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温律师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射在屋内, 在初泽音乐工作室的地板上投下几道平行的、泛着金粉的光带。
初泽乐队,是三年前横空出世的乐队,他们像一阵裹挟着青春与躁动的风,用几首在地下Livehouse传唱开来的原创曲, 迅速点燃了城市边缘的音乐版图。
乐队爆火, 从地下走向主流, 从零星的观众到万人空巷的演唱会。他们的名字开始出现在各大音乐节的压轴名单上, 专辑销量节节攀升, 每一首新歌发布,都能在社交媒体掀起一阵浪潮。
可此刻,工作室里的氛围不太愉悦。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冷掉的苦涩和一种无形的焦躁。
经纪人杨涵站在窗边,不断打着电话, 声音压得很低, 但语气急促, 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她已经连续接了十几通媒体和合作方的来电,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
“抄袭事件怎么回应?”、“新专辑发布会还要照常吗?”、“品牌方要求我们暂停代言合作,等调查结果。”
而引爆这一切的, 是今天早上网络上突然爆出的一则指控。
一个一直不温不火的小乐队“久和乐队”发布长文, 指控初泽乐队最新主打歌《潮汐线》的主旋律与他们乐队三个月前发布的新歌《岛屿》相似,涉嫌恶意抄袭。
《潮汐线》是乐队鼓手沈嘉言作词作曲的新歌。
是她在一个雨夜写下的, 关于外婆、那场青春、关于温晚柠的记忆······
那天,她坐在空荡的排练室里, 窗外雷声轰鸣,让她想起了过世的外婆,还有深爱过的温晚柠。
她抱着吉他,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琴弦,一段旋律就这样流淌出来, 缓慢、低沉,像潮水退去时留下的痕迹,像她心里那些从未说出口的告别。
她写下第一句词,“你转身的瞬间,像潮水带走沙的岸。”
旋律轻缓如潮水,深沉如回忆,带着雨声的节奏,写进了她对外婆的思念,也写进了她对那段无果之爱的告别。
《潮汐线》不是凭空而来,是她用眼泪、用记忆、用所有说不出口的情绪,一点一点堆砌出来的。
她把所有爱、所有痛、所有未完成的对话,都埋进音符里。
工作室里,主唱林澈盯着电脑上那篇长文,手指微微发抖。
他点开《岛屿》的原曲,认真听完。
确实,副歌前的两小节旋律走向有些相似,都是下行的三度音程,节奏也接近,但下行的三度音程是音乐中最基础的旋律走向之一,有相似也无可厚非。
重要的是,这两首歌的编曲完全不同,情感基调更是南辕北辙。
《岛屿》是轻快的都市情歌,而《潮汐线》是低沉的、带着雨声与海浪的私密独白。
“这不是抄袭。”林澈低声说,“这是巧合,或者······是有人想蹭热度。”
贝斯手钟茹伊冷笑,“久和乐队?三年没发新歌,上个月还在Livehouse靠翻唱撑场子。现在突然跳出来,说我们抄他们?”
杨涵挂掉电话,脸色凝重,“问题不在他们有没有证据,而是现在舆论已经炸了。热搜前三,全是这件事。粉丝在吵,乐评人在等回应,品牌在观望。”
沈嘉言坐在排练室角落的鼓凳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鼓棒,指节泛白。窗外天色阴沉,仿佛又要下雨。
她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可她微微颤抖的睫毛、紧抿到发白的唇线,都在泄露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潮汐线》是她的伤口,是她用音符和眼泪写给过去的歌。那首歌里有外婆在小花园里浇花的剪影,有温晚柠穿过梧桐树影走来的脚步声,还有那句“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的告别。
那是她的潮汐,她的记忆线,怎么能被粗暴地贴上“抄袭”的标签。
钟茹伊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嘉言,没事的,”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冷意,“这件事其实很明显,就是他们在蹭热度。久和乐队,三年没动静,现在突然跳出来,谁信?”
“咱们整理一下手里的资料,很容易自证的。”
沈嘉言缓缓点头,声音很轻,却清晰,“我手里有手稿,还有最早录制Demo的时间记录。”
杨涵走了过来,双手交叠在胸前,脸上是经纪人惯有的冷静与锐利,“自证应该没有问题。”她扫了一眼林澈和其他三人,“你们现在就去整理所有创作过程的资料,手稿、录音文件、排练室监控记录,全部备份。”
随后,目光转向沈嘉言,语气微微放软,“这首歌······”她停顿了一下,没说下去,但眼神里的理解却无比清晰。
她知道《潮汐线》不是普通的歌,它是沈嘉言的心事,是她对外婆的告别,是她对喜欢的人最后的私语。
“这次不会像以前那样,澄清完就放任他们。”杨涵冷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抄袭是原则问题。”
她声音压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劲,“有人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踩着嘉言的伤口往上爬。”
“我一定要请最好的版权律师,让他们彻底不能翻身!”
林澈倏地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语气急切地开口,“我有一个同学,是嘉予律师事务所的创始人,叫韩予初。我可以联系他。”
“嘉予律师事务所?”杨涵猛地抬头,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难以掩饰的动容,“那可是北城最好的律师事务所,业内口碑极硬。他们经手的案子,几乎没输过。”
随即,语气从震惊转为迫切,“你真能联系上他们?”
林澈点头,已经掏出手机,“我们大学时是室友,后来他出国读了法律,回国创办嘉予的时候我还去过。虽然这几年联系不多,但这事,他不会不管。”
他迅速翻出通讯录,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一瞬,随即拨了出去。
排练室里,所有人都安静下来,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
“喂,林澈?”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沉稳、清冷的男声,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熟稔。
“予初,是我。”林澈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有件事,想要请你帮忙。”
他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情况。初泽乐队新歌《潮汐线》被指控抄袭,对方是久和乐队,证据链看似有相似旋律,但创作时间、情感内核、编曲结构完全不同,且他们有完整的创作记录。
“我们乐队的鼓手,沈嘉言,是这首歌的词曲作者,她一个人写的。现在舆论炸了,品牌在观望。我们有手稿、Demo时间线、监控记录,但我们需要一个能一锤定音的律师。”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然后,韩予初的声音再次响起,冷静而坚定,“把所有资料带给我。原始文件,录音,监控视频。”
“明天上午十点,你和沈嘉言一起来我们事务所一趟,带着资料,咱们详细聊一下。”
林澈的心猛地一松,像是终于抓住了浮木。
“好。”他用力点头,声音里带着久违的希望,“谢谢你,予初。”
电话挂断。
林澈抬起头,看着排练室里焦急等待的钟茹伊、周克、吴霖、杨涵,还有沉默的沈嘉言。
他扬了扬手机,声音清晰而有力,“予初接了,明天,我们去他的律所详谈。”
排练室里紧绷的空气,仿佛随着林澈那句“予初接了”而裂开了一道缝隙。
沈嘉言一直低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绕着鼓棒的末端,像是要把自己缩进那层安静的壳里。可当林澈的声音响起时,她微微一颤,睫毛轻抬,目光终于从地面移开,落在他脸上。
“真的?”钟茹伊第一个追问,眉头依旧拧着,但语气里已多了一丝光亮。
“真的。”林澈点点头,声音沉稳了许多,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节奏,“予初要我们把所有原始资料发过去,手稿、Demo的创建时间、录音笔里的初版哼唱、还有排练室那天的监控视频,全部带给他,他亲自看。”
周克立刻打开电脑,“我马上整理。时间戳都齐全,连嘉言写完最后一句词时窗外的雷声,录音里都有。”
林澈冷笑一声,“这下看久和怎么圆。真当观众是傻子?《潮汐线》里连雨声采样都是当天录的,他们抄得了编曲,抄得了情绪吗?”
吴霖轻轻拍了拍沈嘉言的肩,“别怕,嘉言。这次不是你一个人扛。”
沈嘉言轻“嗯”了一声,然后缓缓握紧了手中的鼓棒,又慢慢松开。
第二天。
上午九点半,林澈就带着沈嘉言来到了嘉予律师事务所。
春日的阳光透过写字楼巨大的玻璃幕墙洒进来,冷白与暖金交织,映得大厅光可鉴人。
沈嘉言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短款呢大衣,内搭白色高领针织衫,下身是利落的黑色直筒裤与一双低跟短靴,齐肩的中短发自然地垂落在肩头,发尾在阳光的映照下泛着柔和的栗色光泽。她只画了个淡妆,但是依旧难掩其出众的气质。
她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里面是《潮汐线》从诞生到成型的全部痕迹。
泛黄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词句涂改、录音笔、硬盘、排练室监控的提取时间线······每一页,每一秒,都是她无法被篡改的真相。
前台小姐核对信息后,很快便有人前来引导。
“林先生,沈小姐,请跟我来。”
是一位年轻干练的女助理,穿着剪裁合体的藏青色西装裙,步伐稳健。
她带着他们穿过一条安静的走廊,两侧是深色木纹墙面,挂着几幅抽象艺术画,线条冷峻,色彩克制,像是理性与秩序的延伸。
走廊尽头,是一间临窗的会议室。阳光洒在长桌中央的绿植上,生机悄然。
门被轻轻推开。
女助理侧身让出通道,声音轻而有礼,“您二位先坐下稍等一会儿,韩律师手头有个案子在处理,大概十分钟后就到。”
林澈道了声谢,拉着沈嘉言走进去。
女助理为两人倒了两杯咖啡,便走出会议室。
律所里,走廊尽头的几位年轻律师和助理还聚在茶水间门口,压低了声音,难掩兴奋。
“刚刚那个是初泽乐队的沈嘉言和林澈吧?真人也太好看了吧!”一位刚入职的助理眼睛发亮,手里还端着没喝完的咖啡,“尤其是沈嘉言,女生鼓手,又飒又安静,生活和舞台上完全两种气场!”
旁边的年轻律师附和,“关键是,哪种都那么好看。”
“他们今天来,是因为热搜上的抄袭事件吧?”
“应该是。”
“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
会议室的门外不远处,刚刚出去的女助理对着面前身形颀长、眉目清冷的女人轻声唤道:“温律师。”
第 72 章 好,我接
走廊尽头的光线下, 一道身影正注视着会议室的方向。
她穿着剪裁利落的米白色西装套装,衬得身形修长而沉静,黑发挽成一个低髻,几缕碎发垂在耳侧, 平添几分柔和, 步履从容, 眼神清亮, 像是刚从一场激烈的庭辩中抽身, 仍带着未散的锐气。
温晚柠冲着女助理点了点头,“韩律师在会议室约了人?”
