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利用
过了很久好久,久到天空与海洋逐已经渐平息了下来,遮天蔽日的狂风骤雨终于停歇下来,阳光彻底拨开了云雾时,美杜莎仰起脖颈,试图看到这场反叛中最终的胜利者。
但就在此刻,海底忽然开始诡异地震颤,潮水再度变得汹涌,焦急知晓结局的美杜莎一时不备,被巨大的浪花重重地拍在海面之下,海水霎时间将她整个淹没,好在体内的力量又让她很快又挣扎着从水中冒出。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浪花,让被水流裹挟着的美杜莎被不远处的特里同敏锐地发现了,他自然不会让她一个人承受危险,便迅速朝她游来,而后将她一把揽在怀中。
美杜莎根本没有心情和特里同调情,此时便也顾不上伪装,用力地一把将他推开,“别碰我!”
可就在此时,一个庞大的、令人震撼的物体忽然从辽阔的海中升起,海水从它的身上迅速滑落,浪花飞溅。
美杜莎惊讶的瞪大眼睛,在这样的巨人面前,在这样的体型差距和力量差聚下,只觉得浑身都止不住地颤抖。
“是……是百臂巨人!”
与此同时,特里同也顾不上美杜莎的无情拒绝,不可置信地惊呼。
听到特里同这么说,美杜莎这才发现,对方的确有五十个头,一百只手,面容可憎且力量凶猛。
而正是这样强大的怪物,却在下一秒,令人意外地跳跃而起,随后飞往了高耸入云的奥林匹斯山,没入深深的云层之中失去踪影。
或许是这个怪物的出现太过突然,好一会儿,当海水终于彻底平息下来之后,美杜莎才终于回过神来,转而看向抱着自己的特里同,一时间有些惊疑不定。
特里同并不知道美杜莎之前迸发出来推开他的力量究竟是从哪里来的,但看到美杜莎此时惊慌失措的模样,他忽得抱得美杜莎,小声地安慰道,“没事的美杜莎,一定会没事的。”
美杜莎心中只觉得好笑,她对此时奥林匹斯山上的情况心知肚明,只怕特里同却一点儿都不明白自己的父亲现在究竟处在什么样的境地,仍一头雾水呢。
但面对这样一个忽然出现的怪物,她心中终究是有些不安,忍不住问道,“百臂巨人……它和你的父亲关系怎么样呢?”
特里同的身体略微有些僵硬,显得有些迟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她自然是想知道百臂巨人的出现究竟是来帮谁的,见特里同似乎并不太愿意回答,美杜莎的态度忽得转变,她勾起饱满红润的嘴唇,伸出手勾着他的脖子靠近他,双腿自自然然地勾在他精壮的腰肢上。
他们在海水中随着水流起起伏伏,倘若海神波塞冬亲眼看到祂的情人这般无耻地勾引自己的儿子,或许会立刻愤怒地将他们弄死,但好在祂现在自身难保,自然顾不上这样的耻辱。
“可是……我就是想要知道。”
特里同惊讶地看着眼前的美杜莎,虽然惊讶于对方态度的转变,但与她这样的纠缠亲密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欲望因她的撩拨而迅速升腾,脖颈上的喉结来来回回地滚动,连呼吸也在不知不觉之中变得沉重起来。
良久,他终于艰难地开口,“这个百臂巨人是布里阿瑞俄斯,父亲将我的姐妹嫁给了它,我想祂们的关系应该还算不错吧……”
美杜莎先是一愣,可是随即想到刚刚看到的那个怪物,庞大而丑陋,畸形又可怕,只觉得浑身发冷、毛骨悚然。
究竟是什么样的父亲和兄弟会将自己的姐妹嫁给这样的一个怪物,任由她日日夜夜受到这种怪物的折磨?!
她不禁感到了极度的荒谬和愤怒,语气中也不禁带着嘲讽,“你们……可真是好父亲、好兄弟啊。”
说着,她便厌恶地松开了环绕着特里同的手脚,只想立刻离开这些可怕的神祇与神祇的后代。
哪怕是其中最温和善良的,对于美杜莎而言,也是高高在上且残忍的。
“不是这样的!”特里同却着急地辩解起来,紧紧地将美杜莎抱在怀里,几乎就要将她完全桎梏,“我一点儿也不同意父亲这么做,可是……可是你知道的,祂这样强大,我真的没有办法……”
她此时没有心情与无知的特里同争辩,只是顺从地将自己的脑袋靠在他白皙的胸膛上,试图冷静地思索着这一切。
美杜莎自己的大仇还没有得报,其实也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关心别人的事情,如果未来她重归自由且力量强大的话,可能会去救波塞冬的女儿,但至少不是现在。
现在最重要的还是这场突如其来的反叛,之前她想过这个问题,无论是输还是赢,美杜莎躲在背后看着他们内斗,只要波塞冬和雅典娜其中一位神祇会为此付出代价,她都是胜利者。
因而这个忽然出现的百臂巨人,无论是来帮助谁的,其实本质上对美杜莎都没有关系。
可是……
美杜莎伸出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她的心为什么这么慌呢?
想到这里,美杜莎想起了之前特里同说的那个用来阉割第一代天王乌拉诺斯的镰刀,既然都已经做了这种勾引诱惑的事情,不如一下子利用个干净,将想获得的所有信息都问问清楚。
于是,她又愧疚地抬起双眸,捧着特里同的脸颊,“抱歉,特里同,是我想错你了,我知道你一定不像你的父亲那样自大狂妄,放肆多情,我刚才只是太同情你的姐妹了。”
听到美杜莎这样的理解自己,原本悲伤的特里同看上去已经平缓许多,他强壮的双手试探地下移,颤抖地托着她的臀,轻而易举地便将美杜莎整个托起,英俊的脸颊埋在她奶白且柔软的胸口,即便只是轻嗅着她的体香,都能感受到一种隐匿的激动和快乐,“你……能这么想便好。”
美杜莎脸上的笑意愈加扩大,她柔弱无骨地纠缠着特里同,仰起修长细腻的脖颈,任由他的嘴唇试探地摩挲着自己的胸口和脖颈,她轻喘着,但眼中好似垂着泪,语气中带着强烈的悲伤,“我亲爱的特里同啊,我实在是太厌恶你的父亲了,祂强迫我、欺辱我,在我的身上肆意发泄,但你就完全不一样。”
特里同的动作戛然而止,美杜莎心中淡漠,话里却充斥着令人难以拒绝的诱惑和几乎心碎的悲伤,“我真的好想好像让你的父亲付出代价,和这样温柔善良的你一起度过快乐纯粹的生活,可是,或许……这一天永远都不会到来了……”
她悲伤的哽咽,“我不知道你之前你说的那个镰刀是什么,更不知道它在哪里,我的力量太过渺小,看来,我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摆脱祂了。”
特里同此时也神情悲痛地抬起头,英俊的他深深地看向美杜莎,思绪快速翻涌,这一刻,特里同只想将一切美好的事物都献给这个脆弱无助却又娇艳美丽的女人,想为她俯首称臣。
于是,他知无不言,恨不得将自己所知道的一切都剖出来,“克洛诺斯的镰刀和祂一起被关在了塔尔塔罗斯,那里正是百臂巨人看守的地方,包围着三重暗幕和父亲制造的三座铜门,那里是可怕的地狱,凡人根本无法抵达,更别说找到那把尖锐的镰刀了……”
“——可是,这个百臂巨人不是已经离开了吗?也就是说……塔尔塔罗斯在海底的那个方向?”
若有所思的美杜莎突然打断了特里同,特里同一时怔愣,没有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
而此刻,美杜莎意识到或许此刻便是自己寻找塔尔塔罗斯的绝好机会,毕竟神祇终究是不死的,无论宙斯给祂再怎么威严的惩罚,都比不上阉割对方来得耻辱,如果美杜莎想要复仇,这才是最好的方式。
面对神祇,她必须做出一切可能的尝试,即便这条复仇的道路需要美杜莎近乎自虐般的挣扎和付出,但她也在所不惜。
想到这里,美杜莎顾不上危险,立刻推开了特里同,一头扎进汹涌的海水中,朝之前那个百臂巨人出现的方向游去。
但美杜莎游泳的速度着实是比不上海神之子特里同的,很快她便被及时追上来的特里同拉住了手腕,在海中纠缠起来。
他几乎是痛苦且困惑地看着喜怒无常的美杜莎,为她固执和疯狂的行为胆战心惊,“你要干什么?!那里很危险!”
美杜莎实在是感到厌烦至极,也懒得和他多说什么,便直接用自己体内的力量将震惊的特里同远远地推开,坚定地朝自己的目的地进发。
*
百臂巨人布里阿瑞俄斯的出现彻底打破了僵局,作为初代天王和大地女神盖亚的子嗣,祂的力量自然是无可比拟的强大。
虽然它如特里同所说,是海神波塞冬的女婿,但在此之前,因为当年那场的泰坦之战,百臂巨人因此从塔尔塔罗斯被释放,它欠宙斯一个人情,必须永远臣服于祂。
因而,事情便非常难办了,它必须帮助宙斯,但与此同时,它也要保下自己的岳父海神波塞冬,不至于让祂受到太过严苛的惩罚。
于是,赫拉、雅典娜和波塞冬的反叛因为百臂巨人的出现而彻底失败,阿波罗一开始并未参与其中,但祂因雅典娜的长矛而坠入海中后,没有拒绝赫拉的提议和好处,而是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因此受到了一样的牵连。
不过也正是因为赫拉与阿波罗在海中的谈话被宙斯正热乎的情人忒提丝听到,忒提丝才有机会找到百臂巨人,帮助宙斯摆平这场叛乱。
宙斯看着自己的妻子、女儿、儿子和弟弟,心中十分愤怒,但想到自己的确无数次背叛了自己的妻子,吞噬了女儿的母亲,又产生了些许愧疚。
但那种愧疚实际上并没有多少,宙斯最在乎的一直以来都只有自己的权力,而女神终究是无法坐上神王的宝座,祂们根本威胁不了祂。
不仅如此,赫拉分享着自己对于奥林匹斯的统治权,而雅典娜的力量强大得不亚于自己,祂也只能拉拢和安抚,不能过于怪罪,免得将祂们彻底倒向别人。
而阿波罗,祂并非从一开始就加入了这场叛乱,只是意外撞见了一切,但宙斯没有想到祂竟然选择知情不报,没有帮助自己这个父亲,实在是让祂失望。
至于自己这个野心勃勃的哥哥,海神波塞冬……
差点被推翻的神王宙斯坐在高贵华丽的黄金神座之上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明明狼狈却面无表情的海神波塞冬,想到祂之前是如何利用自己的海洋神权压制自己的天空神权的,怒气便忍不住翻涌着,不免心有余悸,祂怎么会猜不到一切起因都是因为祂?!
因而此时的宙斯恨不得立刻将野心勃勃的祂直接扔进塔尔塔罗斯!
