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岛的日子在潮起潮落中起伏和流淌。


    温瑾真的带着她在这个海岛上走了一圈。


    海岛并不是原始的岛屿,各种设施都很齐全,别墅所在地点很私密,外部还有一些温瑾安排的人员的住宅。


    囿于景非昨有限的地理知识,她没法判断这到底地处哪里。


    但她能看得出来,这里的防守可以用密不透风来形容,景非昨只好暂缓离开的念头,徐徐图之。尤其是经历了前两天的教训,景非昨暂时不打算招惹温瑾了。


    她身上的痕迹渐渐淡去,体力也恢复了七七八八,但一种新的不适却不期而至。


    或许是水土不服,或许是情绪大起大落冲击了免疫系统,来到岛上的一个星期后,景非昨在睡梦中,突然感到腹部隐痛。这个痛楚让她立即清醒过来,醒来后胃里的恶心感愈发强烈。


    这时候天色还早,身边的温瑾都还没有起床。景非昨强撑着起身,动静让温瑾也惊醒了,但她甚至没来得及跟刚睁眼的人说上一句话,便冲进了洗手间。


    温瑾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立刻翻身跟了过去,看着景非昨趴在洗手台前干呕,眼底的担忧浓稠得可以聚成水。


    温瑾轻轻拍着景非昨的背,给她递上纸巾,“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景非昨摆摆手,脸色苍白,连说话的力气都欠缺。


    温瑾没再多问,直接拿起内部通讯器,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急促和严厉:“叫陈医生立刻过来!”


    那位陈医生来得很快,神色冷静,动作利落。


    她是温瑾一直以来的的私人医生,绝对的心腹,对这岛上的特殊状况显然心知肚明。她仔细为景非昨做了检查,量体温、听诊、问询。


    温瑾一直紧守在床边,目光胶着在景非昨和医生之间,仿佛生病的不是景非昨,而是她自己。


    “温董,别太担心。”陈医生收起听诊器,语气平和,“是急性肠胃炎,大概率是肠胃性感冒引起的。不算严重,但需要好好休息,这几天饮食一定要清淡,吃些易消化的流食或半流食。”


    温瑾紧绷的神经这才稍稍放松,但眉头依旧没有舒展:“确定只是肠胃问题?”


    陈医生肯定地点头:“是的。我开些药,按时吃,注意观察体温和补水就好。”


    送走医生,温瑾拿着药和水回到床边,伺候景非昨吃下。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像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


    然而,这珍宝并不安分。


    药效发作,不适感稍微缓解后,景非昨靠在床头,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和无垠大海,忽然幽幽地开口:“我想吃炸鸡。”


    温瑾正在帮她掖被角的手一顿,闻言,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道:“什么?”


    “炸鸡。”景非昨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病中的虚弱,却异常清晰,“酥皮的,要配冰可乐。”


    温瑾简直要被气笑了,耐着性子哄:“宝贝,你刚吐过,医生说了要吃清淡的。炸鸡太油腻,现在吃对肠胃不好。”


    “我就要吃。”景非昨垂下眼睫,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声音里透出一股执拗的劲,“嘴里没味道,想吃点有味道的。”


    “不行。”温瑾的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等你好了,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做,现在不行。”


    景非昨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她,也不说话,只是那双眼睛此刻因为生病而显得水润朦胧,配合着微微蹙起的眉头,竟无端生出一种极大的委屈感。


    仿佛温瑾不给她吃炸鸡,是天大的过错。


    上岛以后,景非昨的委屈时刻简直是井喷式增多,她发现温瑾对此总是受用。


    果然,温瑾被她这眼神看得心头一软,几乎要败下阵来,但想到医生的嘱咐,还是硬起心肠:“听话,真的不能吃。”


    见软的不行,景非昨索性别开脸,拉高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用后脑勺对着温瑾,以实际行动表达无声的抗议。


    温瑾看着床上那团鼓起的被子,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简直是绑了个猫祖宗回来伺候,打不得,骂不得,连拒绝她一个不合理的要求,自己都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要是被景非昨知道了温瑾的心中所想,她绝对会大翻白眼,合着这人真的觉得她那些羞耻的手段就不算打了。


    温瑾尝试讲道理,从病理学到营养学,耐心哄了足足半个多小时。


    景非昨却像是铁了心,偶尔从被子里闷闷地飘出一句:“我不管。”


    最后,温瑾的语气不自觉地加重了几分:“不行就是不行!炸鸡绝对不可以!”


