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向好猜不透祝亦年的意图,第一时间噤声,一动不动地等着后续。
祝亦年喂了声,手机喇叭旋即传来eris含着笑意的声音:“怎么接电话这么慢?海边风景太好看?”
“不是,我跟阿好正在睡觉。”祝亦年解释。
电话那边一时沉默,好一会eris才又重新开口:“这么早。”
“是不是今天玩得不开心?”eris的声音兀的压低,仿佛带着丝暧昧。
“今天我临时加班,未同你玩尽兴,明天一起去之前那家店吃饭好不好?有点事想同你讲。”
eris自然而然地将话题延展,似是熟稔得早已聊过千百遍。
文向好瞬时意识到自己适才的谎话多么拙劣,但此刻却无暇顾及此,脑海只回荡着喜欢二字。
沾着暧昧黏腻语气的喜欢,打着彼此才知的哑谜的喜欢。
报复心再起,文向好不甘愿成人之美,更不愿成为学会装傻充楞的祝亦年的传声筒,因此拉开拉链撑起身子,凑近祝亦年耳畔。
“eris对你,是想做女朋友的喜欢。”
不知是不是文向好凑得太近,祝亦年反应过来后霎时往后缩,边揉着文向好耳语过的耳朵,边用晦暗不明的眼神望着文向好。
“喂……?信号不好吗?”
长久没有回应,eris忍不住问,却又忽的打住,因此电话两端皆是寂静。
祝亦年稍稍动了下,文向好再耐不住,向前握住祝亦年的手腕,将其执着手机的手拉远。
别去。
文向好用口型说。
文向好施展过这种近乎无力取闹的要求,对着已经十年并非她朋友,彼此只站在介于陌生人和胁迫关系边缘的祝亦年。
祝亦年就这样静静地被文向好拉住手腕,眼眸微微低垂,盯着文向好的轻启又紧闭的唇,好一会才目光流转,看着文向好的双眼。
“eris,你是不是喜欢我?”
祝亦年问,冷不丁的出声干脆利索。
换文向好一愣,转头盯着手机屏幕。
eris一时没有说话,几秒后才传来类似忍笑的气声:“日常吃个饭谈一下项目的后续合作而已,怎么扯上喜不喜欢?”
“是啊,我确实很中意你啊。”
eris讲得坦荡又直白,但似是怎样也扯不上爱情。
“这个项目多次对接你都做得很好,我怎样能不中意你?”
但这分明和下午时讲的截然不同。
文向好忽的想明白,祝亦年为什么要将两个人的通话外放,或者这就是一种对她迂曲的否定。
否定她不端的心思,歪曲着两人的关系。
一股夹在中间作跳梁小丑的感觉化作热意,瞬间涌上心头,文向好皱下眉,又很快舒展,整张面目无一波动。
分明不是一场赌注,文向好却觉得自己又一次输得彻底。
可明明……
“我好不容易联系上黄工,那么明天不见不散?”eris自作主张安排。
为表体贴,eris紧接着补充:“我知道你这几天要招待朋友,我们去吃饭当然不能冷落阿好,慧敏明晚有场为救助流浪动物筹备的演出,想邀请她向好姐姐去……”
可eris的话未完,祝亦年已摁断电话。
文向好看着那灭掉的电话,无声地深呼吸,望着仍举着手机的祝亦年,等待着彼此的话题开始。
但始终没有人出声。
“你会去。”文向好打破沉默,用陈述语气说。
“……是的。”祝亦年点头。
“你知道朋友的定义吗?”文向好很轻地呵一声,很想听祝亦年再同以前一样大扯理论。
可祝亦年只是动了动嘴唇,在什么都不讲的寂静里垂眸许久,才低低回一句:“我认为这是工作。”
“这是综合所有信息的判断。”祝亦年抬眸,眼内一片清明。
祝亦年表情很郑重,如同下定某种决心般,似是在讲解一道数学题的最终推导。可人情交往是只得一解的数学题吗?