但祂却又因为百臂巨人的关系而不能将怒火彻底的发泄,不仅如此,波塞冬毕竟是自己的兄弟,要将能与天空媲美的海洋的统治权交给其他的神明,反倒让祂更加不放心。
宙斯不禁感到头疼。
……
海神波塞冬完全没有想到自己最终竟然会败在自己这个女婿手上,心中暗恨却又无可奈何。
看到自己的弟弟宙斯重回神王的宝座,祂咬紧牙关,在心中唾弃。
不过好在,参与这场叛乱的不仅仅只有自己,还有祂最亲近的妻子、女儿和儿子,海神波塞冬一没有赫拉的统治权,二没有雅典娜的力量强大,怎么想自己也不会受到太大的惩罚。
可就在此时,大概是神王宙斯终于想到了该如何处置祂们的反叛,悠远的声音响起,显得祂是这般心胸宽广和大度,“我的妻子赫拉和女儿雅典娜,这一切并非是你们的错,因而我赦免你们,但我希望……下不为例。”
虽然宙斯看上去非常平和,但下不为例这个词被重读,同时祂用自己睿智的目光淡淡地警告了祂们。
神后赫拉的目光中夹杂着感动和羞愧,快速地低下了头,而雅典娜则平静地看向自己的父亲,一言不发。
宙斯心中不满,却又被自己这强大的女儿看得有些心虚,自己的确亏欠了祂和祂的母亲,便移开了目光,看向了另外两位神祇。
波塞冬的心中却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既然不是赫拉和雅典娜的错,那会是谁的错呢?
果不其然,宙斯的语气在下一秒变得严厉而愤怒,祂盯着自己的弟弟和儿子,冷笑了一声,声音变得嘹亮而威严,在奥林匹斯山上萦绕扩散,似乎是刻意让其他不明就里的神祇知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海神波塞冬和光明神阿波罗,你们的背叛辜负了我对你们的信任,让我感到极度的失望和厌恶,我——奥林匹斯的众神之王宙斯,要惩罚你们,惩罚你们只能用凡人的身躯修建特洛伊城的城墙,在此之前,你们的全部神力被会被剥夺,直到城墙修建完成!”
海神波塞冬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愤怒地转头看向身旁的雅典娜,不敢相信祂竟然会被赦免,而自己竟然要被剥夺神力去修建凡人的城墙!?
那祂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到自己的领地恢复自己海神的地位?!等归来时,海洋还是有自己统治吗!?
是的,对于波塞冬来说,除了权力和地位以外,在冷酷无情的神明心中,其实并没有太多可牵挂的,即便是回到自己父亲家的海后安菲特里忒,祂甚至都没有半点思念和别的情绪。
这一切不得而知,神王宙斯的神情冷漠,似乎连瞧都懒得瞧祂。
好在百臂巨人布里阿瑞俄斯的五十张嘴跟着补充道,为波塞冬打圆场,“你们一定要好好完成神王宙斯的惩罚,等你们重归神职之后,绝对不能再背叛仁慈的神王宙斯了。”
宙斯极为冷淡地看了百臂巨人一眼,却终究还是没有反驳,看来只要波塞冬能完成惩罚,就能恢复地位和统治权了。
不过,虽然有了这样的保证,但在面对这样严苛的惩罚、意识到自己将很长时间无法回到海底之后,波塞冬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卑贱放荡却又坚韧妩媚的凡人。
祂自然是不会承认自己竟然会在不知不觉之中对美杜莎产生这样的牵挂,波塞冬只是觉得,自己还没有让她怀上自己的孩子,更没有获得她全部的爱意。
不仅如此,祂甚至开始担心,当自己终于完成了宙斯的惩罚,美杜莎是不是早就忘记了祂,转身投入了别人的怀抱?弱小的她又会不会因为失去自己的庇护,而被卑劣的雅典娜迫害?
……不,等等。
海神波塞冬忽然对自己产生这样的想法而感到疑惑和好笑,那个时候的美杜莎一定已经成为又老又丑的女人,对于这样一个注定会死的凡人,爱上自己和诞下自己的子嗣早就失去意义了!就算未来被雅典娜迫害,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祂为什么偏偏会在这种时候,对这样的一个女人感到遗憾和不舍,甚至隐隐到了担忧和伤怀的地步?
但此地不由得波塞冬辩驳,更由不得祂花足够的时间探寻导致这个问题的真相。
神王宙斯无情地挥了挥手,下一秒,自己的弟弟和儿子便从高耸入云的奥林匹斯山坠落,面对来自神王的愤怒和惩罚。
第42章 离开
在用力推开特里同之后,我转而深深地潜入了广阔深邃的海底。
独自前往塔尔塔罗斯当然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但是我还是想要再试一试,这一路走来,海神波塞冬与雅典娜女神都如我所愿地背叛了神王宙斯,或许命运还是眷顾我的,说不定我真的能获得克洛诺斯的镰刀,阉割这个欺辱我、强迫我的神祇呢?
坚定了信念的我好像游得比之前更快了,但也有可能是因为特里同被我突如其来的厌恶所伤害,我转过头,瞥见他只是悲伤地在远处看着我,并没有再继续来追我。
我继续往前游,虽然我被迫在美丽的海水之下生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但我对这里的环境并不十分熟悉,更不知道这些海底的秘辛,只能凭自己的感觉寻找那百臂巨人看守的塔尔塔罗斯。
我猜测入口可能类似于海沟或者洞穴之类的,就像之前我去寻找原始海神蓬托斯与海水女神塔拉萨时的海沟一样。
可是,当我终于来到刚才百臂巨人出现的海域徘徊时,我发现这片海域非常偏僻,我甚至感觉已经来到了海洋的尽头,水流平缓,像是一滩死水,海水的温度也比其他地方更高一些。
不仅如此,这里连海洋动物都非常少见,更别说美丽的珊瑚和繁密的水草了,荒芜至极,是一片不毛之地。
在附近兜兜转转了很久,却始终没有任何发现,这附近好像根本就并没有什么可以通往其他地方的通道,更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我顿时感到焦急,因为我不确定那百臂巨人什么时候就会突然回来,必须抓紧时间。
但很快,我的目光在不经意之间瞥过一块礁石,转移视角之后,我发现这块礁石后有一个极为狭小的洞口,幽深地看不清底,甚至还散发着一股极其危险的气息,让我竟感到了些许恐惧。
可是,此时的我并没有选择,决定去其中探探究竟。
那洞口非常狭小,刚好只能容我一人通过,海水就像是一道帘幕,里面的通道却别有洞天,越往里空间愈加宽阔,但同时也愈加漆黑昏暗,什么都看不清,空气也非常闷热,让人浑身难受。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黑暗之中走了多久,不知不觉之中,我因这样的炙热开始满头大汗,眼睛更是因为长时间地试图在黑暗中探路而隐隐发痛,但我选择继续前进。
可是,这条道路实在是太过漫长了,即便这里只有一条路,我还是忍不住怀疑我可能是迷路了,毕竟我什么都看不到,更别说找到在黑暗中找到传说中关押着众多神祇,被炙热炎河围绕的深渊——塔尔塔罗斯了。
我甚至怀疑,这个狭小的通道是不是真的是通往塔尔塔罗斯,而不是别的什么可怖的地方。
不过,我想到特里同曾经说过,塔尔塔罗斯被三重暗幕围绕,与我现在经历的情况似乎非常相像……
想到我体内充盈的力量,我缓缓地伸出手,在这样的黑暗之中,暗淡的金色光芒迅速萦绕着我的指尖旋转,带着一丝暖意,稍稍照亮了周遭的环境。
这样的光芒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很快我便在微弱的光晕之下发现,我的面前正矗立着一道铜制的大门,我抬起头,却发现它高耸地根本望不见大门的尽头,但不知道为什么,在刚才的黑暗之下我却奇怪地怎么都没有发现,而是绕着它打转。
回忆起特里同之前所说的,如果这里真的就是塔尔塔罗斯的话,那么这道铜门就是包裹在塔尔塔罗斯之外的、由他的父亲海神波塞冬制作成的阻碍之一。
我曾被迫屈服于海神波塞冬,很大一部分原因便是祂的力量显然在我之上,我并不确定我是否能凭借希望的力量打开这道门,可是我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就必须试一试。
于是,我缓缓地伸出手,试探性地将手放在这道庞大威严的铜门之上,这道大门热得发烫,勉强在我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正当我准备用力的时候,但却不知怎么的,这道铜门忽然在静谧之中发出了一道“咯吱——”的难听声响,在下一秒竟缓缓地自动打开了!
海神波塞冬制作的庞大铜门怎么会这样轻易地让别人通过?
我吓得收回了手,但此时自然没有人能为我解答心中的疑惑,塔尔塔罗斯已经近在咫尺,我努力地将这个疑问抛之脑后,继续往里面走。
特里同说的没错,塔尔塔罗斯的外面的确有三道铜门,而这三道铜门都在我到来时自动为我打开,就好像听命于我一般。
终于,当最后一道门打开,我看到了传说中的塔尔塔罗斯。
热气朝我涌来,满目都是暗红色的光芒,陶红色岩石在火光的映照下嵯峨嶙峋,狰狞且裸.露地生长,在岩石群的远处有一座城堡,我猜这很有可能是冥王哈迪斯的宫殿,因为塔尔塔罗斯本身便是冥界的一小部分。
想到这里,我便意识到我应该抓紧时间,尽快找到克洛诺斯的镰刀才行。
可是,当我正要往前岩石群的方向走去时,忽然,一股无比强大的力量席卷而来,几乎要将我的身体碾压碾碎,和那股力量相比,我渺小得宛若蝼蚁,根本动弹不得,痛得忍不住放声尖叫。
我不禁重重地倒在地上,那力量几乎要压断我的脊柱,我艰难地伸出双手,下意识地在黏软的红色土地上朝前攀爬。
当我下定决心哪怕是爬也要爬过去的时候,原本强大的威压竟逐渐减轻,我能感觉到,这便是希望在逆境之中给予我的力量。
但很快,我听到一声意味不明的语气词,像是轻哼又像是轻叹。
‘原来……你是海神波塞冬的女人,你的身上都是祂的味道,难怪能欺骗铜门为你放行。’
一道浑厚沙哑的嗓音在我的耳畔萦绕,好像就在我的身边,又好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与此同时,我忽然在口中尝到了一丝腥甜,原来之前的那股威压并非是全部,只是手下留情了。
我最终只是咬牙切齿地反驳,“我,我才不是,波塞冬的女人,我……就是,我自己……”
‘这并不重要,请你迅速离开这里。”
“否则……我——塔尔塔罗斯,便无法宽恕你犯下的罪责了。’
我艰难地昂起我的头颅,想要看清对方,但无论我怎么寻找,却始终什么都没有看到,这位古老原始的深渊之神根本就不屑出现在我的眼前,只是用自己的威压便轻而易举地阻挡了我的前进。
本以为有了希望之力的我不至于会如此弱小,可是当我真的面对这个世界最古老的缔造者时,我才发现我根本什么都不是!
