你,你见过顾笙吗?”
“见过。”
“见过几次?”
“两次。”
“两次印象深吗?”
李疏梅仿佛感觉出闫岷卿话里的含义,她迟钝了下回答:“算是……比较深的。”
“如果我现在让你画出顾笙的面容,你可以准确无误画出吗?”闫岷卿的口吻越来越严厉。
“我……可以。”李疏梅忽然觉得自己的底气开始没了。
曲青川马光平他们的脸色也慢慢地变暗淡,眼神当中透着对她的担心。只有费江河依旧冷眼瞪着闫岷卿。
闫岷卿撇了下嘴,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得意:“我没有说错吧,你先入为主,你凭借一张高度模糊的视频画出顾笙,你想说明什么?”
闫岷卿不就是想说,她靠着主观印象,故意画出了顾笙的头像吗,被别人误解,李疏梅心底的委屈瞬间涌上心头。
曲青川发现李疏梅眼眶微微发红,她肯定觉得自己很委屈,但是他此时却不知道怎么为她解围,因为闫岷卿的话也有他的道理,如果李疏梅认识顾笙,她画出顾笙的画像并不难,这要看这个问题怎么看待。
马光平屡次伸出手,欲言又止,终究没有搭上话。
但李疏梅绝不会轻易妥协,她抬起头,脸若冰霜,据理力争道:“我画像的时候根本没有多想,你是不是想说我制造伪证!”
“我可没这么说!”闫岷卿不急不慢,笑着说,“制造伪证是要受处分的,我怎么可能给你扣这样的帽子。”
“我现在就告诉你,取证必须是严谨的,你读过警校,你不会不知道什么叫严谨?”闫岷卿又哂笑一声,“还是在学校混了个文凭?”
这句话全然否定了李疏梅的工作,曲青川发现李疏梅表情冰冷得可怕,恐怕随时都会爆发出来,他必须要为李疏梅说上几句。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人影忽地冲了上去,曲青川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费江河拧住了闫岷卿的衣领子,伴随他的大声呵斥:“有本事你冲我来!欺负女同志算什么本事!”
闫岷卿个头本来比费江河小,又是文质彬彬的书生模样,一瞬间就被费江河制服。
闫岷卿脸憋得通红,但他却表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态,双手摊开,从喉咙里挤出一丝变形了的轻笑声:“大家可以作证啊,是他先动手的,回头我师父问起来……”
马光平率先上前拉着费江河手腕,“老费老费,松手,快松手!”
曲青川也上前劝架,拽着费江河的胳膊。
费江河在两个人的拉拽下终于松了手。
闫岷卿咳嗽了几声,笑着说:“费江河,你这叫无能的表现!”
“小人!”费江河咬着牙,无处发泄。
“喜欢就骂吧,性格决定命运。”
“怎么回事啊!”随着一身低沉有力的声音,夏祖德的身影忽然出现在门口。
第20章 第 20 章 “装什么清纯!”……
夏祖德一现身, 众人都肃起神色,毕恭毕敬,纷纷叫了声“夏局”。
闫岷卿却突然咳嗽了几声, 摸了摸脖子, 委屈道:“师父, 我刚才只不过有理有据, 提出了反对意见, 费江河就掐我, 你看, 你看。”他把脖子露出来, 仿佛有一点红印子。
夏祖德冷眼瞥了费江河一眼,严肃说:“江河,你怎么还像个小孩子。写五千字检讨,给我认真写, 明天早上送到我办公室!”
“我不写!”费江河硬气道。
夏祖德不急不缓道:“我不是和你商量,这也不是局长让你写的!是你师父让你写的, 你要不写,以后我没你这个徒弟。”
果然这句话好使, 费江河头撇向一边, 满脸委屈,没再说话。
夏祖德又扫了大家一眼, 在人群里, 他看到了疏梅,疏梅的脸上有些淡淡的委屈,但她却努力在掩藏。
他问道:“事情经过说说吧。”
曲青川忙说:“夏局,我来说下吧。”曲青川把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下,重点说明李疏梅的画像不是先入为主。
这时, 闫岷卿解释说:“师父,我没有质疑李疏梅画像,我只是想说办案一定要严谨,把顾笙逮捕,仅凭这副画像,她会招供吗?把她关在局里二十四小时,又能怎么样?我们一定要拿到最关键的证据才行。”
夏祖德缓缓点头,“岷卿,你做事一向谨慎,思考问题周全,师父认可你。”
闫岷卿笑得有点合不拢嘴:“谢谢师父。”
费江河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夏祖德的目光再次在疏梅冰冷的脸上划过,又转向曲青川,“能取得关键的证据吗?”
