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飞机在湛蓝的天空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带着巨大的轰鸣声,缓缓降落在京海机场。


    裴行则和翁绍下飞机后,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去医院探望翁英杰,而是让司机把他们送到裴家在京海市的别墅,打算给裴竞尧和管舜华一个惊喜。


    ——结果扑了个空。


    裴行则的爸妈并不在家。得知裴行则和翁绍休假“度蜜月”的消息后,管舜华和裴竞尧也心血来潮,休了一个月的年假。打算开着他们的私人游艇,去南半球看极光。


    翁绍和裴行则回到裴家别墅的时候,只有守在家里的保姆和保镖迎接他。就连裴行则之前送给爸妈解闷的猫猫狗狗,都被老两口带走了。


    翁绍和裴行则在家里跟两位长辈通了个视频,视频里的管舜华和裴竞尧看起来意气风发,海风吹拂着他们的头发和衣领,隐约还能听到画面外有海鸥和鲸鱼的叫声。


    “……你们回京海了?”管舜华的声音被海风吹得有些散,她一眼就认出了家里的装修,兴致勃勃地打趣道:“谁叫你们搞突袭的,扑空了吧?”


    知子莫若父的裴董事长也跟着揶揄道:“依我看,他们两个根本就不是特地回去看望我们的。嘴上说着要给我们惊喜,很有可能是有别的事情,顺便想着看看我们。”


    被毫不留情揭穿了的裴行则只好说道:“好吧,我们这次回京海,是想探望一下翁英杰。听说他在监狱里面突发心梗,刚刚申请了保外就医。”


    裴董事长朗笑出声,冲着管舜华炫耀道:“我没猜错吧?”


    管舜华倒是津津有味地追问道:“翁英杰在监狱里面突发心梗,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晚上。”裴行则道。


    “真是可惜了。”管舜华啧啧摇头。她在是可惜翁英杰出事的时候,他们夫妻两个没在京海。否则他们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到医院,看翁英杰的笑话——哦,不对,是探望病人。


    “你爷爷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裴董事长兴高采烈地说道。只可惜老爷子也没在京海。入冬之后,他们老两口就跟一群离休的老干部去热河疗养了。


    裴行则忍不住莞尔:“我会代表咱们裴家去医院探望他的……祝你们玩得开心。”


    挂断电话以后,裴行则和翁绍又叫司机送他们去看望余蕙心。


    这回翁绍吸取了教训,去之前先给余蕙心打了一通电话。


    即便是周末,忙于事业的余蕙心也没打算在家休息。翁绍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在京海大学对面的房屋中介公司整理资料。接到儿子的电话,余蕙心喜出望外。大手一挥,立刻表示她要请两个孩子吃中饭。


    “我在京海大学南门开了一家柴火炖,选用的都是咱们村的乡亲们自己喂养的鸡鸭鹅鱼。你最近一段时间一直都在外面,肯定很久没吃过家乡菜了吧。我们今天中午就去吃柴火炖……”


    正是凛冬时节,学校里的学生都在放寒假。开在校门口的小餐馆也都门庭冷落,可余蕙心刚开的柴火炖,生意却很火爆。大概是京海市人民也觉得在寒冷天气,吃一顿热乎乎的柴火炖很幸福吧。


    余蕙心让后厨炖了一只鸡、一只鹅,还有一条六斤多的大花鲢。鸡肉锅的配菜是土豆和豆角干,鱼肉锅的配菜是豆腐,鹅肉锅没有配菜。三道菜占满了整整三个大铁锅,再加上饭店送的各种小菜和凉菜,三个人根本吃不完。


    “吃不完也没关系。你们下午不是要去医院探望病人嘛!那也不能空手去,剩下的就给病号打包吧。”余蕙心摆摆手,声音爽朗地笑道:“想必翁英杰在医院也吃不到什么好东西。”


    “对了,你们知道吗,翁英杰破产了。”余蕙心不知想到了什么,一脸兴奋地说道:“他的钱全部拿去投资国外房地产,结果全球金融危机爆发,他投资的项目全都被套牢了。”


    “我听说他现在好惨的,就连一直住的别墅都被银行收走了。对了,翁家那个老不死的,还有翁英雄那个怂货,也被赶回乡下了。”余蕙心幸灾乐祸之余,忍不住感慨道:“老天爷果然是长了眼睛的,这就叫恶有恶报。”


    余蕙心始终忘不掉,她跟翁绍在翁家这些年,受了多少欺负。哪怕她现在已经从翁家这个深坑里爬出来了,她仍旧耿耿于怀。


    冬天的阳光其实远没有夏天那么明媚热烈,是一种冷冷淡淡的浅黄色。从布满了水蒸气的窗外投射进来,轻柔地洒落在余蕙心的脸上、身上,给她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翁绍就坐在余蕙心的对面,看着融入在逆光中的余蕙心一边为他挑鱼刺,一边喋喋不休地分享八卦,一双漆黑的眼眸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爽朗干练的雷厉风行。


    跟当年那个饱受欺压、唯唯诺诺的小媳妇判若两人。


    如今的余蕙心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贫穷孱弱、任人拿捏的乡下妇女了。她穿着剪裁得体的职业西装,梳着一头干练的短发,脸上还画了简单的职业妆,说起话来风风火火,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股都市女强人的气势。


    “……翁绍,谢谢你。”余蕙心说着说着,突然举起酒杯敬翁绍,不等翁绍反应过来,她自己就先一口闷了:“你当初说过我养你小,你养我老,我信你的话。但我怎么都没想到,你这哪是养我老呀,你这分明就是让我重活了一回。”


    大概是烈酒上了头,余蕙心眼圈通红地吸了吸鼻子:“我活了这么大岁数,也就这几年才知道人活着是个啥意思。也就这几年,我才算这辈子没白活。”


    她跟着翁绍,一步一步从乡下走到清源市,又来到京海市。该吃的吃了,该玩的玩了,该享受的也都享受过了,甚至连一个人这辈子最重要的事业她也有了。


    余蕙心甚至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一句,哪怕她这辈子就死在今天,她都无怨无悔了。


    “千万别说这种话,”翁绍温颜笑道:“你刚刚说翁英杰是恶有恶报,可见好人也会有好报。你会长命百岁的。”


    *


    吃完午饭,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翁绍和裴行则在校门口的花店随意买了一束鲜花和一个果篮,去医院探望翁英杰。


    却没想到他们两个刚到医院,就碰上了一出好戏。


    “妈妈被人绑架了,是不是你干的?”


    病房门口,裴行则和翁绍看着站在病床前,气势汹汹质问翁英杰的翁绥,忍不住在心底轻轻吹了个口哨。


    第112章


    “你妈失踪了,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一直呆在监狱里,根本就没有跟外界联络的机会,这一点警察也可以为我作证。”躺在病床上的翁英杰尽管语气虚弱,态度却很强硬,甚至还拉上了警察为他作保。


    “不是你,又会是谁?全世界就只有你最恨我妈!”翁绥不管翁英杰如何狡辩,就认定了周舒静被绑架一定是翁英杰派人干的:“我已经报警了!”


    “你妈做事那么阴损,连结婚二十几年的枕边人都坑,天知道她还会得罪什么不得了的人——”看着虚张声势的翁绥,翁英杰冷笑一声,诛心的话还没说完,视野中突然闯入两个站在病房门口看热闹的闲人。


    翁英杰脸色黑青:“你们两个来干什么?”


    “来探望老朋友。”翁绍晃了晃手上的鲜花,视线在翁英杰和翁绥的身上逡巡一圈,玩味一笑:“没想到正赶上一场好戏。”


    翁绥的脸色比翁英杰更加难看,他的目光直勾勾地黏在翁绍的脸上,带着一股明晃晃的愤怒和羞愤:“我妈被人绑架了,现在生死未卜,你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风凉话。翁绍,你还是不是人?”


    翁绍挑了下眉,有些好笑地反问道:“不然呢?”仇人被绑架,难道还要他开一瓶香槟庆祝一下?出于人道主义考虑,翁绍还不至于这么做。


    翁绥的脸都快气歪了。他早就知道翁绍说话刻薄,心肠冷硬,要不是打不过翁绍,他真想照着翁绍的脸,给他一拳头:“我妈还是你们公司的大客户呢。现在大客户被绑架了,你就算是不帮忙,也不用这么幸灾乐祸。你就不怕传出去了,你的客户都对你心寒?”


    翁绍一本正经地说道:“那就要看他们是喜欢钱,还是喜欢情绪价值了。”


    虽然大家是合作关系,但翁绍在这段合作中占据主导地位。他是给客户送钱的,送钱的人不必提供情绪价值。


    更何况翁绍跟周舒静的关系人尽皆知。身为一个被拐卖,且被虐待了十八年的养子,他没拒绝周舒静的合作,还是看在他“在商言商”的处事原则上。想必头脑清醒的人哪怕知道他的态度,也不会多言置喙。


    如果对方的头脑实在不清醒,翁绍也不介意终止合作。


    翁绥被翁绍一句话噎得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他愤愤不平地怒视翁绍,知道自己拿翁绍半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强忍怒气低头示弱:“我知道你看我妈不顺眼,可是看在她帮你做了那么多事的情分上,你能不能帮帮我?”


    翁绥活了二十年,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接到绑匪电话的时候,他脑袋都要炸了。根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绑匪让他筹集十个亿的赎金,翁绥从前没上过班——他甚至没上过大学,对十个亿的现金流也没有什么概念,但他知道他妈妈有钱。于是在慌张筹钱的过程中,他的行为被周舒静的其他合伙人注意到了。在其他合伙人的逼问下,翁绥慌不择路地说出周舒静被绑架的事。


    翁绥的本意是想求助那些比他经验更丰富的长辈们,让他们帮忙跟绑匪交涉,尽快把自己的母亲赎回来。然而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周舒静的合伙人给翁绥的建议是报警。


    于是翁绥就真的报警了。


    如今距离周舒静被绑架——更精确一点说,是距离绑匪打电话来索要赎金,已经过去一天一夜了。周舒静依旧音讯全无,警察已经全面接管了翁绥和周舒静现在住的那套别墅。不仅全方位监视别墅的动静,还监听了翁绥的手机和家里的电话。


    然而绑匪似乎也知道了翁绥报警的事,竟然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来。


    翁绥就像无头的苍蝇一样乱撞。他实在是没办法了,得知翁英杰在这个节骨眼上申请了保外就医,立刻跑来医院闹。


    翁绍和裴行则静静听着翁绥颠三倒四地说完了全部经过,不由好奇问道:“翁缜呢?”


    翁缜是周舒静的大儿子,还在翁氏集团担任了那么多年的执行总裁。尽管他的智商和情商都很平庸,但涉世的经验还是有的。为什么周舒静被绑架这么重要的事,翁绥不跟翁缜商量?