“我、我……”我的手指深深地陷入冥界的泥土之中,指尖泛白,在这样的压迫和驱赶之下,我的眼角泛出生理性的泪水,努力地看着眼前的空白,争取着这个强大原始神的同情和帮助,“尊敬的,塔尔塔罗斯,我只是……想要,复仇……”
呼啸着的是沉默与静谧。
我的眼睛忽然有些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地触碰到了我的眼窝,连续不断、愈加明显。
但很快我便确认这只是我的幻觉,因为下一秒,我浑身的皮肤都开始难受地刺痛发麻,像是恐惧又像是身体在濒临极限时所感受到的痛苦。
自始至终,没有声音应答我卑微的乞求。
我忽然觉得我还是太过天真了,那些卑劣又伪善的神祇怎么会真的同情一个弱小卑微的凡人呢?
我能依靠的终究只有我自己,没有任何人或神会帮助我。
果然,在良久的沉默之后,深渊之神塔尔塔罗斯才终于开口,‘你,该回去了。’
说罢,我还未来得及反应,一股强大的力量随之而来,我就像是空气中渺小且微不足道的尘埃,轻易地便被这股力量挥了出去。
空间仿佛都在此刻发生了畸变,我穿过波塞冬制作的三道铜门,漆黑幽闭的空间和狭小的通道,眼前的光点愈发扩大,最后我重重地摔在了我进入的海域之中。
我浑身疼痛地躺在这片海底,好久才终于恢复了一点移动的力量。
就当我挣扎着想要一点一点地离开这里,打算先去探知这场反叛的结局时,海底又再度震颤了起来,阳光透进海底的微弱光芒迅速消失,变得无比漆黑和昏暗。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便看见那个怪物——百臂巨人从我的头顶迅速下坠,我的脸色不禁迅速变化,快速地朝远处游去,不然的话,就不仅仅只是被发现的问题了,我会被这个怪物直接压死!
我迸发出了极快的速度,在百臂巨人快要坠落时迅速地在水中翻滚,与此同时,利用它下坠时的水流以更快的速度朝远处冲刺。
“你是谁……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那百臂巨人很快便发现了我,一边大喊,一边愤怒地朝我伸出百只手臂,试图抓住我。
但我的身体相较它而言灵巧许多,它也不能随意地离开塔尔塔罗斯的入口,虽然我在那深渊之中一无所获,但至少我成功地逃离了这里,安然无恙。
*
海神波塞冬因为反叛神王宙斯而被暂时剥夺了神力,被惩罚去修建特洛伊城墙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
这片汪洋大海骤然间失去了它的统治者,陷入了一片混乱。
好在海后安菲特里忒在得知了这件事情之后,及时地从父亲俄刻阿诺斯的海域回到了海神波塞冬的宫殿,以海后的身份和力量压下了一切质疑,这片深邃辽阔的海洋才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美杜莎不知道自己在塔尔塔罗斯的时候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当她早就离开这里了,因而当她再度出现在这片海域的时候,鱼鱼们都感到非常地惊讶。
“美杜莎没走哇?”
“她竟然还敢回来?”
“海神殿下受到了这样的惩罚,我看她怎么一点都不伤心呢?”
“美杜莎没有了海神的庇护,海后一定会想尽办法折磨她的!”
“不不不,杀了她也不一定。”
“……”
它们忍不住七嘴八舌地八卦起来,猜测海后安菲特里忒会如何惩罚这个抢走自己丈夫的情人。
而美杜莎在回到海神宫殿的路上时,也察觉到了这些古怪的目光,这些目光中掺杂着担忧、鄙夷、甚至是幸灾乐祸。
但她此时没空在意这些,而是迫不及待地进入宫殿,想要知道这场叛乱的结局是否如她所愿。
在看到清丽高贵的安菲特里忒坐在海神波塞冬的宝座之上,美杜莎先是一愣,而后不禁露出了一个十分复杂的笑容,话语中还隐隐压抑着一丝兴奋,“祂……失败了?”
安菲特里忒见到满身狼狈的美杜莎,没想到这样的她竟然这么快便让自己的丈夫波塞冬付出代价,想到自己过去所遭遇的痛苦,她忍不住与美杜莎相视一笑,而后从海神的宝座上快速地朝她游来。
海后安菲特里忒停留在美杜莎的面前,忽得伸出手将她轻柔地抱在怀中,“美杜莎,谢谢你,你……做到了,你让祂付出了足够的代价。”
听到这里,美杜莎才像是终于安下心来,她心情复杂地闭上眼睛,明明是快乐的却又不知为何夹杂着悲伤和痛苦,连呼吸都变成了急促的抽噎。
在安菲特里忒温暖的怀抱中,美杜莎长久以来紧绷的身体和精神好像终于放松了下来,良久,她才终于平复心情,哑着嗓子追问道,“告诉我,祂付出了怎么样的代价……”
安菲特里忒松开了抱着美杜莎的手,心情复杂地开口道,“海神波塞冬联合智慧与战争之神雅典娜、神后赫拉与光明神阿波罗反叛神王宙斯,失败后,波塞冬与阿波罗被剥夺了神力,将以凡人之躯修建特洛伊城。”
对于海后安菲特里忒来说,这样的惩罚并不算轻,两个凡人之躯修建一座城市的城墙,至少需要几十年才能完成,就算波塞冬未来重新恢复神力,肯定也会安分不少。
而对于美杜莎而言,安菲特里忒觉得她这一生应该都不会再受到波塞冬的伤害和欺辱了,能够享有自由的余生,这就已经足够了。
但安菲特里忒不知道,这其实并非美杜莎真正希望的,这隐藏了最重要信息的结局,让她认定海神波塞冬是永久地被剥夺了神力。
不过在这一刻,美杜莎的确是高兴的,毕竟一名失去了神力的神祇怎么可能忍受得了贬入凡间的落差?
即便只是想到波塞冬在人间受苦的个中滋味,美杜莎便忍不住轻笑出声,恨不得亲眼见证这一切,并用尽最恶劣的语言羞辱祂!
不过,海神波塞冬只是其中之一,还有另一名神祇也必须因此付出代价。
“太好了……那雅典娜呢?她受到了什么样的惩罚?”
安菲特里忒有些疑惑于她为什么会在意雅典娜女神,但还是将自己所知道的都告诉了她,“雅典娜女神并未受到惩罚,但神王宙斯警告了祂。”
听到这个结果,美杜莎心里便是一个咯噔,甚至隐隐有些不安。
但说实在的,这其实也在她的预料之中,毕竟妄图用一项计谋向两位强大的神祇复仇,实在是太难了。
最终,美杜莎也只是心情复杂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轻叹了一口气之后,美杜莎调整好心情,抬眸看向眼前的安菲特里忒,笑容中带着一丝感激,“谢谢您告诉我最后的结果,既然海神波塞冬已经被剥夺了神力,那我也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安菲特里忒知道她其实并没有非常适应海底的生活,加上她毕竟是自己丈夫宠爱的情人,心情复杂的她终究没有强留,而是感叹地朝她点了点头,语中带着祝福,“那么,再见了,美杜莎。”
美杜莎却并没有说再见,复杂地勾起了嘴角,“衷心地感谢你,安菲特里忒。”
*
美杜莎缓缓地游出了海底宫殿,其他海洋生物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出来,不禁都惊呆了。
但出乎所有动物的意料,美杜莎不禁顺利地逃过了海后的责罚,甚至还朝着海面游去,她的每个动作都充满了愉快和洒脱,不像是去海面游玩的,倒像是要彻底离开这里。
“哦,这美杜莎肯定是答应海后永远离开海洋了,所以海后才会大方地放过她。”
“我觉得也是,否则我才不信情敌之间能这么和谐呢!”
“可怜的海神殿下,不仅被剥夺了神力,连情人都无情地离开了祂!”
“……”
美杜莎坚定的游向海面,虽然这一切并未真正地结束,但在经历了长久的痛苦以后,她终于再度感到了自由和快乐!
不过在此之前,她先要前往海神波塞冬所在的特洛伊城,见证祂为此经历的折磨和苦难,好抚平自己伤痕累累的心。
而后,即便再怎么困难,也要想办法让雅典娜付出同样的代价。
想到这里,美杜莎的整个身体都轻快了起来,柔美的身体朝着上方游动着,从远处看去,长长的纱制服装像是飘逸的花瓣一般,自由散乱。
“哗——”得一声,她迅速地游出了海面,海水顺着她的身体快速下,太阳耀眼且温暖的光芒照在美杜莎湿漉漉的身体,闪闪发光,不容直视。
她抬起手,抹去脸上的水渍,甩着紫色的湿发,深深地吸了一口海底中根本无法获取的新鲜空气,而后才睁开她的那双剪水眸,朝着海岸边游去。
美杜莎一步一步地走上海岸,身体逐渐暴露在空气之中,因为长时间地生活在海水之中,重新踏上陆地的她感觉身体好像不太习惯,变得有些沉重。
但即便如此,美杜莎此时的每一步却都是无比轻盈的,直到赤.裸的双足完全站在了细软的沙滩之上,她忍不住回过头,看向自己走来的脚印,终于有了自己已经自由的实感。
美杜莎看着波光粼粼却又深邃幽暗的大海,心中不由得感叹,她终于可以离开这这里了。
可是,也正因为她的回头,美杜莎却忽然发现了海面上出现了一道熟悉的深蓝色幽光,因为海面的折射照到了她的脸上。
美杜莎意识到了什么,她不禁皱起眉头,在阳光之下眯起眼睛,仔细地海水的方向望去。
或许是自知躲不过美杜莎的目光,又或许是对她有着浓浓的不甘和爱慕,特里同从海水中缓缓地露出自己的身体,深邃的目光悲伤地看着即将离开的美杜莎,一边说一边向她游来,“你……要走了吗?”
美杜莎没有想到,特里同竟然会跟着自己游这么远的距离一直来到浅滩的海岸边,但面对这样的眼神和话语,她却并没有太多的触动,而是一脸平静,“是的,特里同,我要去特洛伊,去找你的父亲。”
听到美杜莎这么说,特里同整个人仿佛落入了巨大的震惊和不可置信之中,只觉得心中有什么瞬间坍塌,他想过美杜莎可能只是想要回自己的故乡,却万万没想到是去找自己的父亲!
想到这里,特里同无助地摇着头,“为什么……”
“你不是说,你压根不爱我的父亲吗?!”