“夏局,要想取得更多的证据,恐怕有些难,所以我们才想先发制人。”
“如果二十四小时,找不到新的证据,是要无罪释放的。”夏祖德语气沉着。
费江河昂起头道:“师父,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也许人来了,审讯就有结果呢?”
“呵呵,有自信很不错。”夏祖德扫了大家一眼,缓缓道,“我得说一句,疏梅的画像没问题……”
李疏梅终于抬眼瞥了他一眼,祁紫山却看向了李疏梅,眼神里透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因这一句话,二队所有人的脸上都轻松了几分。
闫岷卿质疑李疏梅的画像,夏祖德却肯定她的画像,这足以证明夏祖德已经将天平倒向二队了。
闫岷卿的笑脸隐隐暗了下来。
夏祖德道:“我们既然通过画像掌握了顾笙初步犯罪的证据,带回来审讯,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哎,师父……”闫岷卿的笑脸全然没了。
“岷卿。”夏祖德严肃说,“你督促好这件案子,保证二十四小时的审讯工作细致到位。”
闫岷卿欲言又止,审时度势道:“是,夏局。”
“青川,江河,给你们二十四小时,如果没有新的突破,今后我可不会再像今天这样力挺你们。”
“是,夏局。”曲青川满口回应。费江河露出小孩子般藏都藏不住的笑,也着急应了声好。
夏祖德又看了看疏梅,“好,今天就到这里吧……已经晚上八点多了,都回家吃晚饭吧。”
夏祖德和闫岷卿一起走后,马光平笑着说:“今天老夏有点意思啊,他不全向着闫岷卿了,以前他可是最喜欢他那个好徒弟了。”
曲青川说:“是有那么一点奇怪。不过老夏能支持我们,这不正说明老费就是得老夏疼爱嘛。”
“可别把我扯进去,这老头早看我不爽了。”费江河口里这般说,表面却按捺不住的欣喜。
李疏梅听了这句话,忍俊不禁笑了笑。
祁紫山说:“夏局今天主动说疏梅的画像没问题,这是不是也说明,他也很看好疏梅。”
“我觉得是。”马光平说,“老夏对疏梅还是很不错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疏梅,好好努力啊,咱二队以后可全靠你争光了。”
费江河笑道:“老马,你这话,听得很舒服。”
李疏梅并不想大家知道她是老夏的女儿,便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抿唇笑了笑,默默回到自己位置上。
“紫山,明天一早申请逮捕令吧。”曲青川又唤了声祁紫山。
“好,曲队。”
*
门外的走廊里,闫岷卿跟在夏祖德身旁,夏祖德走路时背着手,脸色威严,闫岷卿看得出他因刚才的事还有些微微的生气。
他深知,夏祖德是一个喜欢局里同事们互帮互助、携手共进的人,要不是今天因为费江河无理取闹,他绝不会惹师父生气。
他轻言细语说:“师父,您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惹你老人家生气了。”
夏祖德停下步子,和蔼的眼神看向他道:“岷卿,你的工作能力我向来看好,你是学院派,凡事求谨慎。而江河呢,事事激进,你们俩的性格正好互补,你知道师父对你们俩都是给予厚望的。”
闫岷卿一下子明白夏祖德的潜台词,他是希望他们二人重归于好,他含笑道:“师父说的是。”
“你今年是三十三?”夏祖德问。
“三十四了。”闫岷卿回答。
“个人感情怎么一直拖着,到底是工作太忙还是有别的原因?”
夏祖德忽然转变话题,闫岷卿还没理解过来,明明刚刚说到工作,忽然转到个人感情问题,提醒他还没有女朋友。
他知道夏祖德一定话里有话,果然他说:“岷卿,对女同志要学会关爱。”
闫岷卿顿觉脖子里微微发烫,尴尬之色缓缓爬上脸庞,说起来,这还是师父第一次对他提出这类要求,难道师父认为他个人感情问题一直拖着是因为对女同志不够关爱?
夏祖德的脸色很严肃,说明他不是开玩笑。
他瞬间明白师父话里的深意,他是在点他,今天不该用那种态度对李疏梅。
诚然,他今天确实有些上头,但当时他是因为李疏梅说话不尊重他,而且李疏梅的态度越发有些像费江河,两个人又是“师徒”,他很难不认为李疏梅是仗着费江河和他对着干。
但在师父面前,他必须得承认,他的工作方式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他勉强笑了笑:“师父说得是,谨遵您的教诲。”
“回去吧。”
“师父还没吃晚饭吧,我陪你出去吃点。”
“你师母在家里留了剩饭,推脱不得。”
闫岷卿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好啊。对了师父,最近师妹可回家住了?”