女助理紧了紧抱着的文件,轻声道:“对,韩律师现在手里有个案子在收尾, 马上就会过去。”
话音刚落, 韩予初便从走廊另一头走来。步伐沉稳, 深灰色西装一丝不苟, 眼神清冷而专注。他抬眼看见温晚柠,一改肃冷的形象, 嘴角立马上扬, “晚柠,正好你在, 我刚要去找你。”
说罢,便示意她一同前往小会议室。
两人坐下。窗外阳光透过百叶窗, 在桌面上投下细密的光影。
韩予初抬手看了眼表,随即对助理低声嘱咐,“去跟林澈和沈嘉言说一声,抱歉,让他们再稍等一会儿。这边还有些事没有处理完, 结束后,我马上过去。”
温晚柠微怔。“沈嘉言”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击中了她。
那是她朝思暮想却又不敢提及的人。
助理点头离开。
“晚柠。”韩予初开口。
温晚柠回神,整理了一下情绪,“怎么了?”她看着他,声音平静。
韩予初沉默了一瞬,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像是在斟酌措辞。
“你也听到了,我新接了一个案子,原告是那个很火的初泽乐队,他们的乐队成员林澈,是我大学时候的室友,我们关系非常好,但是,现在我手头上的这个案子暂时还不能结束,这个新案子还有些急,别人我信不过,想让你接手。”
温晚柠没有回应。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阳光在她侧脸上投下淡淡的轮廓,眼神深邃得看不清情绪。
她当然知道初泽乐队。
从初泽乐队横空出世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关注。
起初只是偶然。某天深夜,她刷到一个短视频,是他们的演出的片段。镜头晃动,扫过鼓手的位置。
她的心,猛地停了一拍。
是沈嘉言。
是她心心念念一直忘不掉的人。
她点进乐队主页,看到成员名单:主唱林澈、吉他手周克、贝斯手钟茹伊、键盘手吴霖、鼓手沈嘉言。
她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停留了很久。
她开始追踪他们的每一场演出,每一首新歌,每一次采访。
看着他们从籍籍无名到万众瞩目。
她收藏了所有关于他们的报道,却从不点赞,从不评论。
她像一个隐秘的守望者,在嘈杂的另一端,安静地看着她活成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这一次,《潮汐线》被指控抄袭,她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热搜。
她没有点进去骂战,没有参与争论。
只是默默点开了那首歌,从头到尾,听了一遍又一遍。
她听到了雨声,听到了海浪,听到了那段被指“抄袭”的旋律。
她笑了,不是冷笑,而是心疼。
她知道,那根本不是抄袭。
那是沈嘉言的呼吸,是她的记忆,是她一个人用音符写下的独白。
她想伸手帮助她,却不知该怎么伸手······
韩予初继续说道:“我知道让你接这个案子有些大材小用,你不仅学历高,又是咱们律所的大老板——”
“别吹捧。”温晚柠淡淡打断,语气里带着一丝熟悉的克制。
“嘿嘿。”韩予初讪讪笑了一下,“人家毕竟是大明星,而且和我关系又那么好,我总不能随便找一个小律师接手吧。”
“我手里还有别的案子,空不出时间。”温晚柠放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攥了攥,补充了一句,“但是我可以帮助你找的其他律师一起准备这个案子。”
她还是怕,怕沈嘉言反感,怕她拒绝她。
但是,现在韩予初接手了他们的案子,她还有机会帮助她。
至少,还可以躲在“韩律师的团队”这个身份背后,悄悄为她做点什么。
韩予初眉头紧皱,声音里带着一丝焦灼,“不行啊,我都看了,咱们律所所有能力不错的律师手里都有案子。”
她觑了温晚柠一眼,看到她还是没什么反应,语气忽然一转,带着几分试探和故意的轻松,接着故意说道:“好吧,你要是实在脱不开身,我就找一个新手律师上吧,应该······也能赢吧。”
他赌,温晚柠不会拿自己律所的名声开玩笑。
“初泽乐队抄袭案”已经冲上热搜前三,媒体虎视眈眈,乐评人摩拳擦掌,品牌方随时可能撤资。这种级别的公众案件,一旦交给经验不足的新人,哪怕最后赢了,过程中的任何失误都可能被放大成律所的“失职”。
空气凝滞了几秒。
温晚柠的确动摇了,却不是因为所谓的名声。
她担心新人处理不好这个案子,最终失利,这关系到的,不只是一首歌的归属问题。
这关系到初泽乐队的未来。
一支靠原创立足的乐队,若被坐实“抄袭”,哪怕后续反转,污名也难以彻底洗清。舆论的利刃,往往伤人于无形。专辑可能被雪藏,巡演可能被取消,三年的努力,可能毁于一旦。
更关系到沈嘉言的未来。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沈嘉言不是在写一首歌,她是在用音符埋葬一段人生,关于外婆的离去,关于那场无果之爱的终结。
如果连这首歌都要被质疑、被剥夺、被粗暴地贴上“抄袭”的标签,如果连她最后的创作尊严都要被践踏,那她还剩下什么?
温晚柠无法想象,沈嘉言再次站在风暴中心,独自承受一切的样子。
她听到过她在包厢里哭得撕心裂肺,问“我是不是不值得被爱”的样子,听到过她因为被伤的太痛,自我怀疑的样子······
她知道,她的《潮汐线》,是在跟过去的自己对话。
她知道,那个看似沉默的女孩,心里藏着多少未说出口的痛。
而她,曾经是那个让她痛的人,现在,不能再让她,因为别人的恶意,而再次破碎。
她应该接手。
为了确保,每一个证据的呈现,都带着对创作者的尊重,每一句辩护词,都能让世界听见《潮汐线》背后的雨声。
她抬起头,目光沉静而坚定,“好,我接。”
韩予初嘴角微不可觉地扬起,压下一声轻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说罢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领和领带,“走吧,带你去见大明星。”
见面?
温晚柠怔愣了一瞬,心脏像是被什么狠狠攥了一下。
“见面”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那扇她亲手锁上的门。
她要见她了。
见那个她曾在包厢外听着哭声却不敢推门的人,见那个她深爱过、辜负过、也错过的人。
五年里,她无数次想象过重逢的场景,在街头偶遇,在新闻里看到,在梦中相见。
可唯独没有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在这样的境地。
沈嘉言会想见她吗?
她不知道,甚至不敢去想。
沈嘉言会愿意让这个曾经最熟悉、也最伤她的人,再次走进她的世界吗?
会不会因为是她接手这个案子,而拒绝授权?会不会一看到她,就转身离开,像五年前那样,说走就走地离开?
温晚柠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文件夹的边缘,指节微微发白。
她怕沈嘉言一看到她,眼神里不再是温柔,而是疏离、是防备。
她怕自己终于鼓起勇气站到她面前,换来的却是一句冰冷的,“我不需要你。”
她怕她终于有机会靠近她,可她,已经不想让她靠近了。
韩予初察觉到她的僵硬,放慢了脚步,声音温和,“晚柠?”
温晚柠回神。
走廊的灯光落在她脸上,映出她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慌乱与挣扎。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逃避了五年,错过了五年,辜负了五年。
如果连见她一面的勇气都没有,又谈什么弥补,谈什么守护?
她想见她。
不是为了重温旧梦,不是为了求一句原谅,而是想亲眼看看,那个曾为她哭、为她笑、为她写歌、为她沉默承受一切的女孩,如今过得好不好。
她想帮她。
不是出于愧疚,而是因为,她写的歌值得被听见,她的心意值得被尊重,她的创作,不该被一场恶意的指控击碎。
哪怕等在门后的,是拒绝,是疏离,是那句冰冷的“我不需要你”。
她也必须走进去。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五年的犹豫、自责与思念,全都压进这一口气里,然后缓缓吐出。
肩膀终于松了下来,脚步重新抬起,稳稳地,跟上了韩予初。
“我没事。”她对韩予初说,声音依旧轻,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坚定,“走吧。”
韩予初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只是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会议室门前。门内,低语声清晰了些,是林澈在说话,语气急切,而沈嘉言的回答很轻,像一片落在水面的叶子,几乎听不清。
温晚柠抬手敲门。
三声。
短,缓,沉。
门内,是五年光阴的尽头。
门内,是沈嘉言。
里面的声音停了。
一秒,两秒。然后,一个安静的、带着些许疲惫的女声响起,“请进。”
韩予初推开门,率先走了进去。温晚柠跟在他身后,脚步沉稳,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房间角落的那个人身上。
五年过去,她瘦了些,眉眼更清冷了,可那低头时微微蹙眉的样子,却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第 73 章 好久不见,嘉言
门开了。
韩予初率先走了进去, 声音沉稳,“抱歉,让你们久等了。”
听到开门声,沈嘉言缓缓抬起头。
目光, 穿过略显昏暗的房间, 落在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上。
时间, 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她的眼神先是茫然, 随即一点点聚焦。
她看到了韩予初。
然后, 看到了他身后的那个人。
温晚柠。
她的手指微微一颤,咖啡杯的边缘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指印。她没有立刻移开视线,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她, 像在确认眼前的一切是不是一场错觉。
五年, 一千八百多个日夜, 异国的雨, 无数个独自写歌的夜晚,她以为自己已经把那个名字、那张脸、那段感情, 都封进了《潮汐线》的旋律里。
可此刻, 她就站在那里,穿着米白色西装, 神情沉静,眼神清亮, 像是从她记忆最深处走出来的幻影。
沈嘉言的呼吸,微微滞了一下。
她没有露出愤怒,也没有表现出惊喜。
她只是,怔住了。
林澈察觉到气氛的异样,下意识看向沈嘉言, 又看向温晚柠,眉头微皱,却没说话。
韩予初语气平稳地介绍,“这位是温晚柠,我们律所最优秀的律师,也是律所的创始人。”
林澈上前,礼貌微笑,伸出手,“你好,我是初泽乐队的主唱,林澈。”
温晚柠回握住他的手,声音冷静,“你好。”
接下来,是持续的五秒钟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林澈见沈嘉言一动没动,轻轻用手肘碰了碰她,小声叫她,“嘉言。”
“啊?”沈嘉言回神。她的目光终于从温晚柠身上移开,转而看向林澈。
林澈蹙眉看她,示意她和温晚柠打招呼。
沈嘉言轻轻眨了眨眼,像是要把那些翻涌的情绪重新压回心底。
她再次看向温晚柠,当她正要抬起手时,温晚柠已经先一步伸出了手,嘴角勾勒出一抹浅笑,“好久不见,嘉言。”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根细针,刺破了沈嘉言用五年时间织就的平静。
沈嘉言没有立刻伸手。
她只是看着那只悬在半空的手,像看着一段无法触及的过去。
一秒,两秒。
然后,她终于抬起了手。
指尖微凉,轻轻覆上温晚柠的手心,没有用力,没有停留,只是一个礼节性的握手。
短暂,克制,像两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你好,温律师。”
清冷,疏离,一股陌生感像一道无形的墙,横亘在她们之间。
温晚柠的嘴角依旧上扬,眼里的光却黯淡了许多。
韩予初敛神,目光在两人之间微妙地停顿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开口,“你们认识啊,那太好了。”他伸手指了指会议桌旁的椅子,“大家快坐。”
他用疑惑的眼神看向温晚柠。
温晚柠了然笑道:“我们是高中同学,还是同桌。”
韩予初“哦”了一声,笑意温和地在眉眼间漾开,语调轻快了几分,“原来是老同学,难怪一进来就感觉你们之间有点······特别。
沈嘉言垂眸,指尖还残留着那一触即离的温热,像一缕不该存在的余烬。她轻轻吸了口气,将情绪压进眼底。
韩予初打量着沈嘉言的神情,心头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但他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转而看向林澈,接着说道:“林澈,我得先跟你道个歉,这个案子恐怕我不能亲自跟了。”
“为——”林澈刚要追问“为什么”,就被韩予初抬手打断。
“不过,你别担心,晚柠已经同意接手这个案子了。”他的目光扫过他们,“我手里现在这个案子有点麻烦,一时半会不能结案。”他微微侧身,看向温晚柠,眼中是毫不掩饰的信任与骄傲,“你们放心,晚柠的专业能力只会在我之上,她是我们律所的招牌,是国内顶尖的律师之一,这个案子,由她来,只会更稳。”
林澈放下心来,紧绷的肩膀微微松弛,脸上露出释然的笑容,“那太好了,有温律师接手,我们就踏实了。”
他看向温晚柠,语气真诚,“温律师,那接下来就拜托您了。”
温晚柠微微颔首,声音冷静从容,“我会尽全力。”
韩予初顺势说道:“那咱们就这么定了,接下来——”
沈嘉言倏地起身。
动作突兀得像一根绷到极限的弦突然断裂。
温晚柠一愣,韩予初手中的笔顿在纸上,林澈下意识坐直了身体。
三人一同看向她。
她站在原地,背脊挺直,脸色苍白,只有指尖微微发颤。
五年来,她把所有痛、所有爱、所有未说出口的“为什么”,都埋葬了,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
可此刻,当温晚柠站在她面前,用那样专业、那样冷静、那样疏离的姿态说“我会尽全力”时,她才发现,她根本没放下。
她只是把伤口缝了起来,而温晚柠的出现,轻轻一碰,就撕开了那层薄薄的痂。
“抱歉。”沈嘉言的声音很轻,却像冰层碎裂,“这个案子······我们还需要再考虑一下。”
没等林澈反应过来,她已经拿起桌上的文件袋,转身就走。林澈下意识被她拉着,踉跄地跟了出去。
门“砰”地一声关上,走廊的脚步声急促而凌乱,渐行渐远。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韩予初看着紧闭的门,眉头紧锁,“她······”
温晚柠却没动,她坐在原位,指尖紧紧掐着文件夹的边缘,指节泛白。
她早该想到的。
沈嘉言不会轻易让一个曾让她痛彻心扉的人,再次走进她的世界。
她以为自己准备好了,可她忘了,被伤害的人,永远有权利选择不原谅。
“晚柠,你们······”韩予初低声开口,语气带着担忧。
温晚柠起身,走到落地窗前,轻声道:“是她,被我伤害过的,我喜欢的人。”
韩予初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试探问她,“所以,咱们律所的名字······是因为她?”
