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糖醋南瓜
一切的起因都能算无端的,又存在那么一丁点儿的有迹可循,偏偏所有与本能相关的,都不过是影子,藏在最深处,傲慢地宣判着无人能驯服的孤独——即使是人们自身。
实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现在已经无从得知,当维拉杜安跋涉过漫长的梦境,终于把意识从朦胧的迷雾中搬运回来时,他一侧头,就能看到摆在病房里的、由红黄蓝绿相互挽起的缤纷色彩,他安静地等待力气回流,在充斥战争的年岁里,他——更年轻的他也是这样躺在狭窄的床褥上,用思考抵御忧虑,以此捍卫他那被消磨得只剩下残骸的愤慨——
有人推开了窗户,他警觉地转过头,却发现窗框——正正好能装下一个少年的窗框被占据得满满当当,月光把他的身形勾勒,白绿相间的披风垂到地上,他说:“喔,你醒了?”
他若无其事地从窗户那里跳下来,像某种偷溜进来的动物,他给维拉杜安倒了一杯水,似乎也没有准备去扶对方一把的打算,开什么玩笑,他身上的伤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赫尔泽都醒了。
话也不能这么讲,法尔法代想,短匕首和长剑所带来的伤害不能一概而论,他转过身,手肘靠在了房间里的五斗柜上。而这时候,维拉杜安注意到他好像长高了一点儿,而其他方面……没什么改变。
“你怎么样?”
公事公办的语气,活像下一刻会接一句:“好了就来干活”,在明暗互相博弈,互相平衡的病房里,坐起来的维拉杜安终于克服了那种颠倒和失重的不适,他蓝莹莹的眼睛里欲意积赞出某种气旋……须臾间又恢复了老样子:“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喔。”这部分法尔法代没什么提问的兴趣,梦境,一种把过去以光怪陆离形式再次演绎的形式,他在乎的是另一件事。
“当时……”
“当时?”
在维拉杜安重复后,他又闭口不谈了。他先前去问赫尔泽的时候——也和总管自己都没闹清楚是怎么回事儿有点关系,她稀里糊涂地,本能一样地抽出了刀,她轻轻地说:
“我觉得您当时或许需要呢……”
她是那样平静、无辜、滴水不漏地将谈话重心放到了领主而非自己身上,正因她讲的全部属实,才让法尔法代洞察到了其中——必然有一部分是她不愿意谈及的,还可能事涉某些庸俗的个人往事,即使法尔法代不介意这个,他还是尊重了她的意见。
那就只能来问维拉杜安了。他略微向前倾了一下上半身,鬓发落到了前头,好像在等着维拉杜安能给他一个答案,也是一个他自己都无从晓知的——问题。
为什么呢?是要有多大的勇气和决心,才能毫不犹豫地把那有着相当分量的剑刺向自己,即使他们都是死者了,这场自戕来得过于不明所以,圭多说,这可能是法阵里存在某些强制规则,察觉到没有祭品,就蛮横地吸引几个祭品——已经没有第二个界碑来给他证明正确与否了,仪式成功后,激活后的中心会自动连通并生成领地范围。
在他忍耐着寂静的同时,维拉杜安没有提问,也没作出回答,“记不太清了,当时确实是有种预感吧,我一心想阻止骚乱的发生,觉得这么做可行就索性行动了,没能得到您的允许,请您原谅。”
在又追问了几个问题后,法尔法代再不甘心也只能承认,真是邪了门了——难道当时真的是阵法的自动补齐机制……或者确实是他凭借本能下达的命令。在疑惑愈渐强烈之前,法尔法代丢下一句“好好休息”,就从哪来的从哪走了。病房一下子恢复了它的旧习气,无人探望时的呛人尘埃又在一阵风的吹拂下重新占据了这里的半壁江山。
维拉杜安一直都明白,在相处这么就后,纵使魔鬼有探查人心的能力,也不会随便——何况启用也是费心神的——去刺探谁在想什么。有关过去的不幸,这个可以暂且放置在一旁。
他若有所思,随着他的清醒,梦的内容已经被遗忘了大半,唯独有一点被他牢牢地记住了……可情感总在不自觉地混淆记忆,如果是这样……他遮住眼睛,真是让人啼笑皆非啊!过去是他的,梦里的火光吞噬的却是法尔法代,在偏航的、不存在的虚幻里,接替了曾经的软弱。
绿发少年偏过头,捂住了半张脸,最终像是放弃了求救言辞,头也不回地跳进了熊熊烈焰之中。
***
“我说。”法尔法代终于在眼花缭乱的布料里抽空抄起自己的水杯:“没这个必要吧?”
正如维拉杜安所观察到的那样,不错,法尔法代长高了一点,脸还是那张脸,就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变化让缝纫室的嬷嬷大惊失色,并要求重新给他量身定做衣服。
猫在他脚边打着呼噜,领主的没必要最后还是没被采纳,他边听着这些人关于家庭、友情的话题,边不时抬抬手,好在只有少数礼服需要重新定制,成衣只需要稍作裁剪就好。
给他量数据的少女看似去不太熟练,她手忙脚乱地把卷尺捡起来,卷尺绕上了他的手腕、手臂,卷尺刷啦啦地被抽出很长一段,少女絮叨着她的弟弟不给她买草帽,而是非要送她毡帽,“毡帽多土气,他怎么非要说这个流行,这是哪门子的流行……”
原本对她话语置若罔闻,只负责呆在这里当领主的这尊雕塑——噫!雕塑动了!他转过头,说:“毡帽在其他地方是很流行。”
“嗯、嗯?”她瞪圆了眼珠子,以往法尔法代其实不搭理谁的,不如说,以他愿意忍着有人在他耳边叨叨的情况来看,他简直是比神父还和蔼可亲的主家。
“你的弟弟是在班斯县做会计,是吧?”
“对……”
“平时信息流通……啊,通信方不方便?”
“方便……不,也不是很方便。”她想了想:“一封信要好久才能到,都是捎那些要远行的人帮忙带。”
“以及……他还以为得等他白发苍苍了我们才能见面呢,他比我只早了一年死亡,我们却是今年才联系上的……”
“是吗。”
……除了邮局,也许还得办一办报纸,法尔法代想。倒不是为了让人们追赶时髦,都城里的一些消息——比如税款的改动,比如新币的发放,多少都是通过行脚商人和云游艺人来传递,太不方便了。
在寥寥几句的谈话间,她做完了她的工作,她在把工具全部收集起来,抱着它们离开之前,好奇胜过了之后被责骂的恐惧,何况领主只是冷淡,并不粗鲁,他还会和自己搭话呢。
“您有……类似亲属的,不不不,我是说,抚养人?比如兄弟姊妹之类的……?”而且经书上写,魔鬼都是从岩浆里生出来的……应该不会有父母这种东西吧……
“可能吧。”
“可能……?”
“魔鬼也是有养育者的,通常是……嗯?”
他顿了顿,刚刚他想到哪了?对了,创立报纸……报纸?
***
“这一道糖醋南瓜的成色……还不错吧,雕工差了点。”鹅怪挑剔道:“另一道菜……想必你是把蛋煮到一半书,然后再加入肉汤?”
“下一位……喔,冷调汁,黄油加薄荷,滴入嚎叫树的眼泪,这酱汁能用来淋在荞麦面上,但绝对不适合蘸面包树,因为树和树之间的味道是会相互侵蚀的,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鹅怪点评着,不说失望是不可能的,现在的学徒,不少都染上了急躁的风气,意图在他这里学到手艺后,出大展宏图,无论是向酒馆推销一道独特的、能赚到菜品版权的菜肴,还是自己开一家小吃店,最好能火遍整个边地。在鹅怪看来,再不切实际的美食梦,都不应该被贬低!但摆在明面上的问题就是,大家太过急于求成啦。
看看这些菜品吧,要么是连最基本的刀工都懈怠,把菜切得歪歪扭扭,要么就是一门心思用最稀罕的食材来做菜,安瑟瑞努斯追求新奇与创意是不假,他的追求也并非一味贪图猎奇,而是为了更好地发觉食材的可能性。
他开始怀念他一开始的那两个学徒了——后边自然遇上了不少有天赋的学徒,不过,开门弟子不那么容易叫鹅忘怀不是吗?就在还在感叹鹅生的时候,一只苍白的手猛地伸出,抓住了他的围裙带子。
“是谁偷袭我!……哎呀怎么是您?您要参加一下我们的厨艺点评大赛……赛……”
“借一步说话。”
法尔法代不由分说地把鹅怪带走了,留下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我们还比赛吗?”
“也可以不比了吧,你不会觉得你做的菜真的很美味吧?别等下你自己都吃不下去……”
“怎么就不好了!我尝着还……呕……可以……我明明放了糖啊?谁换了我的瓶子??”
法尔法代停下脚步,他用阴森森的,要把谁埋葬了似的语气问:“……我问你——”
他发现,他似乎无师自通地——从心底的某个角落复制出了似曾相识的——连自己都不能理解的倦怠和荒淫感。
“……我、”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这种问题上感到混乱?真是难以置信:“魔鬼之间的关系是什么样的?”
“喔,您指的是什么?”鹅怪觉得奇怪,他不是平等讨厌所有其他魔鬼吗:“其他魔鬼不过是……无足挂齿的小喽啰?”
“……”
“您从来没说过您是打哪来的,”鹅怪好像误解了他的意思,指着月亮发誓道:“我也不会多嘴去打探,您知道……过去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就好嘛。”
真是奇了怪了,在这莫名其妙的一天里,安瑟瑞努斯,这位除了做饭外不会揣摩其他东西都厨师在后来,整理着厨师帽,他想,只要他不说,是任凭谁都猜不到他究竟和哪位魔鬼大公有关系的。
第112章 将与将
骸骨燕鸟矮矮地贴着地面飞行,带起微弱的气流,又很快重新循来时的方向,摇摇晃晃地飞回了那只裁剪得到的袖子上,来的人煞有其事地整理了一下领口,在张开手臂的瞬间,又引出了一大群扑棱翅膀的鸟儿,这让周遭的众人忍不住欢呼,胆大的人把手中的鲜花、钱币抛了出去,被围在中间的家伙鞠了一躬:
“各位先生们,女士们,演出到此结束……结束^好啦,还请明天也来捧场……捧……”
他断断续续,讲起话活像个结巴一样,但谁规定结巴不能表演呢?但很快,巡逻的士兵就赶了过来,他们从阴影处一跃而起:“这位先生,请不要在这里表演。”
巡逻队长耐心地说,“您可以上广场去!您这样会造成堵塞的!”
“好的……好……我是说,广场在哪里?”
在乱哄哄的氛围里,被拦在后方良久公共马车终于得以往前走了,车夫感激地举了一下烟斗,向巡逻队长表示敬意,在人群逐渐散开后,他看到了那位——正在默默收拾东西的表演艺人,看起来不像本地人,他砸吧烟斗,却不经意间瞟见了对方抬手时露出的缝合线。
他还没来得及看,马就已经将车拉出去好远了……他纳闷地拉着缰绳,莫非自己真是老眼昏花?人都死投了,没准就是某种化妆呢!
***
新的一天,新的麻烦。
即使是法尔法代,也很不想面对这样的场景,众所周知,地上在打仗——而不少人奔赴新生活的人已经把这茬事给忘干净了。
“这也是必然的。”图曼说:“打仗……纷争,这好像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那可不就是上辈子的事情吗?法尔法代猛地一拍手,那头正欲拼个你死我活的两个将军双双倒下。
“斐耶波洛的罗塔乌拉将军——还有芬色的格拉特帕提将军。”
他才不会假惺惺地说上什么“二位请起”之类的狗屁客套话,魔鬼面无表情地打量了他们一眼:“不行就送去矿山开采两天矿。”
“哼,魔鬼……”红发的格拉特帕提说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摆布我的灵魂吗?今天我和这位异教徒——”
“我异教你大爷。”罗塔乌拉白了他一眼,在取下盔甲后,露出一张横贯了伤疤的脸庞,她抱着盔甲,讥讽道:“你就不能看看清楚形式?我们现在都是他的囚徒,话说这儿是哪的地狱?”
