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秦昕第一次见乔莲这样冷静。
她疯了那么久，又变回了一个理智的她。秦昕到现在对母亲仍旧有阴影，不知道她会不会突然扑上来，也不知道她手里藏没藏烟灰缸。
安全距离是他最后的极限。秦昕默默地看着她，两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看着另外一个人，明明是最亲密的血缘却只能走到这一步。秦昕也是第一次在乔莲的眼中看出疑惑。
是的，乔莲在疑惑。但为什么疑惑，秦昕不得而知。
“你说吧，是不是很恨我。”乔莲胸口的起伏可以忽略不计。
林凡星背向他们，这是秦昕的家务事，他不便参与。但是以他对秦昕的了解，秦昕可能不会恨了。死了一次的人应该会放下吧，把这些恩恩怨怨都抛弃，然后大步往前跑。
如乔莲对比鲜明的是秦昕的呼吸。
他的胸口在距离起伏，里面像藏着起搏器，时时刻刻实施着一场电击。要把他的心脏电起来，把肋骨压断，让剑突凹到脊柱骨的深度。一次比一次呼吸重，这屋里多了一个哮喘病人似的。
乔莲对这个声音并不陌生。
她曾经差点掐死这个孩子，在秦昕还是一个婴儿的时候。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一步收了手，可能是孩子的啼哭，也可能是孩子稚嫩的手脚。
“我恨。”秦昕在喘息中说。
林凡星先是一愣，豆大的泪珠刚凝聚到眼角就不自觉的眨眼睛了。上眼皮和下眼皮同时发力，眼泪直直地喷向正前方。他曾经听人说过，泪水是可以喷出眼眶的，那时候林凡星只当个笑话听。
等这一滴泪珠飞出去，接下来的热泪才流下来，在他皮肤上滑行。
“我当然恨你，怎么，你以为我会释然地原谅你么？你以为我会说，因为你也是一名受害者所以我原谅你对我的所作所为？怎么可能？我难道是什么奇怪的物种，被人伤害之后不知道疼？”秦昕笑了，倒是没哭，就是鼻腔难受。
乔莲点了点头，很肯定地说：“你确实应该恨我。”
“我恨不得你死。”秦昕冷不丁地说。
方博吓得动了动腿，要不是林凡星还在他肯定冲过去拦住他们母子见面。现在他只能在后面喊：“秦少爷，有什么恨你冲着我来！”
“你以为我不恨你么？”秦昕飞速转过来，“是因为我不追究了，你就以为我忘了一干二净么？你们怎么这么搞笑？”
方博的嘴唇动动，缓缓地说：“一人做事一人当，是我，都是我干的。”
“这世界上我恨的人很多，但最恨的就是你们两个。我不想原谅你们，所以就打算这么恨下去，你们也别原谅我，你们也继续恨，这样才对。”秦昕心脏咚咚撞着肋骨。
他恨死他们了。
但秦昕一转身又瞧见了林凡星。
林凡星的泪光哪怕隔着这么远还是那么清楚。那都是为自己哭的泪水，秦昕真想一滴一滴收集起来，看看它们蒸发之后会不会出现盐粒。可是他恨得太久了，哪怕是凡星的眼泪都不能中止。
他是乔莲发泄恨意的对象，乔莲对邵永瑞、秦光泽有多仇恨，对他就有多么狠毒。秦昕说不出饶恕的话来，能心平气和面对已经是最大的忍耐。
“你知道么，我小时候，多么想亲近你。”秦昕只能看向天花板，用力地摇了摇头。
乔莲咬紧了牙关，一个字都不说。
“但是……以后我会过好自己的生活，我会有我自己的人生，你们知道么？我是你们用恨养大的小畜生，但我不能把自己当成畜生。我是人，我也配得上圆满的家庭，两肋插刀的朋友，以及……以及一个爱人，你们知道么？”秦昕没法停止的恨意，只能用爱来缓解。
他试过一恨到底，显然结果并不好。
现在乔莲、方博都在，秦昕幻视的却是他们上辈子的结局。乔莲带着这个大秘密死了，谁也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她的作品没有人知晓，秦光泽在她的光环下赚得盆满钵满，坐上了现如今影视圈自编自导的第一把交椅。
邵永瑞已经同意赵殷昂进入私享会，继续卑鄙地玩弄人间。没人知道秦昕的真正生父是谁，乔莲死于乳腺癌，在病床边陪伴她的人是方博。