    翁绥闻言一怔,立刻解释他没跟翁缜商量的原因是翁英杰被判那段时间,翁缜回到家里,跟周舒静大吵了一架。母子两人吵得特别凶。翁缜指责周舒静不该为了泄私愤,害翁英杰去坐牢。还说周舒静跟翁绍联手坑害翁英杰的行为是吃里扒外,周舒静一气之下,给了翁缜一巴掌。


    “我哥第二天就出国了。因为我爸——”翁绥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改口说道:“因为翁英杰把他的钱都拿去投资国外房地产了。我哥就说要去国外帮他爸爸打理生意。”


    可是全球金融危机爆发,翁英杰投的项目全都破产了!


    想到上辈子翁缜能在走投无路之下,雇佣绑匪绑架他和裴行则,翁绍不动声色地挑了下眉。


    翁英杰似乎也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色骤然一变。


    虽然事不关己,但关乎仇人之间狗咬狗,翁绍看热闹的兴致就更浓郁了。


    将鲜花和果篮放在床头柜上,翁绍和裴行则随即就在另一张空闲的病床上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彻底破产的翁英杰已经没了亿万富翁的豪奢任性,这次保外就医住的也是警方给安排的普通病房。只是因为翁英杰身份特殊,病房里才没有住其他人。甚至就连翁英杰治病的医疗费,都由警方报销。


    “……你还真是幸运啊!”翁绍忍不住感慨道:“幸好你去坐牢了。要不然的话,很有可能连手术费和后续的医疗费用都交不起。我们国家的法律机制还是太有人道主义了。”


    翁英杰气得脸都歪了。裴行则见状,小心翼翼地戳了戳翁绍的腰,轻声劝道:“你别给他气中风了,回头再讹上我们。”


    裴行则一本正经地假设。毕竟翁英杰已经破产没钱了,天知道他会不会为了治病,想出什么歪门邪道。


    翁英杰本来就被翁绍的话气得不轻,听到裴行则的添油加醋,更觉脑袋嗡的一下,等回过神来,口水已经毫无知觉地从咧开的嘴角流下。


    “惹啊唔……”


    翁英杰一张口,便惊觉自己竟然说不出一句完整话。霎时间,他的眼神立刻从愤怒变成惊恐,满脸慌张地看向病房门口:“噫啊……”


    翁绥见状,也不由得跟着慌张起来,连忙跑出病房外面:“医生——医生——”


    少顷,听到翁绥呼救声的医生和护士们脚步匆匆地赶了过来。就连一些病人和家属也都默不作声地围在病房门口。


    经过一系列检查,主治医师面色凝重地宣布:“病人出现中风症状……”


    翁绍和裴行则对视一眼,莫名有些心虚。两人都没想到,心理素质那么强大的翁英杰,竟然也有扛不住的时候。


    翁绥气得眼睛都红了,指着翁绍和裴行则大声说道:“都是因为你们!是你们两个把他气病的!”


    听到翁绥的指控,病房里的医生护士齐刷刷地看向翁绍和裴行则,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的翁英杰也支支吾吾个没完,看他狰狞的表情,显然骂得很难听。


    裴行则一脸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们也没想到翁先生的气性这么大。我们就是感慨了一下我们国家的法律机制有多健全和人道主义,还给坐牢的犯人治病。谁知道翁先生听到这话就气中风了呢!”


    翁绍一本正经地总结道:“看来翁先生不仅气量狭窄,还听不得别人说我们国家好——尽管他本人就是最大的受益人。”


    翁绍摇头叹息,实在没有办法评价翁英杰的为人——资本主义害他倾家荡产,社会主义救他苦救他难,结果他还是崇洋媚外到了听别人说自己国家一句好话,就气到中风的程度。翁绍能怎么办?他也不是有意的。


    “就当翁英杰先生被气到中风都是我的缘故好了。我愿意支付翁英杰先生在治疗期间的全部费用,也给国家财政减轻一下负担。”


    翁绍说到这里,很是刻意地看了翁英杰一眼:“这种人,也没必要浪费国家的财政。”


    话音未落,口不能言的翁英杰已经气得翻白眼,一口气没喘上来,直接昏死过去。


    猝不及防就看了一场大戏的医生护士们面面相觑,看向翁英杰的眼神情不自禁地流露出了些许鄙夷。


    第113章


    翁绍说到做到,他在离开医院之前,果然去缴费窗□□了一百万的住院押金,确保翁英杰能在医院安安稳稳住上一年。


    “如果不够,就给我的助理打电话。”翁绍耐心叮嘱翁英杰的主治医师,大义凛然地说道:“千万不要给国家添麻烦。”


    主治医师:“……”


    想到住院期间,不止一次被翁绍气得晕过去醒过来——甚至刚刚还被气到抢救的翁英杰,主治医师不由庆幸,对方确实有颗大心脏。这要是换个人,说不准就被翁绍的毒舌气死了。


    “可是翁绍也没说错呀!像他这种端碗吃饭放下碗骂娘的黑心资本家,本来就不该浪费国家资源!”


    “我倒是觉得翁绍这人真不错。你们别光看他嘴上说话刻薄,可他做起事来却是最有人情味的。翁英杰当初那么虐待他,如今落魄没人管,还不是翁绍在第一时间过来医院探望他,还给他交医疗费。”相比之下,被翁英杰精心养大的两个儿子就显得很不孝顺了。


    甭管翁英杰是不是个好人,可他没坐牢前,对两个儿子确实不错。翁缜被他培养成集团总裁。翁绥的身世没曝光前,那也是京海市有名有姓的富二代。身上穿的都是名牌高定,出入都有豪车接送,接受的也都是最好的教育。结果一朝破产,身边竟无一人尽孝。大儿子翁缜根本就没露面,急急忙忙赶过来的翁绥,竟然还指控翁英杰有绑架周舒静的嫌疑。


    “怪不得老人都说,越是溺爱,越是容易出逆子,待遇最不好的反而最孝顺。”


    翁绍和裴行则走后,看了大半天热闹的医生护士和病人家属们凑到一起小声蛐蛐。话题聊着聊着就歪了。


    “周舒静真被绑架了?”


    “翁绥亲口说的,听说已经报警了,这还能有假?”


    “你们说周舒静被绑架这事儿,究竟是不是翁英杰干的?”


    “不好说。”


    “我觉得不太可能。翁英杰一直在坐牢,监狱跟外面是不能通消息的。他哪有机会绑架周舒静?”


    “听说绑匪向周家索要了十个亿的赎金!”


    “这么多?他们家可真有钱!”


    “要不怎么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呢!”


    随着医院路人议论纷纷,周舒静被绑架的事情也被好事者传到了网上。各大媒体就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挖空心思挖掘新闻线索。


    一时间,周舒静的别墅和美容院外面聚满了闻讯而来的记者。


    翁绍对这件事也很关注。


    但跟其他人大都把目光聚焦在被绑的周舒静身上不同,翁绍更加在意的是绑匪背后的主使者。他在医院跟翁绥对峙时,故意把翁绥的注意力扯到了翁缜的身上,也不知道翁绥有没有领会到他的深意。


    翁绥并没有领悟翁绍的言外之意,但他确实把远在国外的大哥当成了救命稻草。


    妈妈被悍匪绑架,翁绥六神无主,他希望哥哥能尽快赶回来帮他。然而当翁绥抱着希望给翁缜打电话时,却被翁缜疾言厉色地训斥了好一顿。


    翁缜责备他不该报警,更不该把事情宣扬得人尽皆知:“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散播妈被绑架的消息,你就不怕激怒了绑匪,他们一怒之下撕票?”


    翁绥被骂得大脑一片空白,惊慌失措地辩解道:“我没想到这么多……都是齐叔叔,是他让我报警的。”


    翁缜的眸中闪过一丝狠辣。翁绥口中的齐叔叔,是他妈妈的老朋友,也是周舒静现在的合伙人。翁缜一直怀疑周舒静跟姓齐的关系不正常,但他没有想到姓齐的竟然如此狠辣。明知周舒静落入绑匪手中恐怕会有性命之忧,他不仅不帮忙筹集赎金,竟然还撺掇翁绥那个傻子报警。他安得什么心,但凡长个心眼都能看明白。


    “你这个蠢货……”翁缜骂了翁绥一句。然而事到如今,他自己也是骑虎难下,只能勉强按住性子教翁绥:“你先去撤案,然后把钱尽快交给绑匪。”


    “可是我怕——”


    “没有可是!”翁缜粗暴地打断翁绥的话:“那些绑匪只是想要钱,并不想要妈妈的命。你听我的,妈就不会有事。”


    翁绥心慌意乱,只能照做。


    然而当翁绥去撤案的时候,他的态度却引起了警方的注意。尤其是当警方从翁绥口中得知翁缜的古怪态度时,出于刑警的本能,他们立刻怀疑上了翁缜这个从未露面的大儿子。


    只是翁缜远在大洋彼岸,很难展开调查。警方只好根据翁绥提供的信息,先跟翁缜通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对翁缜在周舒静被绑架前后的经历做了一个简单的问询。


    同一时间,江湖网国际新闻部的记者也不远千里,来到了翁缜所在的城市。他们堵在翁缜的家门口,针对周舒静被绑架和翁英杰在狱中突发心梗申请保外就医一事采访翁缜。问他现在是什么心情,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回国?


    “听说翁英杰先生在医院里进行了好几次抢救,医生甚至还下了几次病危通知单。您不关心他的安危吗?”


    “父亲住院,母亲被绑架,你这个当儿子的却一直逗留着千里之外的M国,请问你为什么不肯回国?”


    翁缜看着拥堵在面前,仿佛苍蝇一样嗡嗡乱叫的八卦记者,气得脸色铁青。他知道翁绍小肚鸡肠,却没想到他能刻薄到这种地步。他们翁家出了这么大的事,翁绍不仅要看笑话,还要落井下石,派这么多记者跑来M国给他添乱。


    “我们家出了这么多事,我也心急如焚。我也想立刻回国照顾爸爸,解救妈妈,但我暂时还走不开。想必大家也都有所耳闻,金融危机爆发以后,我爸爸在这边的投资受到了很大的波及,甚至有好几个项目都宣布破产。我要留在这边处理这些烂摊子……同时我也坚信警方能够成功的将我母亲解救出来……”


    “关于你弟弟翁绥指控翁英杰先生绑架周舒静女士一事,你怎么看?”


    “绝无可能。我父亲不会这么做。”


    “你弟弟翁绥亲口说过,周舒静女士被绑架前,你曾经跟她发生过一次很激烈的争吵。你在争吵之后的第二天选择出国,而周舒静女士也在不久之后被绑匪绑架——”


    翁缜脸色阴沉:“我相信很多家人在相处的过程中,都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发生争吵。我跟我妈发生争执,是因为我不能接受她把我爸告上法庭,跟她被绑架一事完全没有关系。你们江湖网不要乱说话,否则我会指控你造谣——”


    “我没说翁缜先生您跟周舒静女士的绑架有关系,还请翁缜先生不要污蔑我们江湖网的名誉和我本人的职业操守。”江湖网的记者也不是好惹的,他的反应比翁缜更快:“我只是想问翁缜先生在听到周舒静女士被绑架的消息后,有没有后悔过跟母亲的那次争吵?”