    这话一出,被子里的人猛地一僵。


    随即,被子被拉下来一点,露出景非昨半张脸。她依旧没看温瑾,但眼圈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了红,鼻尖也微微抽动了一下,像个被大人凶了的孩子,把所有的委屈都憋了回去,却更显得可怜巴巴。


    温瑾:“……”


    她完全知道这人的所有委屈和可怜都是装的,只是在借题发挥,在用生病作为武器试探她的底线。


    可她就是见不得这人露出一丁点这副样子。


    她所有强装出来的强硬,在看到那微红的眼圈时,瞬间土崩瓦解,甚至开始后悔刚才语气重了。


    “好了好了。”温瑾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坐到床边,连人带被子一起揽进怀里,声音放得不能再柔,“是我不好,不该凶你。但炸鸡真的不能吃,我们换别的好不好?”


    景非昨在她怀里挣了挣,没挣脱,也就由她抱着,但依旧不吭声。


    温瑾抱着她,拿起通讯器,再次联系了陈医生。


    她详细描述了景非昨“嘴里没味道”的状况,不厌其烦地咨询有没有什么既能刺激味蕾、又绝对温和不伤肠胃,最好还能和炸鸡的口感类似的食物选项。


    电话那头的陈医生第一次听到如此荒谬的询问,好半天没有应声,但最后还是专业地提供了几个建议。


    挂了电话,温瑾亲自去了厨房。


    她在厨房里待了许久,对照着医生的话和自己查到的资料,极其认真地忙碌着。


    最终,她端出来的是一份无油的脆皮鸡肉。


    燕麦片用平底锅干焙至金黄,腌制的优质鸡肉裹上了一层玉米淀粉,紧紧粘上烤干的燕麦片,再送去烤箱烘烤至熟。旁边还配了一小碟酸甜开胃的嫩黄瓜条。


    温瑾把成品放在了餐桌。


    景非昨瞥了一眼,没动,反而懒洋洋的:“冰可乐呢?”


    “尝尝看,”温瑾假装没听见,语气耐心,内容却是自说自话,“我按医生说的做的,应该有点味道。”


    温瑾到底做了多久,景非昨毕竟看在眼里,终于还是慢吞吞地开始动作,尝了一口。


    实话实说,口感简直出乎她的意料,外皮香脆,内部鸡肉多汁,但负担显而易见地比炸鸡小得多。


    她细嚼慢咽地吃着,没说话。


    温瑾又喂她吃了一片黄瓜条,肉的腻味一扫而空,味蕾瞬间被再次激活。


    景非昨一口接一口,虽然没说什么,但明显吃得比之前有滋味多了。


    温瑾看她终于肯好好吃东西,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怎么样,好吃吗?”


    景非昨吃得津津有味,“差强人意吧。”


    温瑾看着景非昨那副明明吃得舒服却偏要摆出勉为其难姿态的样子,觉得这人实在太有意思,被折腾的无奈顿时烟消云散。


    在温瑾的细心照料下,到了晚上,景非昨肠胃的最后一点不适也彻底不见了。


    但她却丝毫没有消停的迹象。


    景非昨找到了一种新的、与这座囚笼看守者相处的方式。


    恃宠而骄的试探。


    夜色深沉,海岛的寂静被无限放大,只剩下规律而催眠的海浪声。


    景非昨却在一片安逸中睁开了眼,毫无睡意。


    白天睡多了,加上生理上的不适彻底消失,此刻她的精神清醒得不像话,她翻了个身,看着身旁呼吸均匀的温瑾。


    月光透过玻璃穹顶,勾勒出温瑾熟睡时柔和的轮廓,褪去了白日的所有强势,显得安宁,甚至有些脆弱。


    景非昨盯着看了一会儿,心里莫名升起一股烦躁。


    凭什么她能睡得这么香?