自己呢？
自己恨到走不出来，连房门都不能跨出一步，休学，息影，退圈……唯一的寄望就是养病，先好好地活过5年。等到5年日记写满，秦昕还希望自己能有那份勇气和活力去认识林凡星。
这就是恨他们的代价。太大了，秦昕不想再来一次。
他转了过去。乔莲也操控轮椅转了过去。
母子俩从面对面变成了背向背。
秦昕忍住鼻梁的酸意，一直在皱鼻子。他看不到乔莲的表情，或许她也想哭，或许她无动于衷。
“我走了。”秦昕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乔莲也在深呼吸。
“……你好好看病吧。”秦昕说完也没有转身，而是一步一步走向病房的门。他要走出这一片阴霾，走出这一间恨意牢笼。门口是林凡星，他的手伸过来要拉自己，他会给自己一份只属于自己的偏疼。
自己值得，自己和林凡星这辈子都值得。
秦昕拉着林凡星的手离开了病房，门外的空气变成一阵风吹开他的刘海。秦昕再次深吸气，像深埋地底十几年的蝉终于顶破了土壤。他见到了阳光，见到了树叶，蓝天白云，这个世界。
不同的是，他不会死，他会和林凡星白头到老。
林凡星的泪水比他多，鼻子都红了。他从背后抱住了秦昕，将哽咽的声音压在秦昕的背后。秦昕身上和心灵的伤口也在他的皮肤上重叠，变成了一模一样的记号。秦昕头皮的疤痕在林凡星的头皮上复制，他们疼一个地方。
“……等房租到期，我们就搬出去。”秦昕拍了拍林凡星的手，他迫不及待要有一个家。在那个家里可能还会有争吵和分歧，但两个人过一会儿就好，吵红了脸也不会忘记让对方吃饭。
“我们要住一个好房子，一个很好的房子。”秦昕继续拍着林凡星的手背，精疲力竭又精神充沛。
林繁星醒来的时候，哥哥和秦昕早就没影了。
他挠挠头发，打了个大哈欠，想着下午干脆和他们一起去看飞宇哥吧。家里留了做好的早餐和字条，林繁星看着字条上的时间……他俩起床好早啊，自己真是睡过了。
昨晚他睡得很不踏实，脑袋里绷着一根弦。每次他往右转想抱人的时候，脑海里都会蹦出一个预警——你右边的人不是你哥，是你哥的男朋友。
天啊！还好自己没抱上！林繁星叼着吐司面包，他哥真是太偏心了，怎么能让秦昕睡中间呢？
吃着美味的早餐，林繁星顺手点开了手机，第一条大大的热搜就让他惊掉了下巴。涂满了覆盆子酱的吐司啪叽掉在脚边，还是有果酱的那一面接触地面。可林繁星没时间哀嚎，也没时间捡，目不转睛又呼吸急促，点开了文娱头条！
[乔莲现身]
[乔莲公开视频]
[乔莲实名制举报]
什么！她……她……林繁星猛地咳嗽了一下，牛奶从鼻孔喷出来。这是真新闻还是假新闻？是真人还是AI？
林繁星赶紧点开，要验证这一切！这几天的风波越来越大，牵扯的人也越来越多，秦光泽都快被人抬回来了，关键时刻，乔莲会亲自发声？她会愿意亲自站在镜头的最前面吗？没有任何人保护，直面大众社会面？
“大家好，我是乔莲。”
视频一看就是手机拍摄，还有一些抖动，显然拍摄的人心态更不稳。背景就是医院，一眼可知是病房内，乔莲旁边是一扇窗，她穿病号服，很瘦弱。
可是她手里举着自己的身份证。
“最近网络上有一些关于我、我家庭成员的谣言和阴谋论，不用大家猜测了，我自己来说。在我全盘托出之前，我乔莲以个人名义，举报秦光泽贿赂邵永瑞以及私享会大量钱财，并逼迫我和邵永瑞发生不正当男女关系。我举报秦光泽冒名顶替我的第一作者身份，他的第一部电影《纸上谈命》是我的原创故事。我实名制举报邵永瑞，利用社会地位多次对我进行侵犯、虐待、精神控制、殴打羞辱，并录制影像威胁我不允报警，长达22年。我举报邵永瑞及其团伙在艺术高校大肆猎艳，其中不乏高校教授、老师、名誉校友。我举报邵永瑞及其私享会多年收受贿赂，操控奖项，掌控大量资源逼迫无辜人员献出身体，作陪，吸毒，甚至包括未成年人。”
“至于秦昕是谁的孩子，和本案无关。这不是重点。”
“所说一切为真，我有证据，已报警。”