“真遗憾,地狱不分教区。”法尔法代说:“来吧,早点交代一下早点去干活。”
“你就算折磨我也……”
“他脑子不好使,对吧?”罗塔乌拉突然对着一旁的、看起来也是女武士的克拉芙娜说道:“他就这德行,认死理,但是呢……”她不经意地看向那具严实盔甲身侧的剑,但这试探立马就被克拉芙娜注意到了,她很有礼貌地点点头,然后将手扶到了剑上。
真小气。罗塔乌拉想,我又没准备现在去抢她的剑。
真是腻了。法尔法代让人给他们解绑,带去会客厅。而情报毕竟还是重要的……喔,要是他们不愿意讲的话,他有的是办法让他们讲。
真是出乎意料——这句话的指向是谈话双方,魔鬼,和人类。死掉的将领没想到能在同一个地方会面,又被魔鬼邀请,去喝一杯香醇而又苦口的棕水……在格拉特帕提一口吐出去之前,法尔法代没什么压力地预判了他的动作,并即时用一份垫板挡住了飞溅出来的水。
看没喝过咖啡的人喝咖啡也是一件好玩的事。文绉绉的官员早就练就了一身炉火纯青的死装本领,只要给他个需要他端架子的场合,就算是一杯岩浆他也能谈笑风生间喝下去或者假装喝下去……这种性格不拘小节的指挥官就不一样了。
可惜凡事也会有偏差,像阿达姆就没上当,而是慢悠悠地啜了一口——然后在一口气喝完后,只关心了有没有冷的。
“来讲一讲吧,”在看够乐子后,少年说了句“稍等”,然后请人换了有糖的咖啡上来,他随意地交叉起手指:“虽然二位过往的恩怨也不失为一道下饭菜,但是我对地上的事情更感兴趣。”
“……”罗塔乌拉谨慎地没去碰那杯饮品:“您没必要和我们打探吧,死人那么多。”
“我这边更多的是——如你们所见,一些被战争,连年的荒灾和瘟疫折磨至死的普通人,他们浑浑噩噩地活着,不明不白的死去。”他敲了下桌子,“还是说,你们想要什么愿望?”
“你们魔鬼真是一如既往地爱用愿望骗人,”格拉特帕提擦了擦嘴,一只眼睛抽搐了一下:“这对你们有什么好处吗?”
“对别人也许有吧,我嘛……”法尔法代注意到他那句“一如既往”,他问:“怎么,阁下被魔鬼骗过?”
“没有,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魔鬼。”他皱了皱眉头:“但确实有传闻,有魔鬼在作乱,更何况,你的存在不就证明了——噗咳!”
他在电光火石间被摁到了桌子上,法尔法代抬抬眼睛,是才到的维拉杜安,只见骑士用温和且不容反驳的口吻道:“还请您用敬语,这位阁下。”
“你个混账——”他挣扎半天,直到旁观的法尔法代觉得差不多了,才示意维拉杜安放开他。
看了半天乐子的罗塔乌拉咳嗽一声,他们芬色人就是在这方面多少有些——哈,嫉恶如仇?人都到地狱来了,还有什么为神效忠的必要吗?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魔鬼,年纪很轻,估计是表象,在来的路上她也不是没看到过——和地上相差无几的风景,除了暗无天日,暂时没能找出什么端倪:“您能实现什么愿望呢?”
实际上大部分都不能,他安静地想,他能给的只有……机会。
“我想要……”
“喂,罗塔乌拉!”格拉特帕提突然大喊:“切勿对魔鬼许愿!”
“你不应该巴不得我烂个干净吗?”她反唇相讥:“怎么还有空关心起我来了?”
“我只知道人要正直!”他怒吼道:“我才不管你个狗屁斐耶波洛人想给自己搏得一个什么下场。”
罗塔乌拉毫无怜悯地说:“那你们芬色来攻打我们就是正直?”
“我——”
“停,这种事情你们能不能回头再吵?”脑袋嗡嗡的法尔法代开口打断道:“我劝你们最好先讲重点。”
“……如果说,我许愿要一个——”她舔了舔嘴唇,挑衅般地说:“公平的世界,而且没有那么多恐惧和悲伤、互相争斗,我要一个经书里许诺的世界,你会给我吗?”
“没有绝对公平。”魔鬼暗红的眼珠子滚了滚,“人也不可能不争斗。”
她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她还以为会听到什么“我能给你一个美梦”之类的话,魔鬼都晓得讲真话,那些高高在上的老爷却总觉得能赢!谁能晓得,横跨两洲的强大帝国,内里早就被蛀了个干净!
“但一个稍微不那么差的世界,我倒是可以给你。”
法尔法代推了推手中的文件,“等下你们亲自去看看吧,也许还能看见几个老熟人呢?”
搞定这两人并没有费上多大的力气,他从不赊欠真相,再说,军事型人才也是稀缺的……就算是维拉杜安基本上一个人就能顶上好几个将军,而近些年扶植起来的人也不少,而那些更多只能成为出色的……警察,而真正的战场上淬练出的刀锋实在稀少。
在逛了一圈,确实是观看生活而不是欣赏死相后,这二人的态度有所软化,比较可惜的是,在看了一圈后,法尔法代这边没有此二人的什么熟人——在算了算年代后,就连波娜尔玛都已经是快三十年前的死人了。这漫长的、打了停,停了打的战争,早该疲软了才对。
讲一讲他们来之前的事情,好像不违背什么戒律和道德,带他们去主城逛的玛加莉塔非常聪明地把此事往“领主想听故事”这方面引,女将军站在河岸,在一丛丛灯心草里,莓蛙在齐齐歌唱。
“……不可思议。”她说,而生了一路闷气的格拉特帕提也摒弃了焦虑,他们并肩站在那儿,除了谈判桌,他们还没有如此心平气和相处过。
“怎么,你要为这种事而动摇吗?”
格拉特帕提说,他这时候已经无意去刺痛什么了,但给对手找茬的本能还在,而罗塔乌拉,这短发的女人眼里的沉思稍纵即逝:“……那又如何?我问心无愧。”她重复了一遍:“我问心无愧,就算是为此景动容,我也没有背离过我所忠爱之人。”
异教徒,他想,斐耶波洛的异教徒就是这样。
他们再次回到城堡那儿后——“殿下他,呃,下班了。”赫尔泽说。“殿下”和“下班”这两个词汇不常被组合,今天除外。
本来法尔法代是准备等着他们回来后心服口服地讲讲局势,讲讲战况,最好分析一下还会打多久。但很快,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匆匆搁印离去了。
于是被留在那处理常务的是佩斯弗里埃,好消息,他只用分拣公务,把需要法尔法代处理的放在一旁,琐事和他凭感觉判断没用的自行处理,坏消息,他今天本来休息。
“我会给二位安排一个住所,不过条件简单,”他苦哈哈地开始草拟起一份接待文件,城区内是有不少旅店,挨着拘役所的那种,等他们谈完后,再由领主决定是将这两人先放到哪里去自食其力。
是的,就算是军事人才,也得先证明自己是个——能自主负责的生活起居的人,哪怕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书呆子,也可以先去夜校兼职。在考察期过后,他们才会被重新提回来委以重任。
……毕竟,没准自食其力的日子才是悠闲的呢。佩斯弗里埃把文件给出去后,发现那位有着伤疤的阁下正望着自己:“我脸上有什么吗?”
“不……您很像我认识的……您是哪的人?”
“我是阿那斯勒人,怎么了?”他说:“而且我也终其一生没有踏出过阿那斯勒那与四分五裂无异的国土。”
“抱歉,那应该是我认错了。”她颔首道。
第113章 马戏团
在阴沉的,好似在为风暴铺设舞台的这一天,在马车辚辚,驶过中央大道,再次重演成百上千编的吆喝,在两位将军互相向对方挥舞第一拳之前,表演艺人把赚来的钱兑换成了银币,揣进帽子里,摇摇晃晃,几乎是拖着脚步,悄悄地混进出城的人群中——
这支人皮所制的傀儡就这样带着不菲的战利品,回到了主人身边,这只傀儡的名字是卜西,而他的主人,穿着考究礼服,脸上扑着人骨头磨制的化妆粉,还有着两撇打理得当的八字胡。既像乡绅,又似贵族,此人名阿沙玛特,乃马拉勃朗马戏团的团长。
和一般的魔鬼相比,阿沙玛特的样貌并不丑陋,他自诩是个优雅人,这年头,不是你制造恶行就能得到尊敬的,优雅,也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一环。而他在这方面做得还算是差强人意,在整个围场,谁人不知他马拉勃朗马戏团的大名呢?
“什么?只有钱财……其他什么都没有?连人皮都没收到吗?”阿沙玛特意外道,匍匐在地的傀儡咔咔几下,缓慢地说道:“一个……人类……城镇……祥和……”
在傀儡断断续续将见闻讲述后,这位听者挑了挑眉头,先让傀儡自行去找个地方呆着,在他身后,是一个——说是平地而起的马戏团也不为过,五颜六色的帐篷被搭建起来,尖耳朵和尖鼻子的魔鬼、巫师还有奴隶们来回忙碌,搬运兽笼。
马戏团的画家正伸长了脖子,考虑如何绘制新的宣传图。“是依照老样子,画点砍头表演呢?还是画点吸睛的世情图……比如,被长筒袜吊成一排的男人?唉,现在的新潮可真难把握,现在地上都在做什么呢?”
“老爷,地上正在打仗呢。”奴仆恭恭敬敬地回答。
“打仗啊,那合该画点猛烈的……开膛破肚……”
在另一旁,也就是那铁笼里的演员们,嗬,那可真是多姿多彩,有生着六条腿的女人,有两个头的畸形儿,还有展览天花的男人和有着硕大舌头的弱智儿……这些嘛,有天生的,也有后天造假的——造假算什么,魔鬼就是比谁更会以假乱真!这些收藏让阿沙玛特如痴如醉,亦帮他成就了名声,除此之外,他也有不少稀罕、能兜售给看客的好东西,比如买得最好的血膏,现场提取,绝不用陈血,童叟无欺!还有珍惜动物……
说起这个,阿沙玛特倒是有点惆怅,这些年,原本蒸蒸日上的事业好像受到了某种阻碍,死人虽多,但好东西嘛,很少能轮得到他们手里,即使他好不容易跻身高级魔鬼的行列,出人头地,但离目标还远,远得很!谁不渴望蛊惑,渴望催生人的虚荣自满,传播□□,摧毁良心呢?可他这十几年来实在不走运,被仇家挤兑,抢走了他最应以为傲的珍珠少女,还丢了一只黑孔雀,连派去寻回的仆人也不知所踪,家丑不可外扬,只有他自个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爷,请喝茶……”
他挥挥手,“叫什么叫,没见我在想事情吗!”
“老爷,对不起,老爷。”
过了一会儿,他那爱讲俏皮话的副团长萨内赫找了过来,他恭恭敬敬道:“老爷,都规整完毕了。”
“很好,”他夸奖了一句:“萨内赫,你认为,我们该不该继续往前走呢?”
“这又什么不可以的。”萨内赫说:“不论是哪个方向,都有等着您的大好前程呢,阿沙玛特老爷。”
萨内赫说话很是悦耳,这就是为什么他愿意提拔此人,而多数时候,他也乐意给这位副团长讲讲实话:“之前……喔,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一位新的魔鬼领主诞生了。”
魔鬼领主,多好、多叫倾羡的词汇,和他们这帮费尽心思,边害人边往上爬、尝尽苦涩的泥腿子可不一样,有些魔鬼,祂们生来就是这里的王公贵族,含着金勺子长大……不过嘛,嘿嘿,也不是所有那一层的魔鬼都能成为领主,当领主,得猎到足够多的猎物和仆人,不然谁给你提供荣华富贵呢?