特里同努力地朝美杜莎所在的方向游去,可是,浅滩的海水实在是太浅了,明明是英俊且备受喜爱的海神之子,但此时他的身体因为想要靠近美杜莎,鱼尾和身体几乎已经折成了直角,但却始终还是和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海水将他们隔开,特里同蔚蓝的目光中氤氲着湿漉漉的光,烈日之下,水珠顺着结实的胸膛缓缓淌下,旖旎地落入腹肌,而后消失在深色的鱼尾之中,但他却觉得身体好像快要被晒干了,双手艰难地撑在浅滩的沙子上,磨得他手掌生疼。
但此刻,无论是多么难受,特里同无比渴求一个能够解答一切的答案,或许他需要的不是答案,而是她的目光,她的停留,她的爱意。
可是这一切好像与他之前想象地完全不一样。
“美杜莎,我真的不明白……你究竟那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美杜莎看着眼前这个天真温柔却又带着些许懦弱的海神之子,忍不住笑了。
她知道特里同虽然不是完美的,但也并非是伤害自己的罪魁祸首,自己甚至还利用了他,并从中获取到了不少帮助。
美杜莎并不怨恨特里同,但也完全不喜欢他,他只不过因为是海神波塞冬的儿子,而被自己迁怒罢了。
抛开一切,美杜莎对他毫无感觉,也根本不在意他。
不过,或许最伤人的也莫过于此了。
但看到眼前浑身狼狈的特里同,美杜莎忍不住皱起眉头,倒不是因为心软,只是纯粹地想要告诉他事实。
“特里同,我的确不爱你的父亲,我去特洛伊找祂,是为了看祂的笑话,并借此宽慰我心中的痛苦。”
特里同一愣,似乎没有想到脆弱美好的美杜莎竟然会露出这样睚眦必报的面目,但想到父亲对她做了什么,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急迫地附和,“我明白的,我的父亲的确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你怎么做我都觉得不过分。”
“那当你的痛苦被宽慰后,你……还会回来吗?”
面对这样灼灼的目光,美杜莎移开视线,淡漠地摇了摇头,“‘回’这个词用得不对,我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说出这句话后,她才再度看向特里同,“自从来到大海,我的每一天都是痛苦的,对我来说,这里没有任何地方值得我留恋。”
特里同不明白为什么,他的胸口忽然一阵剧痛,但当他仔细地想要体会,这痛却又变成了麻木,拉着他不断下坠。
说完,美杜莎也没有说再见,而是就这样留下了一个背影,转身离开。
特里同猛地抬起头,恨不得幻化出人类的双腿,追上逐渐远去的美杜莎。
过去的特里同从未有过这个念头,也从来没有这么做过,因为作为海神之子,他一直以来都更喜欢保持人鱼的状态。
而此刻,或许是他强烈的不甘心,他的鱼尾终于变成了一双属于男性的双腿,只是,当特里同想要用这双腿从大海中站起来追上她时,第一次变幻出来的无力双腿却让他重重地摔倒在了沙滩上。
这一刻,巨大的疲惫感将他完全笼罩起来,特里同甚至开始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会在不知不觉中对美杜莎这样无情的女人动情。
这样一来,他便不会这么狼狈,也不会成为一个完全陌生的自己。
特里同依旧是所有海底生物都喜爱的海神之子,是所有船员和渔民都信奉的海之信使。
“啪——”的一声,好像忽然有什么坠落在沙滩之上,特里同下意识地低下头,却看到一颗闪烁着耀眼光芒的珍珠,在滚动之后颤颤巍巍地停了下来。
又是“啪——”的一声,他亲眼看着两颗的珍珠从自己的眼睛里掉了出来。
特里同伸出手,将这几颗珍珠攥在手心中,忽然他忍不住闭上眼睛笑了,连同大颗大颗的珍珠接连落下。
一直以来,海水都会带走他们的泪水,但特里同第一次知道,原来当他哭泣时,泪水便会变成美丽耀眼的珍珠。
可惜的是,美杜莎却看不见。
第43章 心痛
或许是因为失去了神力,还要纡尊降贵地帮助凡人修建城墙这件事情太过于耻辱,波塞冬穿着人类的一种叫做克莱米斯短斗蓬式外套,将自己的身形面庞全部笼罩其中,闭上眼睛,只是沉默地立在一侧。
落魄的光明神阿波罗此时却依旧显得非常得体,但面对波塞冬的沉默,心中也是无奈,只好自己出面与特洛伊国王拉俄墨冬谈判。
拉俄墨冬听到有两个古怪的人自愿为特洛伊城修建城墙,虽然祂们提出需要一定的报酬,但这位轻诺寡信的国王此时却慈眉善目的,非常爽快地便答应了。
毕竟建城墙的只是两个凡人,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完成,等到那个时候,谁还会在乎此时的约定呢?
俊美的阿波罗却并没有察觉到拉俄墨冬的心思,而是对特洛伊国王的识相而感到满意,随后祂便与波塞冬一同离开了国王的住所,打算开始行动去了。
但特洛伊国王拉俄墨冬没有想到的是,这俩“人”实际上是奥林匹斯的主神,即便是被剥夺了神力,也远比凡人要强大。
为了尽早完成这项惩罚,祂们甚至可以利用不吃不喝不睡的时间没日没夜的作业。
海神波塞冬便是这么打算的,谁让祂此时非常迫切地想要恢复原本属于自己的力量和地位,不仅如此,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始终勾着祂,在无形之中催促着祂尽快完成。
但另一边,光明神阿波罗却悠闲得多,虽然受到了这样屈辱的惩罚,但祂的内心依旧是光明且乐观的,既然已经确定自己在完成惩罚之后仍能恢复自己的神力和地位,何不尽情享受成为凡人的时光呢?
因而在进行这项苦差事时,阿波罗更喜欢劳逸结合,时不时停下来优雅地弹奏动听的竖琴,偶尔又会折一支月桂枝条做成桂冠,饶有兴致地戴在自己的头上自我欣赏……
面对自己勤劳的叔叔波塞冬,阿波罗更是不禁叹道,“我尊敬的叔叔,您为什么这么着急呢?我们应该一起享受这样平凡的生活,不要让这个惩罚占据了我们的全部。”
波塞冬举起石块,厌烦地看向面前摸鱼的阿波罗,见祂在这种情况下都光鲜亮丽,金色的卷发上戴着桂冠,只是冷笑了一声,“你这么喜欢被剥夺神力的生活,那就等你完成惩罚之后自己去体会,恕我无法享受这样的生活。”
阿波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虽不似波塞冬具有海洋的统治权,但在奥林匹斯山上,祂同样也是强大的诸神,阿波罗的英俊与勇武也是获得了众神和凡人的认可和信奉的。
于是,祂意味不明地哼笑了起来,“听说叔叔您有一位非常宠爱的情人,甚至不惜为此与强大的雅典娜对上,您应该是急着回去找她吧?我真好奇,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波塞冬停下动作,脑海中不由得立刻闪现出了美杜莎曼妙动人的身影,她为自己痴狂时的一颦一笑,心中一动,却又很快地感到无法遏制的恼火。
或许是因为自己竟骤然沦落到了这样的地步,又或许是因为眼前俊美迷人的阿波罗竟胆敢提及到了自己的所属物。
但即便如此,波塞冬却表现得毫不在乎,只是嗤笑了一声,“我急着想要回去自然是因为我的权力和地位,一个小小的情人罢了,我怎么可能会在乎呢?”
阿波罗优雅地挑了挑眉毛,认同地点了点头,便没有再继续再追问了。
但继续搬运这巨大石块的波塞冬,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在阿波罗看不到的地方,脸上不由得露出了阴鸷的神情。
祂在知道自己即将面临这样的惩罚时就想过这个问题,甚至当时还忍不住自嘲自己的多虑,但波塞冬却惊讶的发现,到了此刻,祂反而是更加反反复复、来来回回地想起她。
倘若以前的波塞冬遇到这样的情人,分开也就分开了,不过只是有过床.笫之欢而已,最多也不过是为自己诞下过几个子嗣,实际上并没有多么深刻的感情。
但此刻,波塞冬却只觉得难以形容的焦躁,担心她会不会背叛自己,会不会被其他的神祇伤害,会不会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怀上了自己的孩子,会不会在漫长的时光老去甚至死亡……
波塞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竟然因为她而近乎是自我折磨地想着这些问题,搬运石块的动作也愈加暴躁和粗鲁,让一旁精致优雅的阿波罗都不禁疑惑起来。
但这一切令自己都无法理解的焦虑和变化最终都统一成了一个念头,波塞冬必须尽快结束来自神王宙斯的惩罚。
特洛伊的城民们大多住在自建的土屋之中,道路崎岖,走起路来还会扬起尘土,况且波塞冬和阿波罗身处特洛伊城外进行修建的活动,外面的地区变更加贫瘠荒凉了。
太阳炙热,阿波罗虽然是光明神,甚至替代了原太阳神赫利俄斯的地位,但此时的祂却还是曲腿坐在树荫下,为了让自己的叔叔能从这样的焦躁中平静下来,祂随意地拨弄着琴弦,弹奏起美妙的音乐来。
但忽然,阿波罗的余光却注意到了远处的一道小小身影,祂一边弹奏一边漫不经心地转过头看去。
在耀眼的日光下,那身影由远及近缓缓地向祂们走来,裙摆随风飘散,隐隐可以看到是一位女子,头戴蔽日的面纱,遮住了身形。
阿波罗看着她,在这样朦胧的风沙之中,好像从这个女子的身上看到了一副抒情且精美的画作,明明只是在走路,却越看越能感受到不同。
手指情不自禁地随之舞动,琴声先是从轻柔舒缓再到激烈高亢,最后逐渐变得萧瑟肃杀,如同骤雨一般急切,又如同秋冬般哀愁与伤悲,最后停留为刺耳的铮鸣声,顿时消散在空气中,什么都听不到了。
波塞冬因这噪音不禁烦躁地眉头,正想斥责阿波罗,但很快,祂的目光顺着看了过去,也发现了远处走来的身影。
但与阿波罗不同的是,波塞冬并未从中看出什么萧瑟狰狞,而是很快便从愈加清晰的轮廓中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那个瞬间,波塞冬很难描述出自己此时的心情,但祂还是从中抓到了一股难以忽略的愉悦和激动,祂停下动作,深深地看着她走来的身影,连一眼都不愿错过。
祂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妻子和子嗣都没有来寻找自己,但她——这个祂一向看轻鄙夷的美杜莎竟然跨越了这么远的距离来到了这里!
海神波塞冬曾下定决心要让美杜莎深深地爱上自己,向自己献出全部,到不可自拔的地步。
那个时候,祂确信自己是怀着不满与恶意的,势要将眼前的这个女人紧紧地攥在手心里,迫使这个始终不屈不挠的女人对自己绝对臣服,而后无情地折磨羞辱,甚至将她抛弃毁灭。
但在看到美杜莎的这一刻,复杂的情绪最终化成了抵达四肢百骸的餍足和喟叹,祂发现自己原来早就已经在不知不觉之中凭借自己的魅力做到了,但美杜莎同样也是不一样的,她超越了自己的所有情人,甚至是自己的子嗣,成为了最爱自己的角色。
波塞冬此时的想法早就与之前截然不同,祂甚至隐隐感到了一抹遗憾和酸涩,遗憾于她不过只是个凡人,酸涩于这样的深爱终究会随着她的逝去而消失。
这是祂从未体会过的感受,甚至,祂为此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等祂恢复自己的地位和力量过后,波塞冬要给予她无上的荣光和地位,祂要让美杜莎成为自己的海后,将大海之中最美好的事物都赠予她,让她诞下自己最强大的子嗣,分享自己海洋之中的权力!