视频还没结束，画面一直在颤抖，录制的人一直没拿稳。乔莲面对镜头，面如死灰。林繁星掌中的手机一滑，掉在了地上，自己也震惊得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站起。
窗外是多云的天气，刚才恰好有一片云挡住了阳光。现在这片云缓缓溜走，阳光穿透客厅的玻璃，洒在了林繁星的身上。也洒在了手机的屏幕上。
两个月后。
下了第一场雪，今年冷得好早，连秋天都没有。
林凡星在车里等着，摘掉手套滑手机屏幕，看今天的新闻。
他至今都记得住那天的心情，乔莲公布一切，引得娱乐圈地震一样大动。之后她离开医院，在乔曜和白泓的陪伴下配合警方调查，方博也提供了所有证据。其中乔莲还有秦光泽的犯罪记录，包括他实施贿赂的细节。
那两天，所有人睁眼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看文娱，看看又有谁落网了！
林凡星也猜不透乔莲是怎么想通的，可能是秦昕的恨让她看清楚了吧。但不管怎么说，乔莲掀起了一阵旋风，再加上乔曜的人脉，官媒下场要求彻查，保护未成年人和青年演员，高校也进行了连续两周的开会，弟弟学校的两位老师、主任都带走调查了。
邵永瑞的公关团队再也没有发声过，直接被上头按死。他和秦光泽都进入了封号黑名单，两个人的粉丝聚集地也被清除。
方飞宇也终于离开了局子，出来那天，林凡星带着弟弟和秦昕给他接风，还特意去洗浴中心给他点了一个柚子泡泡浴。
现在苏恩也出院了，每周回医院进行一次辅导。林凡星正式和他见了面，有时候就约他出来吃顿饭，帮他走出阴影。
而他和秦昕的那部电影也完成了最后的剪辑，送去报名了。
铛铛铛，有人敲玻璃。
“怎么这么久？”林凡星赶紧开车门。
秦昕拎着两个大口袋进来，肩膀落了一层薄薄的雪花：“我也不知道买哪种好，索性都买了。”
大口袋里都是厨具，他们实在等不及了，不等那套房子的租约到期就出来看了房子。林凡星看着口袋里的筷子、碗、锅铲，不禁问道：“你又不会做饭，显得你跟大厨似的……”
“你会啊，家里多买些。”秦昕上了车，“明天还有两套房子要看。”
“我觉得今天这套就很好，不要再看了吧？”林凡星是不想再折腾，来来回回选了十几次。今年冷，他也怕秦昕冻着。
“再看看吧，我有预感，明天咱们一定能遇上最满意的房子。”秦昕却不这样想，他非要选一个特别满意的才肯罢休，“你喜欢两居室还是三居室？”
“两居室够用，三居室……有点大。”林凡星笑了笑。
“两居室……看来你弟是注定要跟着咱们了。”秦昕一想，也成，只要林繁星不抢主卧，那他们就带着那个小跟屁虫吧。
“走吧，咱们回家吃饭。珍惜这段清闲的日子吧，等伯邓电影节开幕，咱们还要去走红毯。”秦昕捏了捏林凡星的手，这一回，终于有人陪他是一起了。
“红毯？天啊……我紧张。”林凡星提前开始焦虑，“我穿什么？”
“咱们去订做衣服，白叔叔都给咱们安排好了，放心。”秦昕乖乖地系上安全带。
林凡星这才发动汽车，眼前是干净的雪地。但不久之后，他眼前就要变成红毯了。
“走吧，咱们先回家，今天吃火锅。”林凡星也不想了，提前想那么多干嘛呢？他和秦昕这么多困难都闯过来了，走个红毯算什么！
“走咯，陈启带着陈逸星回家咯。”秦昕孩子气地呼了一声，伸手探出车窗，接了一把雪花，“我觉得……现在咱俩就是陈启和陈逸星的五年后。他们逃离过往的时候是骑摩托车，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终于在这个城市里有了一个自己的家。”
“是啊，家也不算太大，但两个人落地生根了。”林凡星看向副驾驶。
几个月前拍电影的时候，多愁善感的他还为陈启和陈逸星的未来发愁。他不知道他们能活成什么样，以后会不会有分歧再分开。
现在，他有了答案。
不会。他们不会——
正文完结——
作者有话说：明天开始给大家更新番外！
繁星：得带着我过。
飞宇：也带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