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镜中的女孩直愣愣地看着前方,光从背影就能猜出风容月貌,身上的肌肤白嫩得能出水,脖颈间的点点胭脂红异常显眼。
晏酒抿了抿明艳的红唇,逃避般地用美妆蛋将遮瑕液均匀地涂抹在脖颈上,意图遮挡红痕。
一顿操作之后,远些看红痕已经看不清了,但若是离得近了依旧能看出靡丽的痕迹,晏酒的脸上洇上一片红,低垂着眉眼看不清她的心事。
昨夜陈聿初磁性的嗓音沉而缓地说:“Goodnightkiss.”
标准的英式发音清晰地落入她的耳廓,甚至比那个吻更让人不知道怎么接。
桌上的手机屏幕亮起,也打断了晏酒混乱的思绪,葱白的手指摸上光滑如镜的屏幕,是项天姣的消息。
项天姣:【要我来接你吗?】
晏酒收回思绪,看向墙上的华丽壁钟,指尖在屏幕轻点。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去。谢谢。】
项天姣:【ok】
晏酒不再想其他事情,在繁复的衣物中选择了一件白色衬衫,外头叠加了一件套头卫衣和浅蓝色短裙,她俯身靠近镜子,满意地点了点头。
下楼的时候,雍美如正在花园草地上陪平安玩丢球游戏。听到晏酒的脚步声,平安连球都丢了直奔她而来,但又在面前硬生生停住脚步没有往她小腿上扒拉。
雍美如温和的视线转向晏
酒,“平安真的很乖。”
晏酒俯下身子摸了摸平安的头,从雍美如手里接过零食喂给平安,眼里泛过一丝心疼,“流浪过的小狗都非常懂事。”
正因为平安流浪过经不起折腾,所以之前她一直想着给平安找到最合适的领养人。还好现在她自己领养了平安,以后一定会让平安获得平稳。
恰好的温暖太阳光下,是无比温馨的画面。
雍美如理解地笑笑,“平安很好,小酒你也很好。”
乍然被这么夸,晏酒有些不好意思,“奶奶,我今天同学聚会,不回来吃晚饭了。”
雍美如:“别担心我,虽然我年纪大了,也有自己的乐子。这里这么多人陪着我呢。聿初知道吗?”
听到陈聿初的名字,晏酒心虚地往脖颈望了一眼,却发现她这个角度是无法看清什么的。
反倒是让雍美如好奇地往她那多瞧了两眼,想起晏酒吃午饭的时候还穿着高领,只需一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到了她这样的年纪,只要是往好的方向发展,她总是很会做一个适时耳聋眼瞎的人。
所以她什么都没戳破,而是把平安唤到身边,温声说:“快去吧,小酒。让司机送你。”
车后座上,旁边的建筑风景全都一掠而过。
温熙的光打在晏酒瓷白的脸上,笼着柔和的光晕,平静而温柔。她想起雍美如说的话,纤细手指轻点手机屏幕,翻开和陈聿初的对话框。
打下几个字,【今晚我不回家吃了。】
想了想,话里有些冷漠疏离,细指微动又将它全部删去。
改成【今晚同学聚会,不回家吃。你会回家和奶奶一起吃吗?】
这句又像是在问陈聿初的行踪。几秒后,消息还未发送。
晏酒最终删了后面那句,改成了——
【今晚同学聚会,不回家吃。】
屏幕逐渐暗下去,好一会儿都不见重新亮起。
晏酒将手机重新收进包里。
同学聚会地点定在一家新开的会所里。
纯白色的鞋踏在地面,晏酒拿起包,对司机说:“不用等我。”
项天姣已经在门口等她,看到她下车,马上挥手招呼:“小酒,我在这里。”
晏酒快步走到她面前,项天姣先给了她一个拥抱,调侃道:“专属司机?这车好像是限量的?你老公家世不错哦。”
晏酒没仔细看司机开的是什么车,闻言点了点项天姣的眉心,故意嘟起嘴,“见面第一句话不是想我?我可伤心了。”
“看你过得还不错,我就放心了。”项天姣直直盯着晏酒,漂亮的眸子里有很多话想说,终究是没有说。
她挽起晏酒的手,“想死你啦!”
晏酒随她一起去三楼的包厢,早有同学到了,正在跟着班长调整音乐和布置房间。
并不是刻意,但她很自然地梭巡了一圈。
秦嵘还没来。
“砰”的一声,充气礼花在她们面前绽放出很多闪片。
“校花,我们都在等你呢!”
晏酒吓得后退了一步,一双手扶住了她,待她站稳后又很快礼节性地松开,在她耳根轻声落下一句:“小心。”
熟悉的声音依旧如往昔般清涧,晏酒攥着指尖,忍住了没有回头。
本科同学并不知道他们谈过恋爱的事情,各自打着打呼,唯有项天姣担忧地看着她。
晏酒向她传递安心的眼神。
这是半年来再次见到秦嵘,她曾经设想过无数次两人再见面的场景,没想到是在此时此地的同学聚会,那么多相熟的人。
吃饭的时候,晏酒和项天姣坐在一起。
秦嵘坐在他们对面,他的模样消瘦了许多,下颌线的轮廓更加明显,清隽的脸颊透出一种颓废的冷白。不可避免的,他们的眼神会撞上,秦嵘总是先避开。
饭间有人提起晏酒与秦嵘上的同一所研究生。
便有人打趣:“校花和校草缘分不浅,本科和研究生都是同学。怎么没有擦出爱情的火花?俊男靓女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线,给外国人养养眼。”
“秦嵘还是单身吧,现在也还有机会。”
秦嵘瘦削的脸庞先红了起来,他正想要说些什么,项天姣先举起杯站了起来,不满地哼了一声:“光说校花校草,怎么忘了我也和他们同校。该不是觉得我丑所以不配吧。”
“哪能啊!”班长路文昊也跟着站了起来,将酒杯倒满,“敬你们三个一杯当是赔罪。”
项天姣撇嘴,“你用一杯酒敬我们三个,可真精明。”
路文昊忙叠声道歉:“我的错我的错,我自罚三杯。”
项天姣漂亮的脸蛋轻点下颌,“这还差不多。”
路文昊敬酒,晏酒和秦嵘自然也要站起来。时隔半年,秦嵘终于得以光明正大地看看晏酒,看她过得好不好。他的眼里不敢流露得太直白,只看她一眼艳丽无暇的颜色,便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他所有的心思。
是他亲手放弃的,他此生最爱的人。
他们之间早就没有了退路。
从小独自抚育他长大的母亲站在21层的楼顶跪着问他,选她还是选晏酒。
他没得选。
在分手的日子里,他没有一天不在思念晏酒,他恨自己,也很自己的母亲。秦嵘垂下的眼眸里蓄满了痛苦,修长指节用力地捏着玻璃杯,近乎发白。
像是要麻醉自己一般,秦嵘将玻璃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借着空杯的时刻,他又看了一眼晏酒。
晏酒酒量不太行,她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每次都喝得极为缓慢。晶莹的酒液顺着剔透的玻璃杯滑入她的口腔。她的唇角在灯光的映照下像是在发光。
秦嵘很想替她喝这一杯,但他不能。就算分手,他也想永远地保护她,不能让别人知道他们曾经在一起,不能让她成为别人茶余饭谈后的资料。
他低下眸,耳边听见同学好奇的询问声。
“晏校花,现在有没有男朋友,没有的话我可要追你了。”
秦嵘听见熟悉的清甜嗓音在他的耳廓深处不断回荡,“我结婚了。”
他的心脏好像空了一块,每次风吹过都生疼。可他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又为自己倒了满杯的酒。听着身边的同学继续聊天。
“那实在是可惜。”
“可惜什么呀,晏酒的老公肯定很出色,是不是?”