这显然是一件很难达成的事情,很可能只是因为感动而产生的冲动,毕竟美杜莎只有一半原始海神福耳库斯的血脉,即便是成为海后也实在是难以服众,甚至于祂的统治毫无益处。
但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波塞冬现在只想彻底且尽情地占有她,将这些惩罚、甚至是之前的焦躁和急迫全部抛之脑后……
*
当美杜莎终于走到曾经高高在上的海神波塞冬的眼前时,她用自己荒芜且深邃的目光打量着祂的狼狈和祂破灭的骄傲,而后发自心底地勾起嘴唇,肆意宣泄对祂的嘲讽。
可是,或许海神波塞冬并未察觉到这抹笑意背后所代表的含义,而是忽然大步朝美杜莎走来,急切且贪婪地将她揉进自己的怀里。
虽然已经失去了神力,但波塞冬的力量依旧非常大,倘若对方真的只是凡人,或许早就被祂弄痛了。
但好在美杜莎不是,她的眼中露出厌烦,海神波塞冬因视角而无法察觉,却被坐在一旁的光明神阿波罗看得一清二楚。
美杜莎啧了一声,伸出手,用力地将祂推开。
看到被推开的海神波塞冬眼中流露出一丝疑惑,美杜莎缓缓开口,“别碰我,你让我感到恶心。”
话音刚落,波塞冬显然愣住了,那种巨大的落差让祂不可置信地皱起眉头,甚至对美杜莎的话感到了怀疑和好笑,追问道,“你说什么?”
美杜莎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一双让波塞冬爱惨了的剪水眸盈盈流转,像是美丽的繁花彻底绽放成最鲜艳的模样,肆意且茁壮地生长,但她嘴里说的话却让波塞冬如坠冰窟,一字一顿,“我,觉得你,恶心。”
波塞冬骤然感到了愤怒,祂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一把拉住美杜莎刚刚拍衣服的手,咬牙切齿,“既然你恶心我,那你特地来找我,是为什么?”
因为自己体内的力量,美杜莎轻而易举地便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她忍不住愉悦地轻笑起来,细碎的笑意从嗓间压抑而出,但很快那笑容消失在了明媚灿烂的脸上,反问道,“我尊敬的海神波塞冬啊,您该不会以为,我真的爱上了您吧?”
美杜莎用力地皱起眉头,柔弱忧愁的神情中,言语却字字诛心,“我只不过是为了复仇而欺骗您罢了,您对我的强迫和欺辱,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说着,美杜莎冷漠的面容凑近面前的神祇,但此时波塞冬早已失去了原本不可一世的模样和资本,脸色难看而凝重,只是用祂湛蓝幽深的目光,狰狞且怨恨地看着她。
被海神波塞冬怨恨的,要么是比祂强大的神祇,要么就早已付出生命的代价,美杜莎则是其中最最特殊的一个。
祂想要立刻将这个胆敢欺骗自己的美杜莎用力地掐死,但祂不能,这种“无能”成为了一种借口,好掩盖波塞冬根本不愿杀死美杜莎的事实。
此时此刻,波塞冬只能怀着巨大的震怒和痛恨咬牙开口,“你真是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能成为我的女人是你该庆幸的幸事,竟然敢这样背叛我!”
“那又如何?”美杜莎此刻高高在上的伸出手,手指腹如同打量物品一般轻佻地滑过祂的眉眼,就像波塞冬曾经对她做过的一样轻蔑和鄙夷。
而此刻,她也终于能流露出自己心中最真实的感受与想法,将自己所有的厌恶和怨恨倾泻在罪魁祸首上,“我从来,从来都不是自愿的,是你……强迫我的。”
如果可以,美杜莎甚至想拿出刀,深深地捅进祂的身体。
但可惜的是,神祇不会死,即便失去神力也是一样,祂们的身体也是极其强大的,因而美杜莎此刻只能用言语恶心祂。
波塞冬愤怒地撇开脸,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被这样一个卑贱放荡无耻诡诈的女人欺骗,甚至真的对她产生了与众不同的情感,一度想要给予她自己的全部!
相比较于神王宙斯下达的惩罚,这……才是真正的耻辱!!
美杜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那些无处隐藏的痛苦和悲伤收起,转化成轻快的嘲笑声,“不过没关系,你会永远地失去神力,成为凡人,这样一来,我所感受到的痛苦和怨恨,你一定也会感受到了吧。”
波塞冬的眉头微皱,意识到了些许不对劲,祂终于从这滔天的怒火与怨恨之中稍稍冷静了下来。
之前的海神波塞冬过于强大,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美杜莎好似获得了一股力量,直到现在,因为她能够压制住比凡人强大的自己,让波塞冬发现了一丝端倪。
祂甚至开始怀疑,怀疑自己反叛失败是因为她,对美杜莎复杂的感情也是假的。
不仅如此,她也搞错了自己遭受的惩罚,以为自己会永远成为没有神力的凡人,沉浸在这样的痛苦和怨恨之中。
想到这里,波塞冬心中不禁冷笑,祂便是这样睚眦必报的神祇,既然她误以为自己已经完成了对祂的复仇,那便让她这样继续误解下去吧。
届时等自己彻底恢复力量的时候,祂便要将美杜莎这个狡诈无情的女人彻底地禁锢在自己领地,在暗无天日之中,让她体会到真正的痛苦和折磨,成为独属于祂的笼中雀,成为渴求祂身体的禁.脔,无论她究竟有没有爱上自己,祂终究会让她驯服成眼中只有自己的狗,懊悔此刻的所作所为。
“美丽的女士,您是不是搞错了。”
然而,就在海神波塞冬畅想着自己未来会如何让美杜莎感到后悔时,光明神阿波罗忽然起身,看着美杜莎缓缓开口,“我与我的叔叔,海神波塞冬只是暂时失去了神力,当我们完成惩罚之后,仁慈的神王宙斯便会恢复我们的力量和地位了。”
光明神阿波罗是奥林匹斯山上公认最英俊的神祇,但或许是美杜莎心中的仇恨太深,当祂好心地开口时,美杜莎才终于意识到祂的存在,而后因这样的俊美不禁怔愣。
波塞冬猛地转过头,用警告和怫然的目光怒视阿波罗,但阿波罗却似乎并不在意,而是继续道,“而且我们受到惩罚也与你无关,这一切都是仁慈的神王宙斯的旨意。”
美杜莎这才忽然回过神来,她警惕地看向面前的阿波罗,自然不可能当着别人的面说是自己故意诱惑波塞冬反叛宙斯的,不然别说是复仇了,连能够在神王宙斯的手下存活都是一个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在意识到阿波罗刚刚说的内容之后,美杜莎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而难看起来。
……海神波塞冬并没有被永久剥夺神力,这竟然只是暂时的!?
美杜莎无论如何都想不通,明明是这么严重且无法饶恕的罪责,神王宙斯怎么可能会真的这么仁慈,甚至任由祂们在完成惩罚之后回归原有的地位?!
这祂妈的算是什么惩罚?!
那一刻,她原有的信念和坚持好像在瞬间轰然倒塌,好像命运的枷锁自始至终都在深深地束缚着她,冷眼旁观她一切好似颓然的努力,然后无法逃避地踏入既定的命运之中。
海神波塞冬和女神雅典娜……对于美杜莎来说,祂们没有一个付出真正的代价,也根本不必因为凡人的伤害而付出代价。
是啊……她只是个蝼蚁,即便再怎么不公,又怎么能觉得自己可以真的向神祇复仇?!
美杜莎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眼中原本那种发自心底的痛快和解脱像是活脱脱的嘲讽,让她心中那抹小小的希望被彻底湮灭。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这可是伟大的奥林匹斯神祇啊!
海神波塞冬说得没错,祂们没有捏死自己,便是最大的仁慈!她还奢求什么呢!?
可是……即便她已经明白了这一切,甚至试图说服自己,她为什么还是会感到不甘心呢?
阿波罗看着眼前几乎是摇摇欲坠的女子,心中不禁升起了一丝怜惜,正欲上前搀扶,叔父波塞冬却阴翳地瞥向自己,伸手将自己拉到了身后。
而眼前的美杜莎,原本愉悦妩媚的双眸却蓄满了泪水,她的盈盈秋水愤怒且不甘地看向祂们,试图抑制泪水,不让它们落下。
但也正是因为这一刻,美杜莎想起了海水女神塔拉萨所说的关于潘多拉的故事,大洪水淹没了当时所有的人类,她还想起了其他的传说,想起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
美杜莎好像终于明白了,腐朽的并非智慧与战争之神雅典娜,也并非海神波塞冬,而是全部,全部当权的主神,全部的一切。
祂们因为强大的力量和权力,肆意玩弄人类,欺辱人类,有些人有幸可以安然度过一生,有些人则无法逃过,自己便只是其中的一个例子,只是事情恰好便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想到这里,美杜莎抬起双眸,深深地看向祂们,那原本被消磨的意志燃烧得更加猛烈,“我,会让你们付出真正的代价的。”
说罢,美杜莎不再纠缠,而是转身离开。
只是光明神阿波罗却注意到,在她转身时,几滴晶莹的泪珠随之甩落。
看着美杜莎离开的背影,祂又转而瞥向身侧一言不发的叔父波塞冬,祂的目光一直看着她,整个人却好像被笼罩在一种极其幽暗压抑的负面情绪之中,与之前的焦躁完全不同。
果然,是因为她的关系啊……
阿波罗此时看到了波塞冬在意的情人,心中的好奇却没有任何被缓解的感觉,祂反而感到更加疑惑了,甚至给祂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印象。
祂甚至觉得,任何见到她的眼神的人或神,都无法不在意吧。
不过,对于阿波罗来说,也仅仅只是有些在意而已。
“走吧,我亲爱的叔叔,我们继续去修建城墙吧,这样才能尽早完成惩罚,恢复神力啊。”
波塞冬原本只是对阿波罗不耐烦,但此时祂却看都没有看到阿波罗一眼,阴鸷且冷漠地转过身,快步朝城墙走去。
想到之前美杜莎对眼前这个最俊美的神祇甚至都失了神,波塞冬几乎无法遏制住心中的迁怒,但与此同时,在心中最隐匿的角落,又隐隐感到极度地酸涩和苦楚,几乎要将这个强大的躯体从内部腐蚀。
如果自己对美杜莎的感情是虚假的,那祂心中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呢?
事情不该是这样的,祂此时应该已经成为了奥林匹斯山上最强大的神王,而后接受美杜莎崇敬爱慕的目光,就算自己失败了,也不该是像现在这样的厌恶愤恨。
仅仅只是因为自己强迫并占有了她?
波塞冬麻木地重复这修建城墙的动作,心中却依旧不解,甚至一遍又一遍地问……
——她为什么就不能像自己其他的那些情人一样,欢欣雀跃地接受并臣服,而偏偏要成为最与众不同且桀骜不驯的那一个呢?
第44章 抵御
在珀尔修斯的家乡塞里福斯岛,斩杀了可怕海怪的他已经成为了口口相传的英雄,声名远播。
但此时的英雄却并没有任何感受到初出茅庐时向往的那种激动和快乐,在母亲死后,他已经浑浑噩噩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更多的时候都蜷缩在人来人往的小酒馆里,醉醺醺地向酒神狄俄尼索斯献出自己的信仰。
忽然,狼狈的他举起酒杯从角落里站了起来,大声却摇摇晃晃地自言自语,“敬酒神!敬酒神精神!”