当初两人合作开这个律所,起名字的时候就商量取各自名字里的一个字。韩予初想了想,取了自己名字中的“予”字,温晚柠直接说,就叫“嘉予”吧。韩予初问她什么原因,她只是笑笑,说觉得好听。
温晚柠轻轻地“嗯”了一声。
林澈被沈嘉言一路拽到保姆车上,终于挣开她的手,压低声音急问,“嘉言!你怎么了?你知道刚才那个人是谁吗?国内顶尖的律师,温晚柠!我们正需要她!”
沈嘉言靠在座椅上,呼吸急促,眼神却空得像被掏空了。
“我知道。”她声音沙哑,“可我不想,让她接这个案子。”
“为什么?”林澈双手摊开,整张脸都皱到了一起。
沈嘉言没看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只刚刚和温晚柠握过的手,指尖还残留着一丝温热的触感。
车子缓缓启动,驶入城市的车流。
“她就是《潮汐线》里的她。”沈嘉言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却重得让林澈瞬间僵住。
“现在她站在我面前,穿着西装,叫我的名字,说着‘好久不见’。可她不知道,我用了五年才学会放下。”
林澈怔住了,呼吸都慢了一拍。
他看着沈嘉言苍白的脸,看着她眼底深不见底的痛,终于明白,这不是一场简单的法律纠纷。
这是沈嘉言,被迫在最狼狈的时候,面对她最深的伤口。
而那把钥匙,偏偏是温晚柠。
他声音低了下来,不再是责备,而是心疼,“嘉言,可《潮汐线》是你的作品,你的心血,你不能因为怕痛,就让它被毁掉。”
沈嘉言知道林澈说得对。她不能让《潮汐线》死在舆论的刀下。
可她也清楚,如果让温晚柠来救这首歌,她就必须再次,把心剖开给她看。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承受。
“嘉言······”林澈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沉重,“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她来,不只是为了案子?”
沈嘉言苦笑,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清醒,“她来,是因为韩予初的请求,是因为律所的声誉,是因为她专业上判断。”
林澈却摇头,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她心底最深的角落,“可她接了。”他一字一句,像在敲打她的防备,“她明明可以推,明明可以回避,明明可以让律所其他的律师接手,可她没有。”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坚定,“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她听了这首歌,也一定知道是你写的这首歌,还意味着,她选择了面对你。”
车厢里,只剩下空调低微的嗡鸣。
沈嘉言没有说话。
她一直以为,温晚柠的出现,是一场职业的偶然,是一次命运的嘲弄,可林澈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撬开了她死死封闭的念头。
如果,她不是为了律所,不是为了名声呢?
如果,她是因为听见了那首歌,听见了五年里,她从未说出口的“我想你”,所以才来的呢?
这个念头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她心上的阴霾。
可随即,更深的恐惧涌了上来。
她不怕温晚柠不来,她怕的是,她来了,却又走了。
怕她这一次的靠近,只是职业的体面,怕她眼里的光,只是她一厢情愿的倒影,怕她再次在她最脆弱的时候,转身离去,留下她,比五年前更痛。
“我怕。”沈嘉言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风,却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我怕我重蹈覆辙,我真的没有办法再承受一次失去的痛了。”
“可是,嘉言,”林澈温声道:“有些恐惧是需要直面的,逃避不是办法。”
“你写《潮汐线》的时候,是不是也想过,写完这首歌,就能放下?”
沈嘉言轻轻点了点头。
“可你有没有发现?”林澈继续说,“你越是想用一首歌埋葬过去,它就越是在每一个雨夜,重新把你叫醒。因为你没有真正面对它,你只是把它封存了。”
“你只有真的直面它,跨过它,才能真正地放下。”
车驶入隧道,黑暗瞬间吞没了一切,车窗外的光被彻底剥离,只剩下仪表盘幽幽的蓝光。
沈嘉言望着前方那一点微弱的光亮,仿佛是隧道尽头唯一的出口。
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在隧道中回响,像心跳,像倒计时。
她闭上眼,温晚柠的声音却在耳边重叠,会议室里那一句“好久不见,嘉言”,轻得像风,却掀起她心底五年的惊涛。
车速未减,前方的光亮渐渐扩大。
她不知道温晚柠是什么想法,但她忽然明白,不能再让恐惧,替她做决定。
隧道尽头,沈嘉言终于开口,“好,”声音很轻,却像鼓槌落下,敲定了一个决定,“让温晚柠来做我们的代理律师。”
第 74 章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林澈心头一震, 转头看向沈嘉言。
黑暗中,只能看见她模糊的轮廓,和她低垂的侧脸。
他在大学的时候就认识沈嘉言,和她一起组乐队, 看着她从最初那个活泼开朗、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的小女孩, 到后来那个总在排练室角落沉默写歌、眼神里藏着故事的沈嘉言。
林澈记得, 大学刚加入乐队的沈嘉言, 像一阵风, 她的鼓点总是充满生命力,像春天的溪流,欢快地奔涌向前,她会因为一个和弦的灵感突然跳起来, 拉着所有人即兴演奏······
可后来, 一切都变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澈说不清。
他只知道, 某一天起, 沈嘉言的笑声变少了,她的鼓点不再跳跃, 而是变得沉重、反复, 像在叩问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
从别人口中得知,她的告白失败了, 而几乎同时,她的外婆去世了。
双重的失去, 像一场暴风雨,将她彻底淹没。
也是在那之后,她就出国了。
沈嘉言回国后,因为工作的问题与父母产生分歧。
他们希望沈嘉言可以去到大学任教,安稳体面。
可沈嘉言不想被框在讲台上, 她想无拘无束地做音乐,想让自己的声音被听见,想用鼓点和旋律,讲述属于她的故事。
“音乐不是职业,是生命。”她曾这样对父母说。
可父母只看到风险,没看到她的热爱。激烈的争吵后,沈嘉言收拾行李,搬出了家。
一次偶然的机会,她与林澈在排练室重逢。
那时的林澈也刚从乐队解散的低谷中爬起,两人一拍即合,决定重组乐队。
从重组乐队开始,沈嘉言就没有对乐队成员隐瞒自己的性取向,她坦诚地告诉大家,自己喜欢女生。
林澈看着她一路走来,从阳光明媚的少女,到沉默坚韧的鼓手。他知道,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为一个音符欢呼雀跃的女孩,她已经成长的比从前更强大。
此刻,听到讲出她一直不愿说出的《潮汐线》背后的她,他知道,她做出这个决定有多么艰难。
他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他知道,她做出这个决定的分量。
这不是简单的法律委托,这是她,在用尽五年力气逃避后,终于决定,直面那个她最痛、最深、最不敢触碰的名字。
林澈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动作很轻,“我们都在。”
沈嘉言感受到一股暖意,笑着点了点头。
到了工作室后,林澈给韩予初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予初,抱歉,刚才有些失礼了。”
韩予初拿着手机走到温晚柠身边,冲她挑了挑眉,“没关系,你们讨论好了?”
“嗯,我们决定把案子交给温律师。”
电话那头,韩予初明显松了口气,语气却依旧谨慎,“那就好。这个案子拖不得,舆论正在发酵,需要尽快发正式声明。”
林澈抬手看了看腕表,“好,那我们下午再过去一趟,方便吗?”
韩予初看了看温晚柠,小声道:“下午?”
温晚柠点了点头。
韩予初对着电话回应,“可以。”
电话挂断。
温晚柠站在窗边,手里还拿着整理好的那份《潮汐线》的辩护策略文件,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
窗外天色晴朗,阳光透过玻璃,在她米白色西装的肩头镀上一层淡金。
她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尊凝望远方的雕像。
韩予初走过来,靠在办公桌边,看着她,“她同意了。”
温晚柠轻轻“嗯”了一声,没回头。
可韩予初看得出,她绷紧的肩线,终于松了一寸。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是案子,不是证据链,不是舆论策略。
是那声“你好,温律师”,是那只短暂而克制的手,是沈嘉言转身离开时,背影里藏不住的颤抖。
五年了,她们都变了。
一个成了冷静专业的律师,一个成了沉默坚韧的创作者。
可有些东西,从未真正消失。
※
中午刚吃过午饭,几人就出发去律所。杨涵上午在处理和品牌方的事情,没能过去,现在已经处理好了,便跟着一起去了。
韩予初说得对,这件事不能再拖了,舆论发酵的很快。
热搜词条下恶意揣测的评论已经破万,有媒体放出“知情人士”爆料,称《潮汐线》的旋律与某位已故作曲家未发表的手稿高度相似,甚至附上了模糊的音频对比。
沈嘉言坐在车后座,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鼓槌的纹路,那根她好久没用过的带有她名字缩写的星座定制鼓棒。
林澈坐在她旁边,转头看了沈嘉言一眼,眉间带着担忧,“还好吗?嘉言?”
