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守城一战
宣室殿中的景色如故。
建康的宣室殿是复刻长安的,但两宫格局并不相同,建康城的殿宇更为宽敞,阳光洒落雕花窗,谢崚仿佛看到了年幼的自己从窗边跑过,高兴地抬手去摘枝头桃花。
而屏风后,若有若无的温柔眼神凝视着她。
旧书案上面放置着一叠书,谢鸢年少时没有读过什么书,等她登基后,总是书不离身。
谢崚伸手想要拾起这些旧物,然而手抖了又抖,终究没能下手,突然外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殿下,朝臣们都到了。”
谢崚的睫毛颤动,疑惑回头,眼前是一位中年妇人,面目轮廓有些熟悉,谢崚犹豫了一下,喊出了她的名字,“小河。”
“是奴婢。”小河眼里闪烁着欣喜的泪水,“殿下,您终于回来了,奴婢好想你。”
谢崚是小河带大的孩子,小河对待她,就好像对待自己的亲妹妹。
八岁那年谢崚被慕容徽接走之后就再也没能见过小河了,这些年她留在宣室殿中,负责看管和整理谢留下的旧物,到了年纪她也不愿意出宫,害怕离开了,这辈子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小河克制着自己想冲上去抱抱她的欲望,谢崚现在已经长大了,她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抱着她了。
然而,下一刻谢崚走到她面前,抱住她的腰,“我也好想你。”
听到女孩嗓音中带着哭腔,小河连忙替她擦了擦眼泪,“千万别哭啊,殿下,还要会见朝臣呢。”
谢崚吸了吸鼻子,冲小河“嗯”了一声。
……
皇宫中,聚集了所有拥护谢崚的朝臣。
谢芸虽病着,但是脑子清醒极了,要是虞兰在城内大开杀戒,那么这些依附谢家的势力可就全都完了,所以早就派人通知他们撤进皇城,依托皇城防守。
谢崚看着这些人,将自己的打算说出,“孤已经派人往荆州、徐州调兵,最快半个月,最慢一月余,兵力即可赶来救援。”
“我方兵力比之虞兰,虽略输一筹,然而我守他攻,何况虞兰已被孤射伤,伤重之下性命堪危,不管怎么说,优势在我。”
“还望诸君助我一臂之力,坚守皇城牢固,等支援到了,建康之困可解。”
下面的臣子们纷纷跪了下去,“愿为陛下效劳。”
……
乔家反应慢了半拍,但在半天后,也带着人包围了皇城,拿重车推城。
厚实的撞木撞击在巨大城门下,地崩山摧,大地都为之震撼,声音穿过风声,恫吓着建康城内外所有人,建康城内人人闭户不出。
孟家掌控的禁军好像不要命似的,拿铁钩勾住城墙,往上攀爬,守城将领只好用长叉将爬上来的士兵都叉下去,城墙下,堆积如山的尸堆,煞是灿烈。
宣室殿内,劳碌了一整天的谢崚已经喝过了安神汤。
谢芸说守住皇城不成问题,朝臣们也按照文官武将分列,轮值守城,夜里是谢崚的休息时间,但是谢崚怎么也睡不着。
她一想到外面的情况,就心慌得厉害,在宣室殿内听着外面风鸣,抱着自己的膝盖蜷缩在殿内。
“殿下没事吧?”苏蘅止轮值守城,出门时不放心,还是折返了回来,轻轻地摸着谢崚的额头,有些担心今天逃出林府的时候触及到了旧伤,关切地问她需不需要太医。
谢崚本想摇头,然而苏蘅止却说:“记得周墨吗,殿下从我府上挖走的那个太医,他现在也在宫中,我让他来见你。”
故人相见,兴许能缓解忧愁。
缓解不了忧愁,也能缓解一下她的心慌,给她多开两剂安神药。
谢崚将人叫了过来。
“五脏衰败,心气离散,”周墨很不客气,“殿下的脉搏,像将死之人的脉搏。”
“哦,”谢崚点点头,问道,“那我还能活几天?”
“城门失守,外面的叛军闯进来,殿下就活不了了,行军打仗,殿下应该比微臣更了解。”周墨说道,“殿下觉得,宫门能守几天?”
谢崚想打他。
要他来是帮自己入睡的,结果现在好了,这句话扰得谢崚彻底睡不着了。
周墨正在低头写着方子,谢崚已经穿好了外衣。
周墨不解道:“殿下要去哪?”
“去城门上看看。”
周墨的话点醒了她,这样不要命的攻势下,即便是坚不可摧的皇城,也不可能守到援军归来的那天。
可是这样的攻城战必然要消耗大量兵力,按照谢芸算的兵力,假如虞兰继续以这样的方式攻城,那么他手下的兵力很快就会耗尽,甚至不用援军,谢崚都能轻轻松松将他拖垮。
但是为什么他还是要用这样的方法进攻呢?
难道他们所掌控的兵力比预估的要多?
谢崚爬上了城墙,夜里篝火燃烧,映照出触目惊心的一幕,城墙上一阵兵荒马乱,士兵们贴身紧拨,残肢乱飞,血腥气扑鼻而来。
城墙下尸身堆积,士兵攀爬这前人的尸身,往上爬着,宛如蚂蚁,密密麻麻,源源不断,鏖战一夜,对方迟迟没有收兵的迹象。
不对……
谢崚带兵剿过匪,知道单单城下的尸身就不止万人,谢芸预计虞兰在城内可控兵力也就只有万人而已。
为什么?
城墙上守城士兵已经疲惫不堪,有好几处失守,叛军跳上来城楼,挥舞着刀朝谢崚砍来,幸而刀在落在她身上的时候,苏蘅止握刀及时出现,抢先一步削去叛军头颅。
他搂住谢崚的腰肢,一半脸浸透在血中,高高捆起的发束在风中翻飞,真有几分少年将军的风韵。
只是谢崚已经无从欣赏,苏蘅止喊道:“阿崚,我们得走!”
苏蘅止也发现了异常,对方的兵力,实在是太多了。
他们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必须突围出去。
“谢芸呢?”安神汤似乎现在才起作用,谢崚的意识昏昏沉沉,紧紧靠在苏蘅止身侧才能保持身体直立。
“就是他让我来带你走的!”苏蘅止说道,“他分拨一千兵力,护送你,官员家眷,从西墙城门突围。”
“那些都是流民,徐州过来的流民!”
徐州战火纷飞,谢渲起兵后,百姓逃难,不断有流民涌入扬州。
这些人口被乔源悄悄收起来编成军队,这些人有多少?三万、五万,或者更多。
他们就是消耗品,乔源就是想要他们死在这里,这样子他就不会花费太多的军粮来养兵,先让他们消耗守军体力,然后才用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攻城,这样子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夺下建康。
谢崚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快要停止,任由苏蘅止拽着跑下城墙。
……
城墙下,谢芸将自己的小儿子抱上来马,由亲信士兵抱着,小儿子哭喊着要爹爹,谢芸却挥手让士兵走,不敢再回头。
见到谢崚之后,连忙牵来了一匹马,“殿下,快上马……”
话音未落去,他忽而捂住嘴咳嗽起来,鲜血顺着指缝流淌,谢崚一惊,“谢大人!”
“没事,”他声音嘶哑,“殿下快上马。”
“谢大人不和我们一起走吗?”谢崚急切问道。
谢芸摇头,“微臣为殿下守城,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殿下不要挂念微臣,何况,是微臣没有疏忽,没能统计好流民人数,才让他们占了先机,殿下还有整个燕国做退路,不能和微臣一起死在这里。”
他抬眸,目光分明清亮。
“殿下,微臣将灵则托付给你,他脾气不好,还请殿下看在微臣面上,多多包涵。”
说着,他退后一步,朝着谢崚,深深鞠躬。
谢崚一时竟说不出话来,时间紧迫,他很快拖着病躯跑上了城墙,谢崚知道自己不能浪费他给自己争取来的逃生时机,翻身上马,含泪挥动马鞭。
策马在宫道上疾驰,没跑出多远,前面人头攒动,谢崚跑上前,“怎么回事?”
有人来报:“殿下,西门堵住了。”
伴随着声音落下,忽而间声音雷动,“不好,叛军从西门攻进来了!”
一句话,让挤在宫道上的人慌乱起来,急忙调转马头,宫道狭窄,这一乱,便有人被撞到,被马蹄践踏。
有个孩子险些摔了下来,旁边谢崚连忙伸手把人捞起,“去东门!”
然而这一乱,军队便不成阵势,连带着官员家眷也是各自逃窜。
谢崚搂着孩子,紧紧贴着苏蘅止,大脑迅速思考着对策,忽而强烈的亮光吸引了她的视线。
她抬眼望去,无数道火光从天空中划过,宛如陨石般扫过宫墙,砸碎金顶,木制横梁瞬间燃起熊熊烈火。
火起声连成一片,有人躲闪不及,被火球砸中,乖巧着翻下了马。
谢崚金眸被火光映红,皇宫顷刻间化为炼狱。
……
乔源和尚华正坐在投石车前,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乔源道:“都让尚大人别着急了,你看看,今天这场天火是不是格外好看?”
尚华恭维道:“乔先生大才,居然想出用火攻,今天吹的是北风,可见是天助我也,就让谢崚烧死在里面,别想要回燕国了。”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
信使悄悄来到品茶二人身后,对着乔源附耳说了一句话,乔源脸色瞬间煞白,茶杯摔落在地。
尚华正疑惑,只见他抓住士兵,瞪大眼睛问道:“你说……谁回来了?”