    她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推了推温瑾的肩膀。


    几乎是立刻,温瑾的眼睫颤动了一下,随即睁开,那双眼睛里没有刚醒时的迷茫,只有瞬间凝聚的清醒和警惕。


    她下意识地先看向景非昨,声音带着沙哑:“怎么了?不舒服?”


    说着,手已经探过来,想要触摸景非昨的额头。


    景非昨挡开她的手,语气平淡:“没有。”


    温瑾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确认这人确实不像有事,那根紧绷的神经才松弛下来。


    她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那怎么醒了?睡不着?”


    “嗯。”景非昨应了一声,理直气壮地要求,“无聊,替我解解闷。”


    温瑾失笑,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窝:“好,想怎么解闷?”


    景非昨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下达指令:“讲故事。”


    温瑾顿了顿,试探地问:“童话故事?”


    她记得在那间病房里,景非昨的妈妈哄她睡觉时,就会讲童话故事。


    景非昨闻言,却立刻在她怀里翻了个白眼。虽然温瑾看不见,但能从她哼出的气音里感受到浓浓的嫌弃:“谁要听那个。”


    温瑾无奈,但也庆幸。因为她的人生里充斥着合同、谈判和战略,童话离她太遥远了,如果景非昨真的要听这个,她反而没什么东西可说。


    她搜肠刮肚,最终只能拿出自己最熟悉的东西:“那……给你讲讲我最近处理的一个商业案子?”


    景非昨这次允了:“可以。”


    她尽量用通俗的语言,挑了些其中波折的环节讲述。


    但温瑾是真的不适合讲故事。


    这些在商界听起来惊心动魄的博弈,被她用汇报工作般的语气讲出来,实在是枯燥无比。


    景非昨起初还勉强听着,试图从中找到一点趣味,但很快就觉得眼皮越来越重。


    没过多久,温瑾感觉到怀里的身体逐渐放松,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温瑾停下讲述,低头看着已然熟睡的景非昨,有些哭笑不得。


    这家伙,把自己弄醒,提出要求,结果倒先睡着了。


    扰人清梦的罪魁祸首睡得香甜,温瑾却彻底没了睡意。


    她维持着被景非昨枕着的姿势,一动不动,生怕一点轻微的动作就会惊扰了这份难得的宁静与依赖。


    温瑾知道,今天一整天的折腾,不过是景非昨新一轮的试探。


    在来到岛上之前,景非昨极少如此刁蛮而不讲道理地指使她做事,还是这种一看就不合常理、离谱非常的事情。


    景非昨已经开始用她的方式,一步步丈量这座囚笼的边界,测量温瑾所谓的“包容”究竟能到什么程度。


    她看着这张让她爱了十几年、也让她痛苦到疯狂的脸,低声喃喃,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我对你的底线,从来就没有变过。”


    “除了离开我,其他的都可以。”


    “唯一一次可以离开的机会,是你自己不要的。”


    这句话飘散在夜色里,像是一个宣判,也像是一个永恒的诅咒。


    用温柔挽留的路行不通,她只能选择用最极端的方式将人锁在身边。


    那么,从此以后,景非昨的喜怒哀乐,娇纵任性,甚至午夜梦回的无聊折腾,都成了她必须全盘接收的宿命。


    但她甘之如饴。


    温瑾低下头,将吻轻轻印在景非昨的眉心。


    “睡吧,”她无声地说,“只要你在我身边,怎样都好。”


    窗外,潮起潮落,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