沈嘉言转过头,对她笑了笑,那笑容很淡,“嗯,我没事。”
林澈点点头,没再追问。他是她的同事,也是朋友。他知道,有些路,必须当事人自己走过。
保姆车稳稳停到了嘉予律师事务所的门前。
韩予初早已在门口等候,身旁站着温晚柠。
她换了一身深灰色的西装,衬得身形更加清瘦。阳光落在她脸上,映出她眼底淡淡的倦色,可那双眼睛,却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车门打开。
沈嘉言深吸一口气,抬脚下车。
四目相对的瞬间,空气仿佛凝滞。
没有“好久不见”,没有微笑,没有握手,只有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也吹动温晚柠手中的文件夹。
韩予初率先打破沉默,“咱们进去说吧。”
他推开门,率先走进律所。林澈几人跟上,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
沈嘉言正要抬步,却见温晚柠没有动。
她停在原地,目光落在沈嘉言脸上,声音很轻,却清晰得不容忽视,“谢谢。”
沈嘉言一怔,脚步顿住。
温晚柠没有回避她的视线,反而向前微倾半步,像是要让这句话落得更深,“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这几个字,像一把钥匙,轻轻旋开了沈嘉言心头那把锈迹斑斑的锁。
她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这个曾让她在雨夜里哭到失声的人,这个她用五年时间试图遗忘的人,此刻站在阳光下,眼神清亮,语气诚恳,像在偿还一场迟来的仪式。
一瞬,沈嘉言感觉自己的心跳又不争气地漏了一拍。
她轻轻颔首,“是我谢谢你,愿意帮我们处理这件事。”
林澈在门内回头,见两人还站在原地,轻声催促,“嘉言,进来吧。”
沈嘉言终于抬步,从温晚柠身边走过。衣袖擦过她的手臂,一丝微弱的暖意掠过皮肤。
她没有停顿,没有回头,只是将手轻轻握了握。
会议室内,阳光透过百叶窗洒下条纹状的光影,像一道道静止的潮汐线,横亘在长桌之上。空气里弥漫着纸张、咖啡和旧木家具的气息,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温晚柠最后一个走进来,轻轻合上门。
她没有立刻坐下,而是走到投影幕布前,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首页是一份加密文件,标题清晰而沉重,《潮汐线》——创作时间线与独创性分析。
她转身,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声音冷静而专业,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舆论正在发酵,我们时间不多。”
紧接着,她翻开文件夹,声音冷静而清晰,“我已经拟好了初步的应对策略。第一,今天下午稍晚一些发布律师声明,强调《潮汐线》创作时间早于指控方,且有完整证据链;第二,申请网络侵权责任纠纷立案,对恶意造谣的账号提起诉讼;第三,做一个澄清视频,讲述这首歌的创作背景。”
她说得条理分明,语速平稳,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密计算,不带一丝情绪。
杨涵立刻点头,“澄清视频没问题,我们准备一下。”
林澈也低声应下,气氛逐渐转向专业与务实。
只有沈嘉言,一直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桌面的木纹。她听着温晚柠的部署,每一个字都清晰入耳,可她更在意的是,她的声音。
这声音清冷、克制,像法庭上不容置疑的宣判。可就在刚才,她用她从前最熟悉的轻软声线轻轻对她说“谢谢”。
“嘉言?”温晚柠察觉她的走神,微微抬眼,目光落在她脸上,“关于澄清视频,我们需要你亲自讲述《潮汐线》的创作初衷。这很关键,公众需要知道,这首歌不是抄袭,而是真实情感的凝结。”
沈嘉言抬起头,与她对视,“好。”
温晚柠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后将U盘插入笔记本电脑,屏幕亮起,文件目录清晰可见,《潮汐线Demo v1.mp3》、《潮汐线手稿扫描件.pdf》、《排练室监控.mp4》。
“嘉言,”她抬头,目光落在沈嘉言脸上,专业而克制,“我需要确认这些文件的真实性与时间线,你能逐项说明吗?”
沈嘉言点头,声音平静,“可以。”
她指向屏幕上的第一个文件,“这是2月12日凌晨1点18分,我在排练室录的第一版Demo。当时外面在下雨,我用手机录下了吉他和人声,背景里的雷声是真实的。”
她点开音频,低缓的旋律流淌出来,带着雨声和轻微的电流杂音,那句“你转身的瞬间,像潮水带走沙的岸”,在寂静的会议室里缓缓响起,像一场无声的告别。
温晚柠闭了闭眼,又迅速睁开,她不能在证据面前失神。
“手稿呢?”她问。
“在这里。”沈嘉言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翻到一页写满字迹的纸,“词是那天晚上写的,曲子是之后几天一点点完善的。每一页都有日期和修改痕迹。”
温晚柠仔细查看,指尖轻轻划过纸上的字迹。那些熟悉的笔触,那些她曾无数次在作业本上见过的字,如今写满了“潮汐”“沙岸”“雨声”“告别”。
她深吸一口气,转向杨涵,“监控视频也调取了吗?”
“已经导出,”杨涵点头,“画面清晰,能清楚看到嘉言一个人在排练室写歌、录音的过程。”
温晚柠看着屏幕,画面中,沈嘉言抱着吉他,低头拨弦,窗外雷光闪过,照亮她侧脸的轮廓。
她合上电脑,抬头,目光坚定,“证据链完整,时间线清晰,创作过程独立,我们可以准备起诉,并同步向媒体发布声明。”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潮汐线》不是抄袭。
沈嘉言抬起头,与她对视。
那双曾经盛满温柔与喜欢的眼睛,此刻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所以,”温晚柠合上电脑,目光坚定,“一个小时后,我们将发布正式声明,附上所有证据链。”
第 75 章 我们不接受和解
一个小时后, 城市上空的舆论风暴中心,悄然转移。
#初泽乐队回应抄袭指控,律师声明附完整证据链#、#《潮汐线》创作时间早于《岛屿》三个月,原始Demo曝光#、#温晚柠律师亲自代理, 音乐版权战打响#
各大媒体平台, 热搜榜首, 赫然挂着初泽乐队的官方声明。
声明由“嘉予律师事务所”正式发布, 措辞严谨, 证据清晰。
时间线证据上,附上了沈嘉言的云端录音文件,最早版本创建时间为今年二月十七日22:18,早于《岛屿》发布整整三个月。文件属性、地理定位、时间戳, 一一可查。
创作过程还原上, 公开了排练室近半年的监控片段剪辑, 清晰记录沈嘉言反复修改、录制《潮汐线》的过程。
专业音乐分析上, 由三位业内知名音乐制作人联署的分析报告指出,《潮汐线》与《岛屿》仅在极小片段存在常见音程进行, 整体旋律走向、和声编排、节奏律动、情感基调(《潮汐线》为深沉叙事, 《岛屿》为轻快流行)存在本质差异,不构成实质性相似。
温晚柠亲笔撰写的声明措辞强硬, “《潮汐线》是沈嘉言女士用生命体验凝结的原创作品,其创作动机源于至亲离世与个人情感历程, 其独创性不容置疑。对恶意造谣、蓄意抹黑的行为,本律所将依法追责到底。”
声明一出,舆论瞬间哗然。
网上沸腾了——
我就知道是冤枉的!——
沈嘉言的歌怎么可能抄!——
久和乐队太不要脸了,谁的热度都想蹭。
······
乐评人发声——
早该听完整首歌,这深度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潮汐线》的编曲层次、情绪递进和留白处理, 是教科书级别的创作——
抄袭指控一开始就不成立。两首歌的和弦走向、节奏型、主歌叙事逻辑完全不同。拿它们对比,是对创作者的不尊重。
······
而沈嘉言,坐在工作室的沙发上,手机屏幕亮着,是声明发布的页面。
她没有看评论,没有看热搜。
她的目光,落在声明末尾,那个熟悉的名字上,温晚柠。
她知道,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品牌方的最终决定还未公布,对方团队也可能反扑,网络上的杂音不会立刻消失。
可至少,第一枪,她们打出去了。
而且,是她信任的人,替她扣下的扳机。
随即,初泽乐队的声明视频准时发布。
画面中,沈嘉言坐在沙发上。她开口,声音平静,却像潮水般淹没所有喧嚣,“《潮汐线》,不是抄袭。它是我的外婆,在花园里浇花时的剪影,是我喜欢的人,转身离去的背影,是每一个想她却不敢联系的夜晚······”
镜头缓缓拉近,她抬起头,目光直视镜头,像是穿透屏幕,望进某个人的眼睛,“这首歌承载的,不是灵感,是失去,是爱而不得,是生离死别,是我不敢忘,也不能忘的一切······”
视频结束。
社交媒体再次爆炸。
#初泽乐队沈嘉言声明#、 #潮汐线不是抄袭#、 #沈嘉言喜欢的人# 等话题冲上热搜榜首。
无数乐迷留言——
原来这首歌,藏着这么多痛——
她不是在唱歌,她是在用命写歌——
话说,沈嘉言喜欢的人是谁啊,太不知道珍惜了,我要是能被她喜欢,不得幸福的晕过去——
这么好的沈嘉言,这么好的初泽乐队,怎么总有人想着去诋毁他们。
······
林澈凑过来,看着手机,咧嘴一笑,“成了!嘉言,你看,现在舆论的风向已经调转,咱们顺势又火了一把。”
沈嘉言轻轻点头,指尖划过屏幕上温晚柠的名字。
她想起会议室内,她说到“情感表达差异”时,那微微放轻的声音,想起她说“承载的记忆与痛苦,是无法被‘抄袭’的”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痛楚。
她知道,温晚柠懂这首歌。
而在律所的办公室里,温晚柠独自坐在办公桌前,手机屏幕亮着,里面播放的是那段她反复看了三遍的视频。
窗外天色渐暗,城市灯火如星河铺展,可她的世界,只剩下屏幕上那个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的女孩。
“是每一个想她却不敢联系的夜晚······”当这句话响起时,温晚柠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
她不得不暂停视频,闭上眼,深呼吸。可那声音,早已刻进她的骨血,一遍遍回响。
她知道那个“她”,是她,那个让沈嘉言在无数个夜晚想却不敢联系的人,是她。
她曾以为,离开是为了成全沈嘉言的自由,她曾以为,沉默是对彼此最好的保护。
可此刻,她才明白,她的“为她好”,不过是她懦弱的遮羞布。她用“理性”和“克制”包裹自己,却把最深的痛,留给了那个爱得最纯粹的人。
她缓缓滑动手机,点开那段视频的第四遍。一滴泪,毫无预兆地落在屏幕边缘,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光。
从卫生间回来的沈嘉言,透过律所走廊的玻璃墙,看到了办公室里的温晚柠。
她的脚步顿住了。
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温晚柠的侧影。她低着头,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神情安静得近乎脆弱。那件米白色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臂。
沈嘉言的心,猛地被攥紧。
走吧,别看了,都过去了。她对自己说。
五年了,她早该学会绕开与她有关的一切,她是来谈案子的,不是来重温旧梦的。
可另一个声音却在拉扯她,只是看看,这么多年没见了。
哪怕只是作为朋友,作为同学,作为两个曾共用过同一副耳机、在操场边分享过一包薯片的故人,她也应该多看看,看看她的成长,看看她的变化······
她看见温晚柠抬手,指尖轻轻擦过眼角,动作克制而隐忍,仿佛连落泪都要遵守某种秩序。
她想起大学时的温晚柠,永远是人群中最清醒的那个。辩论赛上,她逻辑严密,一针见血;考试周里,她条理清晰,从不慌乱。她像一株挺拔的白桦,永远笔直,永远理性。
可此刻,她低着头,肩线微微塌陷,像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走廊的灯光很暗,可沈嘉言却觉得胸口发烫。
她想转身离开,可脚像生了根。
就在这时,温晚柠突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向玻璃墙,像是感应到了她的存在。
四目相对,隔着一层透明的屏障。
时间仿佛静止。
沈嘉言的心跳漏了一拍,想逃,却像被钉在原地。
她看见温晚柠微微睁大了眼,嘴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却没有出声。
然后,她起身,缓缓朝门口走来。
一瞬,沈嘉言转头大步离开,走向会议室。
鞋子敲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像她失控的心跳。
她不敢回头,不敢看那扇门是否打开,不敢看那个人是否追来。
她只是走,走得越来越快,直到推开会议室的门,反手关上,背抵着门板,大口喘息。
她闭上眼,头脑中都是刚才那一幕。
温晚柠眼底的泪光,欲言又止的唇。
她知道,她不该逃。
可她怕,怕自己一回头,就再也走不掉了,再一次掉入那个痛苦的深渊。
而就在她身后,温晚柠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她站在走廊中央,望着那扇紧闭的会议室门,指尖还停留在门把上。
会议室里,大家都在关注“抄袭”事件,没人注意到有些奇怪的沈嘉言。
她缓了缓情绪,指尖还残留着走廊冷风的触感,胸口那阵发烫的悸动尚未平息。她低着头回到座位上,动作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跳还在耳膜上重重敲打。
杨涵一脸兴奋地对着林澈和她说道:“太好了,温律师的这波操作已经让舆论完全逆转!声明发布不到两小时,热搜前十我们占了六个,乐迷和乐评人几乎一边倒支持我们。而且,”他声音压低,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久和乐队那边的人已经联系我了,想要私下和解。”
林澈也点头附和,“对方律师刚刚发来邮件,说愿意撤诉,条件是公开澄清,承认《潮汐线》的原创性,并在他们下一场演出中致歉。”
杨涵松了口气,脸上终于露出笑容,“太好了!嘉言,这下我们赢了。”
可沈嘉言没有笑,她看着桌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声音很轻,“和解?”