    翁缜哑然失声。他原本以为,自己义正词严的态度完全可以打消这些无良记者的污蔑。不管翁绍是怎么想的,他在周舒静被绑架期间都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如果翁绍敢指使江湖网乱说话,他绝对不会轻易放过。


    翁缜甚至想好了自己该怎么利用这件事博取大众的同情,让翁绍和江湖网自食恶果,但是翁缜怎么都没有想到,江湖网的记者竟然这么刁钻。明明对方话里话外都在暗示他有绑架周舒静的嫌疑,可是话锋一转,竟然还能把话题转到另外一个方向去。


    翁缜时刻准备爆发的怒气硬生生地憋在嗓子眼,为了阻止记者把话题延伸向对他更不利的一面,翁缜只能故作坦然地回答记者的问题:“如果早知道妈妈会被绑架,我不会跟她吵架。”


    第114章


    “一根手指怎么样?毕竟是你的亲生母亲……”


    “你确定你的弟弟会交赎金?我们一再告诫他不要报警,他还是选择报警。或许他就是想借我们的手杀掉你母亲,然后独吞你母亲的遗产……”


    “……想办法施加压力,尽快把赎金拿到手……”


    翁缜冷漠的声音从监听耳机中传出来,期间还夹杂着绑匪含糊不清的抱怨。


    负责追踪信号的国际探员朝着自己的组长比了个手势,他们已经成功追踪到绑匪的定位,接下来就是联合华夏警方营救人质。得到绑匪坐标的华夏警方在第一时间出警。两个小时后,翁绍也接到了京海市警方的感谢电话:“……感谢翁先生的配合,我们已经成功营救出周舒静女士。”


    翁绍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说道:“不用谢。配合警方办案,是我们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但也没有哪个公民会让媒体记者激怒幕后主使,通过监听幕后主使电话的方式配合警方办案……


    想到这里,京海市警方不得不佩服翁绍的天马行空。


    没错,翁绍之所以会派江湖网国际新闻部的记者不远万里去M国采访翁缜,不仅是想看翁缜的笑话,更隐秘的目标是通过记者采访给翁缜施加压力,故意激怒翁缜,让翁缜跟绑匪联系。


    而在记者采访翁缜的同一时间,国际警方也悄悄潜入了翁缜的家中安装窃听器,还监听了翁缜的通话信号,最后成功追踪到绑匪的定位。


    只可惜警方的营救行动还是晚了一步,当他们找到周舒静的时候,周舒静的一根手指已经被绑匪切了下来。剧烈的疼痛让周舒静彻底昏厥过去。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还被警察告知,雇佣绑匪绑架她的幕后主使,就是她的大儿子翁缜。


    而翁缜本人也在京海市警方抓到绑匪的同一时间,被国际警察缉拿归案——目前已经引渡回国。


    听到警察的话,周舒静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拼命摇头否认:“不会的!这其中一定有误会!阿缜他那么孝顺,怎么可能会雇佣绑匪绑架我?”还默许绑匪砍掉她的手指,以此威胁她的二儿子尽快交赎金!


    这怎么可能呢!周舒静仿佛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她激动地流下了眼泪:“不可能!我不相信!你在骗我对不对?雇佣绑匪绑架我的一定另有其人!是不是翁英杰?是不是翁英杰雇佣绑匪绑架我,还故意栽赃给翁缜?”


    负责给周舒静录笔录的两名警察满脸同情地看着状若癫狂的周舒静,他们知道,任何一个母亲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然而这就是真相。


    翁缜绑架周舒静是为了钱。金融危机爆发以后,翁英杰投资的多个房地产项目相继破产停摆,名下持有的股票和债券也在一夜之间变成一堆废纸。翁缜想要保住还没破产的几个项目,可是他没有那么多资金,所以他再次找上了周舒静。


    然而周舒静怎么可能自己砸钱,就为了保住翁英杰的产业?她巴不得翁英杰一无所有。


    周舒静不仅没给钱,还劈头盖脸骂了翁缜一顿。骂完之后还不解气,周舒静又威胁翁缜,不要再管翁英杰的事,否则她就把翁缜逐出家门,再不承认翁缜这个儿子,并且还要把她名下的财产全部都留给翁绥。


    正是这句话,激发了翁缜心中的贪念和恶欲。他派人绑架了周舒静。


    在录口供的时候,翁缜不甘心地交代,他最开始其实是想绑架翁绍来着。毕竟翁绍才是害他们翁家倒闭的罪魁祸首。然而翁绍吸取了上辈子的教训,自从发达以后,出入都带三十来个保镖。翁缜派人跟了一段时间,根本无法近翁绍的身。无奈之下,他只能换个目标,让绑匪去绑架周舒静。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翁汉俞和顾颐霏惊出了一身冷汗。


    就差那么一点点,被绑匪绑票的人就是他们家翁绍了。以翁缜对翁绍的恶意满满,倘若翁绍真被绑架,翁缜这个幕后主使一定会让绑匪撕票。


    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差点就死在恶人手上,翁汉俞和顾颐霏又惊又怒,恨不得立刻杀了翁缜以绝后患。


    “这个翁缜真是太恶毒了,怪不得老话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翁英杰就不是什么好人,翁缜竟然比他还坏。他们翁家还真是蛇鼠一窝。”


    翁绍拍了拍顾颐霏的后背,温柔地安抚她:“我不会有事的。我那么惜命,出入都带着三队保镖,谁都别想绑架我。”


    即便翁绍这么说,顾颐霏还是觉得惊怒后怕。


    就连翁老爷子都觉得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俗话说得好,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既然翁缜起了坏心,不管他有没有绑架成功,我们都不能轻饶了他。”他们不能给外界留下任何一点香江翁家软弱可欺,可以随便被人绑架的印象。否则他们翁家的人都有可能成为绑匪的目标。


    “爸说得对,我们不能轻易放过翁缜。就算不能判死刑,我们至少也要想办法给他判个无期!”


    “那个周舒静不会出谅解书吧?”顾颐霏忽然想到了什么,愠怒地道:“她毕竟是翁缜的亲妈,就算被绑匪砍了一根手指,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判无期。”


    顾颐霏以己度人,觉得周舒静到时候肯定会慈母心发作,说不准还要在法庭上替翁缜求情。


    跟义愤填膺的翁家人不同,翁绍其实并不在意翁缜会被判多久。就算翁缜坐完牢出来,他也有得是办法惩治翁缜。比起这件事,翁绍其实更在意翁缜是怎么跟绑匪联系上的——


    警方抓到绑匪以后,翁绍曾派江湖网的记者去采访绑匪。毕竟周舒静被绑架一事在媒体上闹得沸沸扬扬,不管是出于追逐新闻热点,还是出于其他方面考虑,江湖网都有必要继续跟进这条新闻。


    然而让翁绍略感意外的是,绑架周舒静的那伙绑匪,赫然就是上辈子,绑架他和裴行则的那伙人。


    ——这就显得有些过分巧合了。


    以翁缜的弱智脑回路,在急需用钱又没有钱的情况下,会想到利用绑架熟人圈钱这条路子并不稀奇。翁绍只是奇怪,前后两辈子,甚至距离他跟裴行则上辈子被绑架的时间还有几年,翁缜怎么就那么凑巧,偏偏就找上了同一伙绑匪?


    这中间,究竟有谁在暗中默默牵线?


    翁绍相信,翁缜在录口供的时候应该没有说谎,比起周舒静,他最想绑架的人一定是翁绍。只不过翁绍周围的安保力量实在太周密,根本没有钻空子的机会,所以翁缜才会迫不得已绑架周舒静。


    而翁缜之所以会在录口供的时候如实交代出这件事,想必是他也想明白了,自己或许中了有心人的蛊惑。


    毕竟这辈子的翁绍跟上辈子不一样。上辈子的翁绍顶着翁英杰儿子的身份强行回到翁家,为了融入翁家,他百般讨好父母兄弟,绞尽脑汁为翁家谋利,自轻自贱到恨不得把自己跪到泥地里,却也没能获得家人的认可。还在失去利用价值后被翁英杰逐出家门,从那之后彻底黑化,选择跟裴行则联手报复翁家。


    在上辈子的翁缜眼中,翁绍的行为是妥妥的吃里扒外。他无法忍受一条任他拿捏踩踏的丧家犬,居然也有翻身做主人的一天。所以他才会在翁氏集团被收购后,雇佣绑匪绑架翁绍。不仅是想要赎金,更是为了发泄私仇。


    然而这辈子的翁绍,从头到尾就没有回过翁家,双方从一开始就是摆明车马撕破脸的斗。更加可恨的是,翁家四口加起来也斗不过翁绍一个人。不管他们用了什么手段,都被翁绍牢牢按死在手掌下。


    为了稳住集团股价和家族声誉,翁家四口一次又一次地在翁绍面前放低姿态、摇尾乞怜,又一次次的被翁绍狠狠打脸。最后面子里子都没了,连翁氏集团都没能保住。在翁绍面前,他们一家四口都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根本摆不出上辈子的傲气嘴脸。


    后来翁绍身世曝光,两家更是形同仇寇。翁绍伙同裴家收购了京海翁氏集团,可是翁英杰父子在被翁绍赶出翁氏集团董事会的时候,也将手上的股份全部套现。


    那个时候翁家还是有钱的。翁英杰之所以会破产,是因为他将名下资金全部用来投资国际房地产,又倒霉地碰上了次贷危机爆发。翁缜清楚,这件事跟翁绍关系不大。就算翁绍没有收购翁氏集团,翁英杰也打算投资国际房地产,到时候翁氏集团还是会受到次贷危机的波及,根本保不住。


    既然注定会失去,那就无所谓是怎么失去的。所以翁缜最开始,其实是没想过绑架翁绍的。那么事情为什么还会走到这一步呢?


    翁缜被警察抓住以后,仔仔细细的将自己雇佣绑匪绑架周舒静的前因后果回想了一遍。最后惊讶地发现,他是在酒吧喝酒的时候,听到一个狐朋狗友无意间提到了绑架这件事,他才会起了心思的。


    甚至就连联系绑匪的方式,都是那个狐朋狗友在喝酒的时候无意间透露给他的。


    之前翁缜利欲熏心,根本没想那么多。如今他都被警察抓了,哪怕是为了戴罪立功,少坐几年牢,他也会把事情想个清清楚楚。至少不能让自己平白被人利用,而利用他的人却可以逍遥法外。


    说到底,翁缜只是为人平庸,不论才智还是手段城府都比不上翁绍,但他并不是蠢。他要是真的蠢,也不可能担任翁氏集团执行总裁那么久。翁缜清楚知道,自己确实是被人利用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纵观他和翁缜的交际圈,究竟是谁比翁缜还恨翁绍,甚至想要通过翁缜的手,绑架翁绍呢?