乔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听到的是已经死了的两个人。
“是……是死去的陛下和燕国的先帝,还有扬州兵……”
第152章 平叛
皇宫之中,沦为火海。
砸落的火星惊了谢崚的马,谢崚已经和苏蘅止失散,她弃了马,单手搂着孩子,跑进尚未燃烧的宫殿之中。
跑不了了,现在她只能想办法保住性命。
就在这时候,天上砸落的星火停歇,乱军彻底攻入城池中,谢崚抱着孩子奔跑,很快就体力不支。
“姐姐…”怀中小女孩发出难受的声音,“你能不能先把我放下来,我自己会跑,我很乖的,你勒得我难受。“
“抱歉!”
谢崚这才注意到她半边身子被拖在了地上,连忙松手,想起在谢府看见过她,“你是谢灵则的妹妹吧,我离开建康前你还没出生,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怀则。”怀则乖巧牵着她的手跑进躲进皇宫中,在拐角处迎面撞见军队。
她拽着孩子躲在了巨大的水缸后面。
装出城的乱军却表现出惊慌的神色,“快找,必须要活抓公主!”
谢崚捂着孩子的嘴,听着他们的声音,活抓她?为什么?拿她来威胁燕国?谢崚想不明白齐老贼为何想要留她活口。
就在这时候,那些人从她身边路过,谢崚将身子往黑暗中挪了挪,一动,踩到了枯木。
有脚步声掩盖,这点声响不算太大,却不料搜寻士兵中有个耳尖的,发现了动静,“谁?”
谢崚屏住呼吸,探出手想要去抓身边的短剑,然而就在松手那一刻,怀里的女孩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从她身边冲了出去。
“怀则——”谢崚低声喊出来,没想到这孩子居然为了为了掩护她故意跑了出来。
“别动,小杂碎,往哪跑!看爷不弄死你!”
士兵追着怀则就要拉箭,千钧一发,谢崚抛出手中短刀,夜色中稳稳击中追兵的脖子。
谢崚的动作打乱了士兵追击怀则的脚步。
鲜血溢出了几滴,谢崚身轻如燕,踩着水缸借力跳到了士兵肩膀上,拔出短刀后砍杀拦在她面前的士兵。
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一个拐角,她瘦小身形在逼仄的环境中将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士兵们要活抓她不敢用武器,这给了她逃难的时间,借着士兵的肩膀一跃翻过一座院墙,下一刻,她的身子重重砸在了花丛中。
枯枝割破她的衣裳,不知道身上划了多少道伤口,谢崚在冲击中昏迷了片刻,醒来时追兵还没有到,她本能地握起刀往前跑。
雾茫茫的夜空中看不清方向,她总觉得自己要撑不下去了,只是凭借这本能向前跑着,明知道眼前是绝境,她也不想什么都不做就被人抓住。
前面有一间没有着火的宫殿。
谢崚不顾一切跑了进去,发现门上锁了,她于是砸开窗跳了进去。
屋内漆黑一片,谢崚倒在了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浑身火辣辣疼痛传来,她擦了擦眼角,不知道是血还是泪,全是温热的液体。
胸前的旧伤疼得厉害,她忍不住想哭,眼泪稀里哗啦糊了满脸。
外面嘈杂声不断,好像有两股人打起来了,谢崚知道自己藏的地方不够荫蔽,她可能还需要挪到柜子里面去。
可她完全没有力气了。
她用手撑起身子,好几次,重重摔在地上。
远处火光逼近,有明亮的光照亮了屋子。
谢崚睁开眼睛,打量着这间屋子,忽而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
书案静静矗立,云母石屏风挡着棋盘,她这才意识到,原来这里是清辉殿,是她出生的地方。
屋内的旧物摆放得很好,没有灰尘,应该是谢鸢经常差人打理。
她扶着书案爬起来,坐在蒲团上。血迹顺着她爬过得痕迹,蜿
蜒到她脚边。
她始终握紧手中的刀,她想着,要是敢有人闯进这间房子,她就拿这把刀自尽。
乔源活捉她,无非是为了方便控制燕国,或者想要变本加厉折磨她,她失败了已经够丢人了,她不要再做燕国的罪人。
一阵巨响从门外响起,整间房子都震动着。
有人在急切地砸门。
“殿下——”
“阿崚——”
兴许是失血过多,谢崚都产生幻觉了,嘈杂的声音中,谢崚居然听见了已经死去的爹娘喊自己的声音。
她握起刀为自己壮胆,犹豫了一下,将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枕着刀刃,死死地盯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
下一刻,门被蛮力撞开,火光闪得她下意识闭上眼睛,手颤抖着,正想要用力,而此时所有声音都明亮了起来。
“阿崚,放下刀!”谢鸢和慕容徽慌张的声音同时响起,谢崚猛地睁开眼睛,看见那本已经死去的慕容徽竟然出现在眼前。
慕容徽也不管是不是会被刀刃划开手,夺过她手中短刀甩到了一边。
谢鸢忙着将她拥入怀中,“阿崚,娘错了,娘来晚了……”
谢崚满脸都是血,裙子破破烂烂,眼角的泪痕清晰可见,他们不在的时候,谢崚都受了多少苦?
谢鸢不敢细想,她控制不住哭出声,脸上流淌着滚烫的泪水,一滴一滴,滴落在她的颈窝中。
谢崚的大脑迟钝地转动起来,而后泪水湿透眼眸,“阿爹,阿娘?”
“你们回来了?”
谢鸢摸着她的脸,将她眼角的泪水轻轻拂去,慕容徽握起了她的手,好像小时候一样。
“对,”他们齐声开口,“我们回来了。”
谢崚感觉自己好像身处梦中,紧绷的身体终于可以松懈下来,怀抱是温暖的,紧紧地抱着她,他们没死,他们回来了。
她太高兴了!
谢鸢从扬州赶回来的时候,发现难民数目对不上,大半个徐州的百姓涌进扬州,扬州不可能风平浪静,这说明这部分多出来的人口不是被藏匿的就是死了。
死大概是不可能的,那就只剩下一个可能。
这些人,都被人藏匿了起来。
谢鸢越胆颤心惊,日夜兼程不敢有半点拖拉,终于在最后一刻将她救了下来。
抱着谢崚的时候,谢鸢后怕得心神震颤,然而,就在这时候,她感觉怀中人的身子软了下来。
她握紧谢崚双肩,轻轻地唤道:“阿崚?”
谢崚的眼光逐渐涣散,即便听见她的呼唤,也没有做半点回应,突然间,她吐出一口血,枕着谢鸢的手臂倒了再去。
“阿崚,你怎么了?”谢鸢的手臂颤抖,慌张地晃着她,“不要吓阿娘,我们才刚刚团聚,你不能一句话都不说就睡了!”
“快,快叫太医!”
慕容徽知道谢崚的身体情况有多糟糕,从谢鸢怀中将谢崚抱了起来,用大氅裹紧她,“我带她去宣室殿。”
……
苏蘅止刚从城墙上救下负伤的谢芸。
刚才他和谢崚失散,只能带着官员家眷退回了内廷之中,准备背水一战。
就在这个时候,势头强劲的乱军忽而鸣金收兵,如潮水般退去,天边出现了更明亮的火光,一个人带兵冲上城墙,解决掉了城墙上的残兵,一路杀到了苏蘅止面前。
谢灵则带着扬州兵,回来了。
谢灵则浑身淤血,怀中还抱着惊魂不定的谢怀则,她刚刚在乱军中横冲直撞,正好和赶回来的哥哥撞上。
苏蘅止踉跄着走上前去,抓紧谢灵则的肩膀,“快去救殿下!
他眼眶红着,仿佛抓着救命稻草。
“别担心,”谢灵则将怀里的孩子放了下来,“陛下和皇后去找她了。”
“你说谁?”
……
宣室殿灯火通明。
屏风后,谢崚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脸上的血污还没有擦干净。
慕容徽和谢鸢坐在屏风前,紧张地等着太医的诊断。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彼此支撑这一刻,他们并不是多么尊贵的人,而是一对平凡的父母,紧张又焦虑地等待太医的宣判。
还好,那场大火,没有伤到在太医院当值的周墨。他不久前为谢崚把脉的时候,就意识到她身体有多不好,那句话说她像将死之人脉搏的话半真半假,不全是戏言。
周墨把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将谢崚的脉搏梳理清楚,期间慕容徽和谢鸢都快哭出来了,好几次想问问谢崚的情况,但又怕打断周墨的思考。
等他走出屏风,谢鸢扑过去抓住了他,“她怎么样了?”
周墨摇摇头,“殿下的旧伤复发,微臣用药试试。”
没有说能不能好,只能说试试。
两个人的心从空中摔落,谢鸢跌进了慕容徽的怀里。
慕容徽勉强保持镇定:“什么旧伤,阿崚什么时候受的伤?”
