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盛恪看着消息,恍惚了很久,连蒋路和他说话都没听见。直到蒋路单手按在他肩上:“想什么呢?”
盛恪按熄手机,“你刚说什么?”
“我问你去不去食堂吃饭。”
盛恪又走了神,眼神凝在一个地方不动了。
蒋路叹了口气,“不是,你最近到底怎么了?把自己卷得精神恍惚了?”
盛恪摇头说没。
“嗡——”震动声响。
盛恪拿起手机,发现不是自己的,又放了回去。
蒋路看看他,看看消息,最后选择直接把手机递到盛恪面前,“你弟的消息。”
盛恪拧着眉,“为什么发给你?”
蒋路两手无辜地举在耳边,“因为你弟说你不理他。”
盛恪哑了哑,去看消息。
辶免丶:路哥,我哥最近还好吗?
路路通:咋来问我?
辶免丶:[微笑]我好像惹我哥生气了,他最近都没太理我。
辶免丶:他要是不太忙的话,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他元旦回不回来?
盛恪表情有些冷,把手机塞还给蒋路,又说了句不去吃饭,让蒋路自己去。
蒋路识相地走了。
片刻,盛恪拿上手机,去了阳台。
最近外面降温了,傅渊逸窝在阳台的懒人沙发上,昏昏欲睡地看着外面的天。
霞姨给他弄了杯热可可。可甜,甜的他开始想盛恪了。
想他应该会喜欢的。
傅渊逸其实不太明白,为什么那次从盛恪宿舍回来后,他和他哥的距离好像越来越远了。
他深刻反省了一下,是不是自己太黏人,盛恪让他黏烦了。
前两天陈思凌回来过,发现自家小崽子愁眉苦脸的,不得问问么。
一问好险没笑过去。
傅渊逸不太开心,表情可苦了,“二爹,你还笑啊?”
“你哥本来吃顿药,睡一觉,可能就好了。”陈思凌说,“结果你一去,你哥病三天。”
“还被老师叫去写了份情况说明。”
傅渊逸瞪着眼:“真的假的?”
陈思凌摸摸他的笨脑瓜,“他们班主任都给我打电话了,你说真的假的。下次不允许了啊。”
傅渊逸没声儿了。
半晌又不太服气,“那我哥生病没人照顾么……他还过生日呢。”
“一个人在宿舍,多惨的。”
陈思凌撸着傅渊逸,最后没舍得开口打击小孩。
傅渊逸感情需求高,敏感、粘人,还天真。
盛恪性子冷,没那么容易和人交心,烦他嫌他也是正常的。
陈思凌让盛恪多担待。
盛恪的电话打了进来,傅渊逸人都坐直了些。
“哥。”
“嗯。”
然后就没话了。
傅渊逸抠着手机背板,他其实有挺多问题想问的,但真到这一刻,他又哑巴了,一句也不敢问。
听筒那头传来盛恪的叹息,“傅渊逸。”
“在。”傅渊逸轻声回答。
“没不理你。”盛恪说,“没生气,没嫌你烦。”
“元旦回去。回一天。”
“宿舍你下次想来还是能来,但不能过夜。”
“还有什么问题,一并问。”
“没有了!”傅渊逸立马识相地回答,“没有了真的。”
“以后要问就直接问我。”盛恪的语气实在有些无可奈何,“别迂回找蒋路卖惨。”
傅渊逸“嗯”了声,说:“那你得理我么。”
“你不理我,我只能场外求助。
盛恪在阳台上支着脑袋,背都是弯的。
外面好像又要下雨了,天阴了下来,风呼呼地刮着,几乎要将树连根拔起。
在嘈杂的风声中,盛恪问他:“你哪条消息我没回?”
傅渊逸颤颤巍巍:“刚刚那条……?”
“那挂了。”
“别别别!哥……错了,别挂。好不容易能打个电话……”
“我是住山里还是海里?”盛恪问。
傅渊逸“啊?”了声,又很快反应过来,“那我以后想打就能打么?”
盛恪:“……”
蒋路给盛恪带了饭回来,他在阳台找到盛恪的时候,还以为盛恪咋了,人弯得厉害,脑袋抵在阳台的石板上,那模样颓得好似要跟晦暗的天融到一起。
蒋路赶紧给他拉进空调房里,珍重地劝解:“那什么,要不然你休息休息?”