    翁缜本人已经身陷牢狱。他知道无凭无据,就算供出那名狐朋狗友,对方也可以矢口否认,说自己是酒后说胡话。光是靠他自己,肯定没有办法揪出躲在背后唆使他的人,更不可能让那个幕后主使付出代价。但是翁缜知道,翁绍一定不会善罢甘休。至少翁绍绝不可能放任一条毒蛇隐藏在他的身边,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咬他一口。所以翁缜在录口供的时候坦然说出这件事,就是想要利用警察的口,把他的猜测透露给翁绍。


    他知道以翁绍睚眦必报的性格,绝对不会放过这条线索。


    翁缜猜得没错,翁绍确实不会放过隐藏在暗中的那条毒蛇。他也猜到了唆使翁缜绑架他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听说最近一段时间,香江翁氏集团的股价波动得特别厉害。”就在大家一致讨伐翁缜的时候,翁绍忽然开口转移话题,他笑吟吟地看向翁老爷子:“爷爷不愧是爷爷,你明知道我不会接受您的安排给翁氏集团打白工,却还是利用更改遗嘱这件事造成集团动荡,不停放出利空消息,逼迫那些看不清楚形式的散户抛售翁氏集团的股票,您就趁机在股市上趁低吸纳更多股票。”


    翁老爷子自得一笑,坦言说道:“我要是不这么做,也没办法以最低的价格持有更多股份。说起来,我这招还是跟你学的。这就叫活到老学到老。”


    “只可惜大伯好像把您更改遗嘱的事情当真了。”翁绍眨了眨眼睛,波澜不惊的视线扫过分外沉默的大伯一家。


    注意到翁绍的视线,翁汉儒的脸色更加阴沉了。


    第115章


    “这有什么误会不误会的。爸要更改遗嘱,自然有他的考量,我们做晚辈的就算不理解,也会全力支持。”察觉到翁绍的意有所指,坐在翁汉儒旁边的岳美娴强颜欢笑道:“翁绍,你可不要挑拨离间。”


    “这怎么能叫挑拨离间呢?我们家翁绍可是差点就被人绑架了诶!要不是他出入小心,安排的保镖也足够多,没给坏人下手的机会,说不准翁缜的计划就得逞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问问我们家翁绍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慨,就断定他是想挑拨离间。我说大嫂,真想挑拨离间,或者说做贼心虚的人,应该是你吧?”顾颐霏哪能容忍岳美娴指责她的儿子,立刻接话道。


    听到顾颐霏的话,翁家人的脸色全都变了。


    岳美娴脱口而出:“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该不会是想说翁缜雇佣绑匪绑架周舒静,是我们在背后撺掇的吧?”


    “翁缜在录口供的时候,确实说过,他怀疑有人收买了他的朋友,蛊惑他绑架翁绍。而根据警方的调查,翁缜的朋友在唆使翁缜之前,账户上确实多了一笔巨款。一百万,这可不是什么小数目。”顾颐霏说到这里微微一顿,她目光灼灼地盯着强装镇定的岳美娴:“你说巧不巧,那个人跟大哥助理的小舅子,恰好是大学同学。”


    “事发之前,他跟大哥助理的小舅子恰好准备合伙做生意。那一百万,就是大哥助理的小舅子打给他的启动资金。据说后续那位小舅子还会追加四百万,就是为了跟他合伙开酒吧!”


    “真是荒谬!难道就因为这件事,你就怀疑是我的助理指使他的小舅子收买了他的大学同学?”听到顾颐霏把话题扯到自己头上,翁汉儒也坐不住了,当即冷笑道:“谁没上过大学,谁没几个大学同学?按照六人定律,世界上任意两个人想要产生联系,最多只需要通过六个人。更何况香江这么小,只要是同龄人,都有可能在一所学校念书。你就凭这一点就污蔑我们买通他人教唆翁缜绑架翁绍,只怕有失公允。”


    “是不是污蔑,只需要继续追查下去就知道了。我们相信警方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一场家庭谈话至此不欢而散。


    翁汉儒和岳美娴状若无事地回到房间后,立刻像是两团被抽了筋骨的烂肉,虚脱乏力地跌坐在床上。


    “老公,三房好像怀疑我们了,怎么办?”岳美娴一把握住翁汉儒的手,神色紧张地问道。


    “你以为他们是今天才怀疑我们的吗?以翁绍的城府,恐怕他从回到翁家那一天,就没打消过对我们的怀疑。那又怎么样,他们又没证据。”翁汉儒强装镇定地说道。


    买通别人教唆翁缜绑架翁绍这件事,也是翁汉儒临时起意。整件事情都没有经过他的手,就算警方查到他的头上,他也不怕。


    “可是以翁绍睚眦必报的性格,如果他认准了这件事情跟我们有关,他真的需要证据吗?”岳美娴忧心忡忡地反问。


    翁汉儒沉默片刻,只能硬着头皮安慰自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爸爸早就知道我们跟三房不睦,如果翁绍没有证据就胡乱报复我们,爸爸也不会同意的。”


    可是翁绍真的在乎老爷子的想法吗?


    岳美娴欲言又止,忍不住心烦意乱地抱怨道:“早知道那个翁缜那么没用,连这么一点小事都做不好,我们当初就不该把心思浪费在他的身上。”


    “还有啊,那个翁绍也是。不知道是不是前十八年过够了被人瞧不起的穷日子,一朝发达就摆出这么大的排场。出入都带三十几个保镖,人家世界首富也没摆这么大的谱!真是穷人乍富!”


    岳美娴唠唠叨叨,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翁汉儒放任妻子谩骂不休,他自己却一句话都没说,只有神情讳莫如深。


    世上没有不透的墙。很快,翁汉儒助理的大学同学教唆翁缜绑架翁绍的八卦消息就传遍了整个香江。


    香江翁家再曝家丑,事情涉及到翁家目前仅存的大房和三房。在翁老爷子刚刚宣布更改遗嘱之后,翁家立马就爆出了这样的丑闻。很显然,这意味着这场争夺家产的豪门内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一时间,各大八卦周刊和娱乐新闻争先恐后报道此事。各种揣测和谣言甚嚣尘上,不明真相的散户和底层员工们人心惶惶,甚至影响到了香江翁氏集团的正常运转。


    不提外面有多少风言风语,翁氏集团各大股东们最先沉不住气,纷纷找上翁老爷子:“你们翁家到底是怎么回事?频频闹出这样的丑闻,你们知不知道这会严重影响集团形象的。”


    “老实说,大家朋友一场,我们本不该过问你们翁家的家事。可是你们翁家也不能太招摇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关起门来慢慢说,非要闹得家丑外扬?”


    翁老爷子满脸苦涩。他又何尝不知道家丑不该外扬的道理。只可惜翁绍和老三两口子不是这么想的。


    “你的意思是说,外面那些沸沸扬扬的流言,都是翁绍故意传出去的?”


    “外面那些谣言到底是不是真的?难道汉儒真的派他的助理收买大学同学,教唆翁缜绑架翁绍?”


    联想到翁绍当年被人贩子拐走时,外界舆论也都在暗暗揣测这件事跟大房有关。深知当年旧事的股东和董事们心里咯噔一下,就连眼神都变得飘忽不定。


    有跟翁汉儒关系好的股东立即开口:“这种事情可不能乱说。就连警方都没有下定论,可见这件事情跟翁汉儒没有关系。既然没有证据,那就不能胡乱猜测,万一诬陷了好人怎么办?”


    其他股东见状,不由讪讪开口:“我们也相信汉儒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可是外面的人不了解汉儒,他们会怎么说,我们也管不了。尤其是那些八卦小报唯恐天下不乱,他们闹得人心惶惶,蒙受损失的还不是翁氏集团?”


    还有人劝翁老爷子:“既然没有证据,那就不要搞出这么大的声势。你也该劝劝翁绍,不能太任性了。”


    翁老爷子满脸唏嘘:“这孩子从小就被人贩子拐走,吃了很多苦头。我也不想他再受委屈。”


    “可是你也要教导他以大局为重啊!”另外一名股东语重心长地说道:“你们翁家是翁氏集团最大的的股东,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到集团的股价波动。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他再怎么不想受委屈,也不能任意妄为。”


    翁老爷子又何尝不想劝翁绍以大局为重。只可惜他做不到——


    显而易见,翁家的大局,并不是翁绍的大局。翁老爷子能让翁家任何一个人为了家族利益牺牲个人利益,唯独不能强迫翁绍这么做。不只是因为翁绍从小就不在翁家长大,没有接受过家族的培养,自然也就不受家族的掣肘。更因为翁绍打从一开始,就显露出了他在金融市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操盘手段。


    翁老爷子和翁氏集团的股东们全都心知肚明,翁绍的个人利益和基本盘是独.立于香江翁家利益体系之外的。尤其是近一年来,香江翁氏集团仰仗翁绍的操盘手段,更是在股市上赚得盆满钵满。


    俗话说得好,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翁氏集团的股东们靠着翁绍发了大财,就算他们明知道翁绍散播流言影响了翁氏集团的利益,他们也没有立场责备翁绍。又或者说,他们就算想要责备翁绍,也没有底气把话说出口。


    没有任何一个搞实业的敢毫无顾忌地得罪一个能在金融市场搅风搅雨的操盘手。翁氏集团的股东们不敢——又或者说,就算他们有得罪翁绍的胆子,也没有得罪翁绍的实力。


    更何况,事情闹到如此地步,焉知香江翁氏集团今时今日的窘境,不在翁绍的算计之中?


    第116章


    所有人都以为翁绍接下来肯定会向翁氏集团下手。潜在的巨大利益让很多投机者把注意力放到了翁氏集团的身上。一夜之间,翁氏集团的股价就像过山车一样,涨涨跌跌起伏不定。


    有人认为翁绍会像之前报复其他仇家那样收购翁氏集团,于是抢在翁绍出手之前,疯狂吸纳翁氏集团的股票,企图坐收渔翁之利;还有人觉得翁绍会不断放出利空消息做空翁氏集团,他们也跟着沽空翁氏集团的股票。人心浮动就如潮起潮落,直接显化到了翁氏集团的股票K线图上。


    就连翁老爷子都做好了翁氏集团即将被狙击的准备。所有人如临大敌,翁绍却再一次回到了京海。


    这一次,他是去医院探望大难不死的周舒静。


    说来也巧,周舒静被警方成功解救以后,竟然也被送到了京海市第一人民医院,还跟保外就医的翁英杰成了邻居。


    曾经的模范夫妻变成怨偶,也不知道周舒静治疗期间,有没有去探望过翁英杰。


    “你还是这么喜欢看翁家的热闹。”失去了一根小手指的周舒静面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或者刺激太大,她的精神看上去很萎靡。被绷带包裹着的右手轻轻搭在胸前的被子上,隐隐约约还透着一丝血迹。


    翁绥坐在病床旁边,正老老实实地给周舒静削苹果皮。看到不请自来的翁绍,他拘谨地站起身,神色紧张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探望病人。”翁绍举了举手上的鲜花,依稀还是那句话。


    翁绥有些愤然地咬了咬嘴唇。他目光愤恨地盯着缓步走进来的翁绍,想要撵人,却没底气开口。


    翁绍将鲜花插在床头柜上空荡荡的花瓶里,随口感慨了一句:“既要照顾保外就医的爸爸,还要照顾大难不死的妈妈,你最近辛苦了。”


    翁绥怒视翁绍:“你想说什么?”