“剑伤。”周墨疑惑,“二位不知道吗,殿下不久前受过一次很严重的剑伤,险些危及性命,伤还没有好全,又是长途跋涉来建康,又是大冷天在外面跑来跑去的,不久前微臣为殿下把脉时,旧伤还只是有复发之兆,现在伤情复发……”
他警惕地扫了两人一眼,思虑片刻,决定告诉他们实情,跪在了地上,“殿下生还希望不及三成,还望陛下早做准备。”
不久之前,也就是他们再江上遇险,将谢崚一个人留在长安的时候。
愧疚铺天盖地翻涌而来,慕容徽握不住谢鸢的手,和她一起跌落在地。
周围的侍女连忙过来扶,却怎么都扶不起来。
荒唐的局面出现在了宣室殿,刚刚清缴完叛军的陛下和皇后,抱在一起哭起来。
第153章 退位诏书
谢崚像是奔波了很久,终于找到了能够放松下来,尽情睡一觉的地方。
她太累了,沉沉睡去,昏天暗地,一发而不可收拾。
第一天,谢鸢和慕容徽一起守着她,给她喂药后,等她醒来。
第二天,慕容徽觉得不能这样下去,让谢鸢去休息,之后楚国还需要谢鸢收拾烂摊子,她不能在病床前熬下去。
这一战,谢芸重伤,本来已经奄奄一息,但是听见谢鸢还活着的消息,又欢快地蹦跶起来,连病也好了大半。
乔源带着残兵败将退出了建康,而留守在乔府的虞兰因为受伤撤离不及,被军队逮了回来。
慕容徽平静地接受了自己是“楚国皇后”这个身份,当谢鸢忙于处理政务的时候,替她照顾好女儿。
第三天,慕容徽也熬不下去了,靠在书案上睡了起来。
梦里,他似乎回到十年前。
雕花窗前,柳絮纷飞,春日阳光融融,他有妻子在侧,有女儿绕膝,幼年时被父亲寄予厚望,在一次次打压中成长,少年时在长安为质多年,青年时期被父亲忌惮,远嫁他乡,后来征战多年,手握权柄却孤身一人。
回想起来,那段江南时光,居然是他一生最快乐的时候。
苏蘅止进屋的时候,正好看见慕容徽在睡觉,他顺手拿起一件大氅,盖在他的身上,本是好心举动,却不料他猛地惊醒。
苏蘅止只好道:“陛下,您醒了?”
“我来看看阿崚。”
慕容徽皱眉,“你现在才来看她?”
慕容徽这才反应过来,苏蘅止还是这几天来第一次来看谢崚。
谢崚昏迷了那么久,他居然此刻才来,他就一点也不担心谢崚吗?
苏蘅止来到屏风后,握紧了谢崚的手,“我相信殿下可以醒过来。”
在燕国的时候,更凶险的时刻谢崚都遇见过,谢崚也一样熬过来的,苏蘅止相信谢崚会熬过来的。
他这几天没来,一来是因为有些事需要处理,二来是因为他想要谢崚和父母单独待一会。
慕容徽不解,“为什么你可以这
么笃定?”
因为慕容徽和谢鸢不在的时候,谢崚都能拼着一口气爬起来,别说是三成生还的机会,哪怕是一线生机,谢崚也可以绝地反击。
经历了那么多,谢崚终于熬到了谢鸢和慕容徽和解的时候,她肯定比谁都想要活。
“没有为什么,我相信殿下。”这是苏蘅止和谢崚独有的默契。
床上的少女肤色雪白,浓密睫毛整齐划一,秀气的鼻梁挺着,很安静,她没有做梦。
苏蘅止说道:“殿下只是累了,她已经忙碌了很多年,她现在可以休息了,所以睡的时间会长一些,等她休息好了,她就会醒来了。”
苏蘅止轻轻擦过她眼角,“殿下,你什么时候才愿意醒来呢?”
第四天,谢鸢过来换班。
她命令慕容徽去休息,坐在床前披着奏折,将一些事情挑给谢崚听。
她发现谢崚的头发很长,于是靠在床上,给她编了一条好看的辫子。晚上慕容徽手贱,把辫子拆了,谢鸢气得打了他一顿。
第五天,谢崚还活着,却依然没有醒来的预兆。
慕容徽和谢鸢越等越焦躁,眼里常常浮现忧愁的神色。慕容徽说道:“我相信她会醒来的。”
“我也相信,阿崚会醒来的。”
他和谢鸢相互鼓励着,一起等待着。因为他们两个在一起,才能够相互鼓励,要是换作他们其中一个守着谢崚,恐怕早就要疯了。
第七天,谢崚终于睁开了眼睛。
她的觉得自己好像睡了不久,但是心里松快,头也不疼了。
周墨给她诊断之后,直呼她命大,居然这都能熬过来。然后又叮嘱她要好好养伤,醒过来并不意味着伤势痊愈。
得知她醒来,谢鸢从朝廷上赶了回来,谢崚正靠坐在床头,一口一口吃着饭。
她昏睡这些天,宫人给她灌的是米糊和稀粥,只能勉强维持生命,现在她肚子空空,饿得难受。
离开故乡多年,江南许多美食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了。
不是长安的厨师做不出来,而是食材离了根,总是缺一份地道和新鲜,只有在当地吃才是最好的。
上好的鳜鱼汤,莼菜羹,肉沫豆腐羹和桂花蜜藕粉……全都摆在她眼前,她胃口出气好,每样都要尝几口。
饭量大到慕容徽都害怕,连忙悄悄拿走她的碗,“别吃了别吃了,吃得太杂对肠胃不好。”
谢崚握着筷子,也不吭声,就是眼巴巴地看着他,刚苏醒的她脆弱极了,眼尾红着。
慕容徽将碗放了回去,谢崚又继续吃。
等谢鸢回来的时候,她才吃完。
“阿娘!”看见谢鸢迈进殿门,她当即下床,披散着长发跑进谢鸢怀里,紧紧拥抱着谢鸢。
由于太久没有下地,她走路都有些踉跄。
谢鸢哽咽着,轻轻地摸着她的脸,“阿崚好受些了吗?”
谢崚将自己的头埋在她怀里,“好些了。”
“我刚刚吃了很多东西,现在胃里是暖的,但是我爹刚才还想不让我吃,他说吃太杂了对肠胃不好。”
慕容徽哑了一下,谢崚这告状的方式,怎么有点似曾相识?
谢鸢一个眼刀过去,“别管他,厨房做的都是清淡的菜品,你爹就爱瞎操心。”
“能吃是福呀……”谢鸢摸着她的脸,觉得她怎么可能这么瘦,这些天要将她养回来一些。
谢崚顺势撒娇道:“我还没吃饱,我还想吃。”
谢鸢笑道:“爹娘今晚陪你用个晚饭。”
“那可以叫上蘅止吗?”谢崚说道,“他和我们是一家人。”
谢鸢愣了愣,但是很快就接受了女儿介绍的这个新的家人。
……
苏蘅止白天还在外面和谢灵则商量怎么征讨残兵,晚上就被喊回宫里吃饭。
这是一顿很普通的家宴,然而谢鸢和慕容徽坐在一起,又让他一再认为自己是魔怔了。
谢鸢和慕容徽终于接受了他们谁都搞不死对方的事实,与其打得两败俱伤让渔翁得利,倒不如合作联手抗敌。
谢崚明显是很高兴的,食欲大增。
吃完后,慕容徽很快又聊起来燕国的事情,先如今贺兰絮还在征讨匈奴残部,他很快就要回去。
谢崚的伤还没有完全好,肯定要在江南养个一年半载。周墨说了,江南气候温和,且风水养人,适合养病。
谢崚如果回长安,都能给冻死。
话糙理不糙,为了谢崚安全起见,慕容徽即便不舍,也得先暂时抛下谢崚回去。
慕容徽说道:“没关系的阿崚,等你养好了身体,如果想要回长安,爹派人来接你。”
谢崚抿紧唇,没有说话,还有她一样沉默的还有谢鸢,慕容徽这一走,也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见面的机会。
作为他们的女儿,谢崚当然可以随意往返于两国之间,可是她不可以。
谢鸢觉得有些怅然,慕容徽何尝又不是?
谢崚又开口问道:“什么时候走?”
“大概三天后吧。”慕容徽说道。
“能不能迟一点,”谢崚伸出五个手指头,“五天,再延长一些好不好?”
看着女儿祈盼的眼神,慕容徽应了下来。
两天,也不是很多。
离别伤感之际,慕容徽并没有注意到,谢崚和苏蘅止在书案下,默默在对方掌心里写字,交谈着他们不知道的内容。
现如今燕国的君主是谢崚,慕容徽回去后,又该以什么身份自居呢?
他是谢崚的父亲,谢崚当然不会因为他的归来而感到惶恐害怕,也不会将到手皇位归还回去而感到不快。
只是,谢崚依然不相信他和谢鸢真的能够和谐相处,就算他们现在看起来和谐那今后呢?
除非她将一切都放进自己可控范围之中。
这几天天气暖和了一些,苏蘅止扶着谢崚在院子里练习走路,走累了,谢崚就坐在秋千上晃着,望着远处群山和悠悠飘荡的白云。
苏蘅止将沈川这些天寄来的信转交给她,她昏睡的时候,信都是苏蘅止在处理,这也是他这些天忙碌的原因。
信中告知谢崚,并州局势一切安好,贺兰初在征战中初露锋芒,拉弓射杀了刘玿身边的几员大将,甚至用计将刘玿活捉。
主将没了,那么剩下的就是一些乌合之众,不足为虑,沈川说长安的事情他自己会处理,不用谢崚操心,她也不用急着回长安,好好养伤。今后如果可以,把国都迁到建康去也可以。
沈川不愧是她选出来的人,想法与她如此统一。
先夺燕后夺楚,天下归一,无论是长安还是建康,只要谢崚喜欢,都可以作为国都。
谢崚问道
:“曹不敏呢,他到哪了?”
“还有两天呢,殿下。”
谢崚点点头,“来得及。”
……
兴许分别在即,慕容徽留在建康城的时间不多了,谢鸢放下了所有政务,将时间留给了家人。
闲暇的时候,她就陪谢崚吃饭,陪慕容徽下棋,和慕容徽更是同进同出,整天都黏在一起,宫人们照例称呼慕容徽为“皇后”,好像和从前一样。
二月末,天放了晴。
谢崚抱着谢鸢的手臂,说道:“阿娘,要是舍不得,你可以将爹爹留在这里呀,以你现在的手段,你又不是做不到。”
“傻孩子,”谢鸢摸了摸她的脑袋,“娘和你爹刚刚和解,你是又想我们吵起来吗?”
