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剑修(四)
筑基了。
晨曦从系统空间出来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身体起了某种变化,眉心一股清凉穿破泥丸宫,想要蔓延全身。
他急着去找持修,没时间体会这清凉气息是什么,只能先用灵力将其封住。
一路奔行数里,借着系统的指引,晨曦来到了照月城西边一座平平无奇的小山上。
“喵~”不高不低的一声呼唤,足够里面的人听清楚。
临时开辟的洞府中,持修双腿盘坐,五心朝天,正在闭目调息。
听到声音神情一动,睁开眼,打开布置在洞口的结界,就看到一道娇小身影迈着优雅的步伐走了进来。
体态纤细修长,皮毛顺滑白净,金色眼瞳流露出人性化的沉静。
走到距离持修一尺远的距离,晨曦蹲坐下,尾巴盘到身前,头颅微仰,做好了重新契约的准备。
持修却没急着划破手指,第一次认真端详面前的不灭元灵。
如果不是有前世的记忆,他根本不会觉得这样一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白猫,会是那掀起滔天祸劫的罪魁祸首。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白猫也未显露出任何嗜杀残暴之处。
若不是后期出了什么变故导致它性情大变,那就是它一直在伪装。
“死了这么多次了,为什么还要回来?”冷淡的声音,配合持修惯常冷漠的表情,来者不善的感觉。
晨曦歪了歪头,摆出一副猫猫听不懂的姿态,企图萌混过关。
持修却不吃这一套,一手掐住了白猫的脖子。
好似晨曦如果不好好回答,他就会痛下杀手,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
“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么?”
“……”
总不能说是为了任务。
晨曦还在沉思,脖子上的手掌就收紧几分,威胁意味明显。
他只好轻轻‘喵’了一声。
“想保护你。”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你死,想看到你有朝一日能飞升上界。”
“撒谎。”
掐着晨曦脖子的手不断收紧,持修始终注视着晨曦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出一点端倪。
可直到白猫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原本晶亮的眸子因为窒息盈上水雾,它也没有反抗,更没有开口解释什么。
一个在修仙界掀起滔天杀劫的存在,会在乎一个筑基修士的死活?
至于飞升上界就更可笑了,许多元婴修士都不敢想的事,竟然寄希望在他身上?
何等拙劣的谎言。
他不该相信这魔头说出的任何一个字,他就应该像最开始那样干脆利落拧断它的脖子。
可当真的看到那双宝石一样的金色眼眸黯淡下去,看到它娇小身躯轻轻颤抖,持修在自己都没能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松手了。
“呼——”
猫猫落到地上,大口的呼吸,眼中是人性化的庆幸。
持修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看了看白猫,蓦地提起身边的剑,薄唇紧抿,表情沉郁,大步朝洞府外走去。
走了两步,发现肩膀上没有东西,回过头看向还蹲在原地的白猫。
手指在空中勾勒符文,血光没入晨曦眉心,神魂联系再次出现。
“还不走?”表情不快,活像人家欠他八百万。
晨曦吐出一口气,跃到持修肩膀上,等到气喘匀了,神魂传出波动。
“秘境何时开?”
“现在过去刚好。”
实际这座剑修秘境前两日就泄了踪迹,惊动附近不少修士赶过去,他之所以一直没动身,就是在此处等候白猫。
自己也说不清是何种心绪,只能想着白猫好歹也是一个助力,等一等也无妨。
却忽略了前世活了百年,他一直是独来独往。
……
因为靠近照月城,这秘境被称为照月秘境,又因为出现的突然,没有具体归属,暂时被附近几个小宗门把持着。
持修是占了前世便利,知道秘境属于金丹剑修。
其他人却因为秘境年代久远,泄露出的气息微弱,把它当作了普通秘境,来的强者不多,甚至许多练气修士都想进去分一杯羹。
那怕是散修,只要向几个宗门交上一笔灵石,也能进入秘境探索一番,但这规矩不包括筑基期。
毕竟这几个门中最高修为也就是筑基圆满的小宗门,拦不住同为筑基的其他修士,还容易激起众怒。
持修打扮平平无奇,又是其他州的修士,在这照月城附近声名不显,有同为散修的筑基修士过来结盟,被他打发走了,之后就没人再来热脸贴冷屁股。
一直等到天黑,秘境的入口彻底浮现出来,那几个小宗门取出阵盘稳固入口。
简单探查一番后,各自派出一队弟子进入阵中,筑基期和练气期的都有。
等到这些宗门弟子全部进去,持修才跟着散修队伍往里走,晨曦粗略看了一下,散修人数有一百来人。
其中筑基修士十一个,剩下的都是练气期,最低甚至有练气五层,相比宗门培养的修士,散修品质确实良莠不齐。
穿过薄膜一样的秘境入口,晨曦尚且来不及看清四周景象,就感觉脚下一空,身躯朝下坠落。
噗通——
身体落入水中,柔顺的皮毛打湿,晨曦扭动身体,从水里冒出头来,甩了甩头上的水珠。
“喵~”
他在呼唤持修,却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入目所见,碧蓝的天幕,白云漂浮,晴空万里,下方却是广阔无编漆黑的海水,他漂浮在海水上,如尘埃般渺小。
他是和持修一起传送的,又是他的契约灵兽,按理说传送距离不会太远,持修该不会沉下去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晨曦立刻钻进水里,朝着下方游去,果真远远看到一道漆黑身影不断往下坠。
四肢爪子同时刨水,晨曦朝着持修快速接近,终于能看清他随着水流游动发丝间冷峻的少年面孔。
只是此刻持修双眼紧闭,无知无觉,像是睡着了过去。
无论晨曦用爪子拽他的衣服,还是用爪子拍他的脸,他都无知无觉。
透过模糊的视线,晨曦看到水底下庞大的黑影,像某种择人而噬的巨兽。
本能有些厌恶,于是爪子勾住持修的衣襟,带着他往上面游去。
这海水有古怪,竟然能限制人的灵力,否则晨曦大可带着持修直接飞上去,根本不用辛辛苦苦游。
眼看距离水面距离越来越近,原本盘旋在眉心的清凉气息没有灵力压制,一下爆发开来,蔓延向晨曦的四肢百骸。
晨曦身体一僵,手脚都变得不听使唤,明明水面近在眼前,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朝下面坠落。
水流划过他的身躯,彻底被海底阴影淹没前,四肢上的毛发褪去,一具白皙修长的青年身躯显现出来。
他化形了。
……
心魔境,枯荣山。