    “翁总气量宽宏,就不要逗弄我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了。”周舒静幽幽开口,打断小儿子的质问。时至今日,他们一家人早就没了跟翁绍对峙的底气。


    更何况她能被警方顺利解救,也要感谢翁绍的出手相助:“我还没谢谢你。要不是你们江湖网的记者跟国际警方配合,我或许不会这么快被救出来。”


    “是你命好。”翁绍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周舒静的手指,旋即说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的样子看上去是不是很狼狈!”察觉到翁绍的视线,周舒静自嘲苦笑。也不知是想卖惨,还是想激发翁绍的同情心,她幽幽叹了一口气:“我从来都瞧不起余蕙心那个蠢货。同样都是女人,她没文化,没相貌,没胆量,没见识,浑浑噩噩过了大半辈子,什么都不知道,就连孩子都不是自己亲生的。你说一个人糊涂到这份儿上,还有什么活着的必要?”


    可就是这样一个鲁钝无知的糊涂女人,就因为养了翁绍一场,现如今竟然也成了资产过亿的女企业家。人到中年,儿子孝顺,事业有成,谁看了不说一句意气风发?


    而她周舒静呢?辛辛苦苦辛苦筹谋了大半辈子,却被自己的亲生儿子害成这样。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周舒静目光直勾勾地看着翁绍。


    “翁缜已经被引渡回国了,现在就在京海市看守所。”翁绍笑气定神闲地坐到一旁:“你作为他的亲生母亲,要不要给他安排一名律师?”


    周舒静目光晦涩地看着翁绍:“你想干什么?”


    翁绍低头一笑:“我就喜欢跟你这样聪明的人办事。”


    两天后,翁绍以律师助理的身份,跟着周舒静给翁缜请的律师来到了京海市看守所。


    按照我国法律规定,羁押期等待判决的犯罪嫌疑人都会待在看守所。翁缜是因绑架罪被引渡回国,因为勒索的金额过于巨大,一旦被判,至少要判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无期徒刑。但他的案子还没开庭,所以理所当然被押送到看守所。而被扣押在看守所的未决犯人是不能探视的,所以翁绍只能以律师助理的身份申请探视。


    翁绍和律师做完登记后,在民警的引导下走进接见室。刚坐下不久,身穿囚服的翁缜就被警察带过来了。


    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翁缜脚步一滞。他阴鸷的目光在翁绍脸上停留片刻,良久,才缓缓坐在翁绍对面。


    距离两人上次见面,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身穿囚服的翁缜神思恍惚地看着对面西装革履的翁绍。沉默半晌,突然嗤笑出声:“我怎么不知道我这么有面子,竟然能让翁总担任我的律师助理?”


    “你就当我是日行一善好了。”


    翁缜冷笑出声:“日行一善?我看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吧?”


    “我没那么无聊。”翁绍心平气和道:“我就是好奇,你为什么会去绑架周舒静?”


    “我在录笔录的时候,都已经交代清楚了。”翁缜垂下眼眸,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


    “你没有!”翁绍双手交握放在桌子上,以一种非常松弛的姿态随口问道:“以你的智商,就算想要筹钱,也不该想出这么拙劣的办法。”


    绑架周舒静固然可以勒索赎金,但是风险也很大——能够随时随地拿出十亿现金流的人实在少有,更不要说周舒静被绑架以后,负责筹集赎金的就只剩下翁绥那个棒槌。且不说翁绥舍不舍得拿出十个亿救他的母亲。单看翁绥的智商,他也做不到在短时间内飞快筹集十亿赎金,还不惊动其他人。


    “你是周舒静的亲生儿子,如果你真的想要继承周舒静的遗产,你应该有很多办法。可你偏偏选择了最蠢的一种。”翁绍是真的好奇,翁缜究竟是哪块脑域被抽干了,居然能想到这么损人不利己的弱智办法。


    “还是说,这件事的背后另有隐情?”


    翁缜的神色骤然变了,他目光狠戾地看着翁绍,激动的双手握拳:“就是我干的。我本来想要绑架的人是你,要不是你怕死雇了那么多保镖,我又怎么可能会把绑架的目标换成我亲妈?都是因为你!你这个狼心狗肺的杂种!都是你害的我们翁家这么惨。我爸当初就不该从人贩子手中买下你——”


    翁缜说话间猛地站起身,双手握成拳头,一下又一下用力砸向面前的玻璃。他的情绪过于激动,甚至引来了看守所值班的民警。


    两个民警合力将不断挣扎的翁缜带回去。翁绍缓缓站起身,若有所思地看着装疯卖傻的翁缜。心中的某种怀疑更加深刻了。


    他断定,这其中一定有古怪。


    *


    “翁缜从高中起,就被翁家送到了国外读书。他高中和大学都是在国外读的。有没有可能,他在国外读书期间,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情,被人抓住了把柄?”


    从看守所出来以后,翁绍开车到裴氏集团去接裴行则。两人在公司附近随便挑了一家私房菜馆解决午餐。


    菜上齐后,裴行则一边给翁绍剥虾,一边漫不经心地说出自己的猜测。


    翁绍也是这么想的。两人对视一眼,裴行则轻声笑道:“看来,我们应该雇个私家侦探,调查一下翁缜在国外读书期间,究竟发生过什么?”


    想到唆使翁缜实施绑架的那位同学,翁绍心思一动:“或许能从他的身上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因为要查的事情太过久远,很多线索都已经被人刻意抹掉了,并不好查。不过在翁绍的重赏之下,还是有人查到了翁绍想要的线索。


    一个礼拜后,翁绍和裴行则看着桌面上摊开的厚厚一摞资料,终于明白自己忽视了什么。


    “……原来翁缜在上高中时,曾经发生过一起酒驾撞人的恶性逃逸事件。”被撞的行人当场死亡。而这起车祸却被人刻意压了下来。出手压下这件事的人,就是跟翁缜当天晚上一起飙车的同学安昱森的父亲。


    而这个安昱森,就是当初唆使翁缜绑架翁绍的那位“狐朋狗友”。


    “怪不得翁缜会听他的话。”裴行则若有所思地敲了敲资料。


    更加有趣的是,安家动用人脉关系,帮助翁缜摆平了这么大的一件事,翁英杰和周舒静竟然都不知道。安昱森只用了一句话就说服翁缜隐瞒家人:“如果让你爸妈知道你闯了这么大祸,他们一定会生气的。”


    再继续往下挖,还能挖出安昱森的父亲安劭德,竟然就是翁汉儒助理的小舅子的老婆的二叔。


    根据私家侦探的调查,安昱森是在翁缜留学期间,主动找上翁缜的。彼时翁缜刚满十六岁,小小年纪骤然来到国外,无论是语言还是文化习俗都跟国内格格不入,翁缜有一段时间觉得特别不适应。好在安昱森主动邀请翁缜进入他的圈子,这才迅速打消了翁缜的不适。


    那么问题来了,关于安昱森当年主动结交翁缜这件事,有没有家里长辈的示意?如果安昱森结交翁缜的初衷真的是因为家里长辈的示意,以安家人跟翁汉儒助理的关系,这件事的背后又会不会有翁汉儒的指使?


    还有安昱森的父亲安劭德亲自出面,帮翁缜摆平车祸被害人家属这件事,又是否是安家人、乃至翁汉儒的故意为之?


    再深思一二,如果翁绍和裴行则的阴谋论都是真的,那么早之前就在翁缜身边埋下钉子的翁汉儒,是不是早就知道了翁绍的身世?


    第117章


    翁绍翻看着私家侦探从大洋彼岸传回来的陈年旧事,久久不语。


    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底渐渐升腾,火焰顺着呼吸在体内到处乱窜,炙热的高温将流淌在体内的血液一点点蒸发,修长的手指死死攥着文件的边缘,将崭新的纸张揉得破败不堪。


    翁绍冷冷注视着掌心的纸团,脑海中有无数画面一张张闪现。他想到自己被人玩弄于鼓掌中的上辈子,想到惨死在绑匪枪下的裴行则,想到从始至终未曾跟他相认的亲生父母,想到逍遥法外一辈子都没得到报应的翁汉儒夫妇……翁绍的一双眼睛逐渐被猩红渲染。


    “阿绍,”裴行则有些担忧地看着翁绍。他伸出手,将翁绍的手掌轻轻攥在掌心:“你没事吧?”


    翁绍的指尖冰凉,犹如数节泛白的冷玉,直挺挺陷入裴行则的掌心。他整个人也如同一尊被风化的石像,压抑了两辈子的仇恨在呼吸间一寸寸蔓延全身。


    视线相对的一瞬间,翁绍感觉到他的心脏骤然一痛。仿佛有一颗子弹穿越岁月长河,夹杂着巨大的嗡鸣和呼啸声,将他的心脏击出一个空洞,大片大片的仇恨如同遮天蔽日的阴霾,从空洞中争先恐后弥漫涌出。


    那一瞬间,翁绍的灵魂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暗无天日的梦魇。刻骨铭心的恨意在血液骨髓中沸腾翻滚,逐渐淹没翁绍的头顶。他又变成了一根浮木,一块毫无生机的朽木,在尸山血海中起起伏伏,浓重的血腥味和山间腐烂潮湿的泥土枝杈再次将他掩埋。


    “阿绍?阿绍?翁绍!”


    一道声音仿佛从极远处传来,隔着呼啸的山风和嘹亮的警笛,忽远忽近地传进翁绍的耳朵。


    然而翁绍听不见,他费力地睁大双眼,努力看清眼前的人,却什么都看不见。他就像是一只被噩梦餍住的困兽,日复一日地徘徊在恐怖的旧梦中,怎么也醒不过来。


    直到一个热切的吻狠狠落在他的唇上。他感觉自己被人用力抱住了。源源不断的热意和生机从裴行则的口中渡来,滚烫的、炙热的亲吻彻底唤醒了被梦魇住的孤魂野鬼。


    骤然回过神来的翁绍就像那根被人从海中捞起的浮木。在脱离海水的一瞬间,新鲜的空气和勃勃的生机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浑浑噩噩的头脑逐渐苏醒。他下意识地握紧双手,企图抓住自己在意的一切。


    温热的胸肌覆在掌下,恍惚间,翁绍触碰到了裴行则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怦怦、怦怦——


    翁绍眨了眨眼,漆黑猩红的眼眸缓缓转动,眼前的视野终于彻底清晰聚焦。他怔怔地注视着眼前骤然放大的面孔。


    察觉到翁绍涣散的眼神终于有了聚焦,裴行则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用手捏住翁绍的下巴,一下一下细碎亲吻着他的唇瓣,鼻梁,眉心,小心翼翼地询问:“阿绍,你还好吧?”