“真别太卷了。”
“你看你都把自己卷成啥样了。”
“也别对自己要求太高,你现在年级排名都前三十了,谁有你猛啊,名次蹿得像特么开挂。”
“不行咱歇歇。别给自己整抑郁了。”
“没抑郁。”盛恪回答,他嗓子有些哑,不知道是刚才吹风吹的,还是掺了太过浓烈的情绪在里头。
“那你这是咋了?”
盛恪笑了下说:“就是有点认命了。”
蒋路:?
“那可不行!我命由我不由天啊兄弟!站起来!”
盛恪恍惚地听着蒋路的中二病发言,觉得人生挺奇妙的。
人生前十七年,他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一处,也从来没和什么人交过心,有过留恋。
父母、亲戚、同学,都是身边匆匆过客。
他一开始也会渴望,渴望被爱,渴望被接纳。
也曾懵懵懂懂地学着讨对方喜欢。
但又在很小的年纪就懂得了一个道理——他是多余的人,即便做得再多再好,也不会得到任何的奖赏。
没有人会要他。
他们说他是天煞孤星。
确实如此。
所以哪怕当初跟着陈思凌走,也仅仅是因为在十八岁之前,他没能力养活自己。
他需要一个栖身之所。
他其实很自私。
一开始对傅渊逸的好,不过是遵循着“等价交换”的原则。
可现在原则被打破,围城被攻陷。
他的理性、自持,是一组组无效代码,全都不管用了。
他也想退,往后退一退,冷一冷。想着也许自己只是一时被傅渊逸的热情冲昏了头。
是傅渊逸贴得太近了,黏得太紧了,让他乱了自己的步调与节奏。
调整回来就好了。
可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这种感觉非常清晰明白地刻写在那儿,他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假装看不见。
那天蒋路开玩笑地说他该不会是那种占有欲特别强烈,想要把傅渊逸绑在身边一辈子的变态哥哥吧?
盛恪竟然无法肯定地否认。
他赶走傅渊逸,冷着傅渊逸。最后又在傅渊逸的难过里头缴械投降。
明明知道他是故意找蒋路,为了演给他看,但他就这么认了。
认命一般地认了。
他知道,他应该是走不掉了。
在他意识到自己喜欢上傅渊逸的那一刻,在他向自己欲望妥协的那一刻,他就再也走不掉了。
十八岁。
他将自己的一颗心,捧给了傅渊逸。
却一点都不在乎他的太阳,能否予以回应。
-
陈思凌回来了,说是回来陪傅渊逸跨年,结果赖在家里根本不愿意出去。
“外面太冷了,小孩儿才喜欢去外面跨年。”陈思凌让霞姨给他煮了杯热红酒。
“我就是小孩儿。”傅渊逸说。
“那你自己去。”陈思凌拿酒杯贴了贴傅渊逸被空调吹得干燥发红的脸,“注意安全。”
“……”傅渊逸讪讪,“二爹,你这么放心我??”
“你都十七了,我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十七岁,都已经自己偷偷买大巴票坐车去找你凌爹了。”
“那会儿的客运站又破又乱还臭。大巴晃晃悠悠得十三个小时。”
“我吐了三回,咬了一身包。也不知道什么虫咬的,肿老大,看得夸张得要命。”
傅渊逸盘腿坐在地毯上,“凌爹骂你没?”
陈思凌笑起来,“你凌爹生起气来你不知道啊?”
傅渊逸点头,“知道,凌爹一不说话,你就老实了。”
陈思凌还是笑,“是啊,他一不说话,我就老实了。”
“所以他不会骂我,就冷着我。一个字都不跟我说。”
“这叫啥?这叫冷暴力!”
“小崽儿,”陈思凌忽然正儿八经地说,“这点不能跟你凌爹学。”
小崽儿哼哼他两声,“凌爹能冷你多久?”
陈思凌给了他一个爆栗,“你管呢。”
“那后来呢?”