“以前一直不太敢追晏酒同学,现在自己创业混得还可以,没想到晏同学早就名花有主。”
“你小子还搞纯爱是不是?这么优秀又漂亮的姑娘肯定很多人追啊。别的不说,光是我一个篮球队的就好多人问我要过晏酒手机号码。那我哪能给啊。”
“以前读书的日子可真单纯啊。”
晏酒只是友好地笑笑并不讲话,话题最终也就转到其他事情上去了。
学艺术不太好就业,很多同学都转了其他行业。有做广告策划的,还有做插画的,也有自己创业或是继承家业的。同学里有鄄城本地人,也有外地的人,天南地北聚集到一起,有非常多的话聊,气氛很好。
饭后,有人想玩真心话大冒险,被项天姣否决了。
这种游戏太容易滋生暧昧与危险。她可真怕抽到秦嵘和晏酒,那可就太糟糕了。有些事情,开始和过程虽然美好,但是既然已经结束那就完全翻篇。在英国的时候,他们三个人常常在一起玩,她见证了他们爱情的开始和所有美好时刻,也见证了他们的结束。悲叹、遗憾,但人还是要往前看。
于是大家开始唱歌,为表公平,每人都要唱一首。五音不全的人开始鬼哭狼嚎,想方设法让其他人代自己唱。
路文昊酒一喝多,人逐渐亢奋起来,双手比了个×,大声嚎着:“不可以不可以!人人都要参与!快去点歌,否则也和我一样自罚三杯!”
“路哥,你喝了三杯就要拖我们下水啊。”
“只要你不怕,
我就敢唱。”
“我怕什么,再难听我都接得住。”
轮到晏酒时,她唱了一首《最初的梦想》,此时见到这些同学多少有点感慨。
其实最初的时候她对艺术完全没有兴趣,她当时看了一部医疗电视剧,非常想当医生。可是晏弘盛认为做医生很累又赚不到多少钱,而艺术虽不能创造经济价值,却可以提升晏酒的名气让她挤入名流圈。
最终,晏弘盛成功了。
晏酒就是他亲手打造的艺术品。
也许晏酒没那么想当医生,当时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她只是不想要按部就班地生活,不想要遵循父亲的意愿。
刚到英国时,晏酒感到很痛苦,学的东西她并不喜欢。周围全都是陌生的肤色,她只认识项天姣,但她们不是同一个专业。
就在这时候,秦嵘出现了。他穿着一袭白衬衫走到她面前问她:“我可以坐你旁边的位置吗?”
晏酒认出他,他们是同班同学,学校还有人排名了校花校草,他们两个的名字常被拿出来一块说。只是她与他从未交集。
在那一天之后,也许是因为人在异乡的孤独或是其他什么,他们逐渐相熟起来,他们会一起吃火锅,吃不惯白人菜就开始研究做饭。
说是一起研究,实际都是秦嵘做的。
他把她照顾得很好。
晏酒又一次向晏弘盛提出想要转专业时,他们又大吵了一架,她独自去了一个很安静的地方。
秦嵘找了大半天,才找到晏酒。那一天,他向她告白了。
包里响起震动声,晏酒葱白的手指轻点屏幕。
陈聿初:【玩得开心。】
她的思绪收回,杏色的瞳孔里不自觉溢出笑,略施粉黛的脸上明艳动人,她轻敲屏幕回复。
晏酒:【好。】
晏酒没再唱歌,和项天姣以及几个以前要好的女同学聊天。
玩到九点左右,陆陆续续有人提出要回家。大家都喝了酒,不约而同拿起手机联系家人、代驾或是司机。
项天姣捏了捏晏酒的手,附在她耳边说:“等会送送我呗,让我也坐坐你的车。”
晏酒温婉含笑,眼里蕴藏了一汪秋水,纤指微动给司机发消息和定位,话音轻而温柔,“知道啦。”
不一会儿,同学们都走得差不多。
只剩下她、项天姣、秦嵘和路文昊。
晏酒的睫毛颤了颤,濡湿的红唇刚启,秦嵘先她一步说:“我们先下去吧。”
出了电梯,路文昊接起电话。
“老同学们,我的代驾来了。秦嵘,你要不要和我一块走,顺道送送你。”
秦嵘:“我打的车也快到了。”
路文昊:“那有空再聚,我先走一步。”
走到会所外,才发现大雨倏然而至,雨顺着风飘打在台阶,路文昊冒着雨往外走,晏酒她们又回到大厅。靡靡雾气沾在玻璃门上,朦朦胧胧的三道身影站立着。
静了半晌,项天姣才犹豫地说:“你们要不要聊一聊?”
她并不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想撮合他们,只是他们分手得并不愉快,两边都是她的朋友,她想要他们解开芥蒂。
晏酒望着玻璃门上剔透的水珠,眼睛不舒服地眨了下,没有言语。
恍然间,她想起了分手那天秦嵘和她说的话。
“小酒,我可以为你放弃一切,但是不可以让我妈跪着求我。”
又有什么好说的呢,也许真应了那句,彼此各有难处。
直到今日她再见到秦嵘,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释怀了。
秦嵘伤害了她,但他自己也并不好过。看得出来,他的状态很颓唐,没了从前少年的意气风发。清隽的脸上清理得很洁净,连一点胡茬的痕迹都没有,可原本纯粹的浅瞳里满是痛苦。
秦嵘也没有说话。他知道说再多也没有用。本想通过项天姣领养晏酒的小狗,就当做他们之间唯一的连结。
可是项天姣又告诉他说平安不需要找领养人。
他想,他和晏酒是真的结束了。
玻璃门受到感应开了,晏酒下意识地抬头,视线里只有一个身影携着潮湿的雨气而来。
踩着牛津皮鞋的笔直长腿走得慢条斯理,一身剪裁得体的纯黑色西装极为正式,纽扣系到最顶端,灯光勾描着他俊美的轮廓,身姿挺拔如雪山,透着难以言喻的矜贵。
磅礴的雨在他身后响彻,靠近了看他的脸上粘连了些许雨丝,修长的身姿站在晏酒面前裹挟着属于他的檀香气息,她的手心里也生了几分潮湿。
质地考究的皮鞋停下,陈聿初略低了点颌,黑眸里染了几分不明的情绪,声线低沉温润,“太太。”
晕染了些许酒意的精致脸庞上露出笑容,她没想到陈聿初会亲自来接她,眼尾浮上薄红,声线清甜带了点嗲气,“你怎么来了?”