而奇怪的是,尽管很多魔鬼——在某一天的某一刻——都在心底被“通知”了新领主的诞生,可这位领主既没有宣布自己名讳、尊称,也没有任何动静,更不知道此殿下的封地在何处,这可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新的封国代表新的机遇,这位殿下也不知会一声,本来吧,这也就罢了,可误打误撞间,他们不小心被一阵雾带偏了路线……一路走到了边地。
没想到,那被众魔鬼苦寻不到的——封地,就在这边缘,边地,顾名思义……越往外走,就越容易触碰到虚无的边缘,有人说,边缘,就和悬崖似的,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谁会选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建封国?
“而再往前,就是那位名不见经传的殿下的封地……说实话,我是很想去看看,但带傀儡带回来的消息不容乐观……”
他说着,他本来还想说什么,结果被跑来的老画师打断了——“阿沙玛特老爷。”他气喘吁吁道,他经常走两步就喘,还一副瘦骨嶙峋的模样,当画家也许就是这样,一辈子都胖不了:“我想出了一个好点子,请您过目……”他把画作呈了上来。
“嗯?让我看看,”他打开那副纸之前还不忘数落两句:“你啊,不要成天画那些低俗□□,充斥暴力的画作,喔,我知道我们有时候需要吸引客人,在感官上越刺激越好,虐杀,也就是这么回事,就连人类都会喜欢——但从今往后,你也得考虑改改路线。”
他咳了几声:“高雅!我们得高雅,真正有感染力的东西藏在似是而非的谬误里,□□的本质是什么,是画张图给人看看,抒情一下就完事了吗?不,在我们高雅之魔鬼看来,这与暴力有关,谁乐意去管一对儿情侣爱什么,怎么爱,你要让它把人心中的暴力勾出来……嗯,你这是什么主题?”
“回老爷,这是战争……”
“拙劣之作!”阿沙玛特大喊,然后——他这时候都没忘记他那优雅呢,他慢慢地把那张画家辛辛苦苦画出来的画撕做两半:“你看看你呀,这都是些什么东西,战争,难道画点尸山血海,画点残酷场景,就能提现战争了吗?非也,战争是强者对弱者的无情碾压,是宗教与宗教,国家与国家的宏大混乱!□□上的战争,是直观的残酷……”
他阴森森地,用过来人的口吻说:“——而心灵上,自然也是有战争的,你要体现的是超越道德的你死我活,你要把不义的战争画成正义的,你要把无辜的国家描绘成邪恶的……”
“老爷,”画师欲哭无泪道:“但现在打仗的三国都不算正义啊……”
“那不重要。”阿沙玛特说:“别打我的岔!我讲到哪了……对,最好画一场心灵上的战争……心灵上……”
他在一阵侃侃而谈后,让画师带着他的笔滚蛋了。
这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萨内赫在心里想道。瞧瞧,他倒是经常这样,一天天地折磨人家,让人家重画这个,重画哪个,到时候没准会改口要第一版——被他亲手撕掉的那一版,诚然,他萨内赫也会这么做,谁乐意给别人有休息时间呢?不过嘛,他也许没有阿沙玛特那么抠门。
“老爷,”等他赶走了画师后,萨内赫开口:“刚刚您说的,不容乐观的消息是什么?”
阿沙玛特这才想起来他和萨内赫之间还有一场未了结的谈话呢,他自如地从勃然大怒中切换了过来,眼下他又是个有点忧郁的团长了:“我该怎么和你说呢?我的朋友,据傀儡的打探,那里似乎没有什么魔鬼!”
“没有什么魔鬼?那我们去不是正好吗?”
“不不不,你没听懂我的意思,那里的魔鬼并非稀少,而是……似乎完全没有。”
“怎么可能完全没有,”萨内赫惊讶道:“一定是藏在了什么酒馆之类的地方吧?我听说过,也有一位殿下讨厌样貌丑陋的……不论是人类还是魔鬼,所有在祂治下的,凡是美人,就能自如在都城行走,凡是丑陋之人,就必须掩盖自己的容貌……”
“人和魔鬼,我还能分不清吗?”阿沙玛特说:“这太反常了……这不应该,还是说,那位领主另有打算?”他细细品味其中的不合理之处,好像想找出一个符合魔鬼的思考逻辑,来将其正常化:“莫非这也是个高雅之魔鬼?”
“再怎么高雅的饲养方式,”萨内赫都快受不了他的高雅之说了,而他表面上还是笑吟吟地:“——也总会有堕落的灵魂,这点您知道的。”
“不过……听上去像是一个人类的君主会做的事情。”他在听完团长的复述后,若有所思道。
“人类?”阿沙玛特哈哈大笑道,他啊,就是喜欢这位副团长讲俏皮话:“从古至今,都没有人类当君主啊!萨内赫,你可真是个当弄臣好料!”——
作者有话说:过度一下本章
画师魔鬼:老板,这点钱我很难给你画什么心灵的战争
没想到这个破马戏团还有出场吧
第114章 变成魔鬼的好处
在不知多少颗眼睛像豌豆一样掉进盆里,软趴趴的,连声音都像是黏在了一起时,驻扎在此地,才休息不到半天都马戏团很快就在团长的下令中重新忙碌起来,快动身收拾起来吧,猪猡一样的奴仆们,重新吹起古怪的乐器,把毒药当口脂涂抹。排成长队,向那座城池进发。
未知财富的诱惑稍微让一众魔鬼打起了点精神,群蝇开始向着前方挪动,在贪婪的欢喜之后,戴着镣铐的人类奴仆拖着比身体还重的灵魂,浑浑噩噩地跟在队伍后边,反复裂开的伤口已经呈现出一种糜烂的状态,发白,发红,他们的眼神无不是蒙着灰的,唯有几个新加入的还在幻想逃走,逃到随便什么地方,他们不在乎其他伤害,还能有什么苦头是比这更可怕的呢?
而过惯了此种生活的人呢——也是不尽相同的,在马戏团里,等级最高的是魔鬼,而低贱的人呢,也在互相轻贱和厌恶着,吃得起魔鬼剩饭的人看不起只能吃狮子残羹的人,老人看不起新人,他们用冷漠残忍互相面对彼此,另外,还有人特别喜欢被打!这是只有在这里才得以流行的癖好。
据说——在疲惫中,他们互相耳语,把秘密从第一个递到最后一个——被打可是一件好事!被践踏更是如此,为什么?被欺凌、被折磨、被当成狗一样使唤多了,总有一天,他们也能生出獠牙,生出尖耳,就这样从人变成魔鬼……要是有人胆敢质疑,喔,变成魔鬼难道还是什么好事吗?
那当然啦!
他们会述说一千种魔鬼的好处,谁叫这个世界是属于魔鬼的,变成了魔鬼。首先的第一点好处就是,终于可以从这最低等的人群中脱颖而出,不用再饥肠辘辘,起码能吃低等魔鬼才能享用的暗麦面包,至于面包的随机效果,是穿肠之痛,还是醉生梦死,这就完全看运气了。
更何况,只有魔鬼,就这么说吧,很多人成了魔鬼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变成了所谓“有本事”的家伙,那些踩高捧低,阿谀奉承,这都不过是手段!而能吃上肉,喝上汤,没有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
“当了魔鬼还会被更高一等的魔鬼使唤?这点算什么呢!起码你可以使唤人了。”有人啐了一口唾沫:“总比现在要好吧!”
然而,不是所有灵魂都能蜕变,蜕变,多么伟大的词汇,怎么样才能成为魔鬼呢?不少人是被折磨,鞭打之后才成为魔鬼的,还有不少傻子坚持做逃跑梦呢,真是笑死人啦。
“还有不少人不清楚这件事,”也有人说:“我们去的城镇,绝大部分人都不懂其中的窍门,也没想去追求过这个,那才是可悲的……我们得到了这个秘密,我们不能往外传。”
“对,这是先机,不能让别人率先一步骑到头上。”
在鞭子落下来之前,他们又沉默了,敌意在加深,每个人都找与自己臭味相投的人结成了团体,在沥血的时间里,慢慢等待着、消磨着……
……
……
萨内赫扯了扯领口,唉,这鬼天气!他转头张望了一下,阿沙玛特那个混蛋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可能是去找他养的小情人拉玛了吧——费尽心思拉扯起一个马戏团的阿沙玛特,有着一个特殊的癖好,也就是动物,他就该变成一头猪或者狗,然后就可以被那头母狮子一口吃掉了!萨内赫表面上笑嘻嘻的,实则早就盘算好了一百种方法弄死这位团长了。
而高级魔鬼不论是心智还是手腕,都要高出别的魔鬼一大截,他要想上位,还早得很,不过他不缺乏耐心……哼,走着瞧。
他在心里咒骂着,表面上指挥着群蝇前进,走了很远很远之后,他们已经能看到城镇的雏形了,这让萨内赫眼前一亮,在边地,居然有这样规模的建筑,他还以为是什么臭烘烘的磨坊、农舍呢。
按傀儡带回来的消息,这里并不是城都,还只是附近的一个镇子,道路被修得很是平整,地里不知道掺了什么,就连阴雨连绵的天气也没能对路面造成多大的破坏,要知道,灰雾季和绿雾季节的道路大部分时间都是泥泞的,车轮牢牢地陷进地里,怎么也拔不出来。
这是很有意思的,这得多少奴隶和仆人才能修建起这样一座城市?他已经能想象到那延绵的徭役队伍,日夜不歇的工事,玩命儿干活时被麻绳勒出的血是最香的,用来蘸面包再好不过……
他突然收束了思想,因为在大道的尽头,在一块血石所雕刻的传送方碑上,正坐着一位少年。他穿着光洁若珍珠的丝绸衬衫,一条短裤,皮靴长到膝盖,还披了一件外袍,长发被半束起来,而没被扎到的部分就乱七八糟地翘着,像一丛不驯服的野草。
他的眼眸和他的尖耳,无疑表明了这是个魔鬼,他没什么表情地捻着手里的花,一副百无聊赖,好像在等着什么乐子降临似的。
是谁说前方的城镇没有魔鬼的?这不就是嘛!萨内赫心想,这狗屎的阿沙玛特果然在说谎坑骗他,但他可不上这个当。
魔鬼活在地狱,最实用的技能就是势利眼,先敬罗衫再敬人的道理是在哪都通用的,他和颜悦色地上前,脱帽鞠躬:“这位小先生,请问……”
那少年好像根本没准备搭理他,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手中的红蔷薇上,这让副团长不得不再重复了一遍:“……请问这里是哪里?我头一次到边地来……”
“哼?”他漫不经心地回答:“这里?琴丘司。”
这是由阿国、斐国和芬色三国语言中“边地”一词的首字母拼写并做出调整后得出的名字。
“喔,那请问此地君主的名讳?”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们是马拉勃郎马戏团的人,正在围场做巡回演出,也许您不一定知道我们……”
“呵?你在骂谁呢?你是不是觉得,这里消息偏僻,没听过你们的大名?”
……这死小孩!萨内赫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不过,依对方这傲慢的德行来看……没准也是个高等魔鬼,还是能和此地的殿下有直接联系的那种。
“总之,如果您——有空的话,我们希望您能——代为引荐,好让我们为此方领主献上一点敬意。”
“嗯?什么敬意?”没把他放在眼里的少年好像来了兴趣,腔调也终于不再是冷淡的。
“我们这边的好东西可太多了。”萨内赫解释道:“金银珠宝都不过是俗物!不瞒你说,我们能提供最好的表演,还有举世罕见的藏品……”他露出一个有神秘色彩的微笑:“我们这里呢,有能够用歌声诅咒他人的美人鱼,也有巨大的怪鸟,还有你可能这辈子都没见过的狐角兽!以及曼提科尔——”
“感觉不像真的。”少年用嘲讽的语气说:“美人鱼?给人缝上海鱼的尾巴就能充当的生物,美人鱼雕塑还差不多吧,确实也有雕塑能承载诅咒,怪鸟?嗤,怕是把鸟的毛全部拔了,然后再贴一层鳄鱼皮?”