“有点事情强求不来,娘知道他放不下国家,他要回去的,他不属于这里。”
要是她早一些意识到,从他们刚成婚的时候就意识到,他们或许不会争执到现在。
谢崚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娘是不愿意做这个恶人,那就让阿崚来代劳吧。”
她喃喃道:“阿崚会让你们永远在一起的。”
谢鸢还没有搞明白谢崚在说什么,她忽然间起身,拿出纸、笔墨,在她面前慢条斯理地铺开了一张纸。
“这是什么?”
“退位诏书。”
谢崚跪在她面前,“请母皇誊抄,将皇位传于儿臣!”
第154章 更迭
谢崚的逼宫来得如此猝不及防。
阳光从窗外落了下来,洒在谢崚的半边脸上,她白皙的小脸端着,眉眼谦卑地垂下。
姿态是跪着的,然而从她的所作所为上看,她不是哀求,而是逼迫。
大殿上一根针掉落的声音都清晰可见,迈进大殿的慕容徽正好听见了这句话,他脚步局促,想着收回去,然而抽剑声将他逼进了屋中。
他下意识往外扫了一眼,敏锐发现发现今天的禁军有些不一样。
内廷的兵甲,好像不是前一天的那一批人。
果然,在谢崚的话音落下后,兵甲将宣室殿的所有宫人都驱逐出去,屋内只剩下三个人,谢崚、慕容徽、谢鸢。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大殿中,落在谢崚身上,知道她应该是早有预谋。
这两日谢鸢懈怠,让她抓住了可乘之机,把内廷禁军换成了自己人。
谢鸢的唇微微颤动,不可置信地问谢崚:“你说什么?”
谢崚抬起眼眉,再次重复了一遍:“母皇只有我一个孩子,您也不止一次说过要将楚国的江山交给我,现在交,以后交,都是一样的。”
“太医说,儿臣可能活不了几年了,倘若母皇不给我,那儿臣以后可能也没有机会了。”
谢崚的声音很淡,意思却足够明白了。
谢鸢低头看着她写好的退位诏书,还是不敢相信,越过她看向慕容徽,“你指使的?”
慕容徽平白躺枪,觉得非常无助。
他心想谢鸢还真是没见过世面,他在长安时身经百战见了多了,谢崚这孩子,胆子大得很,真要闹起来六亲不认,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
他开口辩解:“不是我。”
谢鸢表示怀疑,“不是你还是谁?”
她咬了咬牙,看着眼前的退位诏书,就知道慕容徽没安好心,唆使女儿谋夺楚国江山。
这样的事情,慕容徽不是第一次做了。
她又急又气,兴许是内心始终不愿意相信天真纯良的女儿会做出这种事情来,所以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慕容徽身上,觉得自己是看错他了。
要不是他指使的,谢崚为什么只是逼她,而不是逼慕容徽?
谢崚叹了口气,一句话打断了谢鸢的怒火,“娘亲,与爹爹无关,这件事,是我策划的。”
她抬起下颌,雪白的脖颈修长,目光如水般落在谢鸢身上,瞬间盈满了悲伤,“娘,你还是信不过爹爹。”
因为信不过,所以在出事的时候第一时间怀疑他。
这次是这样,下一次可能也会是这样,他们怎么可能和好呀?
“虽然你们口口声声说和好了,可是你们身份悬殊,只要你们还分属两国,那就是敌对的,你们即便和好了,也随时都有可能决裂,到时候,你们让我怎么办?你们没办法彻底交心,永远。”
谢崚咬着牙,“永远”两个字,她说得特别狠。
谢鸢一时语塞。
慕容徽忽然想起了,太医们常说谢崚有心病,她害怕恐惧亲人相斗,她的病好不了,即便他和谢鸢已经和好,她也还是在疑神疑鬼,总是思量最坏的那种可能。
她膝行两步,拉住了谢鸢的胳膊,似病态地求着谢鸢,或者说,也不全是求,“扬州兵八万,荆州兵十余万,扬州新任刺史曹不敏是我的人,内廷禁军已经被更换,娘,你没有胜算,求你退位好不好,我一定会照顾好楚国和燕国……只要你们退位,我一定会照顾好两国百姓,求你了!”
谢鸢听着她的话,桃花眼眸中茫然无措,她和谢崚分开的时间太长了,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女儿居然会为皇位逼宫自己的母亲。
忽而间,她抬起手,广袖扬动了灰尘。
谢崚没有躲开,只是下意识闭上眼睛,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谢鸢没有扇她,巴掌轻轻地摸在了她的脸上。
谢鸢温和抚摸她的脸颊,眼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阿崚,不要再说了。”
“不要再说了。”
谢崚推开她,突然间往后退了许多步,拔出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谢鸢顿时慌了,“阿崚,你不要冲动!”
谢崚瞪大了眼睛:“阿娘,你要是不愿意,我这就死在你的面前,反正我这些年一直生活在痛苦中,我害怕,我这些年来没有一天不在害怕,你们从来都不会听我的话,从来不会正视我的请求。”
豆大的眼泪从她眼角砸落,“阿娘,与其痛苦的活着,我倒不如死了!”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谢鸢想朝她走过去,她忽而嘶吼,“不要靠近我!”
刀离她的脖子更近了一些,鲜血流淌下来,谢鸢想起了周墨的话,她的旧伤还会复发,停了下来。
谢鸢身子缓缓瘫软下去,重叠的裙摆在地上层层叠叠,她握起了那张白纸,喃喃道:“阿崚,是不是娘写了,你就不会伤害自己了?”
泪水落在谢崚的鼻尖,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
宣室殿外,苏蘅止和曹不敏守着大门。
曹不敏等得有些无聊,缓缓凑近苏蘅止,“郎君啊,你说殿下一个人到底行不行,你要不进去看看?”
苏蘅止正心烦着,他本来是想要陪着谢崚的,谢崚却说她自己一个人可以应付,将他留在了外面。
终于,不久后,谢崚捧着谢鸢亲笔写下的退位诏书走了出来。
苏蘅止心想这是成了,和曹不敏跑上前去,搀扶着谢崚。
出门的时候,她看了慕容徽一眼。
慕容徽心有所感,“我也要吗?”
谢崚摇了摇头,她的泪水已经干了,露出了一丝微笑,“爹爹不需要。”
“因为我,已经是燕国的君主了。”
谢崚握住了苏蘅止的手,他和曹不敏一左一右站在她的身侧,一个尚且是十多岁出头的少年,另一个也不过二十左右,都还年轻。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暖意融融,“爹爹,阿娘,现在是我们的时代了。”
谢鸢和慕容徽对视一眼,不久前他们还因为谢崚的伤势而痛哭流涕,现在他们两个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
谢崚当天就祭拜太庙,登基为帝。和在燕国时候一样,她没有举办太过隆重的登基大典,只是召集群臣,宣告了谢鸢的退位。
一切进行地非常顺利,一来是因为谢鸢的配合,二来是因为支持谢鸢的谢芸现在还在家里养伤,三来是谢崚驻守城外的十多万荆州军都是货真价实的真兵,谁敢反对谢崚,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三族的分量,然后把脑袋缩了回去。
对于已经“被”退位的谢鸢和慕容徽,谢崚将西宫最好的宫殿清理出来让他们居住,将他们尊为“二圣”,人称一句“太上皇”。
慕容徽当然也回不了燕国了,谢崚就是要将他扣在楚国。
谢崚是个孝顺的孩子,她没有限制慕容徽和谢鸢的自由,他们可以自由地出宫且去往任何一个地方,只不过为了防止他们复辟,他们身边从早到晚布满了谢崚的监视。
谢崚当然清楚谢鸢和慕容徽的德行,他们短暂向她屈服,不过是缓兵之计,说不准哪天找到机会又要跳起来和她作对了。
于是谢崚监视得很死,恨不得他们上茅厕的时候都要派人盯着。
在这种强有力的监视下,谢鸢和慕容徽彻底没辙了,除了每天锦衣玉食地被圈养在宫殿中,什么事情也做不了。
慕容徽忍不住冲进屋中,对正躺在软榻上午睡的谢鸢说道:“你要不去和你女儿说一下。”
谢鸢迷迷糊糊
睁开眼睛,“说什么?”
“监视。”慕容徽非常不满,“这些人天天盯着我们,你让她将防守放松些。”
谢鸢说道,“你不会想着逃回燕国吧?”
谢鸢虽然也讨厌无处不在的看守,但是她更不想慕容徽好过,出于这种诡异的心理,她抓紧了慕容徽,“我警告你,你别想逃!”
慕容徽愤恨地道:“我的事情,你管得着吗?”
谢鸢和他简直没办法说下去,两个人在一起待久了,动不动就吵吵闹闹,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
她和慕容徽,似乎更适合做一对宿敌。
但是一直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谢鸢把自己放在皇宫里关了几天,似乎总算是想开了,于是她决定出门去见一见谢芸。
谢芸的伤已经好了,但病还没有痊愈,不宜操劳,如今谢家家主是谢灵则。
他和谢鸢,已经成了楚国的过去了。有探子在,两人的聊天也就只是止步于寒暄。
谢芸深深叹息,“太上皇,陛下打算如何处置叔父?”