“来接太太。”陈聿初斯文地看着她,却又似乎语带深意。
他微微俯下身,整理她绸缎般的乌黑卷发,将鬓角的一撮碎发别到耳后,视线在衬衫领口顿了几秒。衣鬓摩擦间,纤柔脖颈处的红痕若隐若现,早已无法遮挡有心人的窥探。
晏酒的呼吸有些发潮,睫毛颤了几下,深呼一口气后为陈聿初介绍:“这是我的同学,项天姣、秦嵘,也是我的好朋友。”
陈聿初没有忽略晏酒提到秦嵘的名字时略微的停顿,俊美的侧脸轮廓深了一些,薄唇轻轻扯动,“我姓陈,是晏酒的先生。”
他听过秦嵘的名字。在结婚之前,晏酒从小到大的所有经历全都浓缩成文档,由助理交给他。她的感情经历很单纯,只有一位在读研究生时的男朋友,就是秦嵘。
分手的原因并不是感情不和,而是晏弘盛棒打鸳鸯。秦嵘在单亲家庭长大,由母亲抚养,他母亲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并不希望他因为感情的事情而闹得前途尽毁。双方家长都不同意,两人的感情自然结束。
他的视线扫过项天姣和秦嵘,绅士地颔首打招呼,英俊的面容明明是温和得体的,秦嵘却感到背后一阵发凉,直渗进骨子里的寒意。
社交场上,只说自己的姓而不透露自己的名字与背景,一般被认为是一种傲慢无礼的行径。但放在面前这位如精心雕刻的玉一般矜贵傲然的男人身上,却让人觉得理所应当。
好似这样如雪山般的男人本应如此疏冷,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项天姣觎着三人各异的神情,咳嗽了一声,很有分寸地说:“晏酒,既然你老公来了,那你们就先走吧。我和秦嵘一块。”
秦嵘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男人,陈聿初的神态很松弛,并不避讳他的注视与打量,侧眸极淡地扫向他,那双眼睛像蕴着深海一般冷清。
只一眼,秦嵘便知道对方已经认出他。
也许他全都知道了,知道晏酒与他的过去,知道他们怎么相识,怎么在一起,又是为什么而分手。
想到这些,秦嵘的心里涌起一股恐惧。
“姣姣,你不是说”
晏酒的话还没说完,陈聿初俯下身挡住她的视线,细长温热的指腹摩挲她孱弱的脖颈,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气声说:“这里好像有什么。”
什么东西?
晏酒被猝然靠近的人脸吓了一跳,等反应过来陈聿初说的是她认真遮掩过的吻痕时,心跳漏了半拍,殷红的眼皮半垂也没了心思再问项天姣要不要搭他们的车。
她的目光闪烁了几分,清透的皮肤蕴着无暇的明艳,声线温柔,“那我们先走了。”
“再见。”
秦嵘贪婪地望着晏酒的背影,只有在此刻他才能如此光明正大地
看她。几秒后,他克制地收回了目光,问身边的人,“她会幸福吗?”
身材窈窕的晏酒站在西装革履的男人身边,两人显得异常般配。玻璃门自动感应打开,陈聿初伸出手扶在晏酒的腰间,在她不解的眼神中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
晏酒细弱蚊咛的声线惊呼了一声,下意识地伸出手圈住陈聿初。
他们没有任何距离地贴在一起,晏酒已经分不清彼此身上的气息,是醇香的酒、檀木香还是潮湿的雨气。
司机在身后为他们撑开雨伞,伞骨发出“砰”的一声响,又骤又急的雨滴沉沉落在伞面上,发出闷而好听的声音。
沉沉的呼吸从她的头顶落下,快要烫化她,晏酒不自在地埋进陈聿初的肩窝。他走得很平稳,耳廓里传来他胸膛强劲的跳动声,她甚至能感受到他鼓胀的肌肉线条。
晏酒被抱到后座的时候,没有沾到一点雨水,连裸露的小腿都被保护得很好。指尖不经意间触摸到陈聿初手掌的夯起的青筋,她不自在地移开目光,杏色的瞳孔里却沾染了潮湿的桃色。
陈聿初慢条斯理地坐下,手工剪裁的深色西装轮廓精致优雅,垂顺的西裤褶痕都熨烫得恰到好处,唯有裤脚上的一点淤泥破坏了整体的和谐。
晏酒沉静的目光盘踞在陈聿初身上,递给他一张湿纸巾,“你怎么来接我了?”
陈聿初修长的指腹擦过她的掌心,接过湿纸巾动作优雅地擦拭,看着晏酒因喝酒而酡红的脸颊,音色薄凉,“或许我不该来。”
晏酒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陈聿初说的是她和秦嵘,靡醉的眼瞳清明了大半,纤细的手臂瑟缩了一下。
原来陈聿初全都知道可刚才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即使是在现在他说得依然很克制,英俊的脸上还是那副温润有礼的模样,没有直接质问为什么他们都会在一起。
仿佛是刚才进门带进的雨气,车厢内都是一片寒冷的湿意。晏酒的眼睫末端颤了颤,她没办法解释,因为陈聿初甚至没有问她。
可又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难道因为她和秦嵘谈过恋爱,她就要一辈子都不见秦嵘。他们分手之后也是同学,总会有各种场合可能遇见。她要因此与同学断了所有关系,不再见面吗?
车厢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晏酒盯着短裙的裙摆,因陈聿初抱她上车的缘故,她的衣物和肌肤全都是干燥的,可她却觉得心脏莫名潮湿了一大片。她抬眸看向窗外,玻璃窗上是斑驳的雨水,遮挡了视线,粉色的嘴唇动了动,还是什么都没说。
车停了,雨还在下。
夜色缠绕着雨气,司机为晏酒打开门,她接过他手中的伞,任凭雨滴在黑色的伞面上,走在沉重的雨里。地上蓄积着的雨水溅在她细嫩的小腿上,如同在精美的瓷器上划了一道难看的伤痕。
陈聿初凛然沉静的面容没有变化,直到晏酒的背影彻底消失,又过了一会,才不疾不徐地吩咐司机:“去锦楼。”
平日里都是老刘为陈聿初开车,今天老刘请假。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先生明明已经到家,怎么又要出去。他看着陈聿初沉淡深邃的脸色,不敢多问,应了声:“好。”
佣人接过晏酒手中的伞,雍美如从端坐的沙发上回头,快速地站了起来,“哎哟哟,孩子,怎么弄的,有些淋湿了。聿初呢?他说在你附近开会,正好接你一块回家。他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回来呢?”
晏酒不知道该怎么向奶奶解释,“他”
只说了一个字,便说不下去。
还好现在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她身上,于英慧递给她一块润湿过的毛巾,心疼地说:“快擦擦。”
雍美如点了点头,“擦好后上去洗个热水澡,头发一定要吹干了再睡觉。”
她们温柔关切的声音让晏酒有股想哭的冲动,她压下眼里的热意,无端咽了咽嗓子,不想让她们看见自己的窘迫,婉转好听的声音响起:“我去洗澡。”
“好,快去吧。”
雍美如看着晏酒缓缓走上楼,笔直的长腿略微打颤,眼里闪过一丝担忧,长到这岁数经了那么多事,晏酒虽然极力克制隐瞒,但她哪有什么不知道的,这两个孩子之间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她立刻拿出手机打电话给陈聿初。
开口直接教训,“陈聿初,滚回来。”
整个陈家乃至鄄城,也只有雍美如会这么和陈聿初说话,他薄薄的眼皮甚至没有掀起,天空突然打了一声响雷,闪电倏然划过黝黑的天际,那一瞬间的光照亮了陈聿初俊美的脸颊,他眼底的情绪很淡,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只那一瞬间,很快那点情绪就消失了。
他慢条斯理地掀起薄唇,薄唇溢出低沉的音节,“奶奶,我还有工作。”
雍美如压根不信他的话,直截了当地说:“你得回来,不管有多重要的工作。”
陈聿初揿掉电话,“知道了。”
“知道他个头。”雍美如没忍住说了句脏话,和于英慧抱怨:“这么大的人了还不让我省心,还骗我说工作。大半夜的什么工作非要他去操劳,我看他呀就是想逃避。”
于英慧安慰:“至少说明在先生心里,小酒还是很重要的。让他们冷静冷静也好。年轻人恋爱哪有不闹脾气的。”
雍美如摸了摸胸膛顺口气,在沙发上坐下,“行吧。”
手机的屏幕亮了一会自然地灭了。
车开到锦楼门口停下,门廊处的保安看到陈聿初的车,一只手打电话通知经理,另一只手自觉地拿起雨伞等在车旁。
黑色牛津鞋踏到潮湿的地面,微暗的光里,俊美的男人脸上没什么表情,棱角锋利犹如磐石一般,有几分疏冷的距离感。
保安堆起笑脸却不敢直视陈聿初,直到瞥见王经理站在门口,他才松了一口气,收了伞退回自己的位置。
王经理旁边还站着一个人,那人戴着一副金丝挂脖眼镜,长相美到几乎是男生女相,脸上挂着玩味的笑意。
“这狂风骤雨能把陈先生这样的稀客吹来,也算是不枉一场。”
是锦楼的幕后老板,商玉。
陈聿初将沾了雨水的西装外套脱下,丢给商玉。
被蒙住半张脸的商玉倒也不生气,慢条斯理地将头上的西装递给王经理,吩咐他准备些吃的喝的,而后才神态悠闲地踱步跟上陈聿初,商玉笑起来几近妖怪,带着惑人的意味,“好哥哥,你这是在哪里受委屈了?”