林澈眉眼上扬,“对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刚刚进来的温晚柠打断,“我们不接受和解。”
会议室瞬间安静。
所有人都看向门口。温晚柠站在那里,手里抱着文件夹,米白色西装笔挺,眼神清冷而坚定。她刚从办公室走出来,眼底还残留着未褪尽的情绪,可此刻,她已全然回归律师的身份。
“温律师?”杨涵愣住了,“为什么?这可是他们主动提出的,条件也算诚恳······”
温晚柠走进来,将文件夹放在桌上,声音沉稳,“因为他们不是真心认错,而是在舆论压力下求和。”
她翻开文件,看着大家,“他们想用一场‘公开致歉’掩盖抄袭的事实,可《潮汐线》不是普通的音乐作品,它是沈嘉言用五年时间、用失去和痛苦凝结的心血。一句‘致歉’,就能抹去这些吗?”
沈嘉言缓缓抬起头。
她的目光落在温晚柠身上。那双眼睛,像被雨水洗过的夜空,深邃,却开始透出光。
“不是抹去。”她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清晰得像鼓点敲在人心上,“是践踏。”
她站起身,走到桌前,手指轻轻抚过那份文件,上面印着“久和乐队”四个字,像一道刺眼的伤疤。
无论过了多久,温晚柠还是别比别人更了解她,比别人更清楚地知道她想要什么······
第 76 章 是因为——沈嘉言?
温晚柠知道沈嘉言不仅是在争一首歌的归属, 而是在为那些被误解、被轻视、被当作“情绪营销”的真心,讨一个公道。
她缓缓合上文件,声音冷静而锋利,“所以, 我们不接受和解。”
她站起身, 与沈嘉言并肩而立, 像两道并行的防线。
“他们想用一句‘对不起’平息舆论, 我们就要用一场完整的法律程序, 让所有人看清,什么叫创作的尊严。”
她转向林澈和杨涵,“我们要走诉讼程序,要求对方正式公开道歉、赔偿精神损失。”
林澈沉默片刻, 终于点头, “你说得对。如果轻易和解, 等于默认了‘情感可以被复制, 痛苦可以被消费’。”
他看向沈嘉言,声音低沉, “这不只是你的歌, 嘉言,它是所有真心创作的人, 心里那首没被听见的《潮汐线》。”
杨涵也收起笑容,郑重道:“我联系媒体, 全程记录法律进程。我们要让公众看到,原创者不是在‘卖惨’,而是在守护自己的命。”
沈嘉言听着,眼底渐渐泛起微光。
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她的痛,她的歌, 她的坚持,正在变成一种声音,一种对抗遗忘与轻蔑的声音。
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好。”
※
久和乐队没想到他们不接受和解。
当经纪人在会议室里宣布“对方拒绝和解,将提起诉讼”时,主唱陈屿手中的咖啡杯“啪”地一声落在地上,褐色的液体溅在地毯上,像一团无法收拾的污迹。
“什么?!”键盘手猛地站起身,声音里带着不可置信,“他们疯了?打官司?耗时耗力,万一败诉,舆论反噬怎么办?”
经纪人皱眉看着手机,“沈嘉言的律师,温晚柠,已经向法院提交了诉前证据保全申请。她还发了声明,《抄袭指控已构成对创作者人格尊严的侵害,我们拒绝以和解掩盖真相》。”
房间里一片死寂。
陈屿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当然知道《岛屿》和《潮汐线》的旋律有相似之处是怎么来的。那是在一次酒局后,他模糊记得听朋友提过一首未发布的demo,他随手记下几个音符,后来成了《岛屿》的前奏。他本以为,只要热度够高,再找个由头说“灵感巧合”,事情就会过去。
可他没想到,沈嘉言会这么“较真”。
更没想到,那个在国内法律圈能力数一数二的温晚柠,会为她出头。
“温晚柠。”陈屿喃喃道,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她不是最讲理性的人吗?这种事,和解不是对大家都好吗?”
“可她现在不是在讲理性。”经纪人苦笑,“她是在讲‘尊严’。”
“尊严?”陈屿嗤笑一声,“娱乐圈哪有那么多尊严?热度才是王道!粉丝要的是爆款,平台要的是流量,谁在乎一首歌背后的意义。”
经纪人沉默片刻,从包里抽出一张打印纸,推到他面前。
是《潮汐线》的原始手稿扫描件,日期清晰。
下面是沈嘉言的创作日记节选,“外婆走了,她说最后一句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我写了一段旋律,像雨滴落在窗台,我想叫它《潮汐线》,潮水带走了岸,我却还在等它回来。”
陈屿的目光扫过那行字,手指的敲击声渐渐停了。
“你知道温晚柠在邮件里怎么说的吗?”经纪人直视陈屿的眼睛,声音低沉,“她说,如果这个行业连一首用命写的歌都要践踏,那它早就该被审判了。”
※
晚上六点,嘉予律师事务所的会议室里,初泽乐队的所有人都到齐了。
灯光柔和,长桌中央摆放着几份整理好的文件,空气中还残留着咖啡的余香。窗外,城市华灯初上,车流如织。
韩予初暂时放下手里的案子,来到会议室。
林澈连忙走到他身边,兴奋道:“予初,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和温律师,这案子根本没法这么快推进。现在舆论完全反转,连乐评人都在说《潮汐线》是‘年度最真诚之作’!”
韩予初笑了笑,目光扫过会议室,最后落在沈嘉言身上,“这是你们应得的。作品被尊重,创作者才能继续创作。”
杨涵也凑过来,语气激动,“而且,今天下午品牌方联系我了,说愿意重新签约,条件比之前还好!还有三个音乐节发来邀请,都点名让《潮汐线》压轴。”
钟茹伊笑着拍了下桌子,“现在《潮汐线》的播放量直接冲进平台原创榜前三,评论区全是‘听哭了’‘这才是音乐该有的样子’······”
会议室里一片欢腾,大家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未来的演出计划、宣传节奏,仿佛阴霾从未存在。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温晚柠走了进来。
她没看别人,目光直接落在沈嘉言身上。
她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神情平静,“法院已经受理了。”她声音很轻,却清晰如钟,“下周三开庭。”
沈嘉言看着她,轻轻点头。她没有笑,却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杨涵看了看时间,走了过来,嘴角微勾,“温律师,今天你辛苦了,时间也不早了,”说罢转头看了一眼韩予初,“我们请你和韩律师一起吃个饭吧。”
林澈附和,“对,今天这场‘仗’打得这么漂亮,多亏了你们,我们理应请吃饭。”
韩予初想着温晚柠从不喜欢参加这种饭局,而且,这个案子还没彻底结束,他便准备帮着委婉拒绝。
“都是应该的,不过,今天先不——”
“好。”温晚柠打断韩予初的话。
韩予初一愣,转头看向她。温晚柠合上文件夹,站起身,目光平静却带着一种少见的柔和。
他认识温晚柠十年,从她进律所第一天起,她就从不参加任何非必要的社交饭局。她的生活像一条精确的线,工作、回家、看书、准备下一个案件。私人情感,从不外露,应酬,能推则推。
他蹙眉转头,看到了沈嘉言。
瞬间了然,原来是因为她。
沈嘉言对和温晚柠一起吃饭是有些抗拒的。
但是今天这顿饭,是为了感谢她,她的专业能力让初泽乐队度过这次危机,从铁证如山的证据链梳理,到冷静锋利的法律声明,每一步都精准而有力。是她让《潮汐线》从“抄袭嫌疑”变成“原创典范”,也是她,让舆论的风向彻底扭转。
于情于理,她都该去。
杨涵笑笑,“那走吧,附近有家很不错的私房菜,安静,适合聊天,我现在就定位。”
一行人走出会议室,脚步声在走廊里回荡。韩予初落后半步,他贴近温晚柠,在耳边低声问她,“今天,是因为——沈嘉言?”
温晚柠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走在前方的沈嘉言的背影,轻轻笑了笑,没有回应。
沈嘉言通过面前的玻璃门,反光看到了身后的两人亲密的动作,还有温晚柠那一抹温柔的笑。
她的心猛地一颤。
他们,是什么关系?
那个念头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进心底。她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收紧。
脑海中瞬间回想起五年前自己被温晚柠拒绝时,她说出的那句“我有喜欢的男生了。”
那时的温晚柠,眼神躲闪,语气坚定,像一把刀,斩断了她所有的期待。
她以为那只是借口,可此刻,看着他们并肩而行,姿态熟稔,低声私语,她忽然怀疑,难道,那个人,是韩予初?
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推开门,走进夜色。冷风扑面,却压不下心头那股翻涌的酸涩。
原来如此。
难怪当年她会拒绝自己,难怪她会消失得如此彻底,难怪她今天能如此“理所当然”地站出来,为她而战。
原来,她们真的只是工作关系。
“呵。”她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林澈察觉到她脚步慢了下来,回头问,“嘉言,怎么了?”
“没事。”她摇头,强迫自己不去想,声音平静,“走吧。”
很快,大家驱车来到私房菜馆。
服务生带着他们来到预定的包房,木质隔断,暖黄灯光,桌上一盏青瓷小灯,映出几分静谧。
大家落座,点了菜,气氛渐渐松弛下来。
林澈讲起乐队早期在Livehouse的糗事,逗得大家直笑。韩予初也喝了几杯清酒,说起大学时和林澈翻墙逃课的往事。
温晚柠安静地听着,偶尔举杯,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沈嘉言。
她看见她笑,可那笑意未达眼底,她看见她低头夹菜,可眼神总在避开自己。
“温律师,尝尝这个。”杨涵夹了一筷子清蒸鱼放到她碗里,“这可是这里的招牌。”
“谢谢。”温晚柠回神,轻轻点头。
就在这时,林澈举起酒杯,转向她和韩予初,“今天真的太感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我们可能就真的被舆论压垮了。来,这杯,敬两位‘救命恩人’!”
