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现代言情 > 古罗马贵妇逃生记 > 1、贞女失格
    铜盘上的火焰无间断地燃烧,昏黄的光亮幽幽地映着房间里的红墙。一身白衣的小女孩,披散着微湿的金棕色长卷发,安静地伫立在火盘之前。她望着跳动的火光,柔和圆润的五官上有着不符合年纪的沉静。


    吱吖——


    她身后的双扇房门被打开,室外清晨的阳光从中照进,驱散了一屋的闷气。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子,抱着手臂,毫不见外地走了进来。


    “恭喜你哦。今日之后,你将实现梦想,成为与政治家平起平坐的维斯塔贞女了呢,我亲爱的图利娅。”说着祝福,男孩却是满脸的嘲讽。


    图利娅缓缓地回过身来,看见男孩厌恶的神色,也只笑笑,温声说:“早上好,米西纳斯。”


    闻言,男孩牙痛似的抽了一下脸颊,“我实话告诉你,你这个样子真的很不讨喜。你不会以为神庙当真是甚么让你耍清高的地方吧?”


    “我很感谢你家的资助,让我凑齐当选的贿款。”图利娅平静地回说,她清楚那是甚么地方。


    “那是我爸的事,跟我可无关。”


    “你是在不满意,你父亲迫着你来讨好我?”


    “哈,西塞罗家的图利娅,你很得意吧?”米西纳斯轻哈一声,嘴角夸张地高挑,“你不用骗我了,我们两家就住隔壁,从一出生就认识,你以为我会不知道你在想甚么吗?”


    “是吗。”图利娅看天色差不多了,便伸手作请,与男孩子一道往外走,“那你说,我在想甚么?”


    “你打小就在想,你一定要成为贞女,离开这个家,也不要嫁进任何一个家庭,你要将男人都踩在脚下。我几乎怀疑你是从在这个世界睁开眼睛起便这样想的了。十岁的女孩子,也不知道你哪来这么多野心。”


    维斯塔贞女,是罗马世界中惟一能与男人平起平坐的女性祭司职位,相对的,入选条件也极为苛刻。除父母双全、家世清白,贞女也需年幼贞洁和端正的品格,尚要有无暇的身体,以及出众的学业。


    米西纳斯由懂事起,便见证着图利娅没日没夜地读书。


    “你说得可真对。”图利娅点点头。


    米西纳斯翻了个白眼,“你刚才望着女神的火焰,是在想,再给你十年,你一定要成为大贞女,大权在握,保住你那惹事的父亲。”


    图利娅脚下一顿,“你的父亲是有甚么消息吗?”


    “还不是那样,你爸又在元老院跟那些退役军人吵了一大架。行了,我就是过来看看你,让你别忘了我家给你出的钱。啧,守贞奉献三十年,你现在也跟出嫁差不多了吧。”他停下脚步,将图利娅转交给前来迎接的女奴,“今日是你的大日子,别想这么多,好好享受你的胜利吧!”


    知道米西纳斯从来都不是坏孩子,但图利娅对他的最后一句还是有点惊讶,“你不是很讨厌我的吗?”那句祝福,不是嘲讽,是真心的。


    男孩子耸耸肩,“我承认的是你抄过的万本书、看过的无数文章。今日的一切,没比你更应得的人。”


    在这个时代,女孩子的学业代表家庭财力和社会地位,所以贞女都不会是贫苦出身,以前甚至要求贵族血统。然而,要脱颖而出,除了家长们在背后使力,也需女孩子本人的出众。撇除性格,米西纳斯是佩服她的。


    图利娅一怔,小圆脸在晨光下慢慢拉开了清爽的笑容。


    “谢谢。米西,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


    米西纳斯偏开了眼,“临别告白吗这是。行了,去吧。”


    “最后一样。”


    “嗯?”


    “我不是要将男人都踩在脚下,”图利娅笑着说,“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因为是女孩就将我踩在脚下。”


    说罢,她点头行礼,便随女奴离开了。


    愣在原地的米西纳斯,半晌,噗一声笑出来。


    “我就说你今天很得意吧,图。”


    回房打扮的图利娅,依旧一身代表贞洁的白裙,长发被女奴梳顺后,披上了白纱,以小小的金花冠压实。从铜镜里看着,图利娅笑了笑,还真有点像新娘。


    假如不是成功中选贞女,她知道,她也到了要被订婚的年纪了。罗马女孩十四、五岁便能嫁人,要是生于政治家庭,父亲有需要,那便是十二岁也使得。


    铜镜里的女孩,渐渐收起了笑,表情和心思平静下来。


    当图利娅到达中庭时,家里的大门已然大开。镶嵌了马赛克地板的厅堂里,宾客如云。


    “欢迎,欢迎。”大宅的女主人眼眉飞扬,身上穿金戴银,硬是把自己秀丽的眉眼挤得俗气。她招呼着满堂宾客,一边道:“小图利娅,快过去见人!”