陈聿初衬衫下的肌肉线条流畅,侧眸极为冷淡地说:“说人话。”
商玉这才收敛,瘪了瘪嘴,没好气地说:“只许盛静瑶叫你哥哥,我这个发小就叫不得了?”
陈聿初没理会商玉的这句调侃,盛家筹谋盛静瑶嫁进陈家的事情从来都不是秘密,他云淡风轻地问:“云洄呢?”
商玉:“在楼上。”
绕过蜿蜒的木雕楼梯,陈聿初径自上了二楼最深处的房间。温云洄穿着一身香云纱黑色唐装,看到来人,颔了颔首,手很稳地倒了一杯茶,茶杯散发着袅袅的热气,他慢条斯理地往前一推,非常绅士、沉稳地开口:“聿初,喝茶。”
商玉先陈聿初一步大大咧咧地在沙发上坐下,很快姿势松弛地半躺着,美丽又慵懒地抬眸,“刚刚着急接老婆,现在竟然舍得回来?”
陈聿初已经坐下来,端起茶浅啜一口,看一眼被雨水打得斑驳陆离的窗户,玉质的指节摩挲着茶杯,不露声色地说:“事还没说完。”
商玉没所谓地说:“就你那个弟弟,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也不知道你家老爷子怎么想的,早该把家交给你了。”
温云洄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他们之前谈的正是城西那块地的事,大体方向已经定下
,不至于要陈聿初再跑回来一趟。
分明就是拿这事当借口。
但温云洄是什么人,他说话做事最稳当不过,遇事谋定而后动,远比商玉想的多,他和陈聿初又十分默契,也不拆穿他,而是将视线落在窗外,“这风雨的势头来得又急又凶猛,今晚不妨睡在这里。现在还不算太晚,打电话给你奶奶告诉她一声,别让老人家担心。”
温云洄真正想说的自然不是雍美如,只是借雍美如给陈聿初一个台阶,让他给晏酒打个电话。
他话说到这里,商玉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在陈聿初比往日更冷淡的脸上梭巡,不可置信地朝温云洄无声吐出了三个字:“不会吧。”
商玉认识陈聿初多年,知道他不是外界所说的不顾亲情的狠心人,一直都是陈柏川挑衅过头。但陈聿初这些年,面对如过江之鲫的追求爱慕者,一向果断,他像是天生少了情丝一样,是一个天生的领袖者。
半年前,陈聿初一领完证就去了国外。
光凭这点,商玉就断定陈聿初对他的新婚妻子没有任何感觉。如今温云洄的这句话可算是让他彻底懵了。
温云洄根本不给商玉任何反馈,好似从没说过话,商玉心里就跟被蚊子咬了一般痒得慌,他不时拿眼看陈聿初。
陈聿初闲闲回看他一眼,修长指骨落在表带上,解开腕表随手放置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他慢条斯理地抿一口茶,锋利的喉结滚动,淡淡开口:“不必。”
商玉见状知道没有办法直接从陈聿初那里得到答案,漂亮纤长的睫毛眨了眨,脑子里闪过一个想法,试探性地问:“那还要不要晏宏盛参与这次项目?”
宛若带着凛冽寒风的声线传来:“一切照常。”
商玉这回是真看不明白了,但他识趣地没有再问。
三人又盘了一会细节,推演各方势力的反应。中间的时候,经理上来了一趟,送来夜宵、水果和酒。
酒是商玉要的,锦楼里有他的私人酒窖,往常三人里只有他会喝酒,另外两位非商务场合更爱喝茶。
聊得差不多,商玉正准备拿起酒杯时,一只白皙修长的手臂横在他面前,先了他一步。
修长指骨捏着剔透的玻璃杯,透过红色的酒液,漆黑如鸦羽的眼睫垂落下一片阴影,陈聿初脸上的表情让人看不分明,俊美的脸颊微扬起,露出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白色衬衫领口微敞,红色酒液顺着喉咙蜿蜒而下,锋利的喉结连下咽的动作都有流畅的性感,墨色的瞳底蕴起一阵烦躁,他往外望去。
窗外的雨势不减,依旧磅礴,风吹得猛烈,带着摧枯拉朽之势,豆大的雨珠被甩溅到窗棂,经过特殊处理过的玻璃窗上疾速地落下一滴又一滴的雨,根本数不清,窗前聚起了一大片的雾气,隐隐绰绰能看到盘桓扎根在土地里的巨树枝桠剧烈晃动。
一道惊雷撕破天际,照亮床上蜷缩着的人,她的脸惨白没有血色,漂亮的眉形无法抑制地往中间聚拢,洁白的牙齿咬着嘴皮,似乎很难抑制地发出一声叮咛。
晏酒整个人缩成一个弓形,绸缎般的黑发混乱地散在床单上,露出孱弱白皙的脖颈,她的手心按压着小腹,微弱的力量阻止不了身体的疼痛,沁出的汗珠从额间滑落到柔软的床被。
胃病又犯了,晏酒从高中就断断续续有的毛病,高中时不敢告诉家长只能硬生生忍着。到了英国,在秦嵘和项天娇的陪同下一起去看医生,才知道各项指标没什么问题,是心理上的毛病。
她只要一紧张就会胃痛,没有什么药能治,只能平常保持良好的心态。
每当这时候,晏酒总会意识到不管在外人看来自己的脾气多么好,实际上她并不是真的波澜不惊。
她只是在忍。
晏酒的一只手伸出杯被子,开始四处摸索,黑夜里出现一道亮光,她咬着牙解锁,翻开软件。
等到手指触摸到那个名字时,她却忽然顿住了。
要和陈聿初解释原本就没有的东西,还是解释已经过去的事情。
陈聿初连问都不问她,就这样宣判了她。
这一路以来,她忍了太久太久。
可是她真的太累了。
她选择不了任何事情,她的人生一直在被摆布,顺着所有人都期望的方向走去,却从来没有人问过她是否愿意。
明明她并没有做错。她和秦嵘已经全部都结束了。
被子里出现断断续续呜咽的声音,眼泪从白皙的脸颊上流下来,模糊了她的视线。
晏酒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哭得口干舌燥,她边抽噎边摸索着想要拿床边的水杯,可是手一抖,骨瓷杯在木地板上怦然碎开。
她想去捡,人也跟着一脚踩空。
“嘶,痛。”
眼前倏然一片亮光,晏酒下意识闭上眼,刚想走动耳廓就传来熟悉的清冽嗓音,“别动。”
第18章
与往常的平静不同,好像带了些别的意味。晏酒一时分不清那是担忧还是嫌弃。
她定在那里一瞬不瞬了。
时间好像凝固住了一样,晏酒只知道自己的眼睛一定肿得不成样子,她干脆闭上了眼,直到有人搂住她的腰肢,她的整个身体悬空,又被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
身体陷入柔软的床,身边一下子没了动静,她悄悄睁开眼睛,才发现脚上流血了。
白皙的脚趾下方渗出了点点的血迹,像是雪地上滋长的梅花落了一地。
晏酒后知后觉地小声喊了一句“疼”,支起身子想要翻过来看看。
“别动。”依旧是那两个字,这次没那么寒风刻骨,手里拿着铁质长盘,上面是酒精棉球和镊子。
男人垂眸看着坐在床上的晏酒,她蜷缩着孱弱的身躯,看起来像可怜兮兮的小狗,好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漂亮的眼瞳里带了几分迷茫地望着他,玉质般的脸上布着斑驳的泪痕。
瓷器般的脚上混杂着血迹,陈聿初的眉头拧着,轻叹一口气,修长的指骨捏起镊子。
不过片刻,清冽的木质香气传来,晏酒感觉纤柔的足被宽厚的手掌捏住,指尖是微凉的温度,触及的皮肤却像淬起了火一般,她的呼吸滞了半晌,不敢乱动。
晏酒发现自己有些难以接受这浓稠的沉默,禁不住开口问:“你怎么回来了?”