其实最后一个形容是他瞎编的,就是听上去像恐龙……呃恐龙是什么?鸟吗?
他这一下子就把萨内赫问住了,见那人沉默,少年还不怀好意地加了一句:“你就想用这些来糊弄领主?”
“那也得有人愿意引荐——好东西当然是呈给领主本人过目。”他不得已说道:“我们还准备献上二十个男人和十五个女人,喔……还有什么呢……这得看那位是司职什么的,与其盲目献礼,不如投其所好。”
“……”
“放心吧,我并非是不通人情世故的家伙,这里头一定也会有您的一份功劳,而且谁不愿意看看马戏,活跃活跃气氛?我们初来乍到,也愿意遵守城内的规矩,如果能允许我们再做点小买卖就更好了,换点皮子、手指、骨头和牙齿,都是些不值几个钱的小买卖。”
“是不值几个钱。”
“总之,不会损害什么,不知您意下如何?”
“如果我说……你们想前往的城池禁止这些买卖呢?”
“什么?”萨内赫一惊,这是哪位魔鬼贵族搞垄断?那这可还得多花钱贿赂,“不碍事,不碍事,我们有的是钱……”
“你没听明白我的话吗?”他身子前倾,柔和地,几乎警告般说:“不许人口交易,不许血腥活动,也不能展出你那些丁零当啷的小玩意,没有腐肉,也不会有血酿酒。”
他的恶意在此刻展现,这位不知名的冷漠少年笑了起来,一个十足的、有着魔鬼味道的笑:“为了阻止你冒犯到领主,很遗憾的是,你们只能到此为止了。”
昆虫聚集的声音,昆虫前行的声音,颚部摩擦产生的声音,死亡的交响乐,转眼间就涌了出来。
【还请您和您的成员——安心上路。】他宣布道,像祭奠似的——
作者有话说:对不起没写完明天我继续写(躺了)
第115章 阶梯
在狂乱的尖啸中,从未遇见过这种场合的众魔鬼、众人纷纷乱了阵脚,要知道,法尔法代废了那么半天话,就是为了让他身上那些小玩意儿借着路旁的杂草和晦暗的天色,一步步铺垫和埋伏,好把所有恶心玩意一网打尽。
前面的人四散而逃,后边的人不明所以,跟着后撤,在惊慌中,推推搡搡,摔跤、跌倒、被人踩着踏过去,而疾病呢——哈哈,有形之物不过是放出来唬人的!无形的病虫在飞溅的血液里,在人的呼吸间,逃得了一时,可逃不了一世。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些成绩优异的毒虫们给他源源不断地带来战果,倒下的人越来越多,被直接叮咬后产生的瘢痕和脓肿无疑是恶心的,像玫瑰一样,他移开了眼睛,手指不自觉地抽动起来。
戒指环绕着蔷薇,神明降下审判之日,燃烧的彗星,口袋装满草药,灰烬啊,灰烬……(注)
他想起一首近年流行的歌谣,死人带不走生前的金钱,却能把记忆带下来,总归,是一首有神秘性质的歌谣,审判?司掌瘟病的魔鬼自认为他没什么好审判的。
克制一下,法尔法代,他想,他强迫自己分心去看点别的,路边的斑尾鸽,远方的稻田,而事实上,呼风唤雨,大肆繁育病菌……让痛苦塞满每一个人的骨头缝,那滋味可比奶油蛋糕还要鲜美,他只能一而再地掐住披风,等他们倒得差不多了,少年才慢慢悠悠地从界碑上跳下来。
在他身后——如果萨内赫能多观察观察,就会发现,远方的街道十分寂静,可以说,整个镇子都半空了,因为他们提前疏散了人群。法尔法代拍拍身上的灰尘,旋即而来的是全副武装的一小支军队。
既然已经建好了界碑,那多余的再隐瞒就没意义了,迟早要面对的。所有人都穿戴了盔甲,以保证不被感染,他们开始默默地把那些“东西”搬上车拉走。
“您下次能否……稍微再提前通知一下我们?”
维拉杜安说,他真快被这位殿下吓死了——是的,法尔法代半途才想起来疏散的事情,临时把维拉杜安摇了过来。
“这还不算提前吗?”法尔法代反问。
维拉杜安用手捂了一下眼睛,他觉得他应该反驳一句,这不叫提前,这叫临时调动。而对此有些习惯了的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您接下来想拿他们怎么办?”
他们,既指那些长得千奇百怪的魔鬼,又指……那些瑟瑟发抖的人类。法尔法代记得,结社性质的契约和领地契约不太一样,前者算是一般卖身契,后者几乎是连思想都一块卖了……
“这个嘛……”他陷入了长久的沉思。在一片狼藉里,飞舞的宣传画报飘到了二人眼前,维拉杜安伸手一捞,在看见那污秽画面的第一眼就蹙起眉,然后无动于衷地把纸揉成一团。
在维拉杜安等到领主的回答之前,动作利索的士兵已经清点好了人数:在这马戏团中,魔鬼总计三十二名,而人类足足有一百来人,而奇珍异宝还尚在清点之中。
法尔法代和他的骑士对视一眼,他耸耸肩:“以你们人类的眼光来看,是不是很奇怪?”
“……”维拉杜安想了想:“以经验来说,奴隶的人数总和大于……贵族,或者说统治者的总和时,是不容易……不,非常难维持现状的。”
为了防止奴隶造反,奴隶主会更加压榨,更极端的压榨会招致更强烈的反叛,而总和小于被奴役者人数的奴隶主,一旦面临这种压倒性的反叛,是不占优势的,除非他们拥有——比如压倒性的武力,有决定性的优势。
云游的结社魔鬼社长不如拥有固定领地的领主,他们契约的约束力没有强到那个份上,只要有办法拿到——强迫也好,欺骗也好——搞到口谕,就能解放自己,不过,结社的契约大概也能起到一点庇护作用……虽然人也许宁可去吃毒作物的苦楚。
“你觉得,他们为什么不造反呢。高级魔鬼确实有优势,但绝非不懈怠,如果一起努力的话,还是有可能……”他问,但这不是一场校考,而是他惆怅的自言自语。
“因为思想……只要能让人打心底眼里觉得自己卑贱……认为别人比自己更卑贱,只要能让人一层又一层地、无限划分下去,去分个高低吧,把一百人变成不同的五十人,把五十人变成不同的二十五人,这阶梯只要能多存在一天……反抗就永远不会到来。”
他突然顿住了。
他转过头,认真地说:“筛选一下吧。”
有时候,维拉杜安老有一种错觉……领主不在乎那么多才是正常的,他却忍不住以人类的思维去揣摩他,以至于他误以为冷漠如法尔法代,也是会在乎些什么的。
“还有点良心的就留下来,而没救的……那就不救了。”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狼混进羊羔里,第一件事就是大快朵颐,我不允许这种家伙带来混乱。”
“非常正确的决定。”维拉杜安俯下身:“剩下的交给我去做就好。”
而在——所有人的视线之外,在清点和扫尾结束后,月光越来越亮之时——
“狗屎!!”
阿沙玛特狼狈地从水里爬出来,他就知道霉运不会那么轻易放过他,这几年简直点背到家了!
“还好我技高一筹,让萨内赫去探路……可恶,可恶!!”他庆幸道,但是很快又咒骂起来,他的家当,他辛辛苦苦积累的财产,全没了!!
而随着他爬上来的,还有瘦画师,他在看见团长鬼鬼祟祟地坠在队伍末尾时,也跟了上去,而正是这个举动救了他的命,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老爷,现在可怎么办啊!”
“你看清那个吞掉我财产的魔鬼长什么样子了吗!”他揪起瘦画家的领子,恶狠狠地问:“我要报复……我要他好看!!”
“看清了,看清了。”他忙不迭地说,接着,他们连夜从这里离开,唯恐被发现并追上。好在上一个安置点还有些没带走的杂物,在瘦画家用他以往看不上的半张纸和断掉炭笔,把那老远看到的魔鬼模样画下来后,阿沙玛特举着画像观摩半天,越看越眼熟:“科里德。”
“什么事,老爷。”
“你有没有觉得,这人很面熟?”
“是很面熟,我画的时候就觉得仿佛在哪见过……”
“在哪……”他开始踱步,沉思,绿发红眼的魔鬼,绿发红眼……他数年间在围场行走,是什么时候——
“科里德,”阿沙玛特突然又喊了一声:“科里德!你记不记得——是五十年前,还是一百年前?我们受邀去往一位殿下的封……”
“哪位殿下?”
“就是那位谎言,喔,那可是我们风头最盛的时候……”
“是啊,那时候我们可是风风光光。”
“先不提那个!”阿沙玛特说:“是的……我记得,当时我上去致礼……好像他身边就站着这么一个小孩,绿头发的……我不确定!那些年里,很多殿下身边都跟着那么个小孩……但我听说,那位殿下在三十多年前曾经不小心把自己的幼弟给弄丢了。”
“弄丢了?”科里德嘀咕道:“好像是有那么一档子事情。”
但听过这则传闻的魔鬼都认为这不过是借口,哎呀,殿下的家务事,谁敢置喙?就算是他悄悄把人杀了,对外也能说弄丢了。
“那位殿下当时发布了悬赏……那可是一笔横财,当然,我承认……我们呢,相互之间不是那么……你知道的,大人物都要脸面,谁知道这事是真是假?”
阿沙玛特越说越激动:“但现在看来,没准是真的!喔……那笔钱……那笔钱可是一座紫金山一年的开采量,你知道这是多庞大的数额吗?科里德。”
他说完,又轻蔑地说:“不,要不是靠着我,你这种乡巴佬连东南西北都走不明白,你们连利润都算不清,你不会清楚这笔钱的……”
阿沙玛特在那喋喋不休,而科里德则在心底呸了一声,乡巴佬,说得好像他就不是一样——现在他和乡巴佬又有什么区别!财产被夺走,好不容易攒到的下人也都快没了。
不过,这倒是个不错的情报。科里德想,他之所以还跟着阿沙玛特,就是为了看看能不能套到点什么好东西,而他的选择显然是正确的。
“走,走!”阿沙玛特说:“我们现在就启程,有了这逼奖金,我还愁不能重建我的马戏团吗!我还能组建一个更好的!”
“是的,老爷。”科里德附和道,而他想的是——我一定要比阿沙玛特更快一步邀功,能绘人像的可是他!而不是这个除了动动嘴皮子什么都干不了的狗屎团长。
于是,他们在收拾完那点少到可怜的物品后,急匆匆地上路了——
作者有话说:改自黑死病的著名童谣RingAroundTheRosy
中间那段是古代对瘟疫错误解释化来的
既1神罚说2彗星说(瘟疫期间可见彗星,它们燃烧着飞过空中,污染了空气。接下来,我们体内的□□会受到污染,从而诱发瘟疫)
第116章 疗养院
“行宫?”法尔法代行云流水地签下自己的名字,公文,公文,纸被造出来就是为了和另一张纸相互堆叠,最好能高到占领天花板:“我看起来像是有很多用于打发的空闲时间——的人吗?”
他话锋一转,又不经意地把这则——好意背后的内容抖了出来:“说吧,是建筑师们想炫技,还是谁想从这里头贪污点什么款项?”
“这、这个……”来献言的下属支支吾吾,等法尔法代一抬头,只见到对方冒着冷汗,一副经不住拷问的模样。
懒得吓唬人的领主挥手让对方滚蛋。
“您真不要行宫?”