    那轻声漫语的模样,好像生怕声音再大一点点就会吓到人。


    翁绍用力摸了摸裴行则的胸口,感受着掌心覆盖下蓬勃跳动的心脏,翁绍慢慢说道:“我没事。”


    他只是……有点接受不了自己的仇人竟然好好活完了上辈子。


    翁绍不能细想。一想到害他和爸妈骨肉分离了一辈子的仇人竟然如愿以偿地继承了翁家,翁绍的一颗心就像被刀剜了一样痛。


    也不知道他爸妈上辈子是怎么熬过去的。他们的人生被人贩子和幕后黑手合力暂停在数十年前的那个雨夜,永远也无法摆脱家人分离的痛苦。却要眼睁睁看着害他们至此的仇人在他们面前上演一场场父慈子孝的合家欢戏码,荣华富贵,安享晚年。


    他上辈子真是太大意太轻敌了。


    他怎么就没在察觉到自己身世有问题的时候勇敢一点,刨根问底地追查下去呢?他怎么就犯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毛病,以为全天下的父母都像翁英杰和周舒静那样贪得无厌呢?


    他怎么就能为了自己一时的胆怯和懦弱,放过翁汉儒那条隐藏在阴影里的毒蛇,让他安安稳稳地活了一辈子呢?


    翁绍后悔了。后悔上辈子急于复仇,过于干脆利落地解决了翁英杰一家人,竟然都没给翁缜反咬一口的机会,从而漏掉了翁汉儒那条毒蛇。


    这辈子,他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翁绍睁开双眼。他目光定定地看着裴行则,轻柔的声音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晦涩沙哑:“我要把这些资料交给警察。”


    裴行则听懂了翁绍的深意。翁绍把查到的资料交给警方,警方查证过后,就会根据这些资料重新调整办案方向,撺掇翁缜实施绑架的安家父子不可能再像前世那样隐身。而一旦他们两人进入警方的视野,站在他们背后的翁汉儒也就没了全身而退的希望。


    ——至少手握江湖网的翁绍决不允许翁汉儒全身而退。


    “不仅如此,一旦这些资料流入警方手中,负责给翁缜辩护的律师就会在第一时间得知详情。律师是周舒静给翁缜请的,律师知道了,就等于周舒静和翁英杰也知道了。翁缜是翁英杰唯一的儿子,周舒静更是惨遭亲子绑架,一旦让他们两个知道翁缜实施绑架的背后,竟然还藏着这么一段处心积虑的旧事……以他们两个的城府手段,又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一旦这俩家人斗起来,不管谁输谁赢,翁绍都能隔岸观火,伺机而动。


    裴行则说到这里,满是欣赏地看着翁绍,忍不住赞叹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轻易放过你的仇人。”


    翁绍微微一笑,俊美的面容在日光的氤氲下,竟然隐隐显露出几分嗜血的狰狞。


    第118章


    翁汉儒的助理是在上班时间被警方带走的。


    彼时翁汉儒正在和集团各部门经理开会。会议刚进行到一半,两名警察推门而入,在众目睽睽之下带走了翁汉儒的助理李凯明。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翁汉儒都没反应过来。愣了半天才想起来责问前台和安保部门,为什么要把不相干的外人放进公司,还让他们闯进顶层会议室。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的行为给公司造成多大的损失?这个责任你们承担得起吗?”


    “是我让他们放人进来的。”翁汉俞看着暴怒发火的翁汉儒,淡然开口:“配合警方调查是公民应尽的义务,对吧?”


    “少跟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屁话!”翁汉儒当然知道无人指使,安保部门和前台都不敢轻易放外人进公司,他只是缺少一个直接向翁汉俞发难的借口。如今翁汉俞主动站出来,翁汉儒的怒火全都冲着他去了。他一把揪住翁汉俞的衣领:“大家都是亲兄弟,你故意搞我是吧?”


    翁汉俞挥开翁汉儒的手,一拳砸到翁汉儒的脸上:“是你先搞我儿子的!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自己清楚,用不用我帮你昭告天下?”


    翁汉儒猝不及防,捂着脸倒退了好几步,哐当一声装在会议室的长桌上,只听乒乒乓乓的声响过后,桌面的茶杯掉在地上,顷刻间碎了一地。


    翁汉儒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一语不发,转过身来冲着翁汉俞的脸就是一拳。


    两个顶头上司在众人面前打成一团。会议室里的部门经理们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去拉架。还有人趁乱在公司内部群里发消息。须臾,翁汉儒助理被警察带走的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飞快传遍整个公司——就连海外分部的人都知道了。


    “你们听说了吗?大老板的助理在开会时被警察带走了。大老板和三老板因为这件事还打起来了!”


    “啊?这么劲爆的吗?”


    “大老板和三老板为什么打架?”


    “据说是大老板的助理教唆别人绑架三老板的儿子!”


    “何止啊!你们知道前段时间闹得沸沸扬扬的儿子绑架亲妈勒索十个亿的绑架案吗?那个案子的幕后主使叫翁缜,就是咱们三老板他儿子的养兄。据说大老板的助理提前十几年,就在翁缜身边布局埋线了。先用车祸案捏住翁缜的命门,再用这件事威胁翁缜绑架三老板的儿子。却没想到三老板的儿子身边保镖太多无从下手,翁缜最后只能绑架他的亲妈。”


    “啊?那岂不是说,大老板十几年前就知道三老板被人贩子拐走的儿子,就是京海翁家的养子?”


    “所以说嘞,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不愧是正宗的豪门内斗啊!前情提要都能追踪到十几二十年前。大房和二房联手拐走三房长孙。明知道孩子下落,却眼睁睁看着三房一找就是十九年。又是车祸又是教唆绑架的,剧情这么复杂,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


    “我更好奇翁缜当初那场车祸案,是不是有人故意制造的?”


    在有心人(江湖网)的宣扬下,这件被人蓄意隐瞒了十多年的车祸案再次进入吃瓜群众的视野。为了挖掘真相,国外媒体还找到了当年在车祸中惨死的被害人家属。根据他们的采访内容,详细还原了翁缜酒驾撞人后,安家父子是如何花钱“摆平”受害者家属的。


    此时安家父子已经因为证据确凿,正式被捕。为了减轻罪行,安家父子在录口供时详细交代了翁汉儒助理指使他们制造车祸拿捏翁缜,并在十多年后唆使翁缜实施绑架的全部过程。


    正是因为拿到了安家父子的口供,香江警方才会在第一时间传唤翁汉儒的助理李凯明配合调查。


    作为翁汉儒最器重信任的心腹,李凯明这么些年确实帮翁汉儒处理了不少阴私事情。指使安家父子制造车祸操控翁缜只不过是其中之一。他坏事做多了,首尾自然也处理得干净。


    被警方带走后,李凯明一开始还拒不承认警方指控,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无辜的,都是安家父子受人指使,故意攀咬他。


    李凯明话里话外,自然是暗示翁绍收买了安家父子,故意往他和翁汉儒的身上泼脏水。却没想到安家父子为了自保,竟然保留了李凯明给他们打钱的全部证据,甚至还有李凯明指使他们教唆翁缜绑架翁绍的一段录音。


    当这些证据被警察一一摆到李凯明面前,就算李凯明的嘴巴再硬,也只能俯首认罪。


    然而李凯明不愧是翁汉儒最器重的心腹。即便铁证如山,他还是咬死了这些事情都是他一人所为,跟翁汉儒没有关系。


    消息传到翁家,即便李凯明自己承担了所有罪名,岳美娴还是紧张得两手掌心都是汗:“老公,你说三房和翁绍会相信凯明的话吗?”


    “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打从翁缜被抓,翁汉儒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他也早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不管翁绍如何追查,都不可能查到他的头上:“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就算他们怀疑,也找不到任何证据。香江是法治社会,大家都是讲法律的。只要找不到证据,他们能奈我何?”


    翁汉儒甚至连自己一家人的退路都找好了。他担任翁氏集团执行总裁这么多年,虽然一心想要继承家业。但在经营翁氏集团之余,他也利用执行总裁这个职务,暗中发展了自己的事业。就算翁绍一气之下收购了翁氏集团又能怎么样?大不了他就带着老婆孩子去国外定居。


    三房一家想要拿捏他,没那么容易。


    事情就如翁汉儒想的那样,过去了那么久,翁汉俞和顾颐霏确实找不到翁汉儒指使李凯明的证据。即便他们明知道李凯明是替翁汉儒顶罪,只要李凯明自己咬死了不松口,他们也无可奈何。只能在全家团聚时,当着家人的面破口大骂:“李凯明不过是区区一个助理,他有什么理由绑架翁绍?更不要说制造车祸辖制翁缜!他分明就是替人顶罪!”


    “我说弟妹呀,你没有证据就不要乱说话。什么叫替人顶罪?我看你分明就是心存偏见,所以看什么都是黑的……”


    当年的事情被警察和各大媒体翻了个底朝天,网上也闹得沸沸扬扬,各种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岳美娴固然心虚,但她也受不了被人指着鼻子骂,只能硬着头皮狡辩道:“李凯明都说了,全部事情都是他一人所为,我跟你大哥是真的不知情——”


    “这种鬼话你们自己信吗?”顾颐霏冷笑着打断岳美娴:“你们不知情,所以在十几年前就派人接近翁缜,制造车祸陷害他、辖制他。又在翁缜走投无路的时候,故意唆使他绑架翁绍?”


    “你们为了一己私利,连人命都不放在眼中。你们有没有想过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一条活生生的命!你们简直丧心病狂!”


    “我也没想到,凯明做事会那么极端。”翁汉儒长叹一声,满脸唏嘘地说道:“说到底,这件事情总归是我们夫妻两个对不住你们三房。李凯明是我的助理,就算我说这件事情跟我无关,你们也不会相信。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你们想要迁怒我,我也无话可说。”


    顾颐霏和翁汉俞看着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翁汉儒夫妇,简直气急而笑:“你们两个还要不要脸?你们为了争夺翁家的财产,害得我们一家三口骨肉分离这么多年,我都不跟你们计较了。可是你们竟然变本加厉,又去教唆翁缜绑架我儿子。事情败露了还敢在我们面前惺惺作态,你们简直令人作呕——”


    “我说弟妹,差不多就得了!我知道你有怨气,可你这话说得也太难听了!”岳美娴不耐烦地打断顾颐霏的痛骂:“什么叫我们为了争夺家产,害得你们一家三口骨肉分离这么多年?你搞搞清楚,雇佣绑匪绑架你儿子的是二房两口子,他们两个已经去坐牢了。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大可以去监狱骂他们。可不要迁怒到我们头上!”


    “你敢说当年的事情跟你们无关?”顾颐霏气得两颗眼珠子都红了:“当年你怀孕,大哥非拽着我老公陪你去医院,故意给二房制造机会偷走我儿子——”


    “你说这些话可是要有证据的!”岳美娴也急了:“你凭什么说我们故意给二房制造机会偷走你儿子?泼脏水也该有个限度。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告你诽谤!”


    岳美娴振振有词,嗓门甚至比顾颐霏还要大。


    翁家其他人看在眼里,想要劝都不知道该怎么劝。


    翁汉箐更是愤愤地捏了捏大姐的手,低声抱怨道:“这都是什么事嘛!”