谢渲没有死,谢灵则并没能成功杀死他,反而被擒,是谢鸢制服了他,将他押送回京城。
他盲目发动战争,是大楚的罪人,那么,该如何处置他,成了最大的问题。
轻了,不足以告慰亡灵,可谢渲毕竟有扶持之功,不能直接处死。
谢鸢说道:“我回去问问阿崚。”
话罢,她喝完了最后一杯茶,准备离开,谢芸追上去,“其实陛下你……”
谢鸢却朝着他摇了摇头,“算了,好好养病。”
第155章 翻旧账
大概是母女二人心有灵犀,谢鸢才去找了谢芸,谢崚正好召见谢灵则。
乱军尚未完全覆灭,乔源带着残兵垂死挣扎,两人正在商讨该如何将他们斩草除根。
“微臣有一个办法,”谢灵则说道,“只不过不知道陛下愿不愿意冒险。”
“说来听听。”
“乔家三郎,乔洛,在微臣手中。”谢灵则在廷尉司当差的时候,把乔洛抓进了狱中,现在还在关着。
谢崚想了一会儿才想起乔洛那么个人,说道:“你不会想要用他来威胁他爹吧?”
她笑了一下,“亲爹造反的关键时刻,都没能想起来把他从狱里捞出来,可见他在家多么不受重视,算了吧。”
“乔家大势已去,三族尽灭和留一支血脉,我想乔大人心里还是有数的。”谢灵则说道,“殿下如果放心得下,大可让微臣去安排。”
谢崚于是让他去了。
他走之后,谢鸢后脚就进了宣室殿,两个人的时间卡得刚刚好,真是不让谢崚有半点空闲。
“娘亲!”见了谢鸢,谢崚颇为殷勤,一路小跑着扑向她怀里,天天地呼唤着她。
“慢些,小心别摔着,”谢鸢抱起她,“怎么还是和个孩子一样。”
比起慕容徽,谢鸢的情商显然高了不少。
慕容徽是心里堵,看见谢崚就忍不住怨天尤人,总是想不开,而谢鸢依然是笑吟吟的,决口不提谢崚篡位之事。
谢崚亲自给她倒了一碗茶,“娘亲,你今天为何找我?”
谢鸢说道:“娘想要和你聊聊天。”
听见这话,谢崚知道她要谈正事,乖巧地拿个蒲团来坐下。
谢鸢看着她神似自己的眼眉,还是叹了口气,轻轻揉揉她的脑袋,道:“阿崚,娘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人,大楚的江山交给你,阿娘放心,只是有一点,阿娘需要提醒你。”
“这世上人心艰险,唯一能够信任的,唯有手足和至亲。”
慕容徽当年打天下,依靠的也是慕容德和慕容律,虽然两人和他离心,但是不妨碍他们依然为大燕立下汗马功劳。
慕容徽最重用的贺兰絮,也是他母家的族弟。
亲缘,是这个世上不可忤逆的羁绊。
这个道理,谢崚当然明白。
谢鸢双唇蠕动,还是决定告诉她,“娘将楚国交给你,只不过你也要答应阿娘的一个请求,那就是——善待谢家人。”
听到这句话,谢崚微微一愣。
只听谢鸢继续道:“曾经谢家的老家主,不是阿娘的义父,他其实……是娘的亲生父亲。”
谢崚眼眸一缩,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
谢鸢笑了笑,为什么谢家选中她,不遗余力地送她入宫,帮助她登上皇位?世间美人并非只有她一人,若无血缘关心缠绕,谢家老家主怎么偏偏选中她?
当年芳姬爱上了已经成婚的谢家老家主,露水情缘,然后就有了谢鸢。
只是谢家那个老头一辈子爱惜羽毛,不敢和她相认,送她入宫的时候,也只是以“义女”为名,所以谢鸢成全她,在她登基后,也没有承认过与谢家血缘上纠葛。
谢崚觉得自己的脑袋瓜子有点转不过来,她以前将谢家当成自己的臣子看待,虽然都是姓谢,但是因为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之间好像总是缺了点什么,不是一家人。
思索片刻,谢崚又觉得豁然开朗,这么说来,谢渲其实是她亲舅舅,而谢芸是她表兄,谢灵则是她表侄儿。
谢崚说道:“孩儿知道了,孩儿会善待谢家。”
谢鸢点到即止,到最后也没有挑明自己的真实目的。在她走后,谢崚想起了还没有处置的谢渲,下令让他重新出家修行,除了年节,不得外出,相当于是变相的囚禁。
……
谢灵则那边也进行地很顺利,乔
洛带着他的密信去见乔源。
乔源若是愿意自尽伏诛,乔家可以保全一脉。
不知道乔洛是怎么说服乔源的,他回来的时候,带着乔源的头颅。
乱军的头目散了,其余的便不成气候了,转眼间已经是三月初,谢崚提着一壶酒,来了所谓的“安乐王府”。
安乐王一身素衣,披发跣足,跪坐在蒲团上,像是等候多时。
谢崚亲自为他倒满了酒,“请吧,哥哥。”
说起来,他是谢鸢收养的第一个孩子,是谢崚名义上的哥哥,虽然谢鸢打心底里不愿意承认他。
虞兰眼底映照着水波荡漾,太傅尚华早已死于乱军中,他被囚了半辈子,又兵败沦落至此,他早也没有活下去的念头了,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毒发的时间有点慢,这给了他说遗言的时间,“听说,我的母亲,是一个位分很低的美人,她不受宠,也没有显赫的家世,所以父皇逃亡的时候,将她丢在了长安……”
他像是说给谢崚听的,也像是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他缓缓说道:“但是她大概是爱我的,死之前一直带着我,还用最后的力气将我托付给了陛下。”
他口中的陛下,是谢鸢。
“我那时候年纪还太小,记不住她的模样,要是我知道她长什么样子就好了,这样子也不会一直渴望着陛下的母爱,我是真的、真的曾经将她当成自己的母亲,将你当成妹妹……”
他缓缓笑了,一行血从他口中溢出,“阿崚,我死后,将我的骨灰带回长安好不好?”
“我一辈子,都没能回过长安,我想要看一看她的模样……”
他逐渐灰霾的眼眸中闪烁着些许亮光,谢崚这才发现,他所面向的方向是西北,那是长安的位置,虞国旧都,他出生的故乡。
谢崚的声音也有些许喑哑,她停顿片刻,道:“好。”
像是得到了承诺,他怀揣着期许闭上了双眸。
……
开春后,好消息一件接着一件,南方叛乱终结之后,北方也传来了好消息。
最后一股叛军被燕军剿灭,贺兰絮带着大军凯旋。
谢崚如今最需要防着的就是贺兰絮,谁知道慕容徽会不会偷偷串通贺兰絮,搞出些什么事情来。
不过燕国和楚国的情况不同,当时贺兰絮以为慕容徽死了,拥护谢崚上位,贺兰絮也有功劳。
得知慕容徽还活着,贺兰絮写信道,他想要来建康城见见慕容徽。
谢崚没有拒绝。
只不过慕容徽似乎还是不愿意接受现实,整天跟个诗人一样在伤怀春秋,谢崚拿他没办法,干脆去求谢鸢。
“娘亲,你就去劝劝爹爹吧,他再这样下去,说不准要愁坏了身体,要是他想不开去上吊怎么办?你去劝劝他好不好,让他快点好起来。”
谢鸢才懒得理慕容徽,可她受不住谢崚的撒娇,还是决定来开导一下慕容徽。
这天慕容徽在院子里射箭,箭风极速,箭箭中靶,箭无虚发。
谢鸢绕到他身后,“还在生阿崚的气呢?”
慕容徽说道:“我没有。”
他当然不会生谢鸢的气,他是气他自己,没有尽早拿下楚国,给谢崚铺平天下,让谢崚一个人奔波劳碌。
谢鸢见他的手被弓勒红了,于是道:“你过来。”
慕容徽没应声,谢鸢拽着他去凳子上坐下,“你生气可以,但我又没惹你,你何必和我置气,手要勒伤,疼的还是自己。”
她一圈一圈地给慕容徽缠上绷带,“这是我在长安皇宫里学来的方法,这样子就不容易被勒到了。”
慕容徽金色的眼眸微微一颤,问道:“你以前,也是为他这么做的?”
“谁?”
慕容徽眼睛微瞪,“你说呢?”
谢鸢想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自己的那个“心上人”,这才明白他为何戾气这么大。
她冷冷一笑,轻浮地挑起他的衣襟:“何止呢,我还和他做过不少事情,你要不要试一试?”
慕容徽脸色沉了下去。
然后他一声不吭地跑回去继续射箭,把靶子钉穿,好像将谢鸢的心上人射个透心凉。
谢鸢要被他气笑,“喂,今天是十五,阿崚让我们去她那里用晚膳,一起去呗。”
慕容徽“呵”了一声,谢鸢以为他会赌气拒绝,没想到他下一句话是:“你以前的心上人,不能和你女儿一起用晚膳吧。”
谢鸢服了他了。
慕容徽最近闲下来了,矫情得很。
谢鸢不知道他干嘛非要纠结一个没头没尾的“心上人”,早知道她就不逗他了,现在被缠得没完没了。
谢鸢耐着性子,“我的心上人,不会对我说过分的话。”
慕容徽道:“我可曾对你说过什么过分的话吗?”
谢鸢扔下一句话:“不及黄泉,无相见也。”
慕容徽的手悬在了空中。
……
当天,谢崚让小厨房做好了饭菜,在屋内左等右等,等来的却是谢鸢和慕容徽吵架的消息。
他们两个都说不饿,不打算来了。
谢崚头疼得很,太阳穴突突地跳。
苏蘅止替她揉揉脑袋,“陛下别恼,起码二位太上皇如今只是过过嘴皮子上的瘾,不至于打起来,要对方性命。”
谢崚:“……”
想起密探复述的话,谢崚觉得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那句“不及黄泉,无相见也”,仿佛就是一根刺,扎在两人的心里。
谢崚叹了口气,“去,拿铲子来?”