过来交接事项的阿达姆看着某不知名的文官,他看乐子一向不分时间场合,把东西一撂,用手撑住领主越来越大的办公桌,“找一个湖边,盖一个夏宫,最好带花园的,用来避暑。”
"然后换个地点继续办公?真是敬谢不敏。"
“别这么想嘛,换个地点,换个心情。”
他转了转手里的匕首,通常来说,他们是不能带武器进领主办公室的,但条律是条律,现实是法尔法代心情不错的时候,他不会纠着小错不放。
自上半年收缴了马戏团的财产后,那些货真价实的奇珍异宝算是不菲的收入,基于此项,不少人的心思开始活络起来……而财宝还是其次,其中最大的收货,莫过于他们缴获了一张围场地图——标注了山川河道,地势风貌,乃至其他魔鬼的封国所在,甚至还有部分团长私藏的矿点。不过,那些地方的产矿量不多,用来养养矿虫也不错。
至于其他附加项,本来,法尔法代是准备把魔鬼,和半魔鬼化的人丢去做法阵供给,却在一段时间后被圭多告知,纯粹的魔鬼似乎没有太多的能量。
“什么叫没有能量?”
“字面意思,理论上,他们也能学习炼金和阵法,但是不太能驱动法阵的展开……其实,用唯心一点的解释,也许是因为……假设讲他们都视作灵魂,魔鬼的内心并没有人类那么强大。”
好像也说得通。
“如果欺软怕硬也能算一种强悍的话,那我倒还真是要喝彩了……不,或许,也因为他们是刚被转化不久的底层魔鬼。”
“所谓的高级魔鬼不也缴获了一匹?那位萨内赫?用他来试试如何?”
“呃。”
领主缄默半晌:“……吃了。”
“什么?!”圭多手一抖,差点没把一整瓶药剂都加进去:“什么吃了?”
“我用来饲养我的……疾病,但是效果意外不错,就是一不小心把宿主给弄死了,就这样。”
圭多至今都不明白小领主到底又弄出了什么新的瘟疫,他从不拿人做实验,问起特性,也很含糊,比如“不同人的效果不同”这种屁话,要不是他年纪大了不好折腾,嗨呀,他还真想试试。
当然,法尔法代让他别想这事儿,他不会批准的。
回到现在,法尔法代签署完最后一份行政命令后,活动了一下手臂:“兴建行宫太耗费钱财……而且华屋美厦多半是用来炫耀而不是居住的,我不想要。”
“对了,邮政那边还顺利吧?”
“您说邮局?还可以,以前寄送信件都是找私人邮差和商队代送,现在可以走公共系统了。”
“你那边收得到报纸吗?”
他之前把人支到了绿洲县办事来着。
阿达姆挑了挑一边的眉头:“当然,”他从怀里抽出一份皱巴巴——报纸,经过多次改良后,树皮所造的纸张已经非常柔软了。他看了一眼,大约是嫌弃皱,没接过来。
“说真的,我还当您要设立什么秘密审判庭之类的。”
他抖了抖报纸,上面有着各种板块,正面是常见的政务新闻,措辞刻板,让人多看一眼就要犯头痛病,背面就精彩很多了,八卦、笑话、寻人启事、挂失、产品推销、讣告……还有一个匿名投稿,用于检举。
喔,自然,检举失败的话会被人以诽谤罪起诉的,而人之功过,一纸契约就能看得清楚。这就是为啥阿达姆在琢磨了领主那么多年后,还是没琢磨透他的原因之一了,就像是领主有一个不知道搁哪的目标,他可以往前走,披风猎猎,毫不留情地把人甩到身后,又不会完全一马当先,而是在原地等着谁……等着谁注意到他的红色眼眸在注视什么地方……
那头的法尔法代还在研究要不要再多分一个公共卫生部……听起来怪滑稽的,瘟疫魔鬼搞什么公共卫生,眼看阿达姆还在这儿:“你没活吗?”
“告辞。”他打算溜了,然而,在真的脚底抹油之前,他还是建议道:“既然不想盖行宫,找个僻静的地方盖一个小宅度假也可以——您不觉得这里的浊气太重了吗?”
他说完,门咔哒一声被关上,其实那声音很小,经常上油脂的门,但凡他力道再轻上一些,连动静都不会有。
真是废话。法尔法代想,浊气,这里是整个封地的权力中枢,由于法尔法代奇怪的习惯,他没有设置朝堂,而是效仿了远古的委员会制度,并适当下放一部分权力——真是有恃无恐!有人曾经这么阴阳怪气道,我们的灵魂都捏在他手里,肉.身还能一死了之呢。
然而权力斗争始终是存在的,明里暗里,既支撑着整个地区的运转,又在小范围里乌烟瘴气地——给他添堵,在法尔法代把所有相关人士都奚落、谩骂一通之时,他真的没半点暂时离开的念头吗?
那还是有的。
办公室的文员们依靠特制的清凉油化解头痛,领主却只能呆坐着,手边有时候是狗,有时候是猫,女孩儿们在庭院里提着裙摆,高高兴兴地吟唱她们的传统;市区的广场灯火通明,他看得出神,突然从抽屉里摸出一本日记——虽然说,谁正经人谁写日记,不过,他还是会竭尽所能地记下所有他能想得起来的东西。
这么多年来,就算是只言片语,也在在时间的见证下——词汇积赞到了一个恐怖的数量,上面写着:
……围场,魔鬼的语言,橡胶,夜市,电子信息,邮件,摩天轮,邮政,铁路,织布机,百货大楼,啤酒……
……蒸笼、工业(工业是什么物品吗)、沙龙、炸弹、圆木机、元素、印刷所、母亲的菜肴、铁路、计程器……
魔鬼文在纸上摇曳,像尚未起帆的群船,终其一生都无法通过扬帆抵达其词意,这位造船人,这位糟糕的、看不清方向的船舵手,保持了一贯的沉默风格,他好像每次刚有一点想法,却很快被打断;想法的桥梁一旦坍塌,就不再有施工队为他服务,坐在断桥边上忧郁一会儿可能是好事,更多时候,需要马上决策的事物多过能够犹豫的事物。
记忆能抵挡住波涛汹涌的现实浪潮,最终从远方飘回来吗?这是个无法被证明的臆想,法尔法代实在无从寻找那遗失的两百年,但是他有一种莫名的预感,要么等他足够强盛,届时,一切都将不是问题!要么,交给疼痛和恐惧,以催生伴在其中的记忆。
介于以前似乎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什么东西?”他嘀咕道:“听上去像是什么不愉快的东西,算了,有空再说吧。”
总之——在领主决定把这一天当做一个平凡的气球——随便放掉的时候,他决计想不到,又也许是阿达姆整整两年没怎么搞过事情,让他暂且忘记了此人棘手的地方。
他在一个假期被连人带猫狗一起打包去了一个新建的疗养院——
“不是,我没得罪您什么吧?”
疗养院的负责人,塞雷,也是疗养院的医生兼职负责人,当场倒吸了一口凉气,而被诓过来的领主似乎也有点茫然,不过他一向不动声色,唯一出卖了他情绪的就是,他在不断地捏着三头犬的耳朵。
“规定上不是需要一位高级官员检查并签署许可吗?”阿达姆对塞雷说:“这不是正好吗,你缺一位高级官员,我给你找来了,这样一来审批更快了,不用谢!”
不用谢你个头啊!我让你帮忙找一位能够过来验查的高级官员,谁让你把殿下领过来的!万一哪里出纰漏了怎么办!
“谁让我并没有官职。”他光棍地一摊手:“最近大家都挺忙的,我看他也挺累的,就把他领过来休息一下,你这儿不是疗养院吗?”
“阿达姆阁下,您知道您这番话听上去像个十足的奸佞吗?”塞雷心情复杂道。
“我知道啊,我这人啊,就不是个会干好事的料子!”
在人口逐渐增加后,双重意义的,被疾病眷顾的人们还得应付那些头疼脑热,法尔法代能大规模驱使的只有自己种下的病疫,别人染的他没空一个个帮忙拔除,除非特别严重,正是考虑到这一点,才会有草药部、公共医院、公共卫生部和疗养院的诞生……而新增设的疗养院,是圭多和西采神父二者共同的建议。
“照您所说,灵魂不容易消亡,但生起重病的后果很严重——尤其是心灵。”
“是这样,哼,人到底是脆弱的生物,不是吗?”
“这个嘛,反之也是成立的,人类同样是坚韧的生灵,好啦,这个疗养所,您觉得……”
法尔法代在心底叹了口气,算了,视察而已,还是按流程来办事吧——
作者有话说:贼哥今天也在稳定发挥……
第117章 蛇蛇粥
非必要出行的次数在近些年来大大地减少了,因此“不在中枢”这件事给人的感觉就此恢复了、回弹了,成为了半旧不新的东西。疗养院,一个在他的印象里通常搭配着荒凉而粗狂的灰白墙面、或是奢华的光洁地板出现的词汇,就这样在一个绿意盎然的好天气里,在青青绿草和摇曳的五色花朵中——
露面是一座新盖的木制乡野别墅,而周边还零散的配有几座猎人式的小屋,从建筑上看,这好像和别处并无什么不同。只有等他们被殷勤地引入内部,走过铺着柔软地毯的大厅,走入其中一间居所后,才恍然大悟其中那份简单的巧思。
在疗养院的后方,居然有着一整个湖泊,月光的涟漪被水面捕捉,成为了水自身的光辉,清澈透亮,却因过分温柔的美而显出了其虚伪若梦境的脆弱本质,悬挂在窗檐的风铃响了一下,塞雷医生哈哈一笑,来访者们的表情他可是都看在眼里。
“这样的美景,诸位可还满意?”
“选址不错。”法尔法代不咸不淡地夸了一句:“还有什么其他项目吗?”
“有、有。”他说:“请各位先把行李放下吧,让我为大家一一介绍……”
“众所周知,人的心也是会生病的,但从前,不少人都不会重视心灵的臃肿。”
“臃肿?”
“这是我自创的一个形容,人往心上栓了太多东西,可不就像穿了很多不属于自己、不符合时节的衣服吗?”他边说,边给在这里工作的家伙们打手势,要是验收过关的话,他们很快就能挂牌营业了,因此不容闪失。
“我——以及我所属的流派,都认为灵魂需要清创,不然会得忧郁病,不过说到这个,我认为我有必要给大家讲讲……”
医生在前面喋喋不休着他的从医心得,领主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顺便查了一下这位负责人的履历,光看外表,这位头发都有些稀疏的塞雷医生由于样貌平平,说话也是轻声细语,是个很容易被轻视的家伙,等一目十行地扫完他的生平后,法尔法代开始觉得——有那么点意思了。
塞雷来自一个相当古典的医学流派,他推测了一下,大约和赫赫有名的“气质类型说”(注)是同一时期出现的。这年头,谁不是把心灵的疾病统统推给信仰和神明了事?尽管那些古典学说,法尔法代也在圭多的强烈建议下看了不少,多半都是哲学混心理学再混神秘学,没能完全作为独立学科发展。
而塞雷医生的学派,最有意思的点就是……这是个至今仍在传承的“活”流派!即使,当今神学,不少是在古代哲人学说上发展起来的,可到底是披着一层皮,像塞雷那么明目张胆、直接了当宣传自己那有点心理学雏形的医学流派的家伙,多少也算丧心病狂……
喔,他还是被烧死的,那还真是不意外。
“在古老的年代里,我们会认为人的‘癫狂’是好事,这是神明所致,那些癫狂的人到处砍杀、做出平时不敢为之事,让人格外地恐惧和敬畏,他们此刻是被神灵附体……”
自己发疯别扯神不神好吧?法尔法代想,谁知道多少不过是喝醉了或者纯精神病呢?