小狐狸受伤了,后腿被一个捕兽夹抓住,鲜血淋漓。
它挣扎的精疲力尽也没有挣开,头埋在草丛里,喉咙里发出可怜的呜咽声。
直到天渐渐黑了,远处传来脚踩在枯枝上的声音,它一下噤了声,担心是山中的猎户。
却见一个穿着发白僧袍的小沙弥深一脚浅一脚的经过,身上处处是补丁,头顶光溜溜,背上背着一大捆木柴,木柴比他人都高了。
小狐狸耷拉的眼睛重新焕发神采,急不可耐吱吱叫起来,小沙弥听到声音顿住脚,慢慢放下背上的木柴,循着叫声走来。
拨开草丛,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小狐狸,一身雪白的皮毛,一丝杂色也没有,这要是被人抓了去,免不了受扒皮之苦。
“阿弥陀佛。”
“吱吱吱……”
“莫急,莫急,小僧这就放你出来。”
小沙弥扳开捕兽夹,将小狐狸的腿放了出来。
见小狐狸重获自由,小沙弥双掌合十行了一礼,口中诵念一句佛号。
“天色不早了,施主自行离去吧,小僧告辞。”
说完转身离开。
小狐狸起身一瘸一拐的走了两步,后腿实在疼的厉害,一下子摔在地上。
“吱吱……”
小沙弥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到小狐狸可怜兮兮的倒在地上,后腿伤口又流出鲜血,把皮毛染的血红一片。
“抱歉……是小僧考虑不周了。”
从衣角撕下一块布条,折了两根树枝固定,小沙弥蹲下身仔仔细细给狐狸的后腿包扎起来,又检查了一下骨头,确认没有大碍。
“呜……”
疼痛感让小狐狸呜咽几声,后腿轻轻颤动,知晓别人是好心帮助自己,又咽了回去,更显可怜。
“好了。”
拍了拍僧袍,小沙弥重新背上自己的木柴,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朝山腰小庙走去。
小狐狸适应了受伤的身体,拖着腿跟在他身边,很快跟出百米远,显然是想跟着他回去。
见状,小沙弥脸色发苦。
“寺中清苦,小僧身无长物,怕是养不活施主。”
小狐狸听懂了,竟然举起两只爪子对着沙弥拜了拜,目送他离去。
第二日。
做完早课的小沙弥看到窗口有白影晃过,他走到窗边,看到窗台上放着几个水灵灵的梨子。
更远的角落里,一只狐狸脑袋小心翼翼的探出来,被他发现后,忙不矢的跑远了。
“多谢施主。”小沙弥双手合十鞠了一躬。
将梨子洗干净,放了两个在供桌上,这才拿起其中一个送到嘴边。
他正好没有吃早饭,张嘴咬下一口,满嘴清甜。
自小跟师父过惯了苦日子的小沙弥还是第一次吃到这样好吃的梨,不知不觉吃完了一个,意犹未尽。
可看了看剩下的三个梨,砸吧一下嘴,忍住馋意留给师父。
接下来几日,窗台上总是出现一些野果,都是小狐狸去深山里摘回来的,格外甘甜。
不仅如此,每次小沙弥离开寺庙,出去砍柴挑水,狐狸都会凑过来帮忙。
见他将木柴捆到一起,小狐狸也叼着自己拾来的枯枝放在上面,虽然身体小小的,干活却很起劲。
它还会跑到树上,将一些枯枝踩断,供小沙弥捡拾,小沙弥挑水的时候也会帮忙扶住水桶,极通人性。
熟稔之后,小沙弥的话多了起来,会跟小狐狸说师父的严厉,也会好奇山下的世界。
狐狸不会说话,但不管小沙弥说什么,都会‘‘吱吱’’回应,一段时间下来,一人一兽竟然成了好友。
有了狐狸的陪伴,山上的日子好像没有那么寂寞了。
每次师父下山化缘的时候,小沙弥甚至会偷偷打开庙门,让狐狸能坐在蒲团上听他念经。
明明只是一只小兽,狐狸听他念经却听的很认真,很多时候小沙弥甚至会感觉狐狸听懂了那经文中的内容。
春去秋来,十年过去。
小沙弥长成了大和尚,有一把子力气,再也不需要一只狐狸忙前忙后帮忙。
他自己就能挑起两大桶水,走路一点都不晃,还能将木柴劈的整整齐齐,小狐狸可以坐在他的肩膀上,被他驮着上山下山。
生活发生了变化,又好像没有变化,每日窗台上出现的瓜果蔬菜没变,可下山化缘的师父却走不动了。
和尚开始自己下山化缘,小狐狸跟着他,也是第一次来到了尘世间。
刚替一家去世的老人念完超度的经文,和尚得到了几许银钱,正好天色尚早,就在城里逛了逛。
小狐狸坐在和尚的肩膀上,好奇的看着周围的一切,一身雪白的皮毛在阳光下竟然像会发光,看着还真有几分佛性。
前方的街道突然发生了争吵,和尚抬眼看去,几个小厮围成一个圈,打扮贵气的青年正在拖拽一名女子。
那女子哭哭啼啼,口中哀求不已,显然是遇到了不平事。
出家人慈悲为怀,如何能当作没看见?和尚让狐狸在一边等候,自己走上前去。
说了几句话,华服青年就大怒起来。
“多管闲事,简直不知死活,给本公子教教他做人的道理!”
几个小厮冲了上来,手中拿着木棍,团团将和尚围住,四周人群响起惊叫,紧跟着一哄而散。
“上!”
有小厮率先朝着和尚挥出木棍,被和尚一只手抓住,和尚的力气不小,竟然把那小厮的棍子夺了过来。
没一会儿,几名小厮就全部被打倒在地,和尚也挨了几棍子,喘着气,但尚有余力。
“反了,反了,你这臭秃驴,竟然敢打我王家的人,快报官,把他给我抓起来。”
一群挎着刀的差爷从街道另一头跑了过来,手中的刀指着和尚。
“衙门办事,还不快束手就擒!”
和尚满脸无奈,双手合十,好声好气道:“并非小僧无礼,是这施主光天化日,强抢民女,小僧只是好意相帮。”
“当街行凶,还敢诬陷别人,给我抓起来!”当差的头一声令下,大刀就抵在了和尚的脖子上。
眼看和尚即将被官差押走,狐狸突然从檐上跳了下来,呲牙咧嘴对着一群官差。
而后众人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影闪过,脸上,还有押着和尚的手臂上就多了几条爪子挠出来的血痕,吃痛之下松了手。
“吱吱!”
狐狸抓住和尚的衣摆,想要拖拽他离开,他却摇了摇头。
只是对上几个小厮也就罢了,面前这些可是正儿八经衙门当差的官爷,他今日若是跑了,明日就会成为通缉犯,和尚如何敢跑。
“小僧没有做错事,相信衙门会给小僧一个公道,施主自己回山里吧,不用担心小僧。”
和尚被押走了。
那些小厮看狐狸品相好,还想来抓狐狸,被狐狸挠了一通,趁乱逃走了。
……
在庙门口等了一晚上,没有等到和尚回来,狐狸第二天又下山了,循着气味找到了堂上正在受审的和尚。
狐狸躲在人群里,看到昨日被救下的姑娘被人带上来,脸色苍白的指着和尚。
“是他,是他欲要对我行不轨之事,王公子是好心救我……”
“好你个淫僧,拖下去再打八十大板,关入死牢!”
洗的发白的僧服上早已是血迹斑斑,明显昨日和尚就已经受了刑。
他的脸色苍白,被拖拽下去的时候,姑娘心虚的移开了眼,那位王公子则是一脸戏谑,折扇拍了拍和尚的脸,小声道:
“这就是多管闲事的代价,下辈子长点记性。”
人群中都是指指点点,还有人嘴里不断骂着,和尚疲惫的抬起眼,透过纷乱的人群,对上狐狸担忧的眼眸。
他扯了扯嘴角,想要露出一个笑容,却牵动了伤口,神情痛苦。
看到这一幕,狐狸低垂下眼眸,若有所思,它是为了来报恩的,现在恩人却快死了。
当夜。
天牢里起了大火,兵卒们忙着救火,没有发现一道白影跃了进去。
一间间牢房看过来,狐狸找到了被关押再角落里的和尚,他被锁链吊着,身上全是血,已经奄奄一息。
“吱吱!”