大家纷纷举杯。
沈嘉言也端起酒杯,却始终没有看温晚柠。
温晚柠却在这时,轻轻开口,“这杯,不能只是敬我们。”她顿了顿,目光终于直直地落在沈嘉言身上,声音很轻,却清晰得穿透了所有笑语,“《潮汐线》能被看见,是因为它值得,而它之所以存在,”她看着她,眼底泛起一丝极淡的光,“是因为嘉言,用真心写下了这首歌。”
第 77 章 我好想你
包房里, 忽然安静了一瞬。所有人都看向沈嘉言。
她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
林澈明白温晚柠的意思,紧接着说道:“温律师说的对,这杯酒, 敬予初、温律师和嘉言。”
他声音洪亮, 带着难得的认真, “敬你们的专业, 也敬嘉言, 每一次的真心创作。”
沈嘉言本来没有喝酒,大家也都知道她的酒量,没有劝她。
但是,为了感谢, 也为了这番话, 她把水换成了酒, 端起酒杯, 一饮而尽。
顺势,又倒上了一杯酒, 端起。
她拿着酒杯走到温晚柠身边, “温律师,这杯酒敬你, 谢谢你为我们乐队做的这些,也谢谢你的坚持, 谢谢你对原创音乐人的尊重。”
“嘉言——”温晚柠伸手,想要拦下她,可是没来得及。
她知道沈嘉言的酒量,不想让她喝太多。
沈嘉言仰头,又干了一杯。
酒液滑过喉咙, 辛辣灼烫,瞬间蔓延至全身。她的脸颊迅速泛红,呼吸微促,眼底却亮得惊人。
她端着空酒杯看着温晚柠,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温晚柠看着她,看着她因酒精而泛红的脸,看着她眼底那团火,心口像被什么狠狠攥住,又缓缓松开。
她端起酒杯,回应了这杯酒。
两小杯白酒,沈嘉言显然无力招架。
一阵晕眩便猛地袭来,她的脚步微晃,脸颊从薄红转为滚烫,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
“嘉言?”钟茹伊察觉不对,立刻起身想扶她。
“我没事······”她摆摆手,声音软了下来,尾音微微发颤,却仍固执地站着,像是不愿在温晚柠面前倒下。
可她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
就在她踉跄一步、即将跌倒的瞬间,温晚柠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臂。
她一手托住沈嘉言的手肘,另一只手轻轻扶住她的后背,动作克制却坚定,仿佛怕碰碎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我带你出去透透气。”声音很轻很温柔。
沈嘉言靠在她身上,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薰衣草味,混合着一丝纸张与咖啡的气息,那是她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她想挣扎,想说“我自己能走”,可温晚柠的手臂太稳,声音太近,怀抱太温暖。
她放弃了挣扎,贪婪地让自己紧绷了五年的神经稍稍松开一点点,放任了自己,任由那股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像沉入一场久违的梦。
温晚柠扶着她走出包房,避开众人关切的目光,带她来到餐厅的露天小院。
“坐下休息一会儿。”她轻声说,引导她靠在长椅上。
沈嘉言仰头望着夜空,星星模糊成一片光晕。酒精让她的思绪翻涌,压抑了五年的委屈、质问、思念,全都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她转过头,看着坐在身旁的温晚柠。
她依旧挺直着背,像一株静立的树,可月光下,她的侧脸却比记忆中柔软了许多。
“你······”沈嘉言的声音很轻,带着醉意的沙哑,“这些年,过得好吗?”
温晚柠转头看她。
月光落在沈嘉言的脸上,映出她微红的眼尾和微微颤抖的睫毛,她醉了。
“还好。”她轻声说,声音像风拂过湖面。
可这两个字,轻得连她自己都不信。
过得好吗?
不算好吧。她过得,很忙。工作、案子、开庭、调解,日子一天天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明明什么都有了,可每次回到家,打开灯,看到空荡荡的房间,还是会下意识地想起沈嘉言,想她的笑,她的可爱,她被自己拒绝时落寞的背影和那一晚,哭的不能自己的破碎声音······
会想她想的睡不着,会在睡不着的时候,拿出她送的录音笔,一遍又一遍地听她的声音,听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电池耗尽,直到录音里她的声音开始失真。
她想靠近她,却又不敢靠近。
还好吗?沈嘉言仰头看着天空,轻笑一声。
她应该好,有了成功的事业,有了······喜欢的人,甚至,可能已经在一起了,还一起开了律所。
果然,没有自己的参与,真的是让人羡慕的人生啊。
温晚柠忽然转过身,面对着她,声音低沉而郑重,“嘉言,我想跟你道个歉。”
沈嘉言一怔,缓缓低下头,看向她。
夜风拂动温晚柠的发丝,她的神情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甚至有些脆弱。
“我欠你一句‘对不起’。”她直视着沈嘉言的眼睛,一字一句,“在你外婆去世的时候,在你需要人陪伴的时候,我拒绝了你。我没能在你身边,没能······抱你一下。”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我很后悔,真的很对不起。”
沈嘉言的心,猛地被攥紧。
她不是没怨过。
那段时间,她像活在一场没有尽头的雨里。外婆是她最珍惜的亲人,而她,当时只是想让温晚柠陪一陪她,哪怕只是一句“我在”。
可换来的,是沉默,是回避,是那句冰冷的“我现在很忙”。
沈嘉言叹了一口气,“都过去了,不重要了。”
不是不重要了,而是重不重要已经没有意义了。
一阵风吹过,酒意再次猛烈来袭。沈嘉言感觉脚下的地面仿佛变成了起伏的海面,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一倾,她下意识地伸手想扶墙,却只触到一片虚空。
就在她即将倒向一侧的瞬间,靠在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温晚柠紧紧抱住她,手臂坚定地环住她的腰,将她稳稳地揽入怀中。她的声音贴着沈嘉言的耳畔响起,低而温柔,“嘉言,你喝多了,我送你回家吧。”
沈嘉言闭着眼,脸颊滚烫,意识在酒精与情绪的双重冲击下浮浮沉沉。她听见自己的心跳,也听见温晚柠近在咫尺的呼吸。
那么近,像五年前那个未完成的拥抱,终于,在这一刻,有了落点。
她用仅存的意识点了点头。
温晚柠慢慢把她扶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餐厅外。
夜风清凉,吹在沈嘉言滚烫的脸上,却没能让她清醒几分。她整个人倚靠着温晚柠,脚步虚浮,像一片被风卷起的叶子,全靠那道熟悉的臂弯支撑着才没有坠落。
“晚柠······”她喃喃地叫她,声音含混,带着醉意的软,“你别走······”
“我不走。”温晚柠低声应着,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几乎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我在。”
她拦下一辆车,小心翼翼地扶她坐进去。上车后,沈嘉言靠在她肩上,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颈侧。
“麻烦您稍等一下。”温晚柠对司机说,随即拨打了韩予初的电话。
韩予初放下酒杯,“晚柠?怎么给我打电话了?”不是就在外面吗?
温晚柠悄悄调整姿势,让沈嘉言靠得更舒服,“嘉言喝醉了,我得送她回家了,你帮我问一下林澈,她家的地址。”
“哦,好,你等一下。”韩予初举着手机,转头问身边的林澈,“嘉言喝醉了,晚柠准备送她回家,她家地址是哪啊?”
“啊,她家住在那个长湖国际,”他皱眉想想了想,“八号楼二单元六零一。”
“好。”韩予初刚要把地址告诉温晚柠,就听到林澈又说道:“但是她家是密码锁,我们都不知道密码,如果她自己现在能说出来的话,还能回去,如果不行,还是送她去酒店更靠谱。”
“我们之前就是这么办的。”
在旁边一直听着他们谈话的钟如伊连忙接话,“实在问不出来的话,我带她回我家也行。”
“嗯······”韩予初没接她的话,转头对着电话说道:“晚柠——”
“我听到了。我试一试,实在不行的话,就带她回我家。”
挂断电话。
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也听到的钟茹伊的话,但是,她不想让沈嘉言住在别人家。
她对司机说道:“您好,去时光一品。”
“好。”
车窗外,城市的灯火流成一条条光河。车内很静,只有空调低低的嗡鸣。
沈嘉言忽然动了动,手指无意识地攥住温晚柠的衣角,声音轻得像梦呓,“你那天······为什么不来?外婆走的时候······我好想你······”
温晚柠的心猛地一紧。
她闭了闭眼,喉头哽咽。她知道沈嘉言刚刚的风轻云淡并不是发自内心的。
那个她逃避了五年的时刻,那个她用“理性”和“克制”层层包裹的伤口,终于在这一刻,被沈嘉言用最柔软的方式,轻轻撕开。
“对不起。”她声音低哑,几乎不成句,“我怕······我怕我去了,就控制不住自己。”
沈嘉言没有睁眼,只是把脸更深地埋进温晚柠的肩窝,像一只终于找到归处的倦鸟。
少顷,车稳稳停到了时光一品。
温晚柠扶着她下车,一步步向家里走去。
电梯来到三楼大平层。
指纹解锁,开门,开灯。
她扶沈嘉言在沙发上坐下,转身去倒水。
可当她回头时,却发现沈嘉言已经站了起来,踉跄着一步步朝她走来。
“嘉言?”她轻声唤她,手里还端着那杯水。
沈嘉言没有回答。她的脚步有些虚浮,眼神却异常明亮,像被酒精点燃的星火。
她停在了温晚柠面前,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第 78 章 你还记得什么?
她停在温晚柠面前, 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然后,轻轻拿过她手中的水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眼神迷蒙却执着。她伸出手, 指尖轻轻抚过温晚柠的唇, 像是在确认她的存在。
这不是梦, 不是幻觉, 不是五年来无数次在深夜里虚构的重逢。
然后,她靠上前,在温晚柠来不及反应的瞬间,轻轻吻了下去。
一个带着酒气、颤抖而笨拙的吻。
温晚柠僵在原地, 心跳如雷。
她的手还扶着沈嘉言的手臂, 指尖发烫, 大脑一片空白。
沈嘉言的唇很软, 带着微微的颤抖,像是在试探, 又像是在告别。
她没有深入, 只是轻轻贴着,像雨滴落在干涸的土地上, 然后,缓缓退开。
她依旧看着她, 眼神迷蒙,脸颊滚烫,嘴角却扬起一丝极淡的笑,“我······”声音温轻,带着醉意, 却异常清楚,“我只是想,亲你一次。”
“如果这是最后一次,我也认了。”说完,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轻轻靠回沙发上,闭上了眼。
窗户缝隙里的夜风拂过,吹乱了她的发,也吹起了温晚柠心底最深的防线。
她缓缓蹲在沈嘉言面前,双手轻轻捧起她的脸,拇指擦过她眼角未干的泪痕,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我希望这不是最后一次,而是······”
她顿了顿,唇角轻轻扬起,“我们的第一次。”
平复了一会儿,她缓缓站直身体,指尖还残留着她脸颊的温度。
轻轻扶起沙发上已陷入浅眠的沈嘉言。
她在她的怀里微微动了动,发出一声模糊的轻哼,头自然地靠在她肩上,呼吸温热而均匀。
温晚柠将她扶进卧室,小心翼翼地让她躺下,脱下她的外套,替她擦了擦脸和手,然后拉过薄被盖在她身上。床头灯的光线柔和,映在沈嘉言脸上,褪去了酒后的潮红,只剩下一种近乎孩童般的安宁。
她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
她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轻缓,唇角微微放松,不再是那副在舞台上、在采访中、在所有人面前的冷静模样。
温晚柠的目光落在她的眼角,那里有一道极淡的细纹,不仔细看几乎看不见。可她记得,五年前,那里什么都没有。
她伸手,指尖轻轻掠过那道纹,像在触碰一段被时间刻下的证据。
你过得不好,对吗?
她知道,这五年,沈嘉言一定也像她一样,在无数个深夜里反复回放过去。只是她用音乐封存,而她用理性压抑。一个在旋律里藏痛,一个在法条里藏爱。
她轻轻将沈嘉言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
“对不起。”她低声道,声音轻得只有自己听见,“是我让你难过了这么久。”
她缓缓伸出手,指尖微颤,轻轻覆上沈嘉言的手背,然后,一点点,将她的手指,温柔地,握进掌心。
掌心滚烫,像捧着一颗跳动的心。
“言言······”她低声唤她,声音低哑,带着柔软与恳求,“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让我们在一起,让我弥补你,弥补我,弥补我们遗憾的机会,好吗?”