“不过我们流派不会这么认为,神不会无缘无故致人发疯,也许十例里,有多数是误判!所以不应该去请祭祀,而是应该寻找世俗的医生……”
“等下,什么神让人发疯?哪来的说法?”随行的人忍不住问。
“如果您说那些圣徒,那他们只是纯粹得到了天启而选择成为苦修士,发疯,那些行为不叫发疯……”
“喔,斐耶波洛的流派不就是嘛,他们那边还有些奇怪的异端学派,什么鞭挞派……”
“咳。”
法尔法代发出了一点响动,其他人很快就闭上了嘴,这种事也屡见不鲜了,不影响什么的话,随他去吧。
“你是这个学派的最后一个人?你死了的话……”他说,而塞雷摆摆手:“没关系,我有个女儿,她将继承我的衣钵……她一向聪明,她不会步我的后尘……”
他说着说着,又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我希望在这里实验一些温和的疗法,希望您能批准……”
法尔法代颔首,再不济搞成旅游项目也行……他记得这居住在这附近的几乎都是矿工及其家属,事实上,当初他在审批这个项目的时候,有写过类似——希望优先考虑给特殊工种——的批注,现在看来,选址上没有阳奉阴违,这很好。
不见天日,生前饱受血泪的采矿人,是应该得到一份抚慰。
“另外,我们这里也有浴场,和供人打猎的工具……这部分地区绿雾季野猪泛滥,您还有什么意见,可以在入住时随时提出来。”
他的话音未落,一道熟悉的嗓音就穿插了进来:“嘿,我有意见!”
一只鹅从随行人员里冒了出来,他嚷嚷道:“这儿的厨房缺厨具!你们是怎么准备的!”
法尔法代:“……”
安瑟瑞努斯是什么时候跟来的?
鹅怪行了一礼:“我刚到,殿下,作为您最忠诚的食品总管,我有义务向您提供最好的。”
“您别在意,总不能只有您在度假,其他人还在干活吧?”阿达姆说。
不得不说,他这也算是一手阳谋。法尔法代自己固然能把这件事当做公务,但他很难去扫别人的兴,他笑着说,其他人很快也会过来,还请您稍安勿躁。
无话可说的法尔法代只能先赏他一句滚,先上了楼。而安瑟瑞努斯在和负责人掰扯半天后,得到了会补充厨具的承诺。
“好,那我先去做饭了,今天做什么比较好……”
塞雷:“……等等,您不用那几样厨具也能做饭?”
安瑟瑞努斯奇怪地瞥了他一眼,抖抖羽毛:“我只有一把刀都能做饭!但别人多少需要借助工具,今天就做黑豆沙拉、蛇蛇粥和魔化鸵鸟口器苹果派好啦!”
***
赫尔泽、圭多和佩斯弗里埃从巨蛇上下来时,老头还沉浸在飞翔的乐趣了,他很少有机会能乘巨蛇,这令他心情格外地好,“这是什么味道?肯定又是那只鹅在捣鼓什么奇怪的菜。”
他背着手,难得先转悠到了侧面的厨房去,赫尔泽挽了一下袖子,她选择去厨房帮忙,而诗人——他带了一把里拉琴和耳塞,即使无法倾听,远离世俗纷扰这件事本身就能让人愉悦。
“先把口器鸵鸟的口器切片!当然这用的依旧是意外死亡的鸵鸟……得用酒祛除腥味,不然煮出来臭烘烘的。”鹅怪把那一片片肉色的圆片摆盘,倒酒,用刀一点点地把植物表皮“擦”出来,这就是为何他能直言指出这里的工具不够,这里应该用擦刀!“部分动植物皮表下是有一层脂肪的,是鹿茸的代替品,可以提鲜……”
“需要苹果吗?”绿眼女人从篓里捡起几个苹果,洗干净,以她对鹅怪的理解,这些都是等会要用的。
“麻烦您把苹果捣成泥!感激不尽……”
在把馅料的部分交出去之后,他开始制作饼皮,需要的材料有鸵鸟蛋,干酪,和最不能少的面粉,有人认为做派,面皮最重要,也有人觉得内馅才是灵魂,但口器的鸵鸟拥有其独特的风味,这是一种湿哒哒的食材……是的,在炎炎烈日下,唯有那一口鸵鸟肉,能让你咬下去的第一口想起被濡湿的棉被、地下室的水和从树皮里渗出的水露。这是一种与沙漠相悖的雨气,而鸵鸟蛋的味道能中合其中过重的潮湿。
他把面团揉好后,铺到了他带来的派盘里,放入准备好的内馅,铺上派皮,再刷一层黄油。在搞定最棘手的苹果派后,其他的就再简单不过了。小麦放在蛇奶中烹煮,然后用肉桂和糖调味,就能做成蛇蛇粥,黑豆沙拉,一种奶油口感的豆种做成的沙拉,从豆荚里剥出来后,得赶紧冻起来,不然会化开……冰冰凉凉,非常适合当前菜!
在法尔法代发现——某个恶痞出于私心压根没通知维拉杜安过来——之前,好吧,距离他知道这事儿还有五个小时。而这独自一人坐在阳台的躺椅上,凝望湖泊的时光里,风的送气被模糊了。房间里有酒,有手工艺品、有挂画,有属于活人的世界地图,房间外是奇怪的树……好吧,这里怪树也太多了。他想起医生在告退之前,神神秘秘地让他记得在夜晚合拢阳台的推拉窗。
“为什么?难道树会在晚上探头进来吃人?”他问,他看了一眼,确定这不过是普通的齿荆树罢了,再说,谁家疗养院摆肉食性植物的。
“树在晚上会带给您惊喜。”他鞠了一躬:“您可以自行探索。”
能看见一千种忙碌的领主想,这是个不被人打扰的好时机,对于君王来说,忘却是不可饶恕的大罪,对于他而言,孤独比垂死挣扎的感受要好上一些。他从包里翻出来那天祭祀剩下的骷髅之泪,眼睛都不眨地喝下了半瓶——
作者有话说:注:希波克拉底认为人体内有四种□□(血液、黄胆汁、黑胆汁、粘液),不同□□比例决定不同气质。
第118章 真希望是一场噩梦
他醒来的时候,躺在椅子上,恍惚间记得自己做了一个梦,真有够陌生的,要知道,他可是足足——多少年没阖上过双眸,也未曾有过探访梦境的考虑。狂乱、灰暗和虚伪携手退场了,那子虚乌有、胡说八道的梦中故事也被就此埋藏了似的,他躺在椅子上,猛然间,一阵反射让处于恐惧中的他伸手挡了挡——
灿烂的、柔和的、变幻的光芒透过玻璃,像一柄利剑,刺入了还在昏昏欲睡的安宁屋宅中,光辉就这样撒了他满身,在那个刹那,让混沌中的他产生了错觉,一切从未发生,一切都不过是漫长午间自娱自乐的噩梦,是一个平凡人对超现实的向往与渴望,没有穿越,没有彷徨,看啊,窗外阳光璀璨夺目,温暖如一……
他从椅子上跳起来,一把拉开了玻璃拉窗,山中雾气茫茫,黑月悬挂,而刺目的光来源于那些聚集起来的萤虫,暖若糖浆,这让站在光辉中的他僵了僵手,以至于彻底清醒过来。
“……啧,是金珠萤火虫……”
少年捏了一下眉心,看来这就是齿荆树带来的惊喜了,这种树的树干能寄生一种特殊的花,此花能分泌一种特殊的香气,吸引虫类为它传粉……而金珠萤火虫,这本是不常见的昆虫,也不知道他们上哪端过来的。
确实,隔着仿磨砂的玻璃……在成百上千只金珠萤火虫均匀的照明下,是会造成这样一种……阳光汹涌的错觉。多么精妙的骗局啊,流光溢彩,连他都……
法尔法代前进一步,惊飞了不少金珠萤火虫,在他们振翅而飞时,造就的又是另一幅景色,悬浮在空中的火星子,那抹红最终会在被他的目光捕捉的一瞬间溶解在他的红瞳里,无影无踪。
到现在为止,法尔法代还感觉得到一阵隐隐的头痛,他从不喝酒,也喝不醉,所以他其实并不了解宿醉是什么感受,但这不妨碍他在此刻想借一借这个词——像宿醉了一样。那些零散的片段在脑子里搅来搅去,让他握紧拳头,好把呼吸拉扯回日常的节奏。
第二天,起了个大早的塞雷还想找领主问问入住感受,但转遍整个宅邸都没找到他人,据见过他的人说,他就在半夜起来走动过,之后就不见了踪影。怎么想,领主都不会跑丢,所有人也就随他去了。
“也许是去打猎了,还有可能上湖边遛狗去了呢?”
总之,没人碰到过领主,赫尔泽在附近的山泉舀水,并企望给值班的克拉芙娜带点什么,诗人跑去和低垂的柳树作伴去了,没人关心阿达姆在干啥,炼金术士在心旷神怡的森林中构思他的论文。
就这样,大家平平淡淡地又走过了几天,直到接连找不着人的塞雷开始找人打听起不是在房间不见客就是不知所踪的领主,他刚出大门,就碰到了圭多。
“我还想听听他的评价,”塞雷说:“我已经过了需要寻求认可的年纪,毕竟要真那么在乎评价,我完全可以去考个神学院,然后跑到乡下当僧侣嘛,但是做的事情被承认有价值,还是能让我开心一阵的。”
哼,肤浅。圭多心想,一件事的好与坏,能叫人功成名就还是遗臭万年,这不是一眼的事情吗?
这位从来都是别人上赶着捧他的炼金术士阴阳怪气道:“您大可不必妄自菲薄了,先生!能在此处创造出阳光的奇迹,不用多想,您会为此声名大噪的。”
习惯性地讽刺完后,他忽然一收话里的尖刺,问道:“怎么突然想起拟造这么个玩意儿?”
“在我们的流派里……喔,总管女士,您不用专门过来送汤……”
赫尔泽轻松的笑了笑:“没关系,二位在谈论什么呢?”
“我们在谈关于我们医学流派的心得……走吧,我们可以上长椅那边坐坐。”他比出一个请的手势。等三人落座后,他继续说:“这既是心得,通俗来讲,也是实践所得的——圭多阁下不是经常讲,要重视实践吗?恰好,我也如此认为。”
他说了声“抱歉”,然后从兜里掏出一个烟斗,不过他没有往里面放烟草,仅仅叼着:“有时候,或许有人会有这样的疑惑,为何会有‘郁郁而终’的说法?若一个人生来就很惨,人们会说,是啦,您如此悲惨,但神专门收留您这样的人,还是早早投入神明的怀抱里为好。但鲜少有人探究过中间的‘为什么’。”
“有时,反而是一生衣食无忧的人痛苦,穷困潦倒的人反而乐观,是的……我们不能想当然。”
“俗话说,”赫尔泽道:“肩膀不疼的人肋骨疼,人都只看自己的苦楚。”
“是嘛!就是这样,人和人痛的地方不一样,承受力也不一样。”他为管事叫了一句好:“这是由个人决定的因素,而我们还要找到一些更加普遍、广泛的原因……比如悲惨的童年,比如外在的环境,就以咱们这儿为例子吧……我前些年刚攒到了点钱,就展开了一些调查。”
塞雷说起这个,似乎有点自豪,“喔,插一句题外话……让人人都识字确实是个好主意,按理来讲,这种调查应该持续数年,但我只用找一下地方官,请他一顿饭,就能让他顺便帮我把初始的问卷发放下去,填写回收后,我再根据需要去做调查。”
“这地方是不错,比地上好一百倍也不为过,当然,因为我们的话题不是论述制度缺点……总之,依旧有人过得不是那么开心。”
赫尔泽想了想,这确实……她的直系下属里就有那么些人,老是忧郁地靠在廊柱边,出神地想着什么,她从不述说过往,旁人亦无从得知她是什么情况。
“有工作繁重使然,有一部分生存压力,有与亲人、爱人分离所导致的痛苦,也有……不知道做些什么导致了虚幻,我问过,这类人从前是以侍奉神明为乐趣,现在幻灭了,因此痛苦。”他说:“更多人——您猜怎么着,遗憾于再也见不到太阳,喔,芬色人在这点尤为……”
地狱并非一成不变的阴暗,在一些季节和天气里,月光让此处明如白昼——再平凡的事物,一旦意识到“永远失去”,人们就会不顾一切地将其捧上神坛,奉为永恒。
圭多“喔”了一声:“所以你才费尽心思地做出了假阳光,但这真的能让人感觉到慰藉吗?你不去想……有人沉湎于虚幻?在你这里一住就走不掉了。”
“说到底,人不论身处何地,都逃不过孤独的追捕,您清楚……我还会搭配别的治疗手段,您的建议我也会考虑……而慰藉只是其中一部分,人若是不建立信念,那一切都……”
他的话音未落。
遮天蔽日的——在所有人还没意识到那不是某片浮云之前——有人从上面跳了下来。剑与剑鞘互相磕碰,来的人居然是故意被阿达姆落在城堡的维拉杜安!