牙齿咬住锁链,咬的满嘴都是血,终于把锁链咬断,和尚的身体倒在地上,狐狸推了推他,没有反应。
狐狸急的在牢房里转了两圈,突然趴伏在地上,身上白光闪过,一个白衣青年显现出来。
青年长了一张绝美面容,皮肤白皙,嘴唇殷红,比那些世家公子看着还要精致贵气。
只是走起路来歪歪扭扭,像是不知道应该迈那条腿,就这么跌跌撞撞扶着意识不清的和尚往外走,耽搁了不少时间。
火已经被扑灭了,赶回来的衙役看到了正要朝外走的狐狸青年和和尚,张嘴想要大叫。
狐狸眼底浮现一层红光,那衙役的表情立刻变得呆愣起来,已经适应了新身体的狐狸趁机带着和尚离开。
一路上遇到的衙役他都用这种办法控制,可随着使用瞳术次数变多,狐狸的脸色苍白。
在他再一次和衙役对上目光时,那衙役没有反应,反而是狐狸的背后钻出一条雪白的大尾巴。
“妖,妖……有妖怪啊!!!!”
凄厉的大喊响彻衙门,所有人都朝着天牢冲了过来。
第47章 剑修(五)
两日后。
和尚迷迷糊糊闻到金疮药的味道,在浓郁的药味中又夹杂一丝浅淡的柑橘苦香。
他艰难的睁开眼,朦胧中看到一道白色身影坐在身前,等到瞳孔聚焦,那身影逐渐清晰,显露出一张白皙隽丽的面容。
眉眼清冷,皮肤也白,嘴唇却是血一样的红,冷中带着艳色。
青年穿着一身红边白衫,墨发如瀑,用一根红色发带系在脑后,额间坠着一颗水滴型的红色宝石。
随着俯身的动作,宝石轻轻晃动,灼灼晃人眼。
和尚看的入了神,恍惚间以为自己见到了天上的仙人。
直到仙人与他对上眼眸,冷淡眉眼柔和下来,好似突然从天上回到人间。
“你醒了……可有不适?”清冷的声音如溪水潺潺,格外悦耳。
和尚摇了摇头,撑着身体想要坐起身,青年立刻起身扶他。
随着青年靠近,缕缕柑橘苦香传了过来,原来他先前闻到的是对方身上的味道。
环顾四周,陌生的环境让和尚迷茫。
“这是何处?小僧怎么会到这里?施主又是何人?”
“此地是我在清河县外的宅院,我在路边捡到了你,看你受伤就带了回来,至于我……”
青年目光扫过四周,落到桌上那一盘水灵灵的梨上。
“大师可以叫我……胡梨。”
“多谢胡施主相救,小僧还有要事在身,改日再登门道谢。”
他想回清河县看看,衙门里出了何事?他怎么突然被放了出来?
可刚站起身就摇晃一下,双腿无力,朝着旁边倒去。
胡梨赶紧扶住他,温声道:“大师腿受了伤,行走不便,不妨留在这里休养一些时日。”
温热的体温从两人接触的地方传来,搭在他手臂上的手指白如葱根,指甲泛着莹润的粉,那缕柑橘苦香更浓郁了。
和尚有些不自在,重新坐回床上,欲推开对方扶住自己的手掌,却发现那手掌先一步收回了。
胡梨垂手立在床前,绝世的好相貌,气质也出众,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能吸引人所有目光。
一双沉静眼眸一眨不眨注视着和尚,天生的多情眼好似蕴藏有千言万语,和尚被目光烫到,低垂下眼眸,双手合十。
“那就叨扰施主了。”
“举手之劳。”
“咕——”
腹中传出饥饿的声响,和尚故作的镇定一下破裂,闹了个大红脸。
“是我考虑不周,大师昏迷两天,滴米未进,我这就去让人做些好消化的米粥送来。”
神态并无变化,眼底全是关切,胡梨说完朝着门口走去,拉开房门。
已经是日上三竿,阳光顺着门缝倾泻进房间,他修长挺拔的身影沐浴在光里,真真比仙人还漂亮。
和尚紧了紧手掌,突然冲那背影喊道:“小僧法号智明。”
“原来是智明大师,我记住了,还请大师稍等片刻,饭食很快送来。”
房门合上了,和尚吐出一口气,手掌茫然按住自己胸口,总觉得自己在看到这位胡梨施主的时候心跳有点快。
他本来在奇怪自己的反应,低头才发现身上一圈一圈缠了好些纱布,伤口都上过药了。
要给他上药,必然是要脱下衣衫的,想到自己竟然在第一次见面的人面前袒露身体,和尚脸上的红烧到了脖子。
……
智明在宅院里住了下来,因为双腿受了伤,大半时间都待在房间里。
看装潢也是富贵的宅院,却连丫鬟都没看见过一个,饭食还有伤药都是胡梨送过来。
想来胡梨施主也是喜欢清净的人,所以才没让许多人侍候。
他倒不是想见到丫鬟仆从,只是觉得以胡施主那样谪仙一般的人,亲历亲为自己做这些粗活实在委屈了对方。
今日,又到了换药的日子,智明实在过意不去。
“还是小僧自己来吧。”
“大师后背够不到,小心扯裂了伤口又要多休养几日,我很快就上好了。”
“……多谢施主。”
手掌落在衣襟上,智明顿了顿,咬咬牙脱了下来。
真是奇怪,胡梨施主也是男子,他为什么会觉得在胡梨施主面前宽衣这么不自在呢。
上衣脱下,后背木杖击打的血肉模糊的伤口显露出来,有的地方已经开始结痂了。
胡梨在床边坐下,指腹挖出一块药膏涂抹到伤口上,若有若无的碰触好似蚂蚁爬过后背。
那缕柑橘苦香又混着药味传过来了,智明喉结滚了滚,每一次碰触都让他浑身肌肉绷紧,身躯跟着微微颤抖。
“疼吗?那我轻点。”柔和的声音不远不近,好似在耳畔响起。
“没,没事,不疼。”
智明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那声音和香味,嘴上结结巴巴应和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胡梨盖上药膏,在水盆里净了手,用棉布擦干。
“好了。”
智明长长吐出一口气,每次这种时候,他就会生出种备受煎熬却又并不讨厌的复杂感受。
穿好了衣衫,智明想起自己先前的经历,迟疑道:“胡施主可去过清河县?有没有在县上听到什么传闻?”
胡梨侧过头,隽丽眉眼始终沉静。
“大师是指什么传闻?”
避开青年的目光,智明话语一下少了许多底气。
“比如……被通缉什么的……”
他行事端正,向来无愧无心,却在此刻患得患失,怕胡梨知道自己是从大牢里逃出来的,心生嫌隙。
可这么多日没有消息,他又实在担心,只能从胡梨这里打听。
终于,在漫长的沉默中,他听到了胡梨清冷的嗓音响起。
“没有,在下去清河县什么都没听说。”
智明莫名松了一口气。
……
智明伤的很重,加上对胡梨莫名的好感,安心留在宅院里养伤,不知不觉半个月过去。
他的腿能下床走动了,估摸着山上留给年迈师父的余粮不多了,遂向胡梨提出辞行。
胡梨将伤药装进包裹里,收拾好递给智明。
“大师挂念师父,我不好阻拦,这些药膏大师收好,归寺之后也记得好好上药。”
虽然没说什么,但胡梨一直默默为自己做了许多事,对上那双多情的桃花眼,智明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人生在世,得此知交好友,此生足矣。
最终只是道出简单的四个字。
“施主保重。”
对着胡梨双手合十作了一揖,智明接过包裹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下来。
“施主救命之恩,小僧自当铭记于心,待到回禀师父,一定会回来报答施主你。”
“好,我在这里等你。”
……
智明朝着枯荣寺走去,心里琢磨着应该怎样跟师父解释他下山化缘却半个月未归的事,还有小狐狸,那日跑回山上后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走到门口,看到师父在和另一个和尚说话,听到脚步声,那和尚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眉目忽地一凝。
“好重的妖气!你去哪里招惹了这样一只强大的妖物?”