说完,便将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
喧嚣的酒馆顿时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将这个邋遢狼狈的酒鬼与大英雄珀尔修斯联系在一起,但珀尔修斯的举动依旧点燃了这些酒鬼们心中的热情,随后也跟着举起酒杯,欢呼道,“敬酒神!敬酒神精神!”
对于人世间的痛苦来说,酒精真是好东西,能让沉醉的人们从中汲取悲剧性的陶醉与自得,让精神超越一切,有声有色地演好这场悲剧。
酒馆中到处都充斥着欢乐的气息,人们喝着酒,唱啊,跳啊,欢呼啊……
珀尔修斯被热情的众人也拉着一起在酒水中狂欢,他大声笑着,笨拙地跳着,就好像那些痛苦好像真的消失不见了。
可是,人总会有清醒的时候。
当人群散去,热闹的喧嚣散尽,平静下来的珀尔修斯看着周遭紧密的一切,却感受到了一股更大且冷的空虚,深深地包裹着他,再也无力驱赶。
哪怕陷入了昏睡,深夜时分的寒风也很快会将珀尔修斯的醉意吹醒,他捂着酸胀的脑袋艰难地起身,在静谧和幽暗之中,独自忍受悲伤。
和成为英雄比起来,他宁愿一切都从未发生过,继续与母亲平淡地生活下去。
可惜的是,再也回不去了。
珀尔修斯小心翼翼地避开众人的手脚,沉默地坐在了酒馆的门外,出神地看着东方的天际逐渐亮起暗淡昏黄的光晕,黎明随着时间的流逝而破晓。
他无法抑制地想起自己坚强温柔的母亲,从有记忆开始,一点一滴,直到她离世前,画面在珀尔修斯的眼前好似走马灯。
但最终,一切都停留在她死前最后的一句话——一定要做正确的事。
珀尔修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心中的痛苦无以言表,但即便如此,母亲达娜厄给予他人生的影响太大了,他在这逐渐升起的刺目朝阳之中,在逐渐鲜活的世界之中,忽然意识到,自己借酒逃避是无用的。
即便是当时遭受到神后赫拉迫害的酒神,祂在痛饮的同时,也高歌着教授人类酿造葡萄酒,力所能及地将恩惠遍及人类。
珀尔修斯不该继续这样下去了,更不该自以为是地用酒精麻痹自己。
理所当然地,那个美丽娇俏的身影出现在珀尔修斯的脑海里,不禁想起在一切发生之前,神使赫尔墨斯让祂继续完成斩杀美杜莎的使命,甚至不惜以达娜厄的生命来作为威胁。
珀尔修斯的内心无比自责,他甚至在母亲生命的最后时刻,让她因此伤心地回想起了自己过往,带着遗憾离去。
因此,他怎么忍心违背自己母亲最后的遗愿呢?
而现在,孑然一身的珀尔修斯再也没有任何牵挂……不,或许是有的,但最终都是殊途同归的。
想到这里,珀尔修斯轻启嘴唇,无声地唇舌相抵,呢喃地默念着她名字的每一个音节。
Medusa
原本的珀尔修斯几乎是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却被这个狡猾的女人所欺骗,竟想要从海神波塞冬的手中将她救出来,但珀尔修斯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她的阴谋,让他在不知不觉之中对自己要斩杀的女人产生了不同的情感。
但现在,这一切都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意义,他从天之骄子变得一无所有,珀尔修斯没了母亲,没了家,没了原本自以为是的正义凛然。
珀尔修斯被强迫要杀死一个自己并不想杀死的女人,可是他现在却早就失去了冠冕堂皇的借口,更无法说服自己,无论她放荡与否,是否对自己厌恶至极,又是否真的背叛了她应该忠诚的神祇,都显得十分可笑。
因为珀尔修斯也对这些神祇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即便那之中有自己所谓的亲人,甚至是自己血脉的一半来源,但是珀尔修斯的另一半血脉是堂堂正正的人类,与祂们是不一样的。
不,珀尔修斯既非人,又非神,他是无比矛盾的,强大又弱小的结合,与绝大多数的存在都不同,神明的血脉给了他肉.体上的力量,但经历了一切苦痛却依旧选择善良坚韧的达娜厄才给了他前行的坚毅。
如果说达娜厄要让自己做正确的事,遵从自己的内心,那他该做的并非顺从神明的使命、成为祂们手中锋利无比的工具。
珀尔修斯要无畏地背叛那些神祇,背叛在自己的父亲——神王宙斯,他要让自己心中最后牵挂的女人活下来,即便他对此心知肚明,这其中就是掺杂着自己那混沌的私欲。
可那又怎么样呢?
这已经是一无所有的珀尔修斯唯一想要的,也是唯一能做的事情了。
想到这里,内心空虚且荒芜的珀尔修斯好像在此刻终于找到了内心坚定的信念,干涸龟裂的大地好像重新被雨水滋润,焕发了新的生机。
是的,珀尔修斯忽然缓缓地起身,仿佛连滚烫的灵魂与热泪都因这样的光芒燃烧,他无声地咆哮、呐喊与嚎呼,坚定地走进那抹朝阳……
他,要去找到她。
——哪怕,只不过是从诸神的棋子变成了美杜莎手中的刀而已。
*
珀尔修斯的遭遇并未让神后赫拉满意,以祂的个性,祂自然不会这般轻易放过宙斯的私生子,而是会像迫害酒神狄俄尼索斯及祂被雷劈死的母亲一样,更加残忍地迫害这些无能为力的弱小者。
可是这一次,神后赫拉最终却选择了收敛,因为祂之前鬼使神差地联合众神反叛自己的丈夫,虽然宙斯表面没有说什么,但心中无疑是对祂这个神后感到了强烈的不满。
尊贵强大的神后、司职婚姻与生育之神的赫拉,又已经好久都没有见到自己的丈夫了。
那无奈和痛苦如蚂蚁般蚕食啃食着赫拉的内心,因此祂也只能暂时放过珀尔修斯,毕竟在祂眼里,未来有的是机会,可因此彻底与丈夫离心离德,那就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神王宙斯或许是爱着赫拉的,但祂的爱太多也太过肤浅,赫拉的嫉妒和疯狂早已让宙斯厌烦,更别说祂竟然联合了其他神祇来背叛自己,使得赫拉最后一个忠贞的优点也失去了。
即便是宙斯出轨成性在先,但神王为了繁衍又有什么错呢?祂自然是选择了冷落自己的妻子赫拉,即便赫拉选择放过珀尔修斯也没用。
与赫拉的想法不同,宙斯觉得珀尔修斯虽然还没有杀死美杜莎,但这个宙斯看重的子嗣却已经在阴差阳错之间成为了世人口口相传的大英雄,看着这个儿子逐渐向自己预定的方向靠近,祂心中是感到非常高兴的。
至于那达娜厄,除了一开始有一些感慨,但她毕竟只是一个凡人,只是曾经春风一度过,很快便忘得一干二净、烟消云散了。
珀尔修斯的悲伤在宙斯看来就好像是他蜕变成英雄前最后的阵痛,当他意识到自己的能力与力量时,宙斯坚信,他与他的子孙后代未来一定会集结所有的人类,巩固神王宙斯永世的统治,让先知先觉之神普罗米修斯的预言落空!
对珀尔修斯这样的看重,让宙斯偶尔会从忙碌的日程之中抽出时间来关注珀尔修斯的表现,祂发现他果然极快地便从悲伤中走出来,踏上了寻找美杜莎的路程,不过这位奥林匹斯的神王却并没有注意到珀尔修斯内心想法的变化,只是觉得他更加的坚毅和勇敢。
与宙斯时不时的关注不同,智慧与战争之神雅典娜却已经将这个无能的半神抛之脑后,她之前也参与了对神王宙斯的反叛,虽然并未受到惩罚,但雅典娜却不得不在父亲的面前发下永远不会再背叛宙斯的誓约,以证明自己不会再重蹈覆辙。
誓约对神来说是有约束力的,即便是雅典娜也无法随意地违背。
但或许也恰恰是因为这个原因,神王宙斯不仅没有秋后算账的意思,甚至都没有像冷落赫拉一样冷落祂,而是在众神面前对强大的雅典娜显现出十分明显的礼遇和偏爱,让雅典娜的地位到了仅次于宙斯的地步,让大家都止不住地惊讶与羡慕。
神王宙斯的信任危机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除,而与自己一向不和的海神波塞冬则落魄地失去神力,像是丧家之犬一般。
想到海神波塞冬,高高在上的女神雅典娜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背叛了自己的美杜莎。
而正是因为叔父波塞冬的庇护,这枚污点直到此刻都刺目地存在于自己的眼中,竟始终无法被抹除。
既然珀尔修斯做不到,那么,便由祂亲自来解决美杜莎吧。
智慧与战争之神雅典娜朝凡间投去了轻轻的一瞥,在一番寻找后,很快便发现了祂的目标。
*
我在离开特洛伊城之后便感到失魂落魄,即便是宛若地狱的塔尔塔洛斯,被强大的力量压制之时,我都从未感受到这样的绝望。
因为我知道,即便自己有幸拥有了希望的力量,但倘若我真的妄图以凡人之躯对抗奥林匹斯的众神,却依旧是不可能的发生的。
我漫无目的地穿梭在喧闹的街市之中,又从这里走向人迹罕至的荒漠,随风飘荡的面纱遮挡了我的容貌,也掩盖了我内心如无根浮萍般的痛苦。
之前我大言不惭地对海神波塞冬说,会让祂们付出代价,好像更像是无能者最后的呐喊,也像是一种无助的自我安慰。
此时此刻,我已经从原本的坚定不移开始产生了强烈的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压根就不该反抗这些强大的神祇,而是早就应该谄媚地向祂们分开我的腿,放弃我不值一提的自尊,沉沦在命运的玩弄之中呢?
此时此刻,即便我的仇人失去了神力且狼狈至极,但我好像却感受到了更加强烈的宿命感。
是啊,命运……
凭什么命运是既定且无法抗争既定的?凭什么我只能麻木地走向注定毁灭的结局呢?!
自然是没有神祇能回答我的问题,因为这些神祇本身也不得不遵从命运的指示,即便再怎么挣扎,兜兜转转也会回到最后的终点。
那一刻,我忽然产生了一种疯狂至极的想法,好像终于从漫漫长路中找到了我的目的地,是的……我要找到指定所有生灵命运的女神,然后竭尽全力地质问祂们,为我自己争取一个截然不同的结局。
一旦这个念头产生之后,便如同杂草一般疯长,再也无法从我的脑海之中消除,即便我并不知道命运三女神的宫殿,也不知道以我的力量该如何改写我自己的命运。
但我却好像从中找到了继续下去的一丝渺茫的希望。
而正当我处在极度的迷惘之中,我却忽然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劲。
抬头看向四周,我发现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之中竟来到了一处巍峨的神殿附近,我定睛看去,这显然不是我想找的命运神殿,却反而让我感到了一丝熟悉和惊疑不定。
因为矗立在雄伟的神殿之中的不是别人,正是我曾经信奉的女神,雅典娜!