话一说完,她马上就后悔了。
陈聿初还在生她的气,最好的情况是无视她说的话。
陈聿初闻言,手下的动作不停,晏酒没想到他做起这样细致的事情游刃有余,等他将她脚上的玻璃碎片全都夹出来之后,才缓缓开口,语调很平静:“我没有夜不归宿的习惯。”
说了和没说一个样。
晏酒只敢在心中腹诽,但她也没藏心思,莹润无暇的脸上什么都表现了出来。
黑色的西装上沾染了雨气,一看就是刚回来便进了主卧。晏酒眸光微闪,微抿着唇,一下子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了。
陈聿初将晏酒所有的表情尽收眼底,修长的指节捻着棉签擦拭她的皮肤表面,冰凉的触感渗透进肌肤,晏酒下意识抽了一口气,手指紧紧捏着被子才忍住没有喊出声。
真的痛到怀疑陈聿初在报复她。
但晏酒又清晰地知道陈聿初不会这么做。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自信会这样确认。明明一点儿都不了解陈聿初。
外面的雨还在下,也不知道会下多久。
晏酒的心里忽然有点迷茫。
这么大的雨,陈聿初却回来了。
晏酒心里乱成满地的芝麻,黑芝麻白芝麻,想捡也分辨不清楚。
更何况也摸不
清陈聿初的想法,她深呼一口气,既然想不清楚,那就把一切回归到最原点。
漂亮浓密的眼睫往上抬,晏酒注视着陈聿初认真的脸庞,很轻地说:“秦嵘,是我的前男友。”
陈聿初的神情如常,捻起白色药膏涂抹,又给她绑了几圈打了个漂亮的结,寡淡地应了一声。
而后便将托盘放好,起身去浴室,浴室传来一阵水声,不一会儿陈聿初走了出来,西服外套已经脱去,指尖尚带着一丝湿意。
他语调沉稳地开口:“我知道。”
“既然知道,你为什么要生气?”晏酒这话问得直白,一双杏眼直愣愣地看着陈聿初,她顿了顿,索性豁出去,“还是说你不许我有任何社交?要是那样的话,你把我关在家里。之前你不是说要让我签订婚姻协议,正好把这一条写在里面好不好?”
她的唇角勾起一道弧线,只是这笑意却不达眼底。
陈聿初深邃的眉眼触及她时,眉心蹙了蹙,明明她的声线柔柔顺顺的,连眉眼都弯了起来,可偏偏话里的意思锋利的紧。
分明是在怪他小气。
他没有马上回答她,而是慢条斯理地解了袖扣放到一旁,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将袖口挽上去,视线顿了顿,发现腕表落在锦楼。不甚在意地继续挽到臂弯处,意味不明地弯了弯唇,“好啊,那我会为太太造一处黄金的牢笼。”
陈聿初的视线勾了勾,往晏酒包缠着的脚看去,沉邃的音色重了一些,“至少不会受伤。”
晏酒不自在地撇开眼,望着一地狼藉的地板,一口气噎在喉咙中间不上不下,咳嗽了一声。好一会儿没说话。
不知什么时候,胃倒是不疼了。
窗外的雨也不再那样疾烈,玻璃窗上的斑驳雨珠证实着狂风暴雨来过的痕迹。
“我要睡了。”晏酒落下一句话,便将头埋在了被子里,又过了一会,一声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小心别踩到地上的碎玻璃。”
听到晏酒的这句话,陈聿初如雪似山般的眉眼终于融化了一些。
浴室里再次传出隐隐约约的水声,晏酒将头从被子里钻出来,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不久后,晏酒感觉身侧的床塌陷了一半,鼻端传来很清新的水汽,她的耳尖猝然发烫。
本就只有一点的睡意被驱散了大半。
大脑像是充足了电一般肆意狂奔。
她和陈聿初应该算是从短暂的、不足二十四小时的冷战中走了出来,获得了暂时的和平共处。
很成年人的处理方式。没有大肆闹得人尽皆知,也没有用过分偏激的语言让对方难堪。
果然是陈聿初的风格。
只是晏酒真的没想到陈聿初会生气。
他到底生气了没有?
像是生气了,否则不会一送她回家,连门都没进甚至没和奶奶打声招呼便走了。但奇怪的是,既然生气,他又为什么会回来。
直到她主动提及秦嵘,陈聿初也没有往下再讲的意思。
晏酒的眉心微微拧起,下意识地动了下,脚尖传来一点疼痛,又强忍着没有出声,浓密的睫毛颤了又颤。
倏然,她的手掌被人握住,沉沉的嗓音响起:“要不要喊医生来为你止痛?”