智明面露疑惑之色,却见师父跟着变了脸色。
“这位是释空大师,修为高深,肯定不会看错,你数十日不归,还不快如实说来,这些日子去了哪里?”
什么妖怪?什么大师?
智明脑子一下乱成一团,那名唤作释空的和尚却已经掐动法诀,凭空好似从他身上抓取了什么东西。
感应一番后,眼中露出异彩,惊喜道:“一只狐妖,起码有五百年修为了,你在哪里见到的?快带贫僧去。”
“小僧……小僧没见过什么狐妖,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结巴的话语,躲闪的眼神。
圆守老和尚太懂自己这个徒弟了,如此作态,一看就知道在撒谎。
“大胆,出家人不打诳语,你竟然为了一个妖怪欺骗为师,莫不是被妖怪迷了心智?”
智明一下跪在了师父面前,急切道:“师父,胡梨他对弟子并无歹意,反而救了弟子的命,是弟子的恩人。”
其实他的心中早有疑惑,只是不愿相信。
那般华美却空荡的宅邸,建在荒无人烟的郊外,还有神出鬼没的手段,以及那动人心魄的美貌,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难怪他突然从狱中逃了出来,青年还对他那般亲近,如果说胡梨就是相伴他长大的小狐狸,一切就说得通了。
“糊涂啊,狐妖的话你也相信,还说不是被妖怪迷了心智?你是不是还做了什么违反佛门戒律的事?看你脸色这般苍白,是不是已经被那狐妖吸了阳气?”
“没,没有。”智明慌张的说话都打结了,“胡梨与弟子皆是男子,君子之交淡如水,弟子没有破戒。”
“那就快带释空大师去,早点把那狐妖收了,早点安心。”
收,收妖?
智明脸色一白,连忙对师父乞求道:“胡梨他没做错什么,他是好妖,不要收他。”
“妖就是妖,那有什么好妖坏妖,你常年居在山中,不知妖物可怕,别废话了,赶紧带我过去,去晚了怕是被那狐妖逃了。”释空大师着急道。
智明抿紧薄唇,没有应声。
“释空大师说的话你听不见吗?还不快带路?”圆守也催促道,生怕那妖物真的逃了,然后盯上他们枯荣寺。
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和尚,只会吃斋念经,可没有释空大师那样的本事。
“胡梨对弟子有救命之恩,弟子不能恩将仇报,我不会带你们去的。”
“大胆!你长大了,连师父的话都不听了是不是?”
圆守抽出一根戒条打在智明后背上,已经结痂的伤口重新裂开,智明闷哼一声,腰背挺得笔直跪在地上,始终不言不语。
老和尚气的够呛,还想再打,庙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一群差役涌了进来,将三人团团围住。
为首的差役握着刀,张开一张关押令,其中赫然写着老和尚和智明的名字。
“县令有令,枯荣寺勾结妖物,其罪当诛,全部抓起来!”
两名差役走上前架住智明,还有一个像提溜小鸡仔一样抓住了圆守老和尚,给老和尚吓的腿都软了。
“误会啊,误会啊,老僧何曾勾结过什么妖物,肯定是搞错了。”
圆守老和尚一把年纪,别说砍头,只是去那大牢里逛上一圈,恐怕都要吓出好歹来。
他对智明有养育之恩,智明自然不愿意师父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
“跟师父没关系,你们要抓就抓我。”
“笑话,县令下的关押令还能让你讨价还价不成,全部带走!”
差役押着两个和尚准备离开,释空突然开口:“慢着,时间紧迫,莫要耽搁了,小和尚,你还是先说出狐妖的下落吧,等到抓到狐妖,贫僧可以做主替你向县令说情。”
听闻此言,圆守老和尚立刻看见了希望,对着智明吼道:“孽徒,那狐妖竟然敢得罪县太爷,你还不快把狐妖供出来,戴罪立功,难道你想为师下大狱吗?”
“我……”
一边是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师父,一边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的胡梨,智明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48章 剑修(六)
宅院里。
胡梨一身红边白衣坐在窗边喝茶,窗外飘落桃花瓣,落到桌案上,他伸手拿起一片桃花瓣端详,指甲与桃花一般粉白。
砰——
院门突兀被人推开,智明和尚步履匆匆走进来,四下打量,一眼看到坐在窗边的胡梨,神色焦急。
“走,快走!”
胡梨面露疑惑,心平气和问道:“大师,何事如此慌张?”
“有人要抓你,你快逃。”
“嗯?”
顾不得解释更多,智明大步上前,拽起胡梨的手腕,拖着他往门口走。
两人刚走到院中,和尚衣襟里飞出一道金光,直接将胡梨弹的倒退两步,紧跟着脚下浮现金纹,将胡梨周身一丈笼罩进金光里。
智明脸色发白,嘴唇颤抖着往头顶看去,一个金钵悬浮在胡梨头顶上方。
完了,全完了……
是他害了胡梨……
“妖孽,还不快速速现出原形!”
释空大步从院外走进来,一手拿着佛珠,另一只手掌竖立,端的是得道高僧作态。
金光落在身上,皮肤泛起些微的刺痛感,胡梨好看的眉头蹙在一起。
“你是何人?我不记得自己曾与你结怨。”
“似你这等妖物祸乱人间,死有余辜,贫僧是替天行道,”
“我从未伤人性命,倒是你这和尚身有血光,不知道造下多少杀孽。”
释空脸色一沉。
“死到临头,还敢狡辩!”
话音落下,手中的佛珠抛飞出去,同时口中念念有词,每粒佛珠上都浮现金光,朝着胡梨飞来。
胡梨眉眼中的温和散去,显露出几分生人勿近的冷漠来,掌心轻轻托起,一团红色雾气弥漫。
飞过来的佛珠接触到红雾,如同泥牛入海,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彻底停了下来。
“还给你!”
衣袖一挥,佛珠就朝着释空和尚飞了过去,释空和尚接住佛珠,掌心被红雾灼烧出鲜红的血肉。
手颤动了一下,再看那串佛珠,已经光华黯淡,不知道要蕴养多久才能恢复。
“好强的妖力,倒是贫僧低估你了。”
和尚动了怒,手指点向空中金钵,那金钵立刻光华大盛,滴溜溜旋转起来。
皮肤上的刺痛感立刻变得无比尖锐,胡梨脸色一白,别看他刚才表现得轻而易举,实际耗费了不少妖力。
金钵中传出压制之力,胡梨能感觉到身体在抽痛,咬牙将剩余妖力都化作红雾弥漫周身,隔着一段距离与释空对峙起来。
随着时间推移,金钵越转越快,释空额头上渗出汗珠,明显是消耗不小。
胡梨则是更不堪,脸色惨白,头顶冒出一对毛茸茸的狐耳,已经快要维持不住人形了。
“大师,胡梨绝不是为祸人间的妖,还请你饶他一命。”
智明只是一介凡人,根本插手不了这种层次的争斗,只能跪在地上,不住对着释空磕头。
释空视若无睹,口中念经的速度更快几分,金钵越压越低,铁了心要把胡梨收了。
却见胡梨跌坐在地上之后,眉心突然飞出一道金光,金光毫无阻碍的穿透金钵禁锢,天衣无缝的牢笼破开一个缺口,胡梨趁机化作一道白影跃了出去。
“噗——”
鲜血吐出,再出现时已经跌倒在桃花树下,衣襟上染了血,胡梨回头,冷冷看了一眼释空,再次化作白影朝着远处遁走。
没有金钵压制,即便是释空和尚也追不上他。
“该死!”