她凝视着沈嘉言沉睡的侧脸,月光从窗帘缝隙洒落,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
她记得她笑时眼角会弯成月牙,记得她写歌时咬唇的专注,记得她打鼓时闭眼的神情。
而此刻,她终于可以不再只是远远地看着。
“我知道我迟了五年。”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像在宣读一份迟到的誓词,“这一次,我不会再逃了。”
她低头,将脸颊轻轻贴上沈嘉言的手背。
“如果需要我证明,我愿意,如果需要我等,我也可以。”
“但求你,别再推开我。”
房间里很静,只有沈嘉言均匀的呼吸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
温晚柠没有等到回应。
可她知道,有些话,不必立刻有答案。
她可以等,也愿意等,就像当初的沈嘉言无条件的等她一样。
她俯身,在沈嘉言额前落下一个极轻的吻,像一片羽毛落下,像一场迟到五年的回应。
然后,她轻轻起身,拉好窗帘,熄了灯,留下一盏小夜灯,在黑暗中静静守候。
关门之前,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唇角浮上清浅的弧度,“晚安,言言。”
※
第二天一早。
沈嘉言觉得头痛欲裂,像有无数根针在太阳穴里来回穿刺。她缓缓睁开眼,视线模糊,意识还漂浮在梦境与现实的边缘。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明亮的光带。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自己轻微的呼吸声。
她动了动,发现自己还穿着昨晚的衣服,只是外套被整齐地叠放在床尾,身上盖着柔软的薄被。
她撑着坐起身,脑袋一阵晕眩。
她环顾了一眼四周,揉着脑袋疑问,“这是哪?”
昨晚的记忆像碎片般涌入。
饭局、白酒、温晚柠带她出去透气······之后的一切都没有记忆了。
她稍稍用力地敲了一下自己的头,“靠,我这是什么酒量啊,两小杯白酒就断片了。”
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她面前失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响动,接着是水杯放在桌上的轻响。温晚柠端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走了进来,她穿着居家服,发丝略显凌乱,眼底带着一丝疲惫,却掩不住温柔。
“你醒了?”她把声音放的很轻,“喝点这个,”端着水杯的手往前递了递,“是姜茶,加了蜂蜜,能缓解宿醉。”
沈嘉言愣愣地看着她,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她想装作若无其事,可指尖却微微发颤。
“谢谢。”她接过杯子,低头吹了吹热气,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我现在在?”
“在我家。”
温晚柠的声音依旧很温柔,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沈嘉言混沌的脑海,激起层层涟漪。她捧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热气氤氲上升,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她试图维持的镇定。
“你,昨晚喝多了,我们都不知道你家门的密码,我就把你带了回来。”温晚柠坐在床边,距离不远不近,却足以让沈嘉言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薰衣草的气息。
沈嘉言喝了一口姜茶,“谢谢,麻烦你了。”
“那我······”她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试探道:“有没有说什么,做什么奇怪的事?”
温晚柠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笑意,“你还记得什么?”
沈嘉言听到她这么一说,心底瞬间升起不安。
自己一定是说了什么。
她努力在记忆的碎片中搜寻,风,露台,温晚柠的肩膀······
可再往后,一片空白。
“我记得我喝多了,你带我去餐厅的露天小院透气,然后,”她使劲想了想,眉头微蹙,似乎没什么成效,“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温晚柠攥着床单的手指紧了紧。
后来的所有,她都不记得了啊。
她不记得自己哽咽着说“我好想你”;不记得她颤抖着触碰她的唇;不记得她那句“我只是想,亲你一次”;更不记得那个带着酒气、笨拙却滚烫的吻。
她全都忘了。
温晚柠的心口微微发紧,像被什么轻轻攥住。
不是失望,而是心疼。
心疼她明明那么喜欢,却连记住的资格都没有;心疼她用醉意当借口,才敢说出那句藏了许久的“我好想你”;心疼她连一个吻,都要用“醉了”来完成。
可她没有说破。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眼底的忐忑与不安,看着她明明害怕却还强装镇定的样子。
她忽然笑了,那笑很轻,像晨光破云,很温柔。
“你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她轻声说,“我把你带回家之后,你就睡着了。”
沈嘉言松了口气,脸颊却微微泛红,“啊,那还好,我还以为我······”
“你以为你什么?”温晚柠追问。
“我······”她支吾着,“没什么。”
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阳光在地板上缓缓移动,像时间本身在低语。
沈嘉言低头摆弄着被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布料的纹路。她松了口气,却又莫名觉得,空落落的。
好像,她本该记得什么。
好像,她错过了什么。
可她就是忘记了。
温晚柠敛了敛情绪,起身柔声道:“喝完姜茶起来吃早饭吧,你昨晚喝多了,胃一定不舒服。”
沈嘉言双手握着杯子,连忙叫住了正在往外走的她,“不用麻烦了,在你家借住一晚已经很打扰了,我现在就起床,借你的卫生间简单洗个漱,就走了。”
温晚柠的脚步顿住了。
她没有立刻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阳光勾勒出她侧影的轮廓,像一幅被时光封存的画。
片刻,她才缓缓转身,目光沉静地落在沈嘉言身上。
“走?”她轻声问,声音不重,却像一根细线,轻轻勒住她的心,“这么着急吗?”
沈嘉言一怔,指尖微微发紧。
她不是想走,她只是,不敢留,也不能留。
“我······乐队还有排练。”她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连自己都不信。
温晚柠却没再追问,只是走回来,轻轻坐在床边。
“嘉言,你······讨厌我了吗?”声音很轻,却像一道裂痕,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第 79 章 可以把我的微信重新加回……
“嘉言, 你······讨厌我了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裂痕,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这么疏离、客气,甚至不愿意多呆上一秒。
讨厌?沈嘉言怎么可能讨厌她。她是她用青春那么用力喜欢过的人, 是她五年来, 每一个失眠的夜晚想着的人, 是她写下的歌里藏不住的韵脚, 是她很想爱却爱不到的人······
沈嘉言猛地抬头, 对上温晚柠的眼睛。
那双总是冷静自持、仿佛能看透一切法条与人心的眸子,此刻却盛满了她从未见过的脆弱,像暴雨前低垂的天,沉得让她心口发疼。
她想上去抱住她, 对她说, 她不讨厌她, 一点儿都不, 她想对她说,她很喜欢很喜欢她, 亦如五年前一样, 喜欢的感觉丝毫没有减少。
可是她不能。
她不喜欢自己,自己的喜欢再多、再浓烈, 又有什么用呢?
只会给她带去困扰,甚至反感。
她不想成为温晚柠生命里一个难缠的旧人, 一个靠回忆和情绪勒索维系关系的负担。
如若不能做恋人,沈嘉言也不希望自己变成她讨厌的人。
所以她只是轻轻摇头,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低声道:我没有讨厌你,我只是怕······麻烦你。”
“你没有麻烦我。”温晚柠的声音忽然低了下来, “我们是朋友,你在我家住了一晚,我理应准备早饭的。”她试图用合理一些的理由留住沈嘉言。
她说得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再自然不过的事实。
可“朋友”两个字,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沈嘉言心上。
原来,在温晚柠眼里,她们现在,只是可以留宿、可以共进早餐的朋友。
是啊,她们现在只是两个被时间磨平了棱角的“朋友”,个律师,一个乐队成员,在案件结束后,礼貌地道别。
她低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姜茶杯壁的温度,声音轻得像自语,“好,谢谢。”
这两个字,像冰水浇在温晚柠的头上。
依旧那么客气,那么疏离。
像是把昨晚露台上的风、肩头的温度、那句“我好想你”,全都推回了“合理”的边界里。
温晚柠抿了抿唇,走到门口,指尖在门框上轻轻一扣,像是要把某种情绪死死按住。
她转身,指向卧室门旁边的那扇门,声音平静得近乎冷淡,“那个是卫生间,新的牙杯牙刷我都放在了洗手台上,有事叫我。”
说完,她转身走出卧室,脚步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沈嘉言轻轻皱了皱眉,好像感觉到晚柠的语气变化。
她······生气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应该没做什么逾距地事情吧。
想不出缘由,她干脆不去想了。起身叠好被子,动作细致得近乎刻意,仿佛这样就能整理好自己纷乱的心绪。
她悄悄地仔细打量了温晚柠的卧室。
房间很安静,阳光斜斜地铺在浅灰色的地毯上,像一层薄雾。床头柜上放着一盏暖光台灯,旁边是一本翻开的《著作权法》,书页边缘写满了细密的批注。
靠窗的书架整整齐齐地码着法律书籍,却在最显眼的位置,孤零零地放着一支旧款录音笔。
黑色的机身有些磨损,金属夹也微微发白。
沈嘉言的心猛地一颤。
这是她对她表白那一晚送的生日礼物吗?
她以为那支录音笔早就被丢弃了,像她那段无果的感情一样,被时间掩埋。
这样一支承载着“错误”感情的礼物,怎么还会留着?
又或许是温晚柠又买的一支相似的录音笔,只是用来记录平时工作上的事情。
律师需要录音,很正常。
这支,也许早就不是那一支了。
可沈嘉言的手,还是不受控制地伸了过去。
就在她触碰到机身的一刹那,又把手缩了回来。
她怕了。
她怕她按下播放键,听到的真的是一段工作记录。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存有期待,但又无法控制地去期待。
算了,与其面对现实,不如留有一丝幻想吧。
她转身走进卫生间,想用冷水洗去这纷乱的心绪。
洗手台上,牙膏已经挤好在牙刷上,牙刷是软毛的,牙膏是她惯用的薄荷味,连水杯里,都放好了温水。
对留宿的“朋友”这么体贴吗?
她倏地想到了韩予初。如果他们真的在一起了,他一定会很幸福吧。
那个被温晚柠亲口承认“喜欢”的男生,他会吃到她精心准备的早餐,会用她为他挤好的牙膏,会在清晨醒来时,看到她温柔的侧脸。
而她沈嘉言,只是一个借住一晚的旧人,一个被酒精和回忆冲昏头脑的闯入者。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眼底有红血丝,有宿醉的痕迹,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此刻显得如此不合时宜。
她猛地捧起冷水,狠狠泼在脸上,想浇灭心头那点不该有的妄想。
简单的洗漱之后,她走了出去。
温晚柠正在往餐桌上摆早餐。
她立即走了过去,“我帮你做点什么吧。”
温晚柠把两双筷子分别放在碗上,动作自然得仿佛她们早已这样共度过无数个清晨,“不用了,都准备好了,坐下吃饭吧。”
“好。”沈嘉言坐下。
粥温软适口,小菜清脆,鸡蛋煎的恰到好处。
这是她第一次吃温晚柠做的饭,很可口。
她的思绪又不受控制地飘远。
无论跟温晚柠在一起的人是谁,都足够让她嫉妒得发狂。
那个能每天吃到她做的早餐的人,那个能清晨醒来就看见她睡眼惺忪的人,
那个能理所当然地走进她生活、占据她目光的人······
她不敢想,一想,心就像被什么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握不住筷子。
她低头喝着粥,机械地咀嚼,味同嚼蜡。
吃完早饭,温晚柠起身收拾碗盘。
“我帮你一起。”沈嘉言跟着起身。
“好。”温晚柠浅笑,“那我去洗碗,你帮我把碗盘送到厨房。”
“嗯。”沈嘉言点点头。
温晚柠打开水龙头,清洗粥碗,眼前的刘海有些挡视线,她对走进来的沈嘉言柔声道:“嘉言。”
“嗯。”
她转头看她,“你能帮我把掉下来的刘海别到耳后吗,我的手沾了水不方便。”
“哦、哦、好。”沈嘉言把手里的盘子放下,随即抽了一张旁边的纸,认真擦了擦手。
这本该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动作。朋友之间、同事之间,甚至陌生人之间都可能随手代劳。
可对象是温晚柠,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她走近几步,温晚柠正低头冲洗碗碟,水声淅沥,晨光从窗外斜照进来,落在她低垂的侧脸上。一缕柔软的刘海果然从额前滑落,垂在她微湿的颊边。
沈嘉言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微发颤地抬起。
她轻轻捏住那缕发丝,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温晚柠的耳廓。
那一片肌肤瞬间泛起淡淡的红晕,连带着她自己的耳尖也烧了起来。
她将发丝缓缓别到她耳后,可就在指尖即将收回的刹那,温晚柠却忽然微微侧头,耳垂轻轻蹭过她的指腹。
那一瞬,像电流窜过。
沈嘉言的手僵在半空,呼吸一滞。
温晚柠没有回头,只是继续低头洗碗,水声依旧,可耳后的红晕,却从边缘蔓延到了颈侧。
“谢谢。”她声音很轻,几乎被水声淹没。
“不、不客气。”沈嘉言慌忙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她肌肤的温度,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
说罢就要转身出去。
“嘉言。”温晚柠叫住了她。
“嗯?”