突如其来的近距离让晏酒呆了几秒,咽了咽嗓子,说:“不用,我不想让奶奶担心。”
大半夜让医生或是佣人来,一定会吵醒奶奶。老人家睡眠本就不足,极易醒来,要是因为她的原因再担忧得睡不着,那真是她的罪过。
而且,只是小伤罢了。
陈聿初:“迟早会知道。”
陈聿初说的没错,最迟明天,奶奶一看到她就免不了担心。
“现在太晚了,而且我已经好多了,不疼。”晏酒忍着脚尖传来的针刺的痛感,不太流畅地撒谎。
但指尖传来的颤意早就把她的身体状态全然告知了陈聿初,他不由地握得更紧了一些,微垂的眼睫落下一片阴霾,晏酒就是在他面前受伤的,他不在的时候她哭了。
为什么会哭,一点都不难猜。
是他说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话,让晏酒陷入了猜疑与纠结。这很像他在商场上用的手段,但也许没人会相信他不是故意的。
陈聿初的眼神深沉如渊渊的大海,他的人生,第一次为了一个女人,像个毛头小子一样,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幸运的是,这个女人是他的妻子。
但他让她受伤了。
晏酒不知道陈聿初在想什么,宽厚有力的手还包裹着她的,她的手心里不可抑制地出了汗,犹豫了半晌,她还是忍不住小声开口:“要不,你先放开我的手。”
陈聿初凝视晏酒侧躺着蜷缩的身姿,她痛的时候露出了孱弱的后背,粉色绸缎睡衣上映着线条流畅的蝴蝶骨,他开口的时候染上了几分温柔,“平躺比较舒服,不要压到你受伤的地方。”
陈聿初这话说得也有道理,于是他帮她扭转身体的时候,她没有反抗,只是身体僵得犹如一块石头,哪哪都紧绷着。
尤其是他的指腹接触到她暴露在外的肌肤时,她只觉得被痛感激发的身体异常敏感,每移动一寸她的心脏都跟着颤栗了一下。
脸上是持久未消散的热度,她侧眸瞥了陈聿初一眼,或许是刚洗过澡的缘故,穿着黑色绸质睡衣的男人比往日里磁性深邃,暖色的光照在他的脸上,无暇的轮廓透着几分温柔,只看一眼晏酒便收回了目光,心虚地闭紧了双眼。
“睡吧。”耳廓旁是男人低沉、磁性的声线,很快他关了房间的灯,只剩下他那里的壁灯。
一时间只剩下书籍翻页的轻微声响。
晏酒脑子里乱哄哄,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睡着了,胸口沉稳地起伏。
陈聿初深深凝着晏酒瓷白透亮的脸庞,睡梦中的她十分安静,被华丽柔软的被子包裹,倒真像住在他打造的金丝笼里一般。
他的薄唇勾起一点弧度,落在她的脚尖时,笑容又完全隐匿了下去。被子下,她的脚尖隆起并不好看的形状,是他包扎的绷带。
视线稍顿了一会,陈聿初灭了他那一头的壁灯。
房间里陷入了彻底的黑暗。
晏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梦到自己和陈聿初吵了一架。梦里的他们并不像现实里那样理智。她骂陈聿初是混蛋,他不仅没生气,还让她继续骂。
忽然他就反手箍住了她的手,把她压在墙边,他离得很近,近到分不清是他的呼吸还是她的,他问她:“我还可以更混蛋,你想感受吗?”
晏酒看到了他脖颈绷起的青筋,她的血液以一种极其不正常的速度涌上来,鬼使神差的,她问了句:“什么?”
然后,清凉的温度落在她的颈间
她醒了。
第一反应是看向自己的身侧,陈聿初已经走了。
晏酒呼出了一口气,一时也拿捏不明白自己的心情。
地板上的碎玻璃已经被清理干净。
她竟睡得这么熟。
第19章
漂亮的长睫往上抬,就在她床边不远处放了一辆轮椅。
床头的书上贴了一张便签,苍劲有力的笔锋写着四个字,“醒了叫我。”
晏酒垂下眼睫,一夜之后脚尖只有隐约的不太明显的痛感,她先伸下完好的右脚,确定重心稳了之后,蹬着一只脚往前跳。
再想继续跳第二步时,不经意间抬头,就望见了不远处站着的男人。
他难得在白日里穿着宽松的睡衣,长身玉立,别有一种倜傥风流的意味,穿着如此简单却难掩身上的矜贵气息。
晏酒感觉心跳漏了半拍,站立的动作一时不稳便失去重心地往旁边倒去。
她心道“完了”。
这下估计要伤筋动骨一百天。
不期然的,却撞进一个宽阔的胸膛,她如同溺水的人拼命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双手极为用力地抱住了陈聿初,柔软的唇正正好好贴在锋利的喉结上,甚至能感觉到它上下滚动。
更要命的是,她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了一下。
晏
酒尴尬得整张脸怦然出现大面积的红,偏偏她还不敢放开陈聿初,一旦放开她可能真的要跌落骨折,她把脑袋下移整个人缩进男人的怀里,只露给他一个乌黑的发顶和泛着胭脂红的耳尖。
不知情的人看来就像是一对相爱的情侣甜蜜相拥。
陈聿初低眸看着像鸵鸟一般躲在他怀里的太太,他的喉咙忽然有些痒,被吻过的地方有什么力量传递到四肢百骸,闻着乌黑发间传来的阵阵馨香,薄唇溢出一点笑意,她实在乖巧得过分,如果可以他当然想继续拥着她。但想到晏酒脚上的伤,还是语调沉稳地开口:“我抱你上去。”
没等晏酒的回应,一只手扶上她的腰间,另一只手从她的腿弯撑住,轻而易举地将她抱上了轮椅。
晏酒全程低垂着头,仿佛只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切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的表情十分懊恼。
怎么就,怎么就,做出这样的动作呢?
虽然早饭没吃,但也不至于饿成这样啊。搞得很像她虽然受了伤,仍旧色心不减一般。
不会是梦境还在作祟吧,晏酒鬼使神差地又想到了昨夜的那个梦境。她和陈聿初都疯得不像样子,像是在比赛谁先把谁吞下肚一般,狼吞虎咽地啮咬着对方,又疼又痒的触感仿佛仍然在肌肤上跳跃,一寸寸地波动着她的心弦。
晏酒不敢再回忆下去,脑海里浮现了最后的画面。
满地的狼藉。
阳光撒在光洁的木质地板上,暖光中晏酒白皙通透的皮肤像是被炙烤过一般,原本纯洁柔美的长相中平添了几分艳丽。
纤长浓密的眼睫如蝶翼一般翕动,她悄悄抬头,才发现刚刚她抓得陈聿初柔软的睡衣都出了印子。
这得是多大的力气。
晏酒的心里还在天人交战,陈聿初已经沉声开口:“我推你去吃早饭。”
被这么一打断,晏酒的尴尬消散了一些,知道陈聿初在自己后方,也敢往上抬头向前平视了,她咽了咽嗓子,一夜没喝水的嗓音微哑,“我自己来吧,你忙你的。”
晏酒知道陈聿初一向很忙,连约会都要打电话远程工作的人,让他来做这些杂事未免大材小用了。何况她只是脚受了伤,手还是健全的。这辆轮椅制作精良,非常高科技,她自己推轮椅不成问题。
“奶奶会担心。”
陈聿初像是完全明白她心中所想,又总能准确地击中她,她怕的就是奶奶会知道,但又知道既然奶奶住在这里,总是避无可避的。
于是晏酒听话地保持了沉默。
陈聿初的手很稳,轮椅的构造也自带了缓冲,晏酒几乎感受不到身下的移动幅度。望着电梯屏幕上楼层闪动,她开始想着该怎么对奶奶解释,嘴唇下意识地抿起。
等到陈聿初推她出了电梯门,晏酒还是没想到该怎么说。
雍美如眼尖地发现了她,惊得站起身来,餐具放下发出“砰”的声音,她快步走到晏酒面前,脸上是毫无掩饰的担忧,急得连声音都带了颤,“小酒,你这是怎么了呀?”
面对陈聿初,雍美如就那么温柔,“叫医生了没有?”