胡梨眉心飞出的赫然是一道佛光,一只妖,却带着佛性,释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等奇特的存在。
他有预感,要是能吸收了胡梨的妖丹,他的修为肯定能更上一层楼,如何甘心让胡梨逃脱。
当即大喝道:“智明,你果真是与妖物有勾结,执迷不悟,该当何罪!”手掌一把将智明拽了起来,扔向门口。
早就等在院外的衙役冲进来,重新将智明羁押起来,一把刀架在智明脖子上。
“如今这妖物跑了,你已经没了戴罪立功的机会,贫僧也无能为力,就按照县令的意思办吧。”
手掌抬起,那衙役会意,跟着举起了刀,看意思是想将智明就地正法,智明也认命的闭上了眼睛,不见恐惧,甚至有几分解脱。
当这一幕出现在眼前的时候,空气中泛起涟漪,胡梨发现飘落的桃花,举起的刀刃,还有释空脸上些微的笑意全部凝滞。
整个世界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他的思维还能转动,紧跟着他的视野拔高,一道虚影从胡梨身上漂浮出来。
白衣飘飘的青年,眉眼雅致,肤白如雪,一双金色的眼瞳如某种无机质的宝石,比起地上站着的人,此时的青年更有距离感。
原来,他不是胡梨,他是晨曦。
而这里也不是凡间,他们正处在照月秘境中,如果晨曦没有猜错,他们应该是进入了秘境主人的试炼中,眼下发生的种种都是试炼的一部分。
他能堪破迷茫已经成功了一半,剩下的就是想明白秘境主人考教的究竟是什么,或者说他想要看到的结局是什么。
晨曦将目光投向对面,人群的中心,智明和尚双眼紧闭,一副安静等死的模样,屠刀距离他的脖颈不到一尺。
摆在他面前无非两个选择,一是就此逃脱,任由智明死在衙役手上,二就是回去救人,牺牲自己换智明活命。
如果智明不是长了一张持修的脸,晨曦多半还会考虑一下第一个选项,现在的他……没得选。
叹息一声,只希望这是对的路吧……
……
当晨曦的神魂重新没入胡梨的躯体,花瓣重新飘落,刀刃跟着挥下,一切恢复正常了。
“慢着!”
声音出口,胡梨的身影重新显现出来,他看向被压跪在地上的智明,更远的地方还有一个老和尚瑟瑟缩缩。
“是不是只要我束手就擒,智明大师就能安然无事?”
“自然,智明大师除妖有功,贫道自会为他说情,县令也会从轻发落。”
“好。”
本来已经准备赴死的智明听到这段话,难以置信的睁开了眼。
“你快走,我不要你救!快走啊!”
释空道了一声佛号,冷冷道:“智明,既然已经选择了保全你师父,就不要再说多余的话。”
“我……”智明嘴唇颤抖,说不出辩驳的话。
释空说的没错,在枯荣山上的时候,他早已做出了选择,否则他也不会到这宅院来。
只是心底还怀揣着微末的希望,希望胡梨能逃脱,本来这希望都快要成真了,却再次因为他,胡梨留了下来。
他选择了师父,胡梨却选择了他。
无愧于心的和尚,第一次对一个人生出浓烈的愧疚,闭上眼不敢看胡梨的眼睛。
“无妨,我的命本来就是你救的,还给你也是理所应当,智明,我不怪你。”
熟悉而轻柔的嗓音响起,柑橘苦香飘了过来,智明怔愣的睁开眼,看到胡梨走到他面前。
阳光撒在他的身上,就像第一次化成人形与他见面时一样,红边白衣飘拂,眉眼细致如画,恍若仙人。
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浅淡的笑容稍纵即逝,却好似让四周的一切褪去颜色。
“你……”智明的喉咙哽的难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也不需要他说什么,晨曦张开殷红的嘴唇,一枚泛着莹润光泽的白色内丹飞了出来,内丹上隐隐有金纹浮动。
他握住内丹,另一只手分开智明的手指,轻柔的将内丹放在他的掌心。
“有此物足够你保命了,往后……自己保重。”
失去了内丹,晨曦周身的气息开始快速跌落,生机也在流逝,直到彻底失去生息,变成一只雪白的狐狸,被金钵收了进去。
智明呆呆的跪在原地,好像失去了所有反应,连释空跟他说话也听不见。
急不可耐的师父冲上来,从他手里抢走内丹,恭恭敬敬的递给释空和尚,释空和尚跟差役说了几句,带着一群差役离开了。
见他始终像个木头一动不动,圆守呵斥了几句,也回枯荣山了,原地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宅邸。
但这宅邸也是胡梨的妖力所化,注入的妖力耗尽后,四周只剩下空荡荡的草地。
胡梨留在这世间的一切痕迹,全部都消失了,什么也没留下。
“智明,我不怪你……”
轻柔的声音好似又在耳边响起,那怕临死的时候,他的眼神依旧那般平静。
胡梨确实不怪自己,可是智明无法原谅自己。
最开始他只是想救一个姑娘而已,为什么会走到这样的结局,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从白天跪到黑夜,再从黑夜跪到白天,智明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
胡梨没错,他也没错,错的是这个世界,没有自保之力的善意,只会害人又害己。
庙里那座石像帮不了他,师父也帮不了他,能帮他的人隐藏在山川湖泊里。
听闻这世间有仙人,能御剑飞行,移山填海,无所不能。
释空只是机缘巧合从一个佛门修仙者那里学会了一招半式,就能在这人间皇朝里呼风唤雨,被奉为座上宾。
倘若他有释空那样的手段,师父不会有危险,胡梨也不会死。
所以,他不做和尚了,他要去……寻仙。
……
持修睁开眼,眼底有未散去的哀意,但等到记忆恢复,他的眼神重新被冷漠取代。
他在心魔境中经历了十年,对于凡人来说已经是很长的一段岁月,可修仙者寿命悠长,十年时间弹指一挥,又能留下多深的印记?
持修以为自己根本不会受到影响,却在起身后,猛然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容时,生出不可抑制的心悸。
“胡,胡梨?”
不对,胡梨是狐妖,没有金色的眼瞳,气质也更温和些,在他印象中,金色的眼瞳似乎只有……那只白猫?
本能的催动御兽诀,持修感应到联系近在眼前,身体蓦地一僵。
果然是那只猫!
此时的白猫早已褪去妖躯,展现出青年模样,墨发垂肩,一袭白衫,容貌惊人。
金色的眼眸折射光芒,没有表情的时候,如同暗室里只有一缕光照着的神像,冰冷,肃穆。
如果说胡梨是带着红尘气息的谪仙,这青年就是完完全全的没有入过凡尘的仙。
比他一个修仙者还更像九天上的神佛仙尊,冷眼俯瞰世间一切生灵。
好在这冷漠并没有维持很久,在持修苏醒后白猫的眼神就多了几分灵动,至少看着不像死物了。
大约是为了查看他的状态,青年凑的很近,他猝不及防起身,两人差点脸对脸贴到一起。
呼吸纠缠,缕缕柑橘苦香从青年身上传了过来,持修的心跳突然快了起来,不敢直视青年的眼睛。
“我不是胡梨,我叫晨曦。”
他听到和记忆中一般无二的清冷嗓音缓缓说道。
第49章 剑修(七)
“你化形了?什么时候的事?”
“进入秘境之后。”
两人靠这么近说话实在古怪,见持修没有大碍,晨曦站起身拉开两人距离,那缕浅淡的柑橘苦香跟着远去。
持修急促的心跳平缓下来,却又觉得空落落的。
“那只狐妖是你扮演的?”
“嗯。”
“你是何时发现不对劲的?”
“院子里,你即将被差役杀掉的时候。”
“所以你才会回来救我?你怎么确定自己的选择能通过试炼?要是选错了怎么办?要是你真的死了……怎么办?”