“那你判断一下,如果eris借工作为由同你谈情说爱,你要如何做?装傻充……”
文向好还未说完,已被祝亦年斩钉截铁打断:“不会。”
简洁的两个字,不知说的是哪个不会。究竟是eris不会借名谈情,还是祝亦年不会模糊关系界定。
文向好脑海里忽的一幕幕回映着eris对祝亦年的举动,从抚向祝亦年头顶的手,到刻意先递烧烤给祝亦年的姿态,再到最初对她莫名的敌意。
一桩桩一件件,如果这些都只是界定为朋友的话,那么祝亦年掩不住的那些对她接近的抗拒,是不是更加说明,两个人连陌路人都不如?
“那我也要去。”文向好呵了声,带着赌气说。
“别去。”
祝亦年对文向好说同样的话,不问去什么,去哪里,宣告着心照不宣。
“我应该去。”文向好眨了下眼,语气不容置喙,“这也是我综合所有信息的判断。”
“你想去工作,我想去参加慧敏为流浪动物筹款的活动,两线并行,我并不打扰到你。”文向好很客观地解释当前的状况。
无论如何祝亦年也怨不到她。
祝亦年接下来的话似被堵住,只缓缓吞吐着气息,眉心轻轻蹙起又松开,眼眸莫名停在暗掉的手机屏幕上,好一会才应了句好。
文向好心一动,霎时忍不住想低头去看祝亦年低敛着的眉眼,可很快又止住动作,重新背对祝亦年躺下。
文向好很不想把祝亦年的表现定义为委屈。
有什么可委屈的?
打乱这七天曼港之行的并不是她,被当猴耍的也不是她,如今在祝亦年角度,她在成人之美,还想怎样?
带着气的文向好并不太能睡着,皱着眉闭上眼好一会,又不得不睁开眼,很缓地呼吸几下,可渐渐的,觉得那股火气只是沉下来,化作一团悲哀。
文向好不喜欢悲伤,因为悲伤会显得很懦弱且无计可施。不如生气,用怒火把胸膛里的每一处都燃烧殆尽,烧得自己遍体鳞伤再重塑,一切就又能够前进。
怒火太好了,支持她留在曼港七天的,不正是积攒十年的怒火吗?
迷迷糊糊地胡思乱想着,文向好总算渐渐入睡。
第二天早上,文向好醒来准备洗漱,走出帐篷才发现祝亦年早已穿戴整齐,桌面上还摆着买好的豆浆油条。
文向好动了动唇,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可最后只是深吸了下气,很轻地对祝亦年点了点头,然后转身去往洗手池。
收拾帐篷的时候,两人都很安静,只有搭把手时说了几句话,除此以外仿佛陌生得过分。
回到祝亦年家已是中午时分。
祝亦年在玄关换好鞋,站着好一会,才放下露营装备,往书房方向走去。
“不吃饭吗?”文向好忍不住说。
“可以吗?”祝亦年停住脚步,转身看着文向好。
“不可以吗?”文向好看着祝亦年毫无波澜的眼,没由来地泄气,很轻地反问。
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要为了个在她看来心思不简单的伙伴,与她闹得连同台吃饭都不愿。
祝亦年没接话,但终是很缓地走过来在餐桌坐下。
文向好简单地做了两碗面摆在桌上,祝亦年捧着面思索一阵,完全不怕烫似的,一个起身又往书房去。
祝亦年很少再出现过这种不加掩饰的刻板动作,文向好想都不想,下意识问祝亦年去哪里。
只是问到一半,文向好又忽地噤声,改成大声喊住:“诶!”