陈聿初语调沉稳地答:“已经让医生等着,等晏酒吃完饭他就过来。”
“还等什么?”雍美如很想揪着陈聿初耳朵问他到底懂不懂什么重要,但一方面她要保持长辈的形象,另一方面孙子也已经长大结婚,于是她略一沉吟,“边吃边让医生过来看看,否则我不放心。”
看到雍美如紧张不已的模样,晏酒心里难受,更不敢告诉她自己半夜受的伤,“没事的奶奶,一点小伤。”
雍美如不信,非要医生看过再说。
来的是个女医生姓夏,让晏酒边吃早饭她边检查,细致的手一层层解开陈聿初包裹好的纱布,耐心地检查了很久之后,站起身来回答:“伤口处理得很好,之后每天消毒包扎就可以。”
夏医生走后,晏酒看着雍美如不太好的脸色,冲她撒娇,“奶奶,我就说了没事吧。”
雍美如嗔她一眼,“万一留疤怎么办?”
又转头叮嘱陈聿初,“照顾好晏酒。”
陈聿初已经换上了三件式西装,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穿在他身上端正温雅,温莎结系得板正,西裤笔挺修长,抬手间腕上闪过一丝银色的光芒,周身流淌着与生俱来的贵气。
听到雍美如的话,陈聿初微微颔首,嗓音磁性温雅:“我会的。”
晏酒则是慢条斯理地吃着早餐,餐厅暖色的光照在她身上显得很温柔,纤白的手腕抬起玻璃杯,果汁顺着喉咙慢慢吞咽,她听着奶奶和陈聿初两人缓声说话,这幅安静的画面实在太过美好。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是周一。
而陈聿初没有去公司上班。
晏酒微抬眼,看着耐心和雍美如说话的陈聿初,他的眉目淡然,没有第一次见他时的冷峻与孤冷,她漂亮的唇形抿了抿。
察觉到晏酒递来的目光,陈聿初锋利冷白的喉结滚了滚,稳重的语调响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闻言,雍美如侧眸关心地看着晏酒。
于英慧也往前走了一步,脸色紧张。
晏酒看到这么多人关心自己,心脏处像是有一片暖流淌过,四肢百骸都是暖烘烘的,唇角露出一点浅笑,轻声问:“你今天不去公司吗?”
陈聿初深邃的眉目略松,不紧不慢地开口:“今天在家办公。”
“哦。”晏酒又没了言语,低抿一口果汁。
雍美如看着晏酒和陈聿初过分克制的交流,心里焦急恨不得替他们说话,偏了偏头和于英慧对视一眼,抿了一口茶,同时脑里打转已经知道该怎么说。
她缓缓放下茶杯,对陈聿初说:“小酒受伤,你知道在家陪小酒是件好事。公司的事情该放手也放手,我知道你不放心交给柏川,那让你手下的人去做也是一样的。干脆这一周都不要去公司了,正好你才回国,好好陪陪小酒。”
闻言,晏酒惊愕地抬头,耳尖已经缠绕了一点粉红色。她早就在猜测陈聿初是不是因为她的原因而留在家里,真的从雍美如口中得到确认的时候,她的心里漾出了难言的情绪。
很像是小时候吃的冰糖葫芦,初尝时没那么甜,等真正放在嘴里,冰糖从口中化开,甜意沁满了整个口腔。
瓷白透光的脸颊微微发热,她被雍美如和于英慧注视着,不自在地眨了眨浓密的眼睫,无措地说:“只是小伤,我可以照顾自己的。”
“公司事忙,”晏酒停顿了一下,才含糊地把那两个字说出口,“聿初还是去公司里放心一些。”
晏酒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她喊他名字的时候声线无意识地降了音,温柔的声线说来颇有几分缱绻的意味。
陈聿初凝着她无措的脸庞,唇角极淡地勾了下,沉声开口:“我留在家陪太太,这个项目交给柏川历练一下也好。”
晏酒原本料想陈聿初这样的工作狂一定会借着她的话顺势回公司,却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讶异得差点把自己的唇角咬破。
陈聿初安静地端坐在椅背上,光逆着打在他深邃的轮廓,清贵沉稳的脸上没有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也是,他本就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
在与陈聿初结婚之前,晏酒就知道,陈家的这几位里,除了老爷子,陈聿初是最让人摸不透的。他的工作能力极强,又几乎将所有的心思全都花在工作上,为人说一不二,狠戾睿智。
晏弘盛对她叮嘱过,让她千万不能打扰陈聿初的工作,要懂事要温柔,要给他家的温暖却不能束缚住他。
束缚?
晏酒当时对这个词嗤之以鼻。陈聿初这样的人就是飘渺无迹的风,即使不在也有极强的存在感,却不会为任何人
停留下脚步。
陈聿初手上的项目与其他人根本不一样,他掌握的工作代表的是他在陈家掌握的权力,他又怎么可能放手。
连陈柏川这样没有丝毫能力的蠢材都知道要手握两家公司,每周打卡几次,更何况是陈聿初这样有野心和抱负的人。
晏酒对这点非常有自知之明,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影响陈聿初。
所以当她亲耳听到陈聿初要为了她留在家里并把项目交给陈柏川的时候,彻底懵了。
清透的眸子里难掩震惊,像是琉璃珠一般,好看极了。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原来自己也在暗暗期待。
第20章
雍美如看着两个小辈相处得和谐,心里抹了蜜似的,有意逗晏酒,“开心得说不出话来了?”
晏酒回过神来,面对雍美如的调侃,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不敢与她对视,却不期然撞进一双深邃的瞳孔,明明还是沉稳如常,她却从那双深色的眼里看到了一丝笑意。
再想深究时,却发现陈聿初已经垂下眸子,抬起修长的指骨抿了一口茶,恢复了往日的凌然的气息。
虽然没有回答雍美如,但晏酒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她没有那么讨厌陈聿初,在和他的婚姻里,并不全是糟糕的事情。
她也会有期待,期待和陈聿初和平相处。
或许他们之间的开始是充斥着利益的,但她也会希望,彼此至少有那么一点是真诚的。
或多或少。
瞥见晏酒泛红的耳尖,雍美如不再逗她,沉吟了一会后缓缓说:“这周六,聿初的母亲要在老宅办生日宴。”
“本想让你一块操持,现在你受伤了还是养伤为重。”
晏酒微颔首,没有意见。陈聿初不在的日子里,孟珠星的社交也维持在了一个可控的度,照旧参加世交的宴会,出席各类奢侈品晚宴,和相熟的姐妹逛街喝下午茶,闲来打打麻将。
低调却始终有存在感。
只是从来没有带她出席。
并不难猜,孟珠星或许不讨厌她,但一定讨厌她成为自己的儿媳。
对此,晏酒并没有任何不满。她本就不爱社交,能够不用在人前出现对于她来说也是一件好事。甚至她还可以拿孟珠星挡住晏弘盛的嘴。
雍美如看着晏酒睁着漂亮的眼眸乖巧地听她讲话,倏然转念一想,脑子里快速下了决定,“我就不再你们这待着了,这么多年习惯了,每天不去佛堂待一会心里多少有点空落落的。顺便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孟珠星举办过大大小小很多宴会,请帖早已经备好发出去,其他的流程也都了熟于心,根本不需要雍美如帮什么忙。更何况,对掌家的人来言,最忌讳的就是他人帮忙。
她只不过是看两个小辈相处得不错,想给他们一些私人空间罢了。毕竟很多时候,有她在,他们总会顾忌着些什么。
本以为奶奶会待很久,如今突然听到她要回去的消息,晏酒有些吃惊,也有些不舍,下意识地挽留,“奶奶,再住几天吧。”
陈聿初语调沉稳地说:“晏酒,乖。”
简短的三个字,带了几分磁性的缱绻,偏偏说话的男人依旧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连喉间的温莎结都是板正的。
这人连在家里开会都穿得这样端正,却会说这样的话,这话向来是她拿来说平安的。
恰巧平安叫了一声,丝滑地坐在地上,一副求摸摸的样子。
她在他眼里难道是小动物或是小孩子么?