持修的嗓音干涩,连提到那个字都觉得心脏在颤。
晨曦却很平静,自从进入这个世界,死亡于他已经是家常便饭。
“我不确定,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有什么问题吗?”
歪了歪头,猫儿眼里带着迷惑,试炼已经结束了,他不明白持修为何还要追问。
持修也不知道自己在耿耿于怀什么,大约是在看到胡梨死的那一刻,他确实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心痛。
心魔境里的经历明显是秘境主人的一道考验,他本该主动抽离,化解劫难,结果却是沉迷其中,不可自拔。
直到胡梨死了,他浑浑噩噩游荡在世间,机缘巧合遇到一个剑道修仙者,被教授了一式剑法,方才清醒过来。
短短十年,却好似过完一生,即便清醒了依旧心有余悸。
这是不对的,修士恪守本心,怎能被外物干扰?况且胡梨也不是真的胡梨,他只是晨曦的一道幻影。
他总不能对一只猫念念不忘。
持修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烦躁,重新将注意力转到当下来,开始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宽阔的石屋,随处可见生活的痕迹,不像陵墓,倒像是洞府,让人怀疑秘境的主人是否真的已经陨落了。
石屋的后方,居中放置着一座供台,供台两边点着长明灯,中央放着一个木牌。
两人走上前去,见到木头雕刻的牌位上写着‘先室胡梨孺人之神位’,是灵牌。
“胡梨是我的道侣,所以我以夫君之名祭奠他。”
声音突兀从背后响起,持修的长剑瞬间出鞘,回过头来看到一道虚影漂浮在石屋中央,是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
“两位小友不用惊慌,老夫只是在这里留下一道残影,并无伤人之意。”
持修却没有放松戒备,冷冷道:“你是何人?”
“老夫人称无心剑君,只是比起这个称谓,你们叫我智明和尚应该更熟悉一点。”
“智明?前辈就是这秘境的主人?”晨曦疑惑问道。
他不像持修那般戒备,因为感受不到虚影的恶意,甚至还感觉这老人颇为和善。
“正是老夫。”
虚影看晨曦的眼神很专注,像是在透过他追忆什么,持修皱眉,身子侧了侧,不露痕迹将晨曦挡在身后。
“我与胡梨长得很像?”
“不像,你与他的容貌截然不同,性格也相差甚远。”
“那我为何会变成胡梨?”
“这是老夫的试炼,凡是进入试炼中的人都会经历这一遭。”
“原来如此……”晨曦点了点头,想起持修进入秘境的目的,又问道:“那我们算是通过试炼了吗?”
“自然,你的表现超乎老夫的预料,至于他……”
虚影看向持修,好似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叹息一声,“你也算是通过了吧……”
持修脸色一黑,什么叫‘算是’?
对晨曦就是慈眉善目,有问必答,对他就是一副朽木不可雕的无奈模样,这老家伙莫不是对晨曦移情了?想老牛吃嫩草?
无心剑君却不管持修心中所想,自顾自说道:
“我与胡梨年少相识,我只是凡间一名普通的僧人,吃斋念佛,不通世故,他虽是妖,却没有害人的心思,还陪伴我日日诵念佛经,为众生祈福。
我们本该和睦一生,偏偏有人盯上了他的妖丹,以我师门威胁,我正如小友一般,选择了保全师门,胡梨因此陨落,还是为救我而死。
他死之后,我弃佛从道,习的一身剑术,修为也越来越高,却始终心有歉疚,不得解脱。
所以布置下了这一场试炼,想看看世间之人面临我当初的情景,会如何抉择,你们是最先通过试炼的。”
解释完了前因后果,无心剑君再次看向晨曦,眼神里竟然多了几分忐忑。
“所以,你最后说的那句话是真的吗?”
晨曦略一思忖,点了点头。
“是真的,胡梨既然选择了救你,就不会心怀怨怼,我猜他当初应该是没机会和前辈说话,否则他也会如我一般。”
顿了一下,晨曦仔细回忆当时的心境,认真说道:“他确实……从来没有怪过你。”
石屋中陷入静默。
无心剑君拿起供桌上的牌位,细细摩挲过上面的名字,良久之后才轻声道:“多谢。”
有晨曦这句话,他终于获得了一点宽慰,布置这座秘境的目的算是达到了。
此次进入秘境的人众多,自私自利之辈不在少数,许多人一开始就被淘汰了。
即便走到面临抉择的那一步,也多是选择了保全自身,甚至有懦弱的人迫不及待出卖了胡梨的踪迹以求自保。
这些人无心剑君连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断然不会让其有机会进入秘境的核心继承自己剑道的,唯有晨曦是个例外。
持修和晨曦因为是同时进入心魔境的,无心剑君看到了晨曦救持修那一幕,又是妖兽,干脆将两人安排进了同一场试炼里。
持修的表现只能说中规中矩,虽然通过了试炼,却也和当初的自己没什么区别。
如果没有晨曦,选择他也未尝不可,可有了晨曦,无心剑君心就偏了。
晨曦与胡梨形不似但神似,最后心甘情愿赴死让无心剑君看到了胡梨的影子。
即便只为这一份相似,他都愿意交出传承,何况晨曦的表现远超他的预料。
震动他心神,让他主动现身相见的,是晨曦最后对智明说的那句‘我不怪你’。
无心剑君因为胡梨的死困顿多年,生出心魔,无法飞升,他一直觉得是自己辜负了胡梨,怕胡梨恨他。
可晨曦却说胡梨不怪他,因为胡梨在做出选择的那一刻,就已经明了前因后果。
他知道智明的选择,可他还是选择了牺牲自己救智明。
他比谁都希望智明能活下去。
无心剑君突然就释然了,虽然为时已晚,时隔多年,他早已坐化,但他还是很感激晨曦。
胸口一团金光飞出,落在他的手上,化成一枚金色的珠子。
“这是此方秘境的钥匙,秘境中的一切都归你所有,功法灵药任你取用,还有老夫的一身剑道功法也会一并传授给你,作为你让我解脱的答谢。”
晨曦看了看无心剑君,又看了看旁边的持修,这怎么看都像是男主的机缘,怎么跑到他手里来了?
当即摇了摇头,道:“我不修剑道,还是给持修吧。”
能被称为剑君的,一般都是化神修士,再不济也是元婴,这等强者的遗泽,那怕只是一小部分,也足以让人脱胎换骨,晨曦却如此轻而易举的让了出去。
无心剑君和持修都是一怔,紧跟着无心剑君直接将珠子扔进晨曦手里。
“给你你就拿着。”
又手掌一挥,一层结界单独将持修包裹。
“我们聊聊。”
“前辈想跟我聊什么?”
“你们先前掉入的是老夫的意识海,最初的身份是老夫的记忆赋予的,后面的发展却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你能明白吗?”
持修面无表情的回道:“明白什么?”
无心剑君叹息一声。
“他能为你做到这个地步,一定是对你情根深种,你莫要负了他。”
持修:“???”
等等,谁情根深种?不灭元灵吗?
那可是引发修仙界浩劫的大杀胚,出了名的冷酷无情,竟然说不灭元灵会动情,真是可笑。
这老头多半是残存世间太久了,脑子都不清醒了。
……
结界完全阻隔了声音,晨曦不知道无心剑君在和持修说什么,多半是男主独特的机缘吧。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结界消失,虚影也消失了,只剩下持修走了出来,表情看着不像是得了机缘的样子。
“怎么了?”