温晚柠清理着最后一个碗,轻声道:“还有一件事。”
沈嘉言回身走到她的身边,“什么事?”
温晚柠把碗放在沥水盘里,一边洗手一边说,“可以把我的微信重新加回来吗?”
沈嘉言一怔。
微信······加回来。
她想起了五年前那个让她崩溃的夜晚。
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最需要人陪的时候,在她鼓起勇气问她“可不可以陪她一会儿”被拒绝的时候······
她删除、拉黑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
用最后一丝尊严,斩断了所有可能的纠缠。
“为什么?”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在问一个藏了五年的伤口。
温晚柠愣住了。
她想到过沈嘉言可能会接受,也可能会直接拒绝,唯独没有想过,她会问“为什么”。
为什么呢?
因为她想了她五年,每时每刻都想联系她,可每次点开那个头像,想要点击添加好友的时候,手指始终落不下去。
她怕。
怕自己会惊扰她平静的生活;怕会揭开她不愿再提的伤;怕自己不再是她世界里那个“重要的人”,而只是一个突兀的访客。
所以她只能以“律师”的身份靠近她,接她的案子,处理她的版权问题,用最克制的方式,留在她身边。
可是她不甘心只和她是工作上的关系,她想把她找回来。
想在她开心时分享她的笑,在她难过时擦去她的泪,想在她深夜写歌时,说一句“我在听呢”······
想加回她的微信,不是为了工作,不是为了案子,是为了,想光明正大地,重新走进她的生活。
第 80 章 这么多年,恋爱过吗?……
想加回她的微信, 不是为了工作,不是为了案子,是为了,想光明正大地, 重新走进她的生活。
可是, 她现在不能这么说, 她感觉得到沈嘉言对她的抗拒。
那句“为什么”, 像一道无形的墙, 横在她们之间。
她不能莽撞地扑上去,用“我喜欢你”去填满五年的空白。
沈嘉言需要的不是告白,是答案,是能让她原谅当年那个“拒绝”的, 真相。
她也不确定, 当她真的说出原因, 沈嘉言是否能接受, 是否能原谅,是否能重新接纳她······
所以她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低头擦着手, 指尖微微发白, 仿佛在压抑某种情绪。
她需要一个借口,一个能让她重新靠近她的理由。
哪怕这个理由, 是假的。
“因为······”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 像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安排,“后续还有许多工作,我需要直接跟你对接。”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沈嘉言脸上,试图用律师的冷静, 掩饰眼底的恳求,“《潮汐线》的版权登记、音乐平台的创作背景标注、久和乐队的公开致歉声明······这些都需要你确认细节,通过助理或邮件,太慢,也容易出错。”
她说得合情合理,每一个字都像在维护专业,可每一个停顿,都在无声地呐喊,让我靠近你,让我留在你身边,让我有机会,把当年欠你的,一点点还回来。
沈嘉言静静地看着她,心冷了下来。
合情合理的理由,她似乎不应该拒绝。律师和当事人,工作对接,天经地义。
可这“合理”,像一把裹着丝绒的刀,温柔地,割开了她最后一丝妄想。
原来,温晚柠要加回她,不是因为其他,不是因为后悔,只是因为,工作需要。
她指尖冰凉,却还是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屏幕亮起,微信图标安静地躺在角落。
她点开,手指悬在搜索框上方,像在等待一场审判的宣判。
“好。”她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工作上的事,我应该配合。”
她输入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发送好友请求,动作干脆,没有犹豫。
很顺利地,直接弹出了温晚柠的主页信息。
沈嘉言皱了皱眉,现在加好友直接就能加上吗?好像少了点什么步骤······
她没有继续想下去,收起手机,转身向外走去。
温晚柠拿起手机,打开置顶的聊天对话框。页面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她知道,对话框里那一个又一个的红色感叹号,不会再出现了。
她轻轻抚过沈嘉言的微信头像,像昨晚捧着她的脸一样,爱恋,珍惜。
沈嘉言走到客厅,简单环视了一圈。
玄关处没有多余的拖鞋,没有陌生的外套,没有合照······
没有男生的痕迹。
看来,还没有到偶尔同居的地步。
这个念头让她心头莫名一松,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
她算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在意这些,可她的目光还是不受控制地在房间里逡巡。
等到温晚柠从厨房出来后,她向玄关的方向退了一步,“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温晚柠拿起放在茶几上的车钥匙,淡笑,“如果没记错的话,你今天还是需要去一趟律所。”
“嗯?”沈嘉言微微蹙眉,“去律所?”
“对。”温晚柠整理了一下衣角,语气自然得像在讨论天气,“《潮汐线》的版权登记材料需要你签字,另外,久和乐队的公开致歉声明初稿也出来了,你得确认内容。”
她顿了顿,目光温和,“我直接开车带你过去,你是公众人物,出出进进的,不方便。”
沈嘉言看着她,忽然觉得哪里不对。
这些事,真的非得当面办吗?
邮件、快递、视频会议······哪一种,不比她大老远跑一趟更高效?
可温晚柠说得理直气壮,眼神坦然,仿佛这真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工作对接”。
“我自己打车去就行。”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
“可以。”温晚柠穿好鞋,走向她,距离很近,近得能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但你确定,你想在小区门口或者律所楼下,被粉丝和媒体围个半小时,再签那份关乎你潜心创作的文件吗?”
沈嘉言一滞。
她知道温晚柠说得对,昨天关于初泽乐队,关于她的热搜话题至今未退。
此刻,她的行踪对媒体来说,无异于一场“猎物出笼”。
而她只想安静地处理完这些事,不想再被镜头撕开伤口。
她想联系工作室的车,但温晚柠现在要去工作,自己总不能在她的家里等车来。
“那······”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在妥协,又像在试探,“麻烦你了。”
温晚柠没说“不麻烦”,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转身拉开玄关的门,晨光倾泻而入,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
“走吧。”语气轻柔,“我的车停在B2,电梯下去很快。”
沈嘉言点点头,跟着她走出家门。
电梯里,两人并肩而立。
沈嘉言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心跳却比鼓点还乱。
电梯“叮”地一声,抵达地下二层。
车库安静,只有脚步声在回荡。
温晚柠走到一辆白色的Taycan前,解锁车门。
沈嘉言坐进车里,车内很干净,一股淡淡的薰衣草香混合着皮革的气息,是她的味道。
车被启动,温晚柠双手握着方向盘,温声道:“系好安全带。”
沈嘉言低头,手指却有些不听使唤。她试了两次,都没能将卡扣扣上。
“我来吧。”温晚柠轻声说。
她侧身靠近,指尖轻轻接过安全带,动作克制而温柔。距离近得,沈嘉言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混合着清晨的凉意。
“咔哒”一声,扣上了。
温晚柠没有立刻收回手,而是停顿了一瞬,才缓缓坐正。指尖残留着安全带金属扣的微凉,可方才触碰沈嘉言腰侧的温度,却像烙印般挥之不去。
车内很静。
只有引擎低沉的嗡鸣,和空调送出的微风。
薰衣草香在狭小的空间里缓缓流动,像一层看不见的纱,轻轻裹住她们之间那根紧绷的弦。
沈嘉言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的边缘。
刚刚那一瞬的靠近,太近了,近得她能看清温晚柠睫毛的颤动,近得她听见她呼吸的节奏,近的······
她差一点就要吻上去。
那念头像一道电流,从心口窜到指尖,让她微微发颤。
她不该有这种想法的。
五年前温晚柠的拒绝,现在她和韩予初的亲密,都在无声地提醒她,她不该有“逾距”的念头,不该存有一丝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用了五年时间,才学会在没有温晚柠的世界里呼吸。她把情绪编进鼓点,把思念写成旋律,用一场又一场演出,逼自己向前走。她以为自己早已筑起的高墙,坚不可摧。
可是,在遇见温晚柠的那一刻,在昨晚醉倒在她肩上时,在她为她煮姜茶、挤好牙膏时,在她系安全带时指尖的温度传来时,开始出现了裂缝。
一道,又一道,细密而无声。
她必须要和她保持距离了,否则这道裂缝会越来越大,最终将她整个人吞噬。
她不能再陷入那种痛苦,那种明明近在咫尺,却像隔着千山万水,明明彼此呼吸可闻,却不敢伸手触碰。
五年前那场溃败的告白,早已在她心上刻下烙印,温晚柠不需要她。
“嘉言。”温晚柠突然开口。
沈嘉言转头看她,“嗯?”
路口红灯,她踩下刹车,握着方向盘,指尖微微发白,“你······”她犹豫着、试探着问出口,“这么多年,恋爱过吗?”
她知道《潮汐线》里面是对外婆和她的思念,但是,她不能自负地认为,她的心里一直只有自己。
毕竟,五年太长了,长到足以让一个人,学会新的名字,习惯新的拥抱,甚至,爱上另一个人。
沈嘉言怔住了。
她没想到温晚柠会问这个,她以为她会问工作,问案子,问《潮汐线》的创作······
这个问题像一滴水,落入了两人之间寂静的湖面,涟漪无声却剧烈地扩散开来。
“没有。”沈嘉言开口,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车里瞬间针落可闻。
温晚柠的手指微微收紧,“为什么?”
沈嘉言看着她。阳光斜照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她清晰的轮廓,睫毛在光影中轻轻颤动。
因为从高中到大学的那一段喜欢,太过刻骨铭心,像一首反复循环却永不褪色的旋律,早已融入了她的呼吸与心跳。
那段喜欢,纯粹、炽热,带着不顾一切的勇气。
那段喜欢,不是青春的冲动,而是灵魂的印记,是她用整个青春,把“喜欢”变成了一种本能。
可她没有说出口。
只是看着面前红灯的倒计时,声音平静得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可能······还没有遇到合适的吧。”
合适。
多么轻描淡写的词。
可只有她知道,这五年里,每一个“不合适”的背后,都藏着一个“不是你”。
“嘉言——”
“前面就是律所了吧。”沈嘉言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无形的墙,将温晚柠未出口的话,硬生生挡了回去。
她不知道温晚柠问出这个问题的意义。
是试探?是怜悯?还是,一丝她不敢奢望的余情?
可她不能赌。
上一次的失败,早已教会她,动心,是她最不该做的事。
既然已经决定退出她的生活,就不要再靠近她,不要再听她说话,不要再看她为她系安全带时低垂的眼睫,不要再······
存有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