“陛下想要做什么?”
谢崚说道:“阙地及泉,隧而相见*,他们没有人愿意挖,我来挖!”——
作者有话说:*一样出自左传
说是挖地到泉水,在隧道里面相见
第156章 掘地及泉
谢崚在花园里挑个块空地,二话不说就噗嗤噗嗤地拿起小铲铲挖了起来。
她说这是她爹娘间的事儿,要亲力亲为,不需要禁军帮忙。
不过就她这个工作效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挖完。苏蘅止拿着铲子也加入了战局。
当天晚上,谢灵则入宫想要找谢崚商讨政务,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她,在宫人的指引下来到了花园。
看着平白多出来的大坑,谢灵则表示不理解,“陛下,你这是做什么?“
两个人挖了半天,已经挖了半米多,苏蘅止来不及跟他解释,给他递了一把新铲子,“来了正好,帮忙挖地。”
谢灵则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总之就是莫名其妙地开始挖坑,等到夜深结束今天的劳作时,苏蘅止还拍了拍谢灵则的肩膀,“明天记得再来!”
谢灵则:“……”
他刚刚想要来说什么事来着?
谢灵则其实要说的,是贺兰絮带领燕国使臣到了。
第二天沈川和贺兰初出现在谢崚面前的时候,她才得知了这个消息。
贺兰初的表情和谢灵则昨天一样惊诧,看着浑身泥土的谢崚,不由得发出疑问:“你在干什么呀,阿崚?”
谢崚仰头望着她,发现贺兰初变了很多,她的肤色被漠北风霜侵蚀,虽不及从前白皙柔弱,却显现出一种健康的红晕。
谢崚擦去额头的细汗,露出脸上的薄粉,她很久没有出来运动过了,这会儿动起来,脸上又有了血色。
“挖地,要来帮忙吗?”
在并州的时候,贺兰初没有想过,她回来见到谢崚的第一面,谢崚居然带着她挖坑。
贺兰初也没有挖过地,高兴地跳了下来,“看起来好像好好玩的样子,我也来!”
侍从递给了她一把铲子。
谢崚又将目光转向了玩弄折扇的沈川,他嫌弃地往后退了几步,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子,“我不要,要玩你们自己玩。”
他拍了拍衣摆的泥土,悠然坐在一边。
……
贺兰絮则是入宫见了慕容徽,两个人泡了一壶茶,相对静坐。
角落,是谢崚安插的探子,正拿着个小本本,记录两人言行举止。
慕容徽抬手抛掷出手中杯子,正打落在探子额心,不致命,力道刚好让他昏厥过去。
“陛下身手不凡,明明有实力逃出去的。”贺兰絮恍然大悟,“您自愿留下来的。”
慕容徽沉默,“还是叫我太上皇吧,在国家内忧外患之际,我将你们抛下,并州的叛乱,是阿崚带兵平定的,她居首功。”
“我……对不起她。”
对谢崚的愧疚,或许是他此生都没有办法弥补的。如果她想要燕国江山,他可以给她。
这些天谢崚觉得他看不开,其实他只是在恨自己,恨自己无能,将谢崚变成了这副不择手段的模样。
慕容徽金色的眼眸中写着读不清的愁绪,他缓缓开口,“你说,当年我如果没有带她走,留她在江南,会不会不一样。”
贺兰絮喝着茶,“当初太上皇身陷囹圄,无论做什么选择,或许都会后悔,其实,我觉得,你更应该要挽救的,是和另一位太上皇的关系。”
慕容徽笑得像哭,“我能有什
么办法,她又不爱我。”
贺兰絮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了还要和慕容徽谈爱,声音哑了一下,安慰道:“她怎么可能不爱呢?倘若不爱,当年她早就要了你的性命,怎么能容忍你在建康六年,还疼爱着你们的女儿?”
慕容徽说:“她亲口说的。”
“她亲口说你就信啊?”贺兰絮说道,“女人都是一样的,口是心非。”
慕容徽摇了摇头,贺兰絮又没有成婚过,他怎么会知道?
他做过谢鸢六年枕边人,朝夕相处,清楚她所有喜好和身上每一寸皮肤,他能分辨出谢鸢说的是真是假。
谢鸢气他又没有好处,她干嘛要杜撰出一个莫须有的心上人?
“算了吧,”慕容徽道,“我和她,这辈子是不可能了,我还是更适合孤独终老。”
“可是……”贺兰絮说,“你有没有想过,陛下不想要你这样,她从昨天挖到了现在,又是为了什么?”
慕容徽问:“阿崚挖什么来着?”
……
与此同时,谢鸢也从明月口中听见了谢崚挖地的消息。
明月之前被谢渲囚禁,谢鸢将她救了出来,后来谢鸢退位,心知谢崚不喜欢用她留下来的人,明月成不了谢崚的御前女官。
所以谢鸢索性让明月出宫,带来年朝廷征召,再入朝为官。
“殿下挖得很卖力,微臣看见今早她还将谢家郎君,林家小公子,那些昔日在太学里结识的好友都叫来了帮忙,”她说道,“殿下想要效仿郑庄公掘地见母,消融您和隔壁那位的偏见。”
听她这么说,谢鸢嘴角牵起了一丝微笑,“都过去了那么多年,她在建康,还有那么多朋友。”
“少年时的情谊,往往是最难忘怀的。”明月说道。
谢鸢似乎又想起了往事,少年情谊……她和慕容徽,又何尝不是少年情谊?
年幼的她,没有任何一个朋友,唯一有过交集的少年,被她藏在心里。
……
慕容徽和谢鸢或许是心有灵犀,居然同时赶到了现场,两人都在为昨天的事气恼,说到底,他们都难以主动低头。
慕容徽朝谢鸢低过一次头,换来的是她另有心上人的消息。
他不敢再低一次。
在情感上,他是个怯弱的人。
花园里,春光明媚,七八个人正忙活得火热朝天。
有人挖地,有人运土,还有个极为特殊的沈川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指挥着他们干活一边说道:“陛下,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这个地方根本就没有泉水,要不换个地方挖一下?”
“不帮忙就别说风凉话,”谢崚站在比她还要高的洞里,拿着铲铲指着他,“这个地方肯定藏着泉水,不要小瞧朕的直觉。”
“凭借心灵感应就能知道水在哪里,陛下太厉害了吧,倘若下次哪里有旱灾,不用求雨,求陛下就可以了。”沈川说道。
他和谢崚正拌嘴呢,忽然就看见谢鸢和慕容徽来了,施施然行礼,“拜见二位太上皇。”
坑里的一群小脑袋齐刷刷抬起来。
“爹爹,阿娘!”
“太上皇陛下!”
少年少女的声音叽叽喳喳,好像麻雀似的,谢鸢蹲下身,“挖出泉水了吗?”
谢崚擦了擦汗,“很快挖出了!”
慕容徽说道,“上来吃点东西,休息一下。”
孩子们顺着绳梯爬了上来,慕容徽带来了殿下的酥酪,吃点甜食补充一下体力。
慕容徽替她擦着汗,“你别累着自己,不然旧伤又复发,可有的你难受的。”
谢崚咬着点心,“我会注意的,周墨说了,我的身体可以承受,而且我又不是一整天都在挖土。”
在慕容徽和谢鸢来的时候,谢崚已经休息了好几轮。
谢崚吞下口中的糕点,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听说你又和阿娘吵了,爹爹,我觉得你的性格太过较真,总是爱钻羊角尖,我不知道劝你改变是不是不对,可是我知道,你喜欢阿娘。”
“你们之间已经没有矛盾了,你们现在,可以在一起了。”
话音刚落,还留在坑里的苏蘅止一铁锹砸在土里,忽然感觉到泥土松松软软,他摸了一把泥,满手湿润。
于是朝外面喊道:“阿崚,挖到泉水了!”