对上晨曦金色的眼眸,沉静的如月光撒下的湖泊,持修晃了一下神,又想到无心剑君说的话。
他才不信什么情根深种的鬼话,可试一试,试一试总没差的。
取下手上刻有银色魂环的无名戒指,递到晨曦面前,问道:“你不是想要这个?给你。”
晨曦拿过戒指摆弄了一下,没看出所以然,意识探入其中,十平方左右的空间,中间一个水池子,池水带着灵气,却并不浓郁。
“这是什么?空间戒指吗?”
持修定定看着晨曦,想要看出他伪装的痕迹,却察觉不出一丝一毫。
“你不知道这是什么?”
晨曦摇了摇头,持修忽地深吸一口气。
修为比他高,却跟在他身边不走,三番五次的救他,又不求回报,如今身上唯一能和不灭元灵产生的联系的戒指也不是对方目的,那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排除所有可能,剩下那个最难以置信的,似乎就是答案。
无心剑君的话再次浮现在持修的脑海中,他说晨曦对他情根深种。
难道竟然是真的?
……
持修的表情好奇怪,相处这么久,持修一直冷着一张脸,晨曦还是第一次从他脸上看到那么丰富的表情。
该不会无心剑君真的没有留下任何机缘,持修气疯了吧。
他将手里控制秘境的珠子递了过去,安抚道:“这个给你,我刚才看了,秘境里正好有一方灵泉,灵气浓郁至极,想必能助你修为突破一大截,你快去吧。”
一汪灵泉放在外面已经是能让人开宗立派的存在,晨曦却如此轻而易举的交到他手中,父母手足也不过做到这个地步了。
他身无长物,修为也不高,能让不灭元灵如此惦记的,想来也就剩下他这个人了。
持修不再怀疑,晨曦就是喜欢他。
……
第50章 剑修(八)
照月秘境中的灵泉是无心剑君特地留给剑道传人的,不仅灵气浓郁,还混有许多珍惜灵药,能帮人洗净伐髓,开拓灵脉。
持修在得到了无心剑君传授的《无心剑诀》后,进入灵池中修炼,霎时充裕的灵气灌注进他的身体,他的修为开始快速上涨。
筑基中期,筑基后期,筑基圆满。
半步金丹!
睁开眼,眼底残留着惊讶,摊开手掌,充盈的力量比先前强大了数十倍不止。
若非担心进步太快根基不稳,持修的修为甚至还能继续涨。
但就算如今这样也很可怕了,有秘境遮蔽天机,他暂时无法经历金丹雷劫,只能算半步金丹。
等到出去之后,雷劫降临,他能渡过去,就是实实在在的金丹真人了。
如此飞速的进步,难怪修仙界的人挤破头也要往秘境里钻,秘境里的机缘是真的能让人一飞冲天。
从灵池里出来,里面的灵液还剩下一些,掌握有控制秘境的金珠,这地方已经变成了他的后花园,随时可以进来,持修也不必急在一时。
灵力烘干身上水液,又施展了一个清洁术,持修朝着石屋走去,想到某只白猫的洁癖,脚步顿了一下,干脆换了一身衣裳。
石屋分为好几间,和洞府的格局一致,其中专门开辟出了一间用来堆放功法玉简。
此时晨曦就呆在这间石室内,翻阅着无心剑君留下的阵法,能被化神修士看上的东西,都有其独到之处。
妖族寿命漫长,晨曦脑中关于他这一族修炼的传承记忆主要就是吞吐月华和睡觉,进度实在缓慢,索性将更多心思放在了钻研阵法上。
持修走到他身边,看到他正在钻研‘万劫无生阵’,一下皱起了眉。
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多半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甚至同归于尽的阵法。
“你少看这些东西,难道还真的准备把自爆当绝招用?”
“为什么不可以?反正也能复活。”
持修语塞。
晨曦又上下扫了他一眼,看的持修身体都有些僵硬了,才惊奇道:“修为增长的好快,按照这样的速度,化神也用不了多久。”
持修浇他冷水。
“你真以为化神是那么容易达到的?修仙界修士何其多,又有几个化神?”
“别人或许不可以,你却是有很大的机会,我相信你。”说这话的时候晨曦猫儿眼一眨不眨,比持修自己还要有信心。
持修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心里生出古怪的感觉,只觉得晨曦傻的可爱。
他多半是疯了。
“要离开了吗?”
“嗯,秘境之中无法渡劫,我需要出去渡金丹雷劫。”
“那就走吧。”
晨曦也干脆,这石室中的阵法不多,他已经全部记在心里了,甚至还搜罗了许多布置阵法的材料一并带走。
如今两人的家当,别说和筑基修士比,就是许多金丹修士也没有他们富裕。
手掌握住金珠,持修准备开启秘境的传送阵,看了看站在一步开外的晨曦,垂落衣袖下的手掌紧了紧,一把拽住人的手腕。
而后脚下白光一闪,两人眼前的景象发生变化,再出现时已经漂浮在一座小山上方。
持修早就看过照月城周围的地图,略一对照就判断出来,此地应该是秘境的北边,相距百里左右。
比起其他建有城镇的地方,已经算得上偏僻,倒是可以渡劫。
“就这里吧。”
“好,容我先布置几个防护阵法。”
“嗯。”
自从知道晨曦对自己的心思之后,持修对晨曦的信任感就上升了许多。
不仅没有随时随地的防备晨曦,连渡劫用的阵法都愿意交给对方布置。
“你还有事吗?”晨曦突然问道。
持修只觉得莫名。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松手?”
晨曦举起自己的手,持修还拽着他的手腕,大概是怕传送分开,拽的很紧。
伶仃的一截腕骨,肌肤白皙如雪,此时被禁锢出一圈红痕,惹眼至极。
持修蓦地缩回了手,神情看不出喜怒。
“去吧。”
却在晨曦转身离开去布置阵法后,看着自己的手掌出神,掌心里似乎还残留着那细腻的触感。
送到鼻尖,极其浅淡的一丝柑橘苦香飘散。
……
三天后。
持修踏进晨曦布置的阵法中,开始闭目养神,直到全身状态都恢复到最佳,他开始调动灵力冲击体内屏障。
因为经脉宽阔,灵力充盈,屏障一下被冲破,霎时更强盛的气息从持修身上浮现。
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浮现黑云,有雷光在云中闪烁。
……
此时距离持修渡劫百里外的某处山崖上 ,白风正烦躁在五蕴宗做客,五蕴宗唯一的金丹老祖新翁真人笑脸陪在旁边。
比起他这个位于岐水州二流宗门的宗主来说,来自于大宗门的白风是需要他巴结的存在。
何况白风年纪轻轻就达到金丹期,天赋实力都不是他一个老家伙能比的。
“还没找到吗?一个筑基修士能跑到哪里去?到底是你故意糊弄我,还是你们五蕴宗的人太废物?”白风毫不客气质问道。
新翁真人赔笑道:“道友消消气,弟子刚刚传来消息,在照月秘境外见到了你说的那个小贼,想来这些时日是躲进秘境了,我宗弟子已经守在秘境外面,一旦他出来,马上通知道友你。”
白风神情这才和缓许多。
“那就好。”
神魂受创可不是小事,他清风真人还没吃过这么大的亏,等他抓到那个剑修,非要把他碎尸万断不可!
忽地,白风感觉到什么,朝着北方看去。
“咦?何人在此渡劫?”