我确定这附近是没有智慧与战争之神雅典娜的神殿的,也绝对不可能来祂可能在的地方,因此我很快便察觉到了隐藏在空气之中的危险,不得不警惕地停下脚步,思索着自己该如何逃离这个有预谋的陷阱。
强大到不亚于宙斯的雅典娜并不是我这样的凡人能够轻易抵御的,在我决定后退时,一股不容拒绝的力量如同飓风一般忽然将我整个人重重掀起,我立刻失去了控制,而后重重地坠落在雅典娜神像的面前。
即便是再怎么剧烈的疼痛,我都可以忍受,但我却唯独不愿在雅典娜的神像面前垂下我的头颅和躯体。
我立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然而,当我伸出手撑着地面,即将从单膝跪地的姿势起立时,独属于雅典娜的强大威压朝我重重袭来,似乎要彻底将我碾碎,让我向伟大的雅典娜恭敬地五体投地!
单膝根本就无法承受这样令人窒息的力量,可是,我也绝不会如祂的愿向雅典娜屈服!
此时此刻,我顾不上我此时狰狞的面目,只是咬紧牙关,竭尽全力地抵御着这股强迫我向下的力量。
虽然我能感觉到,这比不上我在深渊塔尔塔罗斯承受的,但雅典娜之于我而言依旧是十分的强大,我眼前的画面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模糊,只是心中仅剩的信念支撑着我继续与神祇对抗。
我不知道时间究竟过了多久,久到我开始怀疑雅典娜是否会对此厌烦,是否会直接将我从这个世界抹杀的时候,我麻木的四肢与皮肤忽然感到一阵一阵的凉意,好像在竭尽全力地叫嚣着让我立刻逃离!
时间在此刻好像都变得缓慢了,我听着耳边属于我自己的痛苦喘息,艰难地睁开被汗水浸湿的双眸。
眼前的一切都已经扭曲变形,但我好像隐隐看到了反射着金属光泽的光斑找到了我的脸上,我努力地睁大双眼,试图看清这一切。
很快,在放慢的视野之中,我看见了一把黄金的长矛被用力地挥舞起来,逐渐向我靠近……
在彻底绝望的边缘,近乎疯狂的我开始歇斯底里地呐喊,源自于体内的希望之力彻底被激发,那种强烈的不甘迫使它闪现出了愈加闪耀的金色光芒。
那股即将碾压我的力量在骤然之间消失,我麻木无力的身体凭借着最后一丝仅剩的力量,躲开属于雅典娜的致命一击后,便重重地摔倒在地。
“美杜莎……在神祇面前,即便是来自人类最强大的挣扎都是没有用的。”
那道悠远而悲悯声音和我印象中的一模一样,倘若是信众听到祂的声音,只会感动地想要为雅典娜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可是,此时的我却从中感受到了难以摆脱的恐惧,深入骨髓。
因为我非常清楚,即便我此刻侥幸逃过了这一击,强大的雅典娜还会有无数次的下一击。
果不其然,在我已经无力再做出任何抵御的行为时,那黄金长矛避无可避,甚至都不屑变换角度,直挺挺地朝我袭来。
那一刻,即便是再怎么不甘的我也不得不闭上眼睛,因为我忽然意识到,或许我真的要死在这里,而我如同蝼蚁一般的复仇也终将被轻而易举地终结。
无比痛恨却又无可奈何。
可就在此时,“铮——”金属的铮鸣声无比悠远却好像又近在咫尺地响起,刺耳的声音让我再度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却没有想到,竟又一道熟悉却又沧桑的背影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不亚于黄金长矛的锃亮宝剑与之相抵,迸发出一丝丝耀眼的火花,气氛在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与此同时,我听到了平和的雅典娜近乎愤怒的高喊,“珀尔修斯,你放肆——!”
第45章 发现
我隐隐察觉到来救我的人是谁,但却又有些不敢确信,直到我听到雅典娜高声呼喊出了他的名字,我才确认他就是那个在梦境中无情地斩杀了我的半神珀尔修斯。
那一瞬间,我像是听到了一个致命的玩笑,理应杀死我的人竟然特意来救我,不仅如此,还与曾经他信仰听命的神祇争锋相对地对抗。
我实在是有些不敢相信他是来救我的,毕竟我曾经用那样的语言贬低过珀尔修斯,甚至还嘲讽他是雅典娜的狗呢。
可事实就摆在眼前,眼前的这一幕甚至让我很想笑,嘲笑司职智慧与战争之神的祂竟然会遭遇到这样接二连三的背叛!
不过,我想象中两败俱伤的场面并没有发生,即便珀尔修斯是拥有神王宙斯血脉的半神,甚至手中还有诸神的武器,但要直面实力不亚于宙斯的主神雅典娜,依旧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
但祂显然不会想到,杀死我还需要使用除了长矛以外其他的武器,因此那枚能抵御宙斯雷霆力量的盾牌并未及时拿出。
而珀尔修斯却使用浑身的力量和宝物抵抗雅典娜,他在咬牙爆发出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之后,竟成功将一时没有准备的雅典娜推开。
珀尔修斯迅速转过身,在神使赫尔墨斯飞鞋的帮助下,朝我快速冲来。
“跟我走!”
珀尔修斯急迫地朝我大喊,而在这样的紧要关头,我自然也只能暂时放下与珀尔修斯在梦境中发生的那些仇恨,用我最后的力量,朝他所在的方向竭尽所能地伸出我的手。
可是,珀尔修斯却并没有直接抓住我的手,而是更加靠近我,一把将我抱在了怀里,他的瞳孔是暖棕色的,然而此时珀尔修斯的神情非常紧张,瞳孔微微缩小。
但即便是在这样的慌乱之中,他却依旧用那炙热的双眸紧紧地看着我,大声喊道,“抱紧我!”
我自然是不愿意成为神使赫尔墨斯飞鞋下的亡魂,于是,我伸出双手,快速揽住了他的脖子,用一种最安稳且最舒适的方式将我的脑袋抵在他的脖颈之上,看着身后的雅典娜阴鸷地站在神殿之中,愤怒地与逐渐远去的我四目相对。
此情此景竟让我感到似曾相识,那一天,海神波塞冬也是这般将我带走,然后雅典娜便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呢喃着我的名字。
但与之前不同的是,强大的海神波塞冬本就与雅典娜不和,而珀尔修斯却不该如此,他的倒戈似乎让祂显得更加愤怒。
雅典娜其实可以轻而易举地追上我们,在空中上演一番惊恐的厮杀,祂之所以并没有真的追上来,并非是因为祂打不过我、亦或者是珀尔修斯,祂更像是在思考,思考要如何用一种极致优雅的方式,让我付出更加深重可怖的代价。
那一瞬间我感到毛骨悚然,我以为我在面对雅典娜之时已经有了至少自保的力量,但当我真的直面祂时,我才意识到这一切究竟有多么可笑。
就当我在疲倦与惊恐之中徘徊,甚至忍不住微微颤抖时,一只温暖的大掌忽然不着痕迹地放在了我的脊背上,那是珀尔修斯的手,而他正在轻缓地拍了拍我的背,声音哑然,“已经没事了……”
可我没有说话,更没有应答,而是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看着越来越高的地面,装作因为疲惫而入入睡。
但我的心情却十分地不平静。
因为我不愿就这样轻易认输。
事情发展到现在,虽然我经历的大多都是挫折,但我却可以确定,命运并非其他人或者神祇所说的那样,是完全不可改变的。
至少,现在的我并没有成为梦境中的蛇发女妖,更没有被珀尔修斯斩杀而死。
而通过刚刚的交锋,我发现原本弱小的自己竟也能成功抵挡住主神雅典娜如此强大的一击并毫发无损。
对于我来说,这便是坚如磐石的证据,更是我心底愈发强烈的希望。
我,或许真的能让祂们付出足够惨痛的代价,让祂们再也不敢肆意欺辱平凡而弱小的人类。
因为,即便是再平凡、再弱小的事物,也终究会用生命做出最激烈的反抗。
不管是海神波塞冬,还是智慧女神雅典娜……不,还有更多,更多。
这个世界根本不需要那些道貌岸然且享受一切权力与地位的神祇,祂们理该体会人类的喜怒哀乐,包括恐惧。
……
珀尔修斯飞得很稳,在脱离险境之后,疲倦终究是占据了上风,原本只是装睡的我竟真的渐渐睡着了。
身体逐渐轻盈,思绪在不知不觉之中似乎飘到了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
眼前的画面随之逐渐变得昏暗,最后我的周围彻底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或许是已经经历了太多,眼前的小小黑暗已经根本算不上什么,我竟没有感到任何慌乱,而是像那次前往塔尔塔罗斯时所做的一样,利用希望的力量燃起一小簇微弱的光芒,照亮我周遭的环境。
然而,当我借用这细弱的光芒试图看清眼前的画面时,我不禁愣住了。
眼前一道高耸庞大的铜门映入眼帘,这里显然不是什么陌生的地域,恰恰就是我之前来过的塔尔塔罗斯!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上一刻的我还躺在珀尔修斯的怀中,下一刻却又来到了这个地方,而眼前的一切却还如此真实。
只是因为耗尽了体力的我实在是太过疲惫,从而梦到了之前发生过的事情吗?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可是,我的手甚至还没有用力,整个身体便就这样直接穿了过去!
不仅如此,我记得塔尔塔罗斯分明是一个非常炙热的地方,因为内部有一条熊熊燃烧的炎河,但此时我却没有任何“热”的体会。
上一次分明不是这样的。
站在此地的我犹如站在了迷茫的路口,感到一种强烈的畏惧,畏惧那强大的塔尔塔罗斯会想之前一样像捏一直蚂蚁一般将我轻易地碾压,但同时我又察觉到夹杂在畏惧之中的,是一丝隐隐的希冀。
直到此刻,我仍然记得那场怪诞却又真是至极的梦境,我利用我体内的力量幻化出了一把锐利的宝剑,杀死了一个看上去神圣且充满生命力,对于我来说却是可怖丑陋的怪物。
而之后,即便我再怎么与有着强大繁殖能力的海神纠缠,那令我畏惧且焦虑忧心的新生命也真的没有到来。
既然如此,这一次会不会也是我体内的希望之力做的,在察觉到我的意志之后,它试图以这样的方式帮助我夺得克洛诺斯的镰刀呢?
此时的我已经无暇细想,既然已经来到此地,我便不能放弃这个机会。
于是,我缓缓地走在静谧的幽暗巨室中往前走去,一步又一步,我都甚至听不见我的脚步声和呼吸声,这一切实在太过安静,甚至到了令耳朵都不适的地步。
终于,我的脚步停在了上一次被塔尔塔罗斯重重压迫的红色软土之上,那嶙峋的砖红色怪石与我上次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一次,我有了希望之力的帮助,在幽深的梦境中,我甚至怀疑我都不是以实体的形式存在的,或许那强大的塔尔塔罗斯便不会发现我其实已经踏上了此地。
这样一来,我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克洛诺斯的武器偷走,将这把强大的镰刀用作我的武器,即便无法斩杀我的敌人,我也一定要用它阉割祂!