“殿下呢?”他问,他满脸凝重,可不像是为这事儿兴师问罪,而下一个从他嘴里冒出的名字是:“还有安瑟瑞努斯在哪?”
与骑士多年的默契让赫尔泽立马意识到了问题,她霍然站起来:“出什么事了?殿下不清楚;安瑟瑞努斯现在应该和别人在湖边钓鱼,他晚宴准备做这个。”
“大问题。”骑士扶着剑,他嘴角下垂,“我需要殿下和安瑟瑞努斯即刻启程回城。”
***
“什么?”
法尔法代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说实话,当维拉杜安以撞门的力道敲门的时候,他差点以为有谁去告了状,这才让骑士不惜千里迢迢也要飞过来(不过这很快被他否决了)——随即,他发觉到了应该是出了什么严重的问题,实际上,度假不通知他,最后倒霉的顶多也就是阿达姆……而维拉杜安本人……很遗憾,他不过是继领主之外第二个相对醉心工作的人。
在他一连追问——从“有人搞破坏?”“别的魔鬼打过来了?”到“关在地牢里的家伙闹了幺蛾子”——之后的一分钟内,姗姗来迟的鹅怪探出头:“发生了什么……”
“您认识这个吗?”维拉杜安从行囊里掏出了一枚黄色的茎块,崎岖不平,非常眼熟,法尔法代端详了一下:“这不就是姜……”
“啊啊啊啊啊!!!”鹅怪在看到那茎块的第一眼,就发出了惨绝人寰的尖叫,他以往误炸了厨房都没那么激动过:“这是……这是尸姜尸啊啊啊啊啊!!!”
被吓了一跳的法尔法代:“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这是一种特别恐怖的植物!非常少见,能做调味料——”他急忙扑腾到维拉杜安面前:“我的厨房——”
维拉杜安沉重地点了点头。
尸姜尸,在鹅怪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哭中,他说,这是一种罕见的、能够传染的植物,通常以生姜的形态出现,而尸姜尸在使用、栽种的时候是一定要隔离的,不然尸姜尸会在半小时之内,将所有——食物、作物全部传染,变成尸姜尸!刚开始甚至还无法被人察觉,因为外表上来看,食物会保持老样子……但当你去咬一口的时候……嘿,等着辛辣给你一记重拳吧。
而感染后的尸姜尸会继续一传十、十传百、传染力比领主自己出手传播瘟疫还强。
也就是说,这不知什么时候、又怎么混进来的尸姜尸……在他们不在的几天内,大约已经霍霍了城堡所有的食材……
法尔法代:“……”
维拉杜安:“城堡的食材还能再补充,但我这边收到的上报是——已经有很大一部分田地遭殃了,受损的数目还在统计,因为这一波姜……咳,尸姜尸还有流落到外县的……”——
作者有话说:私密马喽整了谐音梗,致歉(?)
小魔鬼:……我真的希望这是一场噩梦(缓缓)
鹅怪:哇啊啊啊啊!!!
笑死姜尸灾笑死…………
第119章 商队
面对灾难需要勇气,而面对诘问——即使领主没有诘问任何人的意思,尸姜尸是偶然间混进来的,而身为厨房总管的安瑟瑞努斯又恰好不在城堡,早已经习惯独立运转的部门并没有废物到离开领主就像操偶师的人偶那样瘫痪在地……
以往聒噪的男人还是痛快地认了错:“这是我的问题,您罚吧。”
他这时候看上去倒是很老实,而法尔法代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他完全知道这不过是事情都凑在了一块儿,谁能保证一切永远一帆风顺呢?他说:“我的责任,是我决定留下的,你顶多算个次要……哼,你的话,罚你一百八十三枚银币。”
"……怎么罚钱还有零有整的?罚款要收税?"
“你一年喝酒的开销都在零头里了,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吧?今年就别想喝了。”
“……”
见鬼,他又是上哪知道的?莫非是维拉杜安那混球背后搞他?
虽然法尔法代能看到并算出阿达姆这一年都在喝酒看戏上都花了多少钱,他毕竟无法立马得知受灾情况,在反复做足的心理准备后,他从巨蛇上跳下来,城堡以及下方的附属政府府邸正笼罩在一片看不见的阴云之中,在大扫除的氛围里,人们丢掉了被感染的蔬菜、肉类,连装饰性的花都要摘下叶子闻闻,是否有辛辣的姜味儿。
成堆成堆的物资被运了出来,鹅怪扑腾着翅膀,甚至抢在了领主前面飞了出去,这罕见的一幕让法尔法愣了三秒——
“原来安瑟瑞努斯阁下居然……会飞吗?”赫尔泽缓缓道出了领主的内心所想,而连圭多都啧啧称奇:“喔,连我都快忘了,这家伙是飞禽而非走兽。”
而现在不是纠结安瑟瑞努斯会不会飞的时候。当法尔法代大步走进城堡,身边很快就聚集了书记官、后勤人员还有听闻领主回来后赶来呈上报告的民政部门成员——这类灾害通常是落到他们头上的。这事儿简直不啻于晴天霹雳,本来就比其他部门更忙,这下好啦,今晚全都别想睡了,陪着领主挑灯干活吧。
“本次姜灾波及的县有利加尼安、纳博兹,还有……农作物受灾的面积是……其中有麦、水稻和豆类……经济作物里有亚麻、睫毛草……以及小部分畜牧产品、家庭作坊也受到了损失,直接的损失估算为……”
一个个名称、数字还有计算结果被争相倾倒在了他的面前。窗外,尸姜尸们被堆在了广场上,这种姜本身也有一定的食用价值,所以会留一部分,剩下的——大概一把火烧焦,然后拌上草木灰,用来肥地。
“农业部门的建议是现在抓紧时间补种一部分作物,因为现在离白雾季节还有一段时间……”
“草拟一个文件上来,务必两天之内下发有关——补种的作物种类和指导说明,让他们统统动起来,时间不等人。”
人群怎么聚集到他身边的,就怎么随着他的一声令下而散开,法尔法代走进办公室,把睡得四仰八叉的猫从桌子上捞起来,放到桌下避光的猫窝里。他想,我还得成立一个灾害应急的部门……尽管围场有黑雨,但那是用于诅咒人的;互相厮杀的动植物,隔开就可以了,而且人的手可巧了,在农业部门的支持下,被轻贱的奴隶也能发挥出耕种与驯化的天赋;而也许本身食用这些作物就是一种惩罚——或者说逼迫手段,于是植物们长得都很好,降水稳定,没有太阳也就没有涝灾……
还是大意了。
吃了亏的法尔法代开始处理堆积——和新增加的工作。
出了这档子事,多少也有些唉声载道、风言风语出现,但秩序依旧井井有条,补偿也在循序渐进地下发,为了防止出乱子,领主几乎把能派出去的人都拉出去盯着了。就这样连轴转了快一周左右,等补种陆续开始后,财务大臣与税收主管、预算主管以及粮所主管联翩而来时,法尔法代就知道这事到底还是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粮食的调储有问题吗?”他问,从都城运粮到地方是他个人的决定,有时候,你是个乾纲独断的好处就在这里,不用管大会也不用争取内阁同意,再说时间确实紧迫:“还是别的?”
“粮食储备问题。”财务大臣马西努斯说:“这次的损失集中在粮食作物上……我就不在这里赘述起因了。”
简而言之,据调查,有人去耕地时碰巧带了被感染的酸果,在咬一口发现不对后就随手丢到了地里,类似的事情还有好几起,但你很难去苛责谁什么,谁能知道会有这么一档事儿啊!
“储备不够?”法尔法代敲敲桌面,“这些年一直在扩种……”
“您也知道,如果本地人口不再增加,那我们的粮仓的剩余储备确实能支撑我们度过这个受灾的年头,但毕竟马上就要冬天了,而且——”
他指了指头顶。
这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法尔法代的眼神又明转暗,是啊,这该死的、年年都在死人的世道,从古至今,冬季的死亡率都高得令人咋舌,在瘟疫盛行的年代里,那些免疫力低下的病患又怎么能熬得过这天寒地冻的时节?哪怕是有床褥可睡的贵族都可能死在一场风寒里。
能补种的大部分是熟得快的一些经济作物,粮食——以高堆肥的方式能暂时抢种一批,但首先没有那么多炼金出品的肥料,因为他们每年都是定额产!多次迭代后的肥料比初始种类效果更好,但同时也有容易过期的风险……而用烧姜的肥?这种原始的能量需要更多的堆叠。
何况走催熟路线的粮食口感差得要命……好像也只有刚来不久,觉得有得吃就不错的家伙愿意下口,特殊时期应急还是可以的,这里的饥饿可不太一般……
“如果我们愿意乐观考虑的话,一切都勉强还能支撑,大量砍伐面包树也许能……”
“什么叫乐观考虑?”他的眼瞳几乎都要缩起来了:“呵,乐观?期待地上能少死点人?或者突然走狗屎运,抢种的作物突然来个产量变异?面包树——每个地方种的都不多。”
马西努斯不语,他顺从地低下头,他们都心知肚明,法尔法代的——如果把那称之为骂声——通常只会出现那么一两个词汇,因为多说无益。
“……我们还有多少——”他想了想:“可供出口的商品?”
“可供出口的……商品?”马西努斯惊讶道,他当然知道有哪些商品是可以出口的,但领主的意思,很明显——至少现在不是——从都城运往县城。
“商队呢?有多少支?还有商会那边……”
“您、您的意思是……”
他在和领主对视的一瞬间,了悟了那个想法。
“啊,如你所想,”他的口吻轻松,可神情还是阴郁的,“那去换一点吧,祂们那边应该会有多余的,正巧——也该去找老熟人叙叙旧了。”
“您指的是……其他领主?”
他在说“领主”这个词的时候,说真的,这么多年了,这个词几乎都快被默认为是法尔法代的专属头衔,就像整个围场只有他这一位不近人情,又兢兢业业打理产业的领主。他们这些高层不是不知道其他魔鬼的存在……他们不是没猜测过,在这世外桃源之外的地方,是个什么模样……
“不错,”他的注意力好像短暂地被什么夺走了:“本来我也不太想去看那些玩意儿……恰好想起来了而已。”
在听闻这个消息后,嗅觉敏锐的商人——尤其是拥有独立商队的那些家伙,几乎一个个都像被当庭劈了一下,领主要带领他们上其他魔鬼的封国做买卖了!消息像杂草一样疯长,激动与喜悦顶掉了惴惴不安,对于天生就有冒险精神,又时常扼腕自己死得太晚的人而言,这简直是天降的好机会!
“魔鬼?还有其他魔鬼吗?”