新翁真人盘算了一下。
“五蕴宗内暂时没有能跨过筑基的弟子,多半是散修,也只有散修会随便找个地方渡劫了。”
“走,去看看。”
……
晨曦站在外围,看到雷劫落下,将持修所在的位置笼罩。
持修的神情并无多少变化,对于这次的雷劫把握很大,只需要熬到雷劫结束就行了。
忽然,晨曦神色微动,朝着天际看去,只见两道遁光由远极近,飞快朝着持修所在赶来。
应该是被雷劫吸引过来的修士,能御使遁光直接飞行的,修为不会低于金丹。
晨曦取出了阵盘,默默注视着两人,除非别有所图,一般不会有修士干扰他人渡劫,但凡事皆有例外。
遁光停在十数丈开外,显露出两道身影,当晨曦看到那白衣青年的时候,就知道今日之事恐怕无法善了。
果然,白风一眼认出雷劫下的持修,平和的神情变得咬牙切齿。
“是他!那个害了我的小贼!他竟然这么快就筑基圆满了。”
“什么?”新翁真人一惊。
白风要找的人竟然一直藏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还突破的这么快,多半是在秘境中获得了什么了不得的机缘。
“动手,绝不能让他突破到金丹!”
白风率先拿出自己的法器,一把白色羽扇,朝着持修扇了一扇子。
天赐良机。
他们甚至不需要杀了持修,只要稍微干扰一下持修渡劫,持修就可能自己死在天劫下面。
白风面露狞笑。
“这次看你还怎么跑!”
却见羽扇扇出的劲风在距离持修十丈距离的位置突然被一层光幕阻挡,没有影响到持修分毫。
是阵法。
两人这才注意到远处还站立着一位青年,墨发金眸,容貌俊美,气度不凡,手中握着一个阵盘,刚才那一击就是他挡下的。
不过筑基修为,却能依靠阵法挡下金丹修士的一击,显然是精于旁门左道的修士,且阵法造诣不低。
这种拥有一技之长的人放到那个宗门都颇受欢迎,加上晨曦确实长了一张让人心生好感的面容,白风难得多了几分耐心。
“道友是何人?本真人与那剑修乃是私仇,道友莫要自误,就此收手的话本真人既往不咎,还可以将道友引荐给宗门,如何?”
回应白风的是晨曦祭出的阵盘,又几道光幕升了起来,明显是铁了心的要保持修。
“好好好,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道友不愿走,那就一起陪葬吧!”
对面的人明显准备周全,可他白风的手段又岂是这么简单?
手指一点,羽扇上光芒大盛,一个巨大的风旋形成,朝着阵法碾压过去。
他倒要看看这阵法能不能挡得住!
同时新翁真人也出手了,他使的是一把木尺,威势不像白风那般惊人,可同样是金丹修士的一击。
晨曦表情凝重,手指连在阵盘上点了几下,颤动的光幕立刻生出白色的雾气,将持修的身影彻底掩盖,只留下他自己在外面。
同时晨曦身上又飞出数道阵旗,一心数用,借助阵法的变化一边化解攻击,一边布置新的阵法。
双方竟然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可依靠外物只是一时,那怕晨曦神魂强大,能同时控制多个阵法,到底只是筑基修为,对面却是两个金丹修士。
手上的阵盘很快损坏了七七八八,晨曦也从阵法的外层退到中心,再退就要把持修暴露出来了。
此时雷劫已经有了减弱的趋势,距离持修渡完雷劫不会太久,白风急了,从身上取出一个卷轴,这是师门留给他最后的保命手段。
上次就是舍不得消耗宝物,结果被持修跑了,这次绝不能再给他机会!
咬了咬牙,白风撕开卷轴,一副千里江山图显现出来,在江山图的中央,一根白色的光柱照射而出。
光柱照在阵法光幕上,如同烈火遇到白雪一般将光幕消融,连破七层阵法,直到最后一层光幕出现空洞,那光柱才彻底消失。
噗——
阵法被破,晨曦受了反噬,吐出了一大口血,气息瞬间萎靡,可一切并没有结束,千里江山图第二道光柱已经在酝酿。
这次再让它发动,就没有阻挡的阵法了,持修很大概率会当场死亡。
危急时刻,晨曦取出了身上最后四杆阵旗,意念一动,阵旗散布四方,激发了他最后的防护手段——万劫无生阵。
万劫无生阵乃是无心剑君收集的众多阵法中最强悍的一种,对阵法材料和神魂强度都有要求,以晨曦如今的神魂只能勉强施展,但效果惊人,
当阵法亮起的瞬间,千里江山图的第二道光柱刚好到达,这次没有遇到任何阻拦,可光柱却在进入阵法范围后凭空消失了。
就在白风疑惑之时,下一瞬,四道光柱毫无预兆出现,每一道都堪比千里江山图射出的那道,朝着四面八方无差别的扫射。
噗——
噗——
猝不及防之下,白风,新翁真人,包括晨曦自身,只要是处在阵法中的人,全部都受到重创。
无差别攻击,难怪叫万劫无生阵。
晨曦本就有伤在身,又是阵法中修为最低的人,倒地之后只留下一口气,连阵盘都脱手而出,落到了一边。
白风也没好到哪里去,他上次被晨曦自爆炸出的神魂伤势还未痊愈,加上要控制千里江山图,几乎是硬接了这一击,同样受伤不轻。
反而是新翁真人逃过一劫,他之前未尽全力,变故发生时立刻给自己多布置了几层防护,没受什么伤。
“别管他,先去把那个剑修杀了!”白风踉跄站起身,对着新翁真人吼道。
同时恨恨的看着晨曦,等解决了持修,他再来跟这个阵法修士算账。
新翁真人虽然不想冒险,但怕得罪白风,还是不情不愿朝着持修走去。
见状,那怕晨曦眼前发黑 ,已经虚弱的连呼吸都艰难,还是撑起身,朝着前方爬去,想要把掉在地上的阵盘捡回来。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触到阵盘的时候,一只手掌先他一步将阵盘捡了起来,轻轻放在他的手中,平静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休息一下,剩下的交给我。”
抬起头,是持修冷峻的脸,眼底的杀意浓郁至极,晨曦还是第一次看到持修这么生气,不过不是对着他。
真好,雷劫结束了……
他松了一口气,虚弱的闭上眼睛休息,远处响起惨叫声,他却已经无力去看。
不知道过了多久,血腥气飘了过来,有人将他抱起来,一枚丹药喂到唇边。
晨曦睁开眼看了看,偏开了头。
持修的声音一如既往平静,仔细去听,又能听出几分颤抖。
“洗过手了,快吃,吃了就没事了。”
“没用的……”气若游丝的声音,晨曦的表情却很平静。
自己的情况自己知道,哪是一枚丹药救的回来的。
“没关系,试试。”
持修强硬的想要把丹药喂给晨曦,晨曦再次偏开头,微凉的手掌轻轻搭在持修手臂上,就让持修的动作停滞。
“持修,还生丹难得,浪费在我身上未免可惜,你不要任性。”
这丹药是无心剑君为数不多的珍藏之一,晨曦还指望着以后给持修救命呢,岂能浪费在自己身上,毕竟持修又不像他能复活。
持修一下变了表情,带着怒意的嗓音泄露出几分压抑的情绪。
“到底是谁在任性?你就这么喜欢找死?还有这‘万劫无生阵’,谁允许你用的?”
“咳咳……没有它我今天还没法拦住两名金丹修士呢。”晨曦嘴角竟然露出些微的笑意,为自己的先见之明开心。
“很好用,不是吗?”
持修呼吸一滞,心脏像被一只手掌拽紧。
浓烈的情绪横冲直撞撑的他难受,可看着晨曦气息逐渐微弱,又发泄不了一点。
终于,怀里抱着的人彻底失去声息,金色的眼眸化为灰败的宝石,再彻底闭合,消失。
如噩梦一般的记忆重现。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座宅院里,成了那个弱小的智明和尚,眼睁睁看着胡梨死在自己面前。
一口气憋在胸口出不来,也咽不下去,已经是金丹修士的持修竟然如凡人一般,生出窒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