想到这里,我感觉到我的胸口因为呼吸而颤抖,但我终究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决定去做我上一次没能做到的事情。
我缓缓地朝上次我未能踏足的地方伸去步伐,在发现一切如常,那股可怖的力量并未出现之后,我便意识到我的猜测应该是正确的,而我心中那股强烈的希望,即将引领我获取我想要的强大武器!
于是,我放开步伐,坚定地朝前方走去。
很快我便来到炎河面前,那火焰足有一人高,包裹着极度明亮的红色,理应是非常可怕的,但或许是因为我感受不到温度,心中的畏惧便消退了几分。
为了验证我此时并非实体的猜测,我轻轻地扯下一根头发,往炎河中吹去。
紫色的发丝在红色的火焰下显得十分明显,它随风飘到了温度最高的外焰上,却又因为热量产生的上升气流,被毫发无损地裹挟到了上方,消失在我的眼中。
我心中有了数,却还是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我的手,火焰没有给我带来任何感觉,我用力地朝炎河河岸的另一边跳去,果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眼前的视野失去了炎河火焰的遮挡,红色光裸且粗糙的岩石山也变得开阔起来,便再度朝前方走去。
从远处看的时候,这些丑陋的岩石好像近在咫尺,而当我朝那个方向走了很久之后才发现,原来塔尔塔罗斯竟是这样的庞大且幽深,它们的位置看上去丝毫没有变化,还在很远的远处静静地矗立。
我走了很久,终于,我在这庞大的岩石山后找到了我要找的。
一时间,我被眼前的画面震撼到了,仿佛目睹了神圣仁慈神祇们的阴暗面,那是失去希望的死气沉沉,更是深入骨髓的无能为力。
有数位神祇或是怪物被牢牢地钉在这些岩石上,祂们的神情麻木,只是静静地垂下头颅,阖上双眸等待着漫长的时光流逝。
祂们之中似乎是有人察觉到了我的存在,但终究也只是朝我所在的方向动了动,甚至连眼睛都懒得抬起看我一眼。
终于,我从中认出了其中阉割了乌拉诺斯的第二代天神克洛诺斯,此时的祂虽然已经失去了曾经的光辉,但旁边那把尖锐的镰刀却好似不甘地散发出幽暗的光芒。
我的心跳得飞快,缓慢而坚定地朝这把镰刀伸出了我的手。
因为我知道当我拿到这把镰刀的时候,我便能从真正意义上达成我的复仇。
近了,更加近了。
我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这把乌黑的强大武器,忽然,我的头皮一阵发麻,脖颈处好似挂过一阵微风。
“啪——”,有什么忽得握住了我迟疑的手腕,遏制着我妄图继续靠近的动作。
‘以你的力量,碰它是在自寻死路。’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惊疑不定地看向身后。
身后忽然出现的男性面容冷峻而挺拔,身形高大而强壮,银色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上,裸.露出精壮的胸膛,但对方却只是简陋地遮盖了下半身,这样的穿着方式已经非常少见了,大概只有更古老的人类或神祇才会这么穿。
既然对方能够出现在塔尔塔罗斯,那自然不会是普通人。
想到这里,我用力地想要抽回自己的手,但祂的手却巍然不动,只是平静地看着我。
忽然,祂微微低下头,英俊却苍白的面容向我靠近,那一刻,我看到了祂隐藏在俊美躯体中苍老的灵魂,一时出神。
随后,祂像是叹息又像是毫无情绪,‘你再三闯入塔尔塔罗斯,恕我无法再宽恕你。’
祂的嘴丝毫未动,那声音却从四面八方涌来,好似重重叠叠的魔障,几乎将我彻底淹没。
本该察觉不到任何感觉的我忽然感到了一阵钻心的疼痛,来自灵魂,几乎要将我整个撕碎!
那强烈的痛苦让我整个人不禁跌落在地,而祂也早就在不知不觉之中松开了我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几乎无法喘息,艰难地捂着我的喉咙,那一瞬间,我想过很多的办法。
我想过求饶,但上一次我来到这里的时候,耻辱地趴在地上,试图用言语获得祂的同情,最终却只是被无情地驱赶出了塔尔塔罗斯。
我也想过像讨好海神波塞冬一样讨好这位古老且强大的原始神,但我并不确定祂是否像波塞冬一般放荡多情,或许祂打心眼里鄙夷我呢?
即便祂与波塞冬一样,我也依旧不愿意这么做。
讨好强迫我的海神波塞冬的那段时间,每一刻我都必须忍耐强烈的厌恶和痛苦,但在我见到过光明之后,我便再也无法忍受黑暗了,除非我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最终,我只是不甘甚至怨恨地看着祂。
即便那塔尔塔罗斯并未强迫其辱过我,据说祂也从不参与奥林匹斯山上的事物,因为祂便是深渊本身,是五大创世神之一,但我确信祂与祂们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神祇怎么理解蝼蚁的痛苦呢?
在我的目光之下,祂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痛苦的挣扎与哀嚎,但忽然,塔尔塔罗斯动了。
塔尔塔罗斯朝我伸出手,祂那强大的象征这深渊的力量轻而易举地便将我整个人提起,我在痛苦的挣扎之中,无力地看着自己被迫朝祂愈发靠近。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祂并未用更加可怖的力量惩罚我,而是伸出祂纤长且毫无血色的手指好奇地伸向了我的眼睛。
我咬着唇,死死地闭上我的眼睛,我敏感地感觉到祂的手指微顿,在古怪的迟疑之后,最终不依不饶地摸向了我的眼窝,轻轻地拨弄着我的睫毛。
‘我从未见过像这样明亮的眼睛。’
一时间,我遍体生寒,浑身紧绷,唯恐祂就因这样的一时兴起而将我的眼睛生生挖出。
这样的肆意和轻视让我感到了无比强烈的愤怒,对比而言,连祂对我进行的惩罚所带来的的痛苦都不值一提了。
我趁其不备地伸出手,用尽全力,朝祂的脸上重重地打去。
只是下一秒,塔尔塔罗斯微微侧过脸,在躲过我的攻击之后,依旧平静地将视线重归于我的双眸上。
静谧,伴随着细细密密的刺痛和麻木,我好像从中体会到了一种对力量本身的恐惧和敬畏。
我怎敢对伟大的创世神做出如此不敬的举动,祂可是比智慧与战争之神雅典娜还要强大的存在啊!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一口鲜血从我的咽喉中咳出,明明我一开始通过梦境来到塔尔塔罗斯的时候什么都感受不到,但此刻好像浑身都在痛,痛得我脱力得垂下头。
眼前的画面再度模糊起来,我实在是没有想到,我逃过了海神波塞冬,逃过了半神珀尔修斯,甚至逃过了女神雅典娜,却马上要栽在了这里。
耳边好像响起了悠远且微弱的呼喊声,有谁正喊着我的名字,想要将我从梦境中唤醒。
可是,或许已经来不及了。
而后,我听到伟大的深渊之神塔尔塔罗斯用沧桑却柔和的嗓音缓缓说道,‘记住,只有克洛诺斯的血脉才能拿起祂的武器。’
朦胧之中,我察觉到祂用祂挺拔的鼻尖轻嗅着我的身体,脖颈处的皮肤因着若有若无的触碰而痒痒的。
但祂却似乎并没有玩弄我的打算,而是一字一句,认真地说,‘你身上属于海神波塞冬的味道已经淡了,骗不了我,就更骗不了克洛诺斯的镰刀了。’
我张了张嘴,努力地想要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来,甚至模糊的意识让我忘记了我究竟想要说什么。
我只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拉扯着我,要将我带到其他地方去,只是因为塔尔塔罗斯正禁锢着我,我才未能离开。
“……美杜莎,醒醒!”
“……美杜莎!你怎么了……”
耳边珀尔修斯的呼唤声愈加清晰,我甚至感觉我此时正处在界限的两边,一边是现实,而另一边则是梦境中可怖的塔尔塔罗斯,几乎要被撕成两半。
在这样的痛苦与折磨之中,我似乎彻底失去了是非曲直的判断,不由自主地呜咽着,祈求着对方的饶恕。
而就在此时,我感觉到那股禁锢住我的那来自塔尔塔罗斯的力量正一点一点地减弱,当那股力量彻底消失之时,我的身体如同被狂风骤雨般卷起,最终在穿过了一片漆黑之后,猛地从白昼中惊醒。
“……!!!”
“咳咳——”
一大口鲜血从我的口腔中喷涌而出,猩红的血迹濡湿了地上的花草,我的呼吸道才因此彻底畅通,整个人像是虚脱一样地躺在了地上。
我茫然地睁大眼睛,看着天空,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我刚刚到底做了什么梦了。
见我如此,珀尔修斯急忙将我从草地上抱起,不知道我这副模样是哪里吓到了他,他几乎是急迫且无措的,眼眶竟莫名变得通红,“没事,美杜莎,我带你去看医生……一定会没事的……”
可就在此刻,我却忽然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脸,仔细地端详着他的容貌。
那面容显然与克洛诺斯有两分相似,是啊……珀尔修斯是神王宙斯的儿子,而神王宙斯又是克洛诺斯的儿子。
换言之,他便是塔尔塔罗斯口中克洛诺斯的血脉!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我忽然忍不住轻笑出声。
珀尔修斯浑身僵硬地停下脚步,不知道是不是因此想到了别的地方去了,竟用一种带着哀悼与悲怆的神情,麻木而痛苦地看着我。
口中的铁锈味很重,但我依旧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然后手臂用力,仰起头,忽得朝他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留下了一抹嘴唇轮廓的血印。
虽然我拿不到那把能够阉割神祇的镰刀,但……拥有神王血脉的珀尔修斯可以!
——只要,我能让珀尔修斯心甘情愿地成为我的狗,我的利刃,我意志的追随者。
我笃定只有爱情才能让一个人为另一个人盲目的奉献全部,而我也知道他的确对我抱有一些其他的想法。
毫无疑问,这便是此刻的最优解。
既然如此,即便是我再怎么抗拒讨好与勾引我的仇人,做那些我无比恶心且厌恶地事情,又算得了什么呢?
而另一边,珀尔修斯显然因为我莫名其妙的举动愣住了,或许是他还没来得及从刚刚悲痛的情绪中完全抽离出来,他的眼眶含泪,脸上却带着几分茫然,怔愣地看着我,“美杜莎,你……”
我熟门熟路地用那种波塞冬特别喜欢的目光深情款款地看着他,言语中是深深的仰慕和眷恋,轻轻地喘息,“我、我没事的,珀尔修斯。”
“但我没有想到,你为了救了我,甚至不惜与强大的雅典娜对抗。”
我的手轻轻地触碰着他的嘴唇,语焉不详地拉长语调,却又带着一丝旖旎的暗示。
“这个吻,是我情不自禁……”
“为了,表达对你的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