“还惦记着?”夏祖德直接否决,“关心好自己的事情。”
看着师父决然离去的背影,闫岷卿总觉得师父今天有点不对劲,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他皱着眉头,感觉胸口有点难受。
*
夏祖德骑车回到家,进屋后发现疏梅不在,便问:“秀秀呢?”
李新凤手里拧着拖把,正在拖地,反问道:“我还问你呢,你怎么把女儿落下了。”
“我倒是想等她,结果她比泥鳅还滑,早没人影了。对了,她怎么还没到家。”夏祖德换完鞋,去盥洗室洗手。
晚上拖地是李新凤的习惯,她喜欢家里一尘不染,也是希望疏梅住在家里能心情愉悦。
她放下拖把,到厨房按下微波炉,“我刚才打电话了,已经到了小区门口,我说老夏,晚上别让加班了,女孩子夜里一个人骑车也不方便。”
“你放心吧,有人开车送她。”
洗完手,夏祖德刚到客厅,就听见敲门声,打开门是疏梅平平静静的一张脸,他还记得今天疏梅受到委屈的模样。
他轻轻拨了拨她的臂膀,将她带进屋里,关上门,“不是坐车回来了?咋比一个骑车的老头还慢。”
“祁紫山非说给我买吃的,结果现烤的面包等了老半天。”
“这孩子也挺细心。快洗手吃饭吧。”
李疏梅换完鞋,李新凤刚把晚餐端到桌上,一看见她就上前摸了摸她脸颊,“这么晚,也没人心疼。真是可怜死了。”
“李老师我没事。”李疏梅笑了笑。
“快吃饭,肯定饿了吧。”
“我刚才吃了半边面包。”
李新凤刚要皱眉,李疏梅笑道:“但我还想吃李老师做的饭。”
“哈哈,学会贫嘴了,工作了是不一样。”
可这都九点多了,她不怎么吃得下,但还是想吃一点,她记得以前,夏祖德忙得没吃饭,也有这么晚回来的时候,有时候也是这样凑合着吃一顿,但明显今天桌上的菜要丰富一些,李疏梅觉得不能浪费李老师的手艺。
李疏梅上桌后,夏祖德用公筷给她夹了菜。李疏梅道:“谢谢老夏。”
“讲礼貌了?”夏祖德笑着说。
“一带把今天的事情谢了吧。”
“噢?爸爸心领了。”
“老夏,我其实想问你,今天你是不是因为我才做了那个决定?”
夏祖德细嚼了几口米饭,像是思考了下,才缓缓道:“实际上,爸爸站在那个立场,总是要从大局出发。女儿你放心,爸爸会一直信任你。”
李疏梅顿时明白夏祖德的意思,他并没有站在个人的立场做出那个决定,他是站在市局的立场,虽然他们是父女,但是在任何时候,立场必须分得清。
李疏梅支持老夏的做法,正如老夏信任她,老夏信任她切切实实画出了那张画,而不是从父女的角度偏袒她,所以他才认定掌握了顾笙的犯罪证据,可以逮捕审讯。
两人的对话很快被正在拖地的李新凤打断:“还聊工作?老夏!女儿都被你带坏了!”
夏祖德连忙拿起公筷给疏梅夹菜,李疏梅哭笑不得:“老夏,我吃不下了。”
“这才吃了几口,你妈烧得这道小炒,味道很不错,多吃点,饭别吃了,晚上不消化。”
*
第二天上午,一家叫“情人发廊”的理发店内,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带着两个小弟大摇大摆走进门,男人脖子里挂着大金链子,金光闪闪的,他伸手在老板娘脸上摸了一把,笑道:“叫妞儿给我洗头!”
顾笙就站在收银台旁边,大金链笑眯眯地望着顾笙,抬起画满纹身的粗壮手臂,抚了下自己油腻的背头,走到她身旁,“妹妹,来吧!”
他兀自走到洗头处,慢悠悠地躺到椅子里。
躺下后,他依旧吊着眼睛望着顾笙。
顾笙安安静静走向他,拿起花洒,打开水开关,用手指探了下水温,觉得适宜后,给男人洇湿了头发一角,问他:“水温还合适吗?”