明明个性沉稳,却又总是不经意逗弄她。
看到抽屉里那样“东西”时,他也是这样的。
晏酒想到这话是当着奶奶的面说的,鼓了鼓嘴,不由瞪了陈聿初一眼。
陈聿初难得看到晏酒脸上有这么丰富的颜色,连他都忍不住轻笑出声,像是一道电流划过她的心尖,从中心震荡出层层的波纹,晏酒的脸颊顿时发烫,有些不自在。
雍美如脸上的笑意根本压不住,她拍了拍晏酒的手背,“看来某些人是觉得我打扰,迫不及待想赶我走。”
晏酒尴尬得脚趾都蜷缩了起来,但在长辈面前还是要保持着微笑,卷翘的睫毛微眨,拿眼示意陈聿初来解释。
那双清透的瞳孔求助地向他看来时,就像夏日里冰镇的剔透荔枝一般,清甜可人,好似尝一口这甜味就能沁到人的心里去。
陈聿初的喉结不自然地滚动了一下。
见陈聿初始终没有反应,而且似乎罕见的走神了,晏酒拧了拧漂亮的眉峰。
雍美如见状更想笑了,只觉得在这里住了几天人都年轻了不少,捂着嘴憋笑的样子更是恍如回到年轻时候。
虽说要走,雍美如还是有些舍不得,主要是舍不得平安。甚至动了将平安带回去养一段时间的心思,但她和晏酒商量之后顾及平安曾经的流浪生涯,认为它不适宜换住处,便作罢了。
雍美如是下午的时候走的,晏酒十分舍不得。
她知道奶奶毕竟是家里的长辈,不可能到他们家住很久,下次再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虽说她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但晏酒见她总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仿佛在很久之前两人就认识。
于是在车子开远之后,晏酒终于忍不住流眼泪,平安仿佛知道什么一般乖乖坐在她身边。
陈聿初看着在轮椅上哭得可怜兮兮的人,递过去一块方巾,醇厚磁性的嗓音缓缓说:“你怎么像是水做的。”
这就是说她动不动就哭了。
晏酒也不太懂,从小到大她在晏家哭的次数并不多。小时候,晏弘盛训她的时候,她还是会哭的,但她很快就知道晏宏盛绝对不会安慰她,不仅如此,她哭得越凶他就罚得越厉害。
但那时候她毕竟还小,不太能忍得住。直到有一次,晏酒被晏弘盛关在小房间里,她怕黑,哭着求晏弘盛和俞雪放她出去,俞雪在她最需要的时候偷偷来了,给她带来了食物和水,并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她。
想到那个温暖的怀抱,晏酒洁白的手指摩挲了下,似是有些怀念。
可是当晏酒求俞雪偷偷放她出去时,俞雪拒绝了。
因为她不敢。
从那时候起,晏酒就不怎么哭了。
只是这些事情晏酒不可能告诉陈聿初,下午的阳光给她纤长的睫毛落下一片金色的阴影,眼睫上的泪珠闪着斑斓的光,她轻哼了一声:“你难道没听说过女人是水做的吗?可惜你坚如磐石。”
陈聿初冷峻的面容怔了一下,没想到她会为这句话,意味沉沉地瞥她一眼,声音里含着深意,“你怎么知道没有水滴石穿的一天?”
饱满的温莎结始终一丝不苟,陈聿初看起来很平静,有一种沉淀过后的沉稳气度。也只有他自己知道,晏酒的这句话对他来说就像蝴蝶翕动了一下翅膀,在他心里引起了一阵飓风。
阳光暖融融的,晏酒却感觉有些冷,拢了拢手臂,“消耗太久的事情也许并没有意义。”
说完,晏酒垂下眼睫,纤长的手指搭在轮椅的控制手柄。
有几秒的凝滞感。
但是很快,晏酒轻笑一下,调转了方向。
她想也许事情就是这样的,她和陈聿初之间开始的不对,结局不太好也很正常。
更何况,她在领证的时候都没有期待任何结局。
如今,有莫名的期待才是有问题的。
修长的指骨覆上轮椅的推手,清冽的木质香气扑面,晏酒的眼睫颤了颤,木质的香气又近了一些,低沉的嗓音仿佛近在耳廓,他的呼吸打在白皙的耳尖,如水浪拍打着岸边。
“晏酒,我们试一试。”
“试什么?”晏酒抿了抿唇,感觉陈聿初在看她。
陈聿初这次没再让她等,看着轮椅里的姑娘,缓慢而镇定地说:“试着了解彼此。”
晏酒仰起头,只能看到陈聿初的下颌线在光线的晕染下轮廓温柔了许多,眼睫下意识地微颤,如同她此时心乱如麻的情绪。
她和陈聿初之前有过暧昧的场景,也有过短暂的冷战,却唯
独没有好好谈过对彼此以及对这段婚姻的看法。
晏酒抿了抿唇,“好,我们罗列彼此喜欢的和不喜欢的事务,交给对方。”
“正好趁这个机会也把之前说的婚姻协议签了。”
男人推着她从楼梯上大厅,高大的身影将阳光挡在身后,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太太好像很急着签婚姻协议。”
晏酒哪有什么可急的。
反正陈家的律师团会拟好一切,她只是想到陈聿初曾经说过的话,想顺便将这件事情一块搞定。
既然说了要了解彼此,晏酒有必要做出解释,她咽了咽嗓子,一字一句地说:“我对陈家没有图谋。”
话虽说得笃定,但晏酒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说的并不对。她自己确实对陈家没有图谋,但晏家是有的。晏家千方百计想要攀上陈家,想要通过陈家的公司给自己带来方便。她永远都摆脱不了自己是晏弘盛的女儿这个事实。
更何况,只要她和陈聿初的婚姻存在一天,晏弘盛就会持续地从陈家得到好处。她在陈家总觉得拘谨的原因并不是陈家的吃穿用度有多奢靡,亦或是她们的家世有多么高不可攀,而是她多像寄生在陈家吸血为生的水蛭。
晏酒攥紧白皙的指尖,掐得皮肤表面浮出了一层血色。陈聿初经手过那么多项目,什么人没见过。也许会觉得她说的这话很幼稚很可笑吧。
她知道陈聿初并不在乎这些,晏弘盛想要的、能得到的利益对陈聿初来说轻微到不值得过问。
但晏酒仍感觉到她和陈聿初在天平的两端是不平衡的。
在这一刻,她恨透了自己的敏感。如果她可以当做什么都不存在,纯粹地面对陈聿初,该有多好。
也许有一天,她和陈聿初都会后悔此刻的决定,两个复杂的人互相了解,会知道彼此心中的多少幽暗,又会在哪个程度相厌相弃呢?
陈聿初沉沉地盯着她发红的手指,轻叹了一声,俯下身,宽厚的手掌覆在其上,愈发显得晏酒的手纤巧玲珑,低沉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那你对我呢?是否有所图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