“当然有了,你还记得很久之前,在夜里被套着袋子押送回来的家伙吗……那些就是魔鬼啊!”
“给人的感觉不太好啊。”
“我听我姐说,那些都是十足的恶人,和此地的领主不一样……”
“人有分好坏,魔鬼也分吗?”
“喔,管他那么多干啥,考虑考虑怎么赚钱吧。”
这颗沸弹一投下,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而在此期间,在组建会议,讨论谁随行,谁留任,应急预案该怎么做之前,法尔法代率先找上了维拉杜安,并通知他做好准备。
“到时候你和克拉芙娜都会随行……到时候你们商量谁随在我的近卫里,谁在后面负责统领军队。”
他的蓝眸一凛,沉吟道:“……您想出兵?我还当您只是去做做生意呢。”
“笑话,”他用极尽冷漠、傲慢的腔调说:“和魔鬼做买卖,本身就是一个抢和被抢的过程,抢多抢少罢了,我不做无用功,我也不会空手而归——你明白吗?”
“属下明白。”
“好,那开始准备吧,人数不用太多,补给我会吩咐,这不是大型战争,带一部分人就行”
“好——至于补给,其实如果是骑行影马的话,呆在影子里能保持当前的状态,只要能克服虚无——”他俯下身,一抹似笑非笑、与谦恭完全八竿子打不着边的神情从他低下的脸色略过:“而我直属小队全是精锐。”
……听起来像一群让人不敢恭维的武疯子。
“哼,随你们安排吧。”——
作者有话说:总而言之换地图time
第120章 他居然活着
于是在某一天,几乎全城都看到了商队启程的景象,那是数十条遮天蔽日的巨蛇,同时腾空而起,连绵成的阴影足以媲拟一场风暴的前兆。
商会的空前的热情和对赤字的恐惧让一切准备能有条不紊地进行,时间紧迫,无法完全准备充分,不过,本来也不是正儿八经去做生意的法尔法代不介意这个。
即使法尔法代有时候会把反对放屁放,也不得不承认,这种没有什么阻碍的感觉确实不错,而这自然不能构成他今天心情还不错的全部。
简而言之,在出发之前,为了防止诡计多端、无时无刻不准备祸害别人的魔鬼折腾出乱子,在别人忙前忙后,策划出行的时候,他下了一趟地牢。
值得期待的忙碌是幸福的,从而也能创造出香甜的梦乡。而邪恶的凄厉尖叫无法穿透地牢,墙壁上从未褪去的陈血又被泼上了新的,在幽幽烛火的见证下,他环抱双臂,安静地靠在墙壁上,爬行昆虫的影子从本体身上解脱了出来似的,化为狰狞,化为恐惧,瘟疫的屠宰场其实要更文雅,至少最后的最后,寂静占据了一切,痛苦的呼吸落满了石砖地面。
同样被关押在地下的寒鸦修士——教团首领那苏,目睹了所有,却依旧镇定自若地在寒酸的牢房里打坐,他是个瘦骨嶙峋的男人,经检查后,他曾经在自己的身上试染过多种病疫,麻风病,梅毒,天花,却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他向人们展示这些瘢痕,宣扬神迹,同时,他的渊博也让他得到学院派的青睐。
他们之间不太谈话,不如说,是那苏不太同他谈话,他对法尔法代只有恭敬,其他的——谁建立的教团,隐匿的目的,活跃的原因,他一概闭口不谈。按理来说,在界碑落成后,自动契约能让他们之间有所联系,可惜的是,此人的身心早已和其他魔鬼有所关联。
就在这一个对法尔法代来说略显无聊的夜晚,那苏破天荒地睁开了眼睛,说起了话。
“……原来如此,这些就是污秽的灵魂。”他的声音沙哑难听,他作为苦修,偶尔会拒绝饭食和水,但不影响他说话的节奏有种奇异的舒缓,那些装模作样的人都在这么讲话,好叫人想象着——他们确实有某种个人魅力,能指导迷津,能铁口直断。
绿发的少年没有任何表示。
“上次我们的见面,似乎还在四年前。”
红珠子从他的眼眶这头滚到另一头,他想了想,好像是吧——这群修士被抓来后,就一直被他半遗忘在地牢,想起来才来看两眼。谁叫他主张问不出什么就晾着——喔,他对时间不太敏感,也不常到地牢来,原来一下就晾了四年吗?
“怎么,阁下终于想讲点什么了吗。”法尔法代的脚下的虫潮起起伏伏,没什么人在这边,他就干脆不讲究地盘腿坐下:“废话和故弄玄虚就不必多言了,我不想听。”
“……您和我们想象的不一样。”
“那不是废话吗?你奉信的又不是我。”
天晓得他到底是怎么——是活着的时候就契约了吗?这是怎么做到的?
“不,我们是奉信‘瘟疫’,而且我也很笃定——世界终将会迎来‘我们’预想的局面,包括尘世会迎来将近半个世纪的流行病,包括百年的宗教战争,尘世总共会死掉两千万人,是我们在掌控世界,而不是教廷。”那苏笑了一下:“说实话,您是愿意把世界拱手相让的人吗?”
“什么?”
“您对此心知肚明。”
他哼笑了一下,却在心里抱怨道,这喜欢打机锋的老鬼……但那句话却莫名其妙地戳到了他的心坎上,他不愿意拱手相让的东西很多,假设有一天……有什么方法能到活人的世界去,他绝对会不顾一切地抓住这个机会。
围场不能解答的问题,尘世也许有,就像尘世的人也会把生前的问题牢牢记住并带下来一样……
问题绕来绕去,好像近在咫尺,他该知道什么吗?他心脏的位置隐隐作痛,说不出个所以然。
那场谈话到最后也不了了之,在处理干净那些魔鬼,让它们回归后,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地牢。
感谢首先要感谢魔鬼马戏团提供的地图,让他们得以起码明白路如何走,飞蛇全速前进,掠过山川、沼泽、草原。在敲定的计划里,会有一队人马先去探路,看看什么东西好卖,后边才会有源源不断的货源。小支的军团坠在最后,等待命令。
在商议过后,他们决定先挑一些简单的——比如酒,人人都爱酒,魔鬼也不例外,至于什么糅革制品、皮毛、香料、染料还有动植物和皂块,就再说吧!
“不过我猜,应该也是大差不差的。”商会负责人说:“喜好精美的绸缎和奢华的宝物,喜好取悦舌头的甜品和可供炫耀的猎奇艺术,按您说的,这些我们都准备了一些。”
“虚伪和贪婪,是商人里最常见的品质,我们还算能应付。”她谦卑道。
高空的冷风多少会给人一些凉意,因此乘蛇的——尤其像赫尔泽这种初次远行的人多少都需要穿得厚实一些,而不怕冷也不惧热的法尔法代不在此列,他发着呆,无聊到差点去数树干,突然间,他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了——这附近有一个和他契约过的灵魂!
这里不在他的封地范围内,怎么会……
法尔法代吹了一下哨子,悠扬的哨声让列队开始放慢速度,他又打了几声哨语,全队降落休整。
“再往前走个二十里就到第一个城镇了。”在落地后不久,热气就让赫尔泽取下了她身上的天鹅绒披肩,她问:“是有什么事情吗?”
这时候伴在他们身边的统领是克拉芙娜,法尔法代打了个手势,她立马心领神会,转身而去。
“感觉到了一点有意思的东西。”法尔法代说:“等等结果吧,既然距离不远,那明天上路也可以。”
他边说,边瞥了一眼同样在出行列队,也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圭多、西采还有佩斯弗里埃,准确地说,这几位生前都是常年云游的人,就是没怎么在围场走过而已。佩斯弗里埃一下来就找地方呕吐去了,反而是圭多还在和其他人谈笑风生,连队唯一一位外表十四岁的女记账都神采奕奕,真是好一出上不如老下不如小。
“我以前坐过马车,也骑过马!蛇也乘过,但这次飞得实在太高太快了……”
“我怎么觉得你那是恐高,不是晕蛇呢?这蛇飞得很稳啊!”负责驾蛇的阿达姆说:“还是改良过品种的呢,以前那才叫带劲,哗啦一下,一阵风过来,能给你的头给吹掉!”
于是佩斯弗里埃吐得更厉害了。
“阿达姆。”领主淡淡地发话,其中威胁的成分不言而喻。
“好的、好的,我闭嘴。”他举手投降。
在生火搭帐篷的空档里,法尔法代本来还在剥栗子,准备丢进火里烤一烤,没想到克拉芙娜回来的那么快,在她在手写板上写下【我出去找了一圈,没多久就找到了他】这样一句前因后果之前,被她提溜回来的……呃,法尔法代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猿猴之类的——那位头发胡子一大把的野人——那位不知所踪了多少年月的昔日文人,波考克,在看到那熟悉的、模样永恒的少年领主后,当场失声痛哭。
“啊啊啊啊啊……”
他跪在地下,哭得是那样伤心,惹得人们纷纷围了过来,“这是谁啊?”
“游荡的灵魂吧?”
“有点可怜,喂,谁有多余的衣服给他穿一下?他这身衣服怎么全是布丁啊!”
谁也没想到,波考克居然还活着!在人们的帮助下——他剔干净了胡子,打理好了头发,实际上,死后的人,外表是会固定的,然而即便如此,他也变不回昔日的那个弱不禁风的家伙了,他身上是未愈的伤疤,手上都是茧。人也更加沧桑……
作为知情人,赫尔泽给这位可怜人泡了茶,在领主的帐篷里,他断断续续地给他们讲起了剩下的过往。
——在被亚隆多暗算后,他被肉球追到了一处悬崖,并坠落了下去——喔,好在这里不会那么容易死,从昏迷中醒来后,波考克就开始了长达十多年的野人生活。
依靠身上那点薄弱的契约,他还能食用冥界作物,在不断地吃到毒物又生病的过程中,他学会了辨别野生物种,他企图找到盐洞,重新回到法尔法代的领地,却发现盐洞之间的传送随机性很大,他试了几次后,发现这样只会让自己受罪,索性就放弃了。
他开始寻找洞穴安家,学会了狩猎,识物,利用一些动物的特性——他几乎是拼了命,才跌跌撞撞地走到今天,走到了——再次见到这位领主的这一天,有时候,他都忍不住想,喔,真的有这样一位领主吗?莫不是他在哪里吃的一颗毒果,毒到让他产生了幻觉……幻觉里的魔鬼,居然还是个不错家伙啊!
“我不知道亚隆多怎么样……说恨他,那是肯定的,但这么多年了,我连他长什么样都忘了。”
“他啊……”法尔法代想了想:“大概在给谁当血奴吧。”
“那他真是活该了。”波考克说,他捧着茶,回忆道:“……我记得,他跑进了一个房子,后来我才知道,那是魔鬼酒吧……不会错的,那种招牌……”
“唔……”赫尔泽问:“您知道,这附近的二十里开外有个城镇吗?”
“我知道,我有时候会猎到一点好东西,这时候我就会拿去城镇上贩卖。”
“而您……似乎依旧选择了在野外生活。”她打量了波考克一眼,他在之前,实际上更像一位隐居的猎人。
“唉,你不知道,这位女士,对于我们这种人类,可是宁可当在野外以野果充饥,山洞为穴,也决计不能踏入那城池一步的——前方可是炼狱,那些魔鬼,你不能信从他们嘴里的任何一个词!”他突然激动起来,说的话也开始语无伦次,他也许是久不和人说话了,想一次性说个够。
“——您不知道,您不知道!是的,我们这位领主很和善——和善到他压根就不应该被称作魔鬼——喔请原谅我的无理……现在想来,要是我也随之进入那屋子避难,就不会有今日的相见,每每想到这里,我甚至还感谢亚隆多当时推开了我。”——
作者有话说:锵锵,我们倒霉的文人其实还活着(虽然把自己活成了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