“合适,特别合适。”
全部打湿了男人的头发后,顾笙放下花洒,从柜子上拿起洗发露,挤了一点在手心里,搓匀后,慢慢地裹在男人头发上,很快,男人的头上漫起了白沫,他闭着眼,满脸都是享受的表情。
按照发廊流程,顾笙除了给客人洗头,还需要给客人做按摩头皮服务,她揉匀洗发露后,就开始给大金链按摩头皮。
情人发廊的洗发椅更像是按摩椅,顾笙需要站在椅子旁边给客人按摩,按摩头部的过程难以避免身体接触,这是发廊有意为之,吸引顾客的方式。
大金链块头大,顾笙即使再注意,上半身还是若即若离压到男人身上。
大金链的嘴巴里发出十分享受的响声:“舒服,舒服。给老子好好按摩。哎哟,对……使使力,哎哟,好舒服……”
大金链欲仙.欲死的模样让顾笙很反感,她随意按了两下,拿起花洒准备清洗,大金链却有些不高兴:“怎么停下来了,妹妹。”
顾笙担心他在理发店生事,只得继续按摩,大金链重又回到飘飘欲仙的状态,“对,给老子按舒服了,嗷哟,啧啧啧,真嫩啊,真他娘舒服……”
按摩了一阵,顾笙拿起花洒准备清洗时,忽觉大腿那一股痒意和难受,就像被肢节虫子紧紧爬住。
她往后一退,发觉是男人趁她不注意,伸出不安分的手指,在她两腿之间使劲抚摸,因她后退一步,男人的手指脱离了她的大腿,她冷冷地说:“要不洗头,就给我滚!”
她的声音不大,被发廊的吹风机、电推剪、焗油机,各种设备的声音覆盖,几乎传不了多远。
她是在警告他。
大金链却笑了笑:“装什么鸡.巴清纯!哥有钱,说吧,多少钱,能操.你一次!”
大量洗发露白沫裹住了额头,让他视野受阻,他一边抹掉眼睛周围的白沫,一边用手肘支起,动作显得笨拙而滑稽,斜着半个身子,色眯眯盯着她,似乎想从洗头妹的脸上看到她的服从。
顾笙紧紧捏着手里的花洒,越来越紧,手背上细细的青筋微凸。沉默了会儿,却对他笑道:“你知道什么人,嘴巴能干净点吗?”
“我倒是想听听呢。”大金链用舌尖舔了下上唇,愉快地盯着她脖子下面露出的白皙肌肤。
顾笙慢慢倾过身子,低气的声音在他耳边划过:“是冰冷的尸体。”
就像一道冰寒的冷气钻进耳膜,大金链脸上笑容顿时消失,嘴角抽了一下,但很快他又拾起笑容,盯着她这张漂亮脸蛋笑道:“哈哈,挺会唬人的。哥挺喜欢你,两百块,给哥干一炮,比你洗头赚的多得多……”
顾笙隐忍着,没有说话,大金链的两个小弟始终都在盯着她。
大金链忽然抓住她捏着花洒的手腕,顾笙避之不及,想要挣开,但对方力气太大,她根本挣不脱,“你要干嘛?”
“走,上二楼,跟哥玩玩。”
“你放手……”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嘹亮的警笛声,将大金链吓得一愣。
老板娘磕着瓜子,望着顾笙的方向正犹豫要不要上去劝两句,突然听见门口响起剧烈警笛声,她整个人都懵了一下。
四辆警车在情人发廊门口停下,她看见七八名警察走下车,其中有一名漂亮的女警,她有印象,上次见过,有一个高挑帅气的年轻警察,她也印象深刻,还有一个身材魁梧、金刚怒目的警察,上次也见过。
李疏梅跟着二队一起进屋,祁紫山亮起警官证,打了个招呼:“警察办案。”里面三三两两的理发师和顾客都静止了,大金链带来的两个小弟仿佛被定住,看着鱼贯而入、威严凛然的警察,一动不动。
祁紫山走向最里面,手臂笔直抬起,展示逮捕令,肃穆道:“顾笙,我们掌握了你涉嫌杀害姜琴玉的证据,请你和我们走一趟。”
顾笙整个人冷冷清清地,站在一个头发湿漉漉裹着洗发露白沫的男人旁边,她好像并没有听清祁紫山的话,又好像听清了,脸上很平静,只是眼睛通红地望着前方。
那大金链坐在椅子上,喉结急剧滚动了下,目光从警察那慢慢挪开,挪到这个刚刚给她洗头的柔弱女孩身上,他忽地倒吸一口凉气。
半个多小时候后,顾笙被带回了市局审讯室。
坐进审讯室的椅子里后,她显得并没有慌张,灯光倒映在她乌黑的眼睛里,点点碎碎的光芒中,有冷漠,也有不安,但似乎更多的是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