祝亦年果然被叫住,滚烫的汤汁溅到指尖,不过却分毫未动,只盯着文向好等待下文,
“……你还没给我慧敏的联系方式。”文向好被祝亦年盯着心里没来由发毛,下意识随意开口。
“我没有。”
祝亦年回答得干脆,决绝得只留下一个很快消失在关上的书房门间的背影。
啪的一声后只有寂静,文向好缓缓地呼吸着,觉得一些情绪越演越烈。
没有就没有。不给就不给。
文向好面无表情地嚼完面,悄悄出门,刻意避着祝亦年待在楼下花坛发呆,直到把肚子散得空空如也才回家。
期间祝亦年都未曾来过任何消息。
摁开密码锁,文向好才知祝亦年早已出门,在玄关贴着两张纸条。
一张写着:我去找eris工作。
另一张写着:这是慧敏演出的地方。八点开始。
文向好把纸条捏在手心,扯了扯嘴角,望着眼前偌大的客厅,许久才动身去厨房。
随意解决好晚饭,文向好搜刮走祝亦年放在玄关的零钱,然后按照纸条所写,打的士来到曾慧敏演出的地方。
等循着街道走近,文向好才发现是目的地是一家酒吧。
和那种充斥着浑浊酒气和震人心肺的蹦迪音乐的酒吧不同,从一方玻璃往里打量,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的灯光还有三三两两坐在一起的女生,在慢悠的音乐里说说笑笑。
调试麦克风的曾慧敏发现文向好在门外探头探脑犹豫不进,和旁人讲了两句,直接走出来。
“向好姐姐你来啦!”
文向好蓦地被推开门的曾慧敏拉住,还未开口,看到曾慧敏如今的装扮忍不住一愣。
曾慧敏今天穿着黑色吊带和包臀皮裙,大波浪卷发披肩,配上素圈耳环和烟熏妆,和昨天的阳光形象完全不同,格外的火辣。
“怎么样?”曾慧敏看出文向好的意外,笑着调侃,“我今天靓不靓?”
文向好收回目光,点了点头。
被曾慧敏扯进酒吧,文向好发现许多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不是敌意,不是客套,掺杂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文向好从未被这么多女生的目光注目过,有些不适应地偏过头,耳尖意外擦过曾慧敏正要耳语的唇。
文向好低身说了句抱歉,怎知曾慧敏却丝毫不在意,笑吟吟道:“今晚我是主唱,向好姐姐你可要听到最后一首哦!”
“最后一首到几点?”文向好问。
“姐姐你还有门禁呀?”曾慧敏牵着文向好手带到吧台,笑着调侃,“我记得elaine姐姐和eris姐姐今天有约呢,姐姐你还要赶回去吗?”
“我只是怕你在外面待太晚。”
文向好有些无奈地解释。她实在想不到曾慧敏为流浪狗组织筹款的演出居然在酒吧。
曾慧敏直接扣住文向好的手晃了晃才放开:“那你陪我到最后不就好了。”
文向好还没回应,周围忽地响起几声起哄的哨声,吧台旁的调酒师似是看了好一会,开口用文向好听不懂的外文搭腔了一句。
“cesttanouvellecopine?(新交的女朋友?)”
“pasencoreréussiàlaséduire.(还没追到手。)”
曾慧敏也回了句,脸上挂着笑,文向好听不懂,只看见曾慧敏倾身环住她的脖颈,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文向好还未来得及躲,曾慧敏已放开了她,背起吉他走去前面。
灯光霎然暗下,只有照在曾慧敏顶上一盏最明亮,婉转悠长的歌声响起,曾慧敏扫着电吉他,目光环视一周,最后又落到文向好身上。
文向好有些不明所以地回看着,此时肩被人拍了下,一转头发现是调酒师。
调酒师将一杯干马天尼推到文向好面前,笑着示意文向好尝尝。
文向好正想摆手拒绝,调酒师却用不熟练的中文指了指曾慧敏说:“她请的,要喝。”
调酒师很执着,文向好不得不拿起酒杯放在鼻尖闻了闻,那股清冽的酒味还未涌入鼻腔,旁边兀地伸出一只手直接握住杯脚,要抢走那杯马天尼。
文向好皱了下眉,立刻收回手,一转头却发现那只手的主人是祝亦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