    “是,母亲。”图利娅顺从地应下,便去与来客交谈。


    站在边上的少女,见状,翻了个白眼。她硬扯起笑容,向沿途的来宾敷衍几句,努力挤到图利娅的身边。待又一波的客人离开,她便逮准机会递上一杯渗水的葡萄酒。


    “小妹,累了吗?”


    图利娅笑笑,反问:“你累了吗?”


    “累死了!”少女反手便将原要递给小妹的饮料喝掉,末了还用力挥了一下空掉的杯子,“明明是神庙来人,却弄得比市集还要市侩,我还不如回房读爸爸新写的散文!当年我们刚搬来时,这些人嫌弃的嘴脸我还记得呢!现在,啧!”


    图利娅安静地听姐姐抱怨。


    少女骂着骂着,却在抬头转眼间对上小妹平静的浅蓝色双眸,满腔的话顿时再说不出来。她叹一口气,俯身抱了抱小妹。


    “你这个小大人。即使今天以后你就是神明的人,但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最亲爱的妹妹,我的小图利娅。”


    闻言,图利娅轻轻将头靠进姐姐大图利娅的身前,没让少女看见她软和下来的神色。


    她只轻声回说:“嗯,我知道。”


    “这么重要的时刻,”突然,厅内响起女主人尖锐的骂声,“我亲爱的丈夫、尊贵的执政官西塞罗阁下,到底又混哪里去了!”


    少女直起身来,低声骂道:“我真希望贝比利娅学会政治家的妻子应有的仪态!”


    图利娅拉过她的手,定定地望着她。


    “……抱歉,我不该在你面前骂你的母亲。”少女烦躁地踢了一下脚,“好吧,我得承认,即便爸爸没跟我妈妈离婚,妈妈大概也好不到哪里去。我知道!门当户对很重要!啧!”


    嗳,这语气。


    图利娅伸出手,食指轻刮了一下姐姐圆润的鼻头,“姐夫会努力上进,父亲也跟那些贵族不同,不会强行拆散你们只顾联姻的,你别担心。”


    少女立时红了脸颊,“你、你这坏蛋!我还没嫁呢,姐甚么夫!”


    姐妹俩正要说些甚么,却被大门处的骚动打断。


    一个男人跌进厅来,身上镶红边的白袍满是血迹


    “呀――――”女主人高声尖叫。


    “爸爸!”少女瞪大了眼睛,提起裙摆便向男人直跑。


    “快!护卫!”一个少年也赶了来,“爸爸!你醒醒,你……呃,欸?”少年扶起男人时发现,那些血其实都不是他的。


    单纯是跑到腿软的西塞罗,咽了一下口水,装作无事地扶着儿女的肩站起来。


    “竟敢安排上百个流氓,在元老院外伏击执政官!”西塞罗向着厅内的客人们,激动却咬字清晰地说,“这是在蔑视罗马古老而神圣的元老制度!”


    宾客们交头接耳。


    “我们必须同心协力,粉碎阴谋!"西塞罗高喊着,一边安排仆从将出入口堵住,“我们要对付这场刺杀的主谋,卡特林,那堕落的叛国者!”


    一片混乱中,大宅的铜门被重重地合上,男奴们用重物抵在门后,应付即将到来的冲击。这是罗马的常态,一旦两派的政治家起了冲突,双方的支持者很快就会纠集流氓相互施袭的。


    厅内的喧嚣之声比方才更上一层楼。


    图利娅无声地绕过人们,走到跌坐在地上的母亲身边,蹲下,握着她冰凉的双手。


    女主人的脸颊神经质地微颤,“我就知道会有这一天!”她狠狠地咒骂了一声,“可恨的神明!为什么维斯塔神庙的人还没来将你接走!”