    翁家大姐也是一言难尽地揉了揉太阳穴。


    翁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外嫁的几个大姑子小姑子也全都赶了回来。然而她们人虽回来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张嘴劝和。翁老爷子和翁老太太也跟哑巴了一样,形如槁木地坐在一旁,半晌说不出话来。


    灯火通明的客厅里坐了满满一家子人,却只能听到大房和三房的争吵声。直到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打破了客厅里的争吵。


    心浮气躁的翁汉儒第一时间接起电话:“……什么?”


    也不知道电话另一端说了什么,翁汉儒的脸色突然变得一片煞白,原本飘忽的眼神也变直了。他呆若木鸡地松开手,任由手机砸向地面。


    岳美娴看着面如土色的翁汉儒,不知为什么,心脏突然一阵狂跳。她下意识握住翁汉儒的手臂:“老公,你怎么了?是谁打来的电话?都说什么了?你别吓我呀!”


    “……承耀……承耀他出了车祸……没抢救过来……当场死亡……”


    一阵呓语从翁汉儒的口中飘了出来。岳美娴脸色大变,握住翁汉儒的双手下意识捏紧了,指甲深深陷入翁汉儒的肉里:“你说什么?我不信!是不是搞错了?一定是你听错了对不对!承耀怎么会有事?我的承耀怎么可能会出事呢?他可是咱们翁家的长孙,他将来还要继承翁家的家业呢!他还那么年轻!他还没结婚呢!他怎么可能会出事!”


    岳美娴歇斯底里的声音在一瞬间高亢起来,翁汉儒猛然回神,他悲痛欲绝地弯下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忽地满脸杀气地看向坐在沙发上,始终不发一言的翁绍:“是不是你干的?”


    第119章


    翁绍靠在沙发扶手上,懒洋洋地看了翁汉儒一眼:“你与其费尽心思往我头上泼脏水,不如早点去给你儿子收尸。”


    翁汉儒勃然大怒:“你——”


    “你什么你?”顾颐霏一把推开冲到翁绍面前的翁汉儒,犹如一头护崽的母狮,将翁绍牢牢护在身后:“我儿子哪里说错了……”


    顾颐霏心里有一万句话要说。她想说都是翁汉儒和岳美娴作孽太多,所以才报应到翁承耀的身上。她还想警告翁汉儒和岳美娴不要借着翁承耀出事的由头污蔑她儿子,她儿子才不会为了报复他们就脏了自己的手。别以为天底下所有人都跟他们夫妻一样利欲熏心,为了钱能狠下心来拆散人家骨肉……可她看着悲痛欲绝的翁汉儒和岳美娴,到底心下一软,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没人比她更能体会丧子之痛到底有多锥心。翁绍被人贩子拐走那十九年,顾颐霏每每想到儿子都觉得肝肠寸断。尤其是逢年过节合家团聚的时候,看着别人家热热闹闹共享天伦,顾颐霏和翁汉俞更是难受得连饭都吃不下去。时时刻刻都在牵挂着他们的儿子流落在外吃不吃得饱,穿不穿的好,有没有被人欺负?


    好在老天爷长眼睛,折磨了他们十九年,最终还是让他们一家三口团圆了。


    可现在翁汉儒和岳美娴却要承受中年丧子之痛。看着面前歇斯底里、谩骂嚎哭的两个人,顾颐霏忽然觉得一阵难受。她的眼前浮现出翁承耀的音容笑貌。那也是她的亲侄子,她看着他从抱在怀里的小婴儿,一路成长到斯文俊秀的青年。他本该有灿烂的前途和明媚的人生,结果却死在最绚烂青春的年纪。


    顾颐霏怅然长叹。对翁汉儒和岳美娴的怨恨和对翁承耀的怜悯交织在心头,一时间竟有些五味杂陈。已经冲到嗓子眼的指责和怨怼被她悉数咽了回去。


    事已至此,她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沉默。


    “爸!妈!你们怎么了?你们别吓我呀!”一道仓皇的呼声响起。顾颐霏回过神来,就看到大姑子和小姑子不知何时都挤在爸妈面前,七手八脚地抚摸着二老的前心和后背,一脸慌张地喊道:“……快打电话叫医生。”


    顾颐霏定睛一看,这才发现骤闻噩耗的翁老爷子和翁老太太一个没撑住,竟然昏过去了。


    翁汉俞立刻说道:“送爸妈去医院吧。”


    香江翁家传承数百年,自然是有家庭医生的。随着老爷子和老太太逐渐年迈,家中的医疗设备也逐步换上了最先进的一批。但不管如何筹备,也无法跟专业的医院相比。翁汉俞坚持送二老去医院,也是担心翁老爷子和翁老太太受不了打击,诱发老年病。万一出了什么事,送到医院也能及时抢救。


    其他人早已六神无主,闻言立刻打电话叫救护车。


    一阵兵荒马乱后,翁家子女把昏厥的翁老爷子和翁老太太送到了医院。经过医生的抢救,二老终于苏醒过来。


    “承耀……我的承耀……”翁老太太想到昏厥前听到的噩耗,捂着心口痛哭。那是她的亲孙子,从小就养在她身边,她一日日看着长大的亲孙子。他还那么年轻,怎么就这么没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肯定是翁绍干的!”岳美娴双眼通红,不管不顾地骂道:“他为了报复我们,竟然冲自己的亲堂弟下手。他简直丧心病狂。我绝对不会放过他的。”


    “请不要以己度人。”站在人群外面的翁绍淡然反驳:“你们会为了争夺家产,一再教唆他人绑架自己的骨肉至亲,不等于别人也会这么做。我已经派人到当地警局了解真相了。”


    开车撞人的,是当年被翁缜酒驾撞死的被害人的父亲。据最先到达事故现场的警察核查,这名肇事者才是真的蓄意报复。得知翁汉儒指使手下故意制造车祸的真相以后,他私下跟踪了翁承耀好几天,就是为了摸清楚翁承耀的作息时间。最终在翁承耀做完实验,半夜回公寓的路上,一脚油门撞了上去。


    据警察说,肇事者第一次撞人的时候,翁承耀还没死,肇事者调转车头又撞了一次,反复碾压,才导致翁承耀彻底咽气。


    以至于警方在收敛尸体的时候,费了好大力气才拼凑好完整的尸体。


    考虑到翁爷爷和翁奶奶年事已高,受不了更大的刺激,翁绍并没有当着两位老人的面,把这些事情说出来。


    只是在众人离开病房以后,翁绍却没打算放过胡乱攀咬的翁汉儒夫妇。他盯着翁汉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质问:“你为了一己私利,肆意玩弄别人性命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儿子也只有一条命?”


    “不可能!我当初为了摆平这件事,让李凯明拿了一百万美金堵他们的嘴。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他怎么可能会为了报仇故意撞死我的儿子?肯定是你——”


    “当然不是我。”翁绍轻笑出声,反问道:“你以为我会跟你一样蠢吗?我做事情从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你以为你故意制造车祸辖制翁缜的事情过去十多年,有安家父子和李凯明替你顶罪,警方找不到证据指控你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你简直幼稚的可笑。”


    “翁英杰只有这么一个亲生儿子,却因为你处心积虑的埋线,最终落得个锒铛入狱的下场。你还间接导致周舒静被自己的亲生儿子绑架,被绑匪切掉了一根手指。你凭什么以为这两条毒蛇会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那可是连翁绍都要万分忌惮,甚至为了防备他们,不惜花费重金雇佣三十几个保镖的毒蛇。翁汉儒却从始至终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翁绍简直不知道翁汉儒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在你眼中,所有人都是你争权夺利的棋子,不配有自己的想法和愤怒?也不会因为自己的遭遇报复你这个罪魁祸首?”


    翁绍的反问堪称犀利。


    然而翁汉儒早就被丧子之痛冲昏了头脑,闻言立刻揪住翁绍的衣领高声怒斥:“所以你为了报复我,就唆使他们撞死我的儿子?”


    “说话是要讲证据的。这是你们说的嘛!你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告你诽谤。”翁绍挥开翁汉儒的手,把岳美娴刚刚刺激顾颐霏的话原封不动地怼了回去。他看着无能狂怒的翁汉儒,也不知道是该为他的自大可悲,还是为他的狂妄感到好笑。


    “你动手害人的时候就该有这个觉悟。你怎么对别人,别人就会怎么报复回来。这就叫善恶到头终有报!”他唯一没有想到的就是受害者的屠刀,竟然会第一个砍向翁承耀。


    翁绍跟翁承耀关系并不熟。他回香江翁家的时间并不长,经历的事情却有很多,想要对付的人也有很多,早就忘了这位远在国外念书的堂弟。


    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


    想到这位仅有过几面之缘的堂弟,翁绍不禁有些沉默。他是真心规劝翁汉儒夫妇早点赶去国外收尸的。人都死了,总要魂归故里。倘若翁承耀在天有灵,应该也希望爸妈能快点接他回家。只可惜翁汉儒夫妇听不懂他的好意。


    “……你不该害死我的儿子!”翁汉儒的大脑一片空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只知道自己的儿子死了!他的承耀死了!


    他的承耀那么乖!那么聪明!那么孝顺!他不该是这个下场!


    “你们想要报仇,为什么不能冲着我们来?为什么要去害承耀?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没做过!”岳美娴简直要疯了,她歇斯底里地冲着翁绍咆哮,恨不得杀了他给自己的承耀陪葬。


    翁绍闻言讥讽一笑。


    谁不无辜?


    刚出生一个月就被人贩子拐走的他不无辜?被翁缜撞死的学生不无辜?又或者,原本什么都没做,却因为翁汉儒的欲望,被一场故意制造的车祸操控了十几年的翁缜就不无辜?


    翁绍并不同情承受了中年丧子之痛的翁汉儒和岳美娴。当他们为了权利,肆无忌惮地挥刀砍向被害者的时候,就已经丧失了喊冤的立场和资格。


    翁绍拿出手机,给翁汉儒放了一段江湖网国际新闻板块转载的一段国外记者采访车祸肇事者的视频。


    高清画面中,曾经的被害者父亲身穿囚服坐在探监室里,面无表情地说道:“……我的儿子才十八岁,他才刚刚考上大学,他本该有大好的前途。他每天用功读书,放学后还要去披萨店打工赚学费。他那么辛苦那么努力,他根本就不认识那些有钱人。可就是因为那些有钱人的肮脏算计,害死了我儿子……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我要让那个高高在上的有钱人也尝一尝丧子之痛……”


    翁汉儒和岳美娴目光呆滞地看着接受媒体采访的肇事者。


    翁汉儒忽然想到前段时间,翁缜酒驾撞死人的陈年旧事被曝光。许多媒体为了追逐流量和热度,纷纷跑到国外采访当年车祸的被害人家属,甚至还跑到监狱采访安家父子,深挖车祸详情。


    电光火石间,翁汉儒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你是故意的!你故意让那些媒体记者宣扬当年的车祸案,就是为了刺激他们报仇!”