陈思凌呷了一口红酒,“记不得了,”他说,“反正哄挺久的。”
“然后你凌爹就把我遣返了。”
“陪着我回来,再自己回去。搞得我像生活不能自理似的。”
傅渊逸出了门。
陈思凌没醉,但他觉得他二爹需要一个人待着,所以他出了门。
说是说和汤泽一起跨年。实际上在小区外瞎溜达,从长长的街道这头,走到街道的那一头。
数路边的小吃摊来了几辆三轮车,一个小时后又被城管赶走了几辆。
数天上的星星,但城市里根本没星星,数的是对面居民楼里的灯。
后来有点冷了,他钻进了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
便利店的玻璃门上还贴着圣诞时候的窗花,“marryxmax”几个字母歪歪扭扭的,还有些被人抠了角,皱皱巴巴团在一起。
傅渊逸要了一份关东煮。
他掏出手机,想给盛恪打电话,又怕盛恪听出来他在外面,问东问西。
于是作罢。
关东煮他要了辣的,吸溜魔芋丝的时候被呛了口,咳得面红耳赤。
接着就有瓶水哐地砸在桌面上。
傅渊逸含着眼泪水看过去,看到了他哥冻住的脸。
盛恪拧开花茶,怼到傅渊逸嘴边。
傅渊逸缩着脖子喝了两口——是暖柜里拿的。
温热带甜味的花茶压下嗓子里的辣,傅渊逸吸着鼻子问他哥,“你不是明天回来吗?”
盛恪把他的关东煮换给自己,把不辣的推过去。
“自己在这干嘛?”
傅渊逸挑着里面的北极贝,“跨年。二爹太懒了,窝在家里不乐意动。”
“我就自己出来了。”
盛恪抬眼,“在便利店跨?”
傅渊逸嘿嘿一笑,“饿了么,进来吃点东西,等下去江边看灯,还一个小时呢,来得及。”
“哥,你和我一起去不?”
“不去。”
十二月三十一号,零度的江边。他理智尚存。
半个小时后,觉得自己理智尚存的人走到了江边。
跨年的人都聚集在江对岸。
流光溢彩,人声鼎沸。
人群,灯光,尖叫,气球,流淌成河,匆匆淌过这一年,又匆匆奔赴下一年。
江的这侧安静许多。
唯一吵闹的是风。
江风大得像在耳边装了个鼓风机,傅渊逸背靠着观景护栏,两只被风刮红的手压着一头乱飞的卷毛。
盛恪头发比他短太多,没这样的苦恼。
所以他哥还是一如既往的帅气,冷酷。
哪怕穿着附中那套不太好看的冬季校服。
隔一段会有一处观景台。
为了情调,小情侣们被迫统一了姿势——女孩子瑟瑟发抖地躲在心爱的人怀里。
傅渊逸也贴着盛恪。
盛恪觉得自己脑子真的坏了,才会带傅渊逸来吹江风。
他把傅渊逸的围巾重新围过,动作带着怨气似地把傅渊逸半张脸蒙起来,打了个结。
傅渊逸无辜的大眼睛眨着,“哥,喘不上了。”
拽下来一点,被盛恪一盯,又扣了回去。
江风太猛了,往肺里灌冰似的。
傅渊逸的肺不太好,盛恪没压着他回去已经十分仁慈了。
两个人紧挨着。傅渊逸看着江对面,盛恪看着傅渊逸。
少年眼底映着斑斓的世界,落进另一双沉静的眼中。
对面尖叫一波高过一波。
巨大的数字浮空跳动,“五——四——三——二——一!新年快乐。”
主持人声嘶力竭地喊着,声音穿透夜幕。
傅渊逸抬眸,笑着对盛恪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傅渊逸。”
盛大的电子烟火炸开,天幕失色,江风沦为背景。
情侣们拥吻彼此,留下对方的温度。
盛恪卡着傅渊逸的脸,将他的脑袋定住,不让他瞎看。
傅渊逸便睁大眼睛看着他,一眨不眨。
那双眼睛真的很漂亮。干净,明亮,点着温柔的光。
盛恪有些不敢看了。
可他才要收回手,就被傅渊逸按住。
手指不自禁地蜷动,看着像是握住了少年冻红了的脸。
盛恪心跳失控,如同噼啦啪啦炸开的烟火。
而傅渊逸是他的引线。
半晌,少年看着他,真诚又小心地问:“哥,我想抱你一下,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