众人放下手中殿下,连忙凑上去观看,谢崚看向谢鸢和慕容徽,说道:“我不逼你们,不过,泉水我替你们挖好了。”
为了庆祝挖到泉水,众人欢天喜地,说要喝酒庆贺,谢崚虽然不能饮酒,却不愿意扫大家的兴,让人将酒窖里上好的葡萄酒搬了出来,以凉亭为酒席。
两杯酒下肚,林敏思有些醉醺醺了,倚着栏杆说醉话,“我们好像好久没有像今日这般玩乐过了,小时候在太学里,我们天天在一起念书识字,可现在,以前的朋友大多都散了,还是小时候好呀……”
林敏思像是真的醉了,呢喃道:“如果君齐还在就好了。”
谢崚动作一顿。
四周太学的小伙伴紧张地瞥了一眼谢崚,孟家人可是逆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苏蘅止更是眼疾手快,捂住他的嘴往后拖,“同桌,有些事情要我和你私下说。”
林敏思:“唔#*?……”
谢灵则这时候出面,说起了另一个话题,“对了,陛下,乔家三郎想要见你一面。”
乔源自尽,谢崚允许乔家留下一脉,这一脉就是乔洛,他即将要被流放去岭南,不久后出发。
也正是在这时候,谢灵则告诉了谢崚。
谢崚说道:“有什么需要的让他对你说就可以了,何必非要见朕,既然他想要来,那就让他现在来吧。”
谢灵则派人去狱中接乔洛。
说起来,以前和他们交好的人中,也有乔洛。他是君齐的未婚夫,君齐死后,他也离开了学堂。
他们这些人,死的死,病的病,流放的流放,林敏思说得对,还是小时候好。
贺兰初察觉到谢崚情绪不对,却也没敢问,沈川将一杯酒端到她面前,“喝你的吧,别想那么多。”
不多时,乔洛被逮到了他们面前——
作者有话说:已经在收尾了[加油]
这本书也快完结了,但是也不知道全部写完具体还要多久
第157章 讨好
被带入皇宫之前,乔洛被打理过一番,剔除胡茬,换上干净的衣裳,还是一副翩翩少年的模样。
他的脚腕上系着厚重的铁链,每走一步,都发出铁锈撞击的声音。
谢崚坐在凉亭处,身边的同伴神色各异,知晓她过去的同窗们看着两人见面,不由得紧张起来。
幸好,两人间的气场还算和谐。
“很久不见了,乔三郎君。”谢崚说道。
乔洛在凉亭前跪下,垂下眼眸,“此去岭南,今生今世恐怕都不能在回建康了,陛下,我来见你,只是为了求您一件事,不久之后是君齐的忌日,请您允许我在去岭南前,能够去祭拜她。”
居然又听到了君齐的名字。
谢崚手中的杯盏晃动,不觉间有茶水溢了出来。
原来不只是她,所有人都还记得君齐。
别人不敢提出来的名字,乔洛是敢的。他曾经是孟君齐的未婚夫,而且整个乔家,也不剩多少人了,他才没有什么顾忌。
谢崚放下了茶杯,“你要去就去,朕拦不了你。”
她停顿片刻,又补充一句,“替朕为她敬一杯酒。”
她们毕竟曾经是最好的朋友了。
乔洛又问:“陛下要一起去吗?”
谢崚怔愣,乔洛劝说道:“陛下也一起去吧。”
乔洛的语气宛如哀求。
一股无名思绪涌上谢崚心头,她似乎明白了乔洛的意图。孟家人是反贼,即便谢崚当年求谢鸢将她们妥善安葬,但是孟家昔日的亲友也不敢祭拜她们。
除了乔洛,这些年来,恐
怕没有人敢路过他们的坟冢。
如果谢崚愿意亲临祭拜,也算是表明了态度,今后乔洛不在,孟家其余亲友,也可以去祭拜他们了。
谢崚是想去的。
她犹豫再三,将目光放在了苏蘅止身上,还是说:“蘅止,你去吧。”
苏蘅止和她是一样的,虽然没有正式成婚,但是谁不知道苏蘅止与她住在一起,是她未来的皇后。苏蘅止去祭拜,也相当于是她亲临。
她看着席间众人,说道:“你们都去吧,朕就不去了。”
她想起了以前做过的一个梦,梦里,孟君齐不断指责她,骂她虚伪。
她想,君齐肯定不愿意见到她。
就算她去了,君齐可能也会觉得她假惺惺吧。
……
泉水已经挖出来了,慕容徽和谢鸢依然没有和好。
两人在挖好的黄泉前站了片刻,慕容徽转身离开,一句话也没有说。
……
兴许是想起了君齐,谢崚这几天又是闷闷不乐的,好像病了一样。
尤其是在君齐忌日当天,苏蘅止祭拜完回到宣室殿,正看到她在窗台上愣神,目光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外面。
苏蘅止目光微沉,命宫人们退去,扯下头冠,好好打理了一番,来到她的身边,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肩膀。
“陛下又有心事了?”
谢崚摸了摸苏蘅止的脑袋,“没什么,只不过些许怅然。”
苏蘅止说:“陛下总是很容易陷入焦虑之中,这是病,陛下还是不要成天只想着一件事,也要多做点别的。”
他声音温凉如水,成功吸引了谢崚的注意力。
谢崚最喜欢的就是苏蘅止身上这种能够瞬间安定人心神的能力,他好像一个可以容纳人的港湾,抚平她所有的伤痕。
谢崚提起了他的下巴,打量起他的脸,随着年纪增长,他额心的红痣将他衬得更为妩媚动人。
谢崚将窗户掩上,俯身吻他,身体的重量交到他的身上。
呼吸交织之间,两人吐露的气息飘若云烟,在空中交织成团。
谢崚将手探进他的衣裳中,正在关键时刻,苏蘅止猛地回神,推开了她,将她抱在中间,“陛下,今天不可以。”
“你的身体还没有好,不可以的。”
谢崚抿了抿唇,眼里似乎露出不悦,苏蘅止跑来撩拨她,居然只想要用几个吻来打发她。
苏蘅止很快察觉到她的不快,轻轻亲了亲她的额头,“别生气了,我最近都没喝避子汤。”
无论从何种角度说,都需要以谢崚的身体着想啊。
谢崚缠绕着他的头发,“那你得想点别的办法来讨朕开心。”
苏蘅止将她抱到软榻上,“我给陛下捏肩,捏腿?”
说着,他抬起袖子给她揉腿揉手。
苏蘅止在这方面是个外行,对待谢崚却是用心至极,动作很轻,不时还问道:“臣伺候得舒服吗?”
谢崚觉得完全没意思,苏蘅止还在卖乖讨好。
看着他眉心红痣,谢崚忽而恶向胆边生,迈步走向衣柜,随便挑了几件春衫,丢在苏蘅止面前,“换上。”
苏蘅止心想这不是谢崚平日的常服吗,连忙摇头,“不要,这是少女的衣裙。”
“蘅止,”谢崚的脑袋歪了歪,嘟囔,“不是要哄我吗,穿个裙子都不要愿意。”
“你要拒绝我吗?”
漂亮金眸一瞬不瞬盯着他,堵得苏蘅止说不出话来。
谢崚似乎喜欢他穿女装的样子。
他接过谢崚手中的裙装,转身想要去屏风后更衣,又被谢崚扯住衣角,“在这里换。”
“……”
苏蘅止的脸瞬间涨红。
谢崚坚持,“就在我面前。”
她冷哼一声,“你不换我就不理你了。”
这时候殿中人已经全部退了出去,剩下孤男寡女留守屋中,窗扉掩盖,纸糊的窗花上只留下斑驳的残影。
苏蘅止羞耻地换上了谢崚的裙子,头发没有打理,随意披在身后,裙摆层层叠叠,如花儿般盛开。
他咬着唇,“陛下……喜欢这个样子?”
谢崚朝他招招手,“过来。”
苏蘅止跪在了谢崚面前,谢崚捧他的脸,笑吟吟地触碰他的鼻子,“如果蘅止是个女孩子就好了。”
他样貌周正,并非男生女相,只是额头上那点痣令他增添几分女人似的妩媚。他作女装扮相,比男装更为楚楚动人。
谢崚笃定,如果他是个女孩子,肯定会更漂亮。
苏蘅止无奈极了,繁复的衣饰令他动作受制,只能跪坐在地上,任由谢崚像逗猫般逗弄,“陛下,我若是女孩子,就做不了你的夫婿了。”
“我知道,但是我也喜欢女孩版本的蘅止。”
谢崚越看越喜欢,搂住他的脖子,忽而道:“蘅止,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要是有个女儿就好了。”
声音落在苏蘅止的心口,如水般化开,苏蘅止惊诧,“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
“我们都快成婚了,为什么不能提?”
谢崚像是认真的,托腮畅想:“我希望她长得像你,性格嘛,和你一样就好,安静乖巧,像我这种,天天气阿爹阿娘,养久了费神。”
苏蘅止却并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感到开心,谢崚的身体太弱,她不可能有孩子的。
他没有直接点破,而是拉起谢崚的手,“那殿下要勤加喝药,把身体养好了,才能够生出健康的女儿,不急,我们的时间还长。”
来日方长。
谢崚眼里的光暗淡了下去,她能够读懂苏蘅止的弦外之音。
她身体这么弱,想要孩子,只怕比登天还难。
她不愿意让蘅止担心,于是移开了话题,问起了今天的事情,“你今天去祭拜君齐了,她的坟冢……是否完好?”
“陛下不要担心,这些年来,乔洛都有替她修缮坟冢,她坟冢安好,以后陛下如果不想亲临,也可以派人去祭拜。”
苏蘅止再一次为她撑开了伞,“陛下,那是上一辈人的恩怨了,她的死,与你无关。”
谢崚低声道:“我知道。”
很多道理她都懂,可是她放不下。
这天夜里,她再次梦见了孟君齐。
她们又回到了小时候,君齐梳着和她一样的双丫发髻,读书声朗朗上口。
散学时,孟君齐喊住了,“你等等,我有话要跟你说。”
谢崚回过头,想要努力听清她的话,然而只能够看见她翕动的双唇,什么都听不见无论她多努力,都听不清她口中的话。
梦醒来的谢崚发觉枕头已经被泪水晕湿。
……
贺兰絮来建康城,只是确定慕容徽情况是否安好,见他,知晓他自愿让位后,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
贺兰絮决定要回国了,并州初定,长安还有很多琐事需要处理,谢崚鞭长莫及,他得回去了。
回去之前,他想了想,朝谢鸢递了拜帖。
……
贺兰絮离开这天,贺兰初和沈川都打算跟着他一起走。
谢崚去送他们,贺兰初颇为不舍,“陛下,你还会回长安吗?”