    “说话要讲证据!”翁绍神色冰冷地说道:“江湖网作为国内最大的社交平台,追逐新闻热点,深挖新闻背后的真相是他们必须坚守的职业素养。你没有立场指责江湖网按照正常流程报道社会事件。你最该反省的是你做过那么多坏事,害了那么多人,居然还天真地以为那些人不会报复你,不会迁怒你的家人。


    如果你早点意识到这一点,哪怕给翁承耀的身边多派几名保镖,提醒他出入小心,或许今天的惨剧都不会发生。”


    “但你不要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翁绍说到这里,冷冷地道:“以我对翁英杰和周舒静的了解,他们的报复不会这么简单。”


    而翁绍的报复,也才刚刚开始。


    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一声打开,翁汉儒和岳美娴一脸震惊地看着走到他们面前,直接掏出廉政公署证件的廉政专员:“翁汉儒先生你好,我们是ICAC……有人举报你涉嫌多起贿赂、内.幕交易、利用职务转移集团财产,以及洗.钱……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翁汉儒猛地转头看向翁绍。


    翁绍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早就提醒过你,早点去给你儿子收尸。”否则就没机会了。


    “你们要干什么?你们快点放开我老公。小心我去投诉你们——”


    看着被廉政专员带走的翁汉儒,翁绍意兴阑珊地挑了下眉,冲着岳美娴说道:“我早就说过,我做事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翁汉儒和岳美娴竟然以为他们利用职务之便,私下转移集团财产的事情做得十分机密,却不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翁绍的监视之中。


    翁绍坐视他们像仓鼠一样一点一点搬空香江翁氏集团,就是为了这一天。


    利用舆论和法律,彻底摧毁仇人引以为傲的名誉和财富,让他们失去一切包括人身自由,要么锒铛入狱,要么被关进精神病院,这才是属于翁绍的报复。


    上一世,翁汉儒明明早就知道二房的勾当,却为了占据长孙的名义,坐视翁汉麟夫妇买通保姆将他拐走,任由他被翁英杰一家折磨了那么多年。


    等到翁绍联合裴行则收购了翁氏集团以后,翁汉儒又担心翁绍行事过于心狠手辣,生怕他察觉到自己的身世后会报复他,便借助翁缜的手绑架翁绍,结果却害死了裴行则。彼时翁绍不知真相,所有报复都冲着翁缜和翁家人去了,却放过了这么一条毒蛇。仔细想想,他与翁汉儒之间,隔着的又岂止是一条人命?


    好在这一世,他不会那么疏忽大意。


    翁绍勾了勾嘴角,漆黑深沉的眼珠缓缓转动,如猫戏老鼠般看着面前的岳美娴:“接下来,就到你了。”


    第120章


    考虑到翁家二老的心理承受能力,翁家人并不打算把翁汉儒被ICAC带走的事情告诉翁老爷子和翁老太太。


    只可惜一墙之隔,终究是纸包不住火。躺在病房里的翁老爷子和翁老太太将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包括岳美娴歇斯底里地诅咒翁家人全都不得好死,全都要给她儿子陪葬的高亢骂声。


    岳美娴的疯狂咒骂甚至引来了不少病人家属的围观。那些人不敢凑到近前看热闹,却围在远处指指点点。翁家众人只觉得颜面无光,最后还是翁汉箐忍无可忍地吩咐保镖把人给拖走了:“承耀没了,大哥也出了大事,我们都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你再怎么……也该顾忌一下爸妈的身体。”


    翁老爷子和翁老太太年事已高,真的承受不了这接二连三的打击。


    想到这里,翁汉箐不禁有些埋怨地看向翁绍。她知道她这么想不对,但是翁绍没回翁家之前,她们翁家可真没出过这么多事。


    如今可倒好,二哥和二嫂在坐牢,大哥眼看着也要步了二哥和二嫂的后尘,大侄子翁承耀出车祸死了……短短两年时间不到,她们翁家死的死、囚的囚,竟然只剩下三房一枝独秀。


    翁汉箐忍不住在心中腹诽,总觉得翁绍这孩子命里带煞,或者他的八字跟翁家不合?


    不光是翁汉箐暗戳戳地犯嘀咕,躺在医院里的翁老爷子和翁老太太也觉得最近一段时间,翁家实在是流年不吉。


    “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认回那个孽障……”翁老太太每每想到她的宝贝孙子翁承耀,都觉得心如刀绞,更不要说她最疼爱的两个儿子也接连折在翁绍的手上。


    “我看他就是个命里带煞的天煞孤星。他没回来之前,我们家安安稳稳太太平平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他才回来不到两年,就把我的两个儿子都送去坐牢,还间接害死了我的宝贝孙子……”翁老太太拉着翁老爷子的手哭诉:“我的命怎么会这么苦。都一把年纪了,还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死的人怎么就不是翁绍呢!


    翁老太太恶毒的想着。


    她也不是偏心。可是一个是被自己亲手带大、又孝顺又聪明的乖孙,另一个是在外面流浪了十九年,城府深沉手段狠辣,刚认回来没多久,也没什么时间相处的孙子,两者比起来,翁老太太显然更偏爱前者——更不要说天枰的另一端,还放着她的两个亲生儿子。


    如果不是翁绍,她的两个儿子不会去坐牢,她的孙子也不会死,翁汉儒更不会被翁绍逼得利用职务之便转移公司财产。他们翁家还是和和美美的一家,可见这一切都是翁绍的错。


    “他的养父养母没有说错,翁绍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翁老太太恨恨说道:“他的报复心太重了。要不是他,我的儿子孙子何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翁老爷子沉默不语。比起锒铛入狱的儿子和不幸惨死的孙子,翁老爷子更心疼翁家祖上传下来的数百年基业——如今却在翁汉儒的操作下,险些变成了一个空壳。


    “儿女都是债——”翁老爷子唏嘘长叹,话没说完戛然而止。他有些尴尬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病房外面的顾颐霏。


    也不知道这个儿媳妇来了多久,更不知道她在外面听到了多少。


    顾颐霏面无表情地推开房门,目光冷冷地看着目光闪躲的翁家二老。


    “如果你的二儿子和二儿媳没有雇佣保姆绑架我儿子,他们就不会坐牢。如果你的大儿子没有利用职务之便侵吞公司财产、进行内幕交易、洗.钱,他就不会被ICAC带走。如果你的大儿子没有指使李凯明故意制造车祸,受害者的父亲就不会为了报仇撞死翁承耀……说到底,这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跟我的儿子有什么关系?”


    顾颐霏一步一步走到翁老太太的面前,用陌生的目光打量着在人后露出了另外一张面孔的婆婆:“你凭什么说我的儿子不该被认回来?你凭什么觉得我儿子没有回来之前,翁家就是和和美美其乐融融的?难道我跟翁汉俞的痛苦就不是痛苦,我们三房就活该被你们翁家人谋害践踏?我顾颐霏的儿子就活该流落在外受尽侮辱和欺凌?”


    顾颐霏一字一句的质问砸到翁老太太的脸上,翁老太太顿时觉得颜面无光:“我没这么说,我只是觉得翁绍的手段过于狠辣,他不该这么对待自家人——”


    “你二儿子串通保姆拐走我儿子的时候,你大儿子教唆翁缜绑架我儿子的时候,你怎么不说他们的手段过于狠辣,不该这么对待自家人?”顾颐霏冷笑出声,毫不客气地剥开翁老太太伪善的面皮:“我还说呢?怎么翁家两个大男人都这么见不得别人好?为了争夺家产不惜祸害自己的亲侄子。原来他们都是言传身教,都是跟你学的!”


    翁老太太被儿媳怼得面色通红:“你怎么能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这就是你们顾家的教养?”


    “你还有脸跟我提教养?你有教养,也不看看你把你的两个儿子都教成了什么样的畜牲!”顾颐霏怒极而笑,还要再说什么,就听翁老爷子忽然开口:“听说汉箐陪着你大嫂去接承耀了?”


    顾颐霏居高临下地看着故意岔开话题的翁老爷子:“是又如何?”


    翁老爷子自知理亏,也不计较顾颐霏的态度:“没什么。只是承耀的身后事,还要麻烦你们帮忙张罗。”


    翁老爷子卖惨道:“如今汉儒被ICAC带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来。美娴更是疯疯癫癫的,我也不敢指望她。你们毕竟是承耀的三叔三婶,也是看着他长大的——”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话。”顾颐霏不耐烦地打断翁老爷子的话:“我再生气,也不会跟死人计较。”


    顾颐霏这一句话,又惹怒了翁老太太:“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承耀毕竟是你的亲侄子,你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今他被翁绍连累得无辜惨死,你不说——”


    “翁绍也是翁汉儒和翁汉麟的亲侄子,拜他们两兄弟所赐,我这个当妈的,连看着自己亲儿子长大的机会都被剥夺了!”顾颐霏不等翁老太太把话说完,针尖对麦芒地说道:“还有,翁承耀之所以会被撞死,是被翁汉儒连累的,跟我儿子有什么关系?你少往我儿子的身上泼脏水。”


    翁老太太勃然大怒:“要不是他指使记者肆意宣扬当年翁缜酒驾撞人的旧事,被害者的父亲又怎么会——”


    “照你这么说,所有新闻媒体都不该报道杀人案。”顾颐霏懒得理会翁老太太的无赖逻辑:“有人被杀了,你不去怪杀人犯,反而怪罪报道真相的媒体。怪不得能教出那样两个利欲熏心的畜牲。”


    翁老太太恼羞成怒,口不择言地骂道:“翁家的家业本来就该是由老大继承。要不是你当初不检点,没结婚之前就跟老三胡闹有了身孕,老大又怎么会——”


    “住口!”翁老太爷察觉到情况不妙,一声暴喝打断了翁老太太的胡言乱语。


    然而已经晚了。


    顾颐霏目光犀利地看着翁老太太。良久,她讥笑出声:“你说得对,翁氏集团本来就是老大的,如今毁在他手上,也算是死得其所。”


    翁老太爷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你大儿子利用职务之便转移公司财产的事情,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如今丑闻曝光,翁氏集团的股价已经跌到停牌。我和汉俞本来还想着帮集团渡过难关,如今看来,实在是没有这个必要。”


    “等等!”翁老爷子叫住心灰意冷,转身欲离去的顾颐霏,慌忙劝道:“你们不能撒手不管。我已经立下遗嘱,要把翁氏集团交给翁绍继承——”


    “谁稀罕呢!”顾颐霏闻言嗤笑,目光凛然地看向翁家二老:“你们翁家人争来争去的家业财产,在我眼里,比不上我儿子的一根手指头。”


    二十几年前,她跟翁汉俞自由恋爱的时候,没有觊觎过翁家的产业。二十多年后,面对翁家二老的诋毁和拉拢,她依旧没有改变。


    如果早知道翁汉儒和翁汉麟会为了这点小事谋害她的翁绍,她宁愿翁汉俞跟翁家断绝关系。


    好在事到如今也不晚。


    就让香江翁氏集团给那些肮脏的卑鄙的算计陪葬吧。


    她顾颐霏,当初没有觊觎过翁家的产业,如今也不屑于接手这个烂摊子。


    “你给我回来!回来!快!快给汉俞打电话——”


    身后传来翁老爷子慌慌张张的叫喊声。顾颐霏关上房门,大步流星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