    图利娅抬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在看她们这边,才轻声说话。


    “主谋的元老卡特林在罗马城里拥有的,只有坏名声和一群痞子;而父亲是现任执政官,名正言顺地拥有整个罗马。父亲还健在,表示这场刺杀已经失败,今日尚未是我们家覆亡之日,请你稍为放宽心吧。”


    女主人却没能听进去。在大宅外包围的流氓们叫嚣、砸门,更是令她浑身都在发抖。


    “我可怜的女儿,你没见过。”泪水自她同样浅蓝色的眼睛滑落,打花了用以掩饰憔悴的艳丽妆容,“你知道这都是些甚么人吗?以前的苏拉,将政敌杀死还不够,更将对方的手斩下,钉到了元老院的大门前!你的曾外公也是被这起人抢劫而死的。政治家都一样,一样是疯子!”


    图利娅沉默。


    “呯!”杂物被流氓们自中庭天井砸进前厅中央的水池内,水花四溅。


    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看这场混乱还要持续好一阵子,图利娅便压着裙摆站了起来,唤过母亲的贴身女奴,将女主人送回睡房休息。


    送走母亲后,她转过身来,看见立于众人当中的西塞罗正望向她这边。图利娅向他笑笑,西塞罗便安心地回转人群中,继续他的演说。


    家务被大姐接管,小哥也被扣到了父亲身边,图利娅便走到没人的角落里,在边上的躺椅坐下,俯身,在椅下的小暗格抽出一本蜡板簿。她背着人们,提着刀笔在蜡板上默书。


    第一次落笔时,字母的拼写都错得惨不忍睹。


    她便一直写,写到第十一遍,终于能冷静地将本来就认识的单词默写出。


    此时,有女奴走了过来为她点上油灯。图利娅侧过身,抬头看向天井。天色已然开始暗下,原先要走过场选定她为维斯塔贞女的吉时,早就过了。


    “嗳。”男孩子坐到她的身边。


    图利娅平静地合上双面的蜡板,说:“下午好,米西纳斯。”


    米西纳斯将手肘托到拱起的椅末处,“我爸让我来找你。”


    “嗯?”


    “本来只要等援兵一到,那些不成气候的流氓便都会散了的,可都等到现在了,看来,”男孩子嗤笑了一声,“外面没你爸想象中那么多的支持者吧!”


    图利娅脸色不变,“流氓们至今未有破门而入,大概不会是因为我家的门质量特别好,而是顾忌外面还有我父亲的支持者,不敢太过放肆。”


    “啧。”米西纳斯撇嘴,“起来吧,我爸说你会有方法送我出去,我要去送几封信。要让执政官就这样死了,罗马只会立即大乱,内/战再起,谁都讨不了好。”


    点点头,图利娅抱着蜡板站了起来,“那便请你跟我来吧。”


    先走一步在前面领路,图利娅随手将整本蜡板扔到道上的火炉中,喀啦喀啦的声音响起。米西纳斯抬起眼望向前方一直背对着他的女孩。


    图利娅带着他走到了大宅后方的庭园。


    “喂、喂,你等一下!”米西纳斯立马反应过来,大惊失色,“你不会是要我翻过墙去吧?嗳,这太离谱了,我才不要!”


    图利娅停下脚步,转身,向隔壁家的男孩子笑了起来,“不然,你以为你的父亲是甚么意思呢?”


    “……那老混蛋。”他狠咬了一下牙,“因为你从小就喜欢躲庭园做功课!”


    再也忍不住,图利娅笑了出声。


    不管米西纳斯怎么抗拒,图利娅依然轻车路熟地领着人转过一处杂物房,穿过狭窄的小巷,向米西纳斯指了指尽头的一幅围墙。只要翻过去,就到米西纳斯家了。


    米西纳斯瞧着墙边的垃圾,磨蹭了好半天,直到图利娅忍不住上手扯他了,男孩子才不情不愿地将自己的手按上满布青苔的石墙。那滑溜潮湿的触感!米西纳斯死咬着牙,好险没惨叫出声。


    图利娅转开脸。


    她其实在一瞬间想将男孩子的脸按上墙吃虫。


    “辛苦你了,”她上前给他扶着杂物,“我也来帮帮你吧。”


    “你可扶着点儿……我……唔!”米西纳斯憋着口气,脚下用力一蹬,总算翻上了墙头。


    却是咔啦一声,日久失修的石墙被他踩崩了一角。


    米西纳斯连忙双手扒着墙头,稳住身体,可那直往下掉的碎石块,直直地撃中了图利娅的前额。图利娅下意识地捂了捂额头,摸了满手的黏腻,


    她还有点愣愣的,米西纳斯却已然看见她满额的血,脸色大变。


    侍奉女神的身体,是绝对不能留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