谢崚道:“朕当然要回去。”
两国如今都尊谢崚为帝,统一建国是大势所在,这些天两国朝臣围绕着建国诸多琐事吵得沸沸扬扬,比如说未来的国号叫燕还是叫初,姓谢还是姓慕容,而吵得最厉害的,就是国都的位置。
建国后,国都应该定在长安还是建康。
朝臣各执己见,而谢崚心里已经有了想法,未来的王朝国土辽阔,偏安于南方,没办法守住北方的土地,为长远计,自然是长安最好。
“等朕将南方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养好身体,就会回去。”
“到时候,朕会将父皇带回去。”
既然他们两个没办法和谐相处,那继续分隔两地,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第158章 你的名字他们真的很早很早就见过了。……
谢崚召见了周墨。
她斜靠在软榻上,脉搏被按住,观察着周墨的表情,“你说,朕这辈子还有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吗?”
周墨替她把脉完毕,“陛下的身体恢复得不错,但是孩子的事情,还是别想了。”
“这么说吧,”周墨对她的眼睛,即便她已经长大,但在周墨眼里她还是从前那个孩子,所以周墨不愿意骗她,“陛下虽正处于青春年华,但你的身体宛如七十岁老妪,想要再活十年、二十年都很困难,陛下现在应该思考的,是怎么样活得更久,而不是孩子。”
“恕微臣一句劝,孩子不一定要亲生,在宗室中抱养,也是可以的。”
谢氏与慕容氏,一样可以通婚诞下子嗣。
谢崚拧眉,显然有些郁郁不乐。
周墨问:“殿下为什么一定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
谢崚也说不出。
为什么非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呢?
或许是觉得自己这辈子奔波劳碌,假如她有一个孩子,那她一定会好好地对待她,让她能够无忧无虑地长大。
谢崚讲这些话告知周墨,周墨叹了口气,“殿下这是心病啊。”
因为觉得自己年幼时受过亏欠,所以想要复制一个“自己”出来,弥补在她身上,好像这样就能够安慰到已经受伤的自己,这本身就是一种病。
谢崚的病也没瞒过谢鸢和慕容徽,她的身体已经养得差不多了,就要准备返回长安。
她为新的王朝拟定国号,非楚亦非燕,而是——周,周而复始的周。
至于新的王朝姓什么,谢崚决定对不起了亲爹。
“慕容氏的姓氏来自塞北,为了更好融入中原,这些年来,慕容氏识汉字,说汉话,学习用儒家礼法治国,所以爹爹,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想用汉姓为皇姓。”
谢崚慢慢说道,“当然,我并不打算将慕容氏剔除在皇族之外,所以慕容氏,需要改姓。”
看着女儿专注介绍,慕容徽明白了。
整个慕容家改姓,是不是也意味着慕容徽以后需要改名,叫谢徽,随妻姓。
“当然了,”谢崚连忙解释,“爹爹当然不需要改姓,慕容家这一辈人和先祖们保留原姓,从下一代的孩子们开始,冠谢姓。“
谢崚说着,捋起头发,微微一笑,“爹爹,我以后不会逼你了,我很快就回长安,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阿娘大概会留在建康,你们既然不喜欢对方,那也不需要见面了。”
话罢,谢崚转身离开,等她桌上的茶凉透后,慕容徽才如梦初醒。
他真的要和谢鸢分开了吗?
他的目光落在了一墙之隔的院落之中,与此同时,谢鸢也在望着对方。
贺兰絮离开前,曾经找过她,将一份文书交给她。
谢鸢当时问:“这是什么?”
“是聘书。”贺兰絮道。
谢鸢笑了笑,她就知道,慕容徽这些年脑子里就没放弃过攻陷楚国、然后娶她的念头。
“不是最近写下的。”贺兰絮说道,“是很久以前,那时候太上皇刚刚从长安逃回龙城,终日魂不守舍,太后计划给他纳妃,他也拒绝了,还数次派人到南方,寻找一个带着男婴的女子。”
“太上皇在很久之前,就曾经说过,他最后悔的事,就是在你让他给自己名分的时候犹豫,没能将你接回龙城,如果再让他选一次,他一定会迎娶你为正妻。”
贺兰絮说:“后来,他遍寻你而不得,才同意了和楚国联姻,其实太上皇他只是别扭,心口不一,还请您看在往日情分上,多多包容他。”
他朝着谢鸢的方向,深深鞠躬。
随着谢崚准备带着朝臣迁都长安,这座宫殿也变得忙碌起来。
等天热了不好赶路,所以迁都事宜需要在短短一个月内完成。
谢崚如果要慕容徽陪她回长安,那他很快就要和谢鸢分开,他再不去见谢鸢,就没有机会了。
这天夜里,慕容徽闲庭信步,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花园之中,谢崚挖的大坑还在,巧的是,谢鸢也在。
晚风吹来,谢鸢今天穿了一条白色裙子,裙摆轻轻飘动,太清纯了,这并不是谢鸢平日的风格,慕容徽眼睛转不动了。
“看我干什么?”还是谢鸢先开口说话的。
慕容徽转过脸,“那我不看。”
“你看也无所谓。”谢鸢说道,“你来这里,不就是为了一件事吗?”
郑庄公与母亲在黄泉前和解,如今“黄泉”已经被谢崚挖了出来,只要他想,那句“不及黄泉无相见也”的话,便可以在此消弭。
慕容徽低着头,拳头隐忍。
他承认,在谢鸢面前,他所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都付诸东流,他缓缓闭上了眼睛,一句“我输了”脱口而出。
“我不想和你分开。”
话说出口的那一瞬,谢鸢也是愣住了,她走到了慕容徽面前,凝视他深邃的眉眼,手指一点点地勾勒。
他们都太要强了,没有人愿意低头。
忽然间,谢鸢闻了上去,触碰到他的眉头,她的唇温柔似水,和她今日的打扮一样风情万种。
慕容徽握住了她的手,进一步索取,月光凉如水,而坑中水波滢滢,露水的甘甜,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尝试过了。
谢鸢的腰弯倒在他的身上,如将要溺亡的人,抽身出来,喘息着,终于说出了那个藏在心里很久很久的秘密,“慕容徽,你还记不记得,在长安的时候,一年大雪,你曾经在雪地上给过一个女孩一袋钱,帮女孩救助她的母亲。”
慕容徽陷入了回忆中,昔日在长安,他心地善良,救的人不计其数,或许他自己也不曾记得,曾经帮过这样的一个女孩。
谢鸢又说道:“她的名字叫‘阿冤’,冤孽的冤,你说这个名字不好,给我改了一个字,是‘鸢’,天空中翱翔的飞鸟,这是我学会的第一个字。”
“慕容徽,我的名字是你给的,我的心上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你难道忘记了吗?”
她不应该在他真情炙热的时候骗他,让他们之间的感情平白增添了不少的困难。
旧日的回忆重新翻上灵台,慕容徽一霎间醒悟过来。
阿冤,阿鸢。
隔着雪幕,他仿佛看见了那个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女孩,容貌和谢鸢有七分相似。
他的呼吸有些不顺畅,也许是被喜悦冲昏头脑,他抬手搂住她,“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
他们真的很早很早就见过了。
“因为有你,长安给我留下的不只是伤心的回忆,所以,我陪你一起回去吧。“
一起回去吧。
谢鸢的声音中回荡在耳边,慕容徽搂她搂得更紧了。
这天夜里,谢鸢房中的灯火一直亮到了半夜。
……
谢崚对着烛火枯坐,想起了周墨说的话,依然有些忧愁。
苏蘅止这时候出现在她的身后,轻轻地环住她,“陛下在想什么呢?”
他疑惑,“还在纠结孩子的事情?”
“是。”谢崚点头,“周太医说以我现在的身体情况,若是经历怀孕生子,只怕要折寿十年,可我还是想要一个孩子。”
苏蘅止问:“现在一定要吗?”
谢崚靠在她的身上,“不是,我只是不喜欢当我想要做一件事的时候,被断言说我做不了,你是不是也要劝我,收养宗室子?”
苏蘅止揉着她的长发,将一个小木雕放在她的掌心。
谢崚惊讶,“这是什么?”
木雕虽小,却雕刻着一家三口,谢崚很快就认出来了,大的那个是她和苏蘅止,小的那个应该就是她幻想中的女儿。
“为了殿下的身体着想,我当然希望殿下放弃这个念头,但是我不会拒绝殿下,我只会劝殿下。”
苏蘅止竖起来三个手指头,“三年,陛下如果答应我,这三年内好好吃饭好好休息,不过度劳神伤心,不生病不受伤,就算别人不同意,我也会支
持陛下要一个孩子。”
他摸着谢崚的脸,眼神坚定,“假如陛下真的早逝,我会竭尽全力,将我们的孩子抚养长大,好好地爱着她。”
谢崚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做出这样的决定,把话说完以后,眼泪从他眼角滑落,落在了谢崚的脸上。
谢崚抱住他,“蘅止,还是你对我最好。”
只有苏蘅止,真正在意她心里面的想法。
谢崚的心口松动。
……
这天夜里,谢崚又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见到了孟君齐,她这次似乎离她又近了一些。
孟君齐似乎在哭,嚷嚷着和谢崚说着什么话。
谢崚还是听不懂,她像是急了,跑出来退了谢崚一把,所有的迷雾散了。谢崚看见孟君齐抬起的巴掌,吓得往后缩,慌忙蜷缩起来,然而孟君齐却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傻阿崚,你知不知道我在人群中找了你多久,你为什么不愿来看我。”
“你知不知道,我究竟有多想你啊?”
梦境收束,谢崚猛地睁开了眼睛。
身侧的苏蘅止被惊醒,起身抱住她,“怎么了?”
她觉得心里堵着一口气,委屈得厉害,泪意汹涌,突然间大哭出声。
她不知道为何而哭,就宛如婴儿的哭泣,没有任何缘由——
作者有话说:两章以内,大概能够完结吧,希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