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修士名叫常归,是沧元榜上的散修,金丹修为。


    他自报家门被金绫放开后,几乎是扑倒在篝火旁,贪婪地汲取着温暖。火光跳动下,路无忧才发现他左臂软绵绵地垂在身侧,脸也摔得青紫肿胀,几乎看不出原来的人样。


    常归被路无忧盯得一个激灵,忙用未伤的右臂撑地,半跪半坐,急切开口:“我、我知道离开此处之法!真的!”


    从他颠三倒四的话语里,路无忧与祁澜得知此地来历。


    竟是寂灭渊。


    ——北洲旧天柱的根基之地!


    沧元大陆以五柱擎天,东、西、南、北、中各一,如骨如脉,托举此界生息。然而万年前,北天柱忽然倾颓,柱基寂灭渊随之崩解,不知所踪,北洲因此灵脉尽断,魔族式微。


    世人皆以为寂灭渊随天柱一并碎入界外虚空。


    没想到是被无上秘境吞噬了进来。


    “旧天柱的残骸肯定是沉在渊底,导致地底的寒脉疯长,才生出这片雪原和地界封锁!”


    常归声音里带着挥之不去的惊恐,但语速急切,仿佛怕说慢了就会被抛弃:“我们发现要离开这里,就得消解那个残骸……”


    路无忧虽然没学过灵脉知识,但也知道地界封锁的出现,必然是因为地下镇着一件可比拟道则的重物,其威压外溢,便如锅盖扣地,自成封锁。


    如果那物是天柱残桩,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祁澜道:“你们找到了残骸?”


    “找到了……就在冰渊深处,可那里、那里有东西!好多……好多魔物!大家都死了呜呜呜……”常归回忆起当时情形,极度恐惧,只用还能动的右手死死抱住自己,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路无忧见常归抖得厉害,递给他一袋灵酒。


    常归一把攥过去,猛灌了几口,半袋下去,身子才不再打颤。


    “呜,多、多谢。还好遇到了你们,不然我一个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呜呜……”


    常归哭到一半停下来,眯缝着青肿的眼睛,“不过话说起来这位佛师好眼熟啊。”


    “忘了介绍,”路无忧抬抬下巴,“他祁澜,我路无忧,哦,这个名字你不认识,别人比较常叫我鬼饕餮。”


    “哦哦,原来是寂空尊者和鬼饕餮……嚇!就是你们?!!”


    常归肿成一条缝的眼睛猛地睁大,又被痛得抽了口冷气。


    路无忧又好心地抛给对方一盒药膏,让他擦在眼皮上,那款药膏是他常用的,消肿很快。


    常归很快就恢复了原本平平的相貌,加上喝了灵酒,心情缓解不少。他目光在祁澜与路无忧之间来回游移,一边庆幸遇到寂空尊者,好歹多了线生机,一边又怕鬼饕餮一时兴起杀了自己,抢夺积分。


    要真如此,尊者多少会拦一下吧?


    路无忧没管那么多,直接问道:“那你们是怎么找到冰渊,又如何得知此处就是寂灭渊?”


    他和祁澜探索了这些天,可没见到什么深渊裂缝。


    常归声音颤抖,却一句不敢停:“那冰渊口有一层隐匿结界,能够干扰修士神识探查,我们也是追杀妖熊,无意中掉进去。而我平日替仙盟勘矿,对地脉略知一二,渊底冰岩,其色荧青中透银,唯寂灭渊独有。”


    “我从冰渊逃出来之后,一路走到这儿,看见洞里有火光,才敢靠近。”


    路无忧又问了几个问题,见常归回答都无破绽,也就息了试探的心思。


    常归在冰渊附近留下了定位法器,三人决定等明天天一亮后就赶往冰渊。


    常归很识相地睡在了最外面,靠近洞口挡风处,路无忧被窝本来就在里面,祁澜则坐在中间,高大的身影将路无忧的睡相遮得严严实实。


    路无忧缩在被窝里听着外面呜呜风声,和祁澜说悄悄话。


    【你觉得这人说的是真是假?】


    【去了便知。】


    路无忧也觉得是这个道理,和祁澜说了一声下半夜换他来守,便安心地睡了。


    常归还伤着,就没有让他来守夜的道理,而且他们也不放心。


    水镜外有人听说此地是古北洲寂灭渊,也来了兴趣,将常归的水镜画面调了来。


    有来自北洲的散修道:“他所言不虚。”


    不过大概是冰渊深处魔兽横行,地界气息紊乱,常归的水镜也就只有他和道友进去之后的一小段经历,只听得里面魔兽嘶吼,便戛然而止,直到常归从冰渊爬出来。


    至于其中具体发生了什么,苍冥录也无法查得里面情形。


    下半夜,风雪仍在洞外嘶嚎。


    路无忧没听到祁澜叫他,还是他自己醒了,刚睡醒脑子还钝钝地,披衣坐起没多久,就被祁澜连人带裘拢进大氅。


    暖意一下子裹上来,他只来得及含糊地“嗯”了一声,便顺势靠过去。


    大氅所筑的空间安稳沉静,贴着的身躯像燃着的火炉。路无忧脑袋一点一点,最后还是轻轻垂落到僧人的锁骨处,整个人被拥得更深。


    天亮之后,一睁眼就看到的常归,“……”


    水镜众人齐声舒气:“有个在现场的,感觉自己好受多了。”


    一夜调息,常归面色恢复如常,左臂也能小幅度活动。他御剑在前,路无忧与祁澜并肩随后,一路向北。


    飞掠了约两个时辰,三人来到了一片寻常无奇的雪原上。


    路无忧向下望去,仍是一望无际的雪原,看不出丝毫断崖裂痕,然而当常归压下剑光,三人离地面不足十丈时,空气中陡然凝住,威压骤沉,似有万斤重铁压在身上。


    脚下的飞剑同时失去控制,猛地往下坠去,地底像是有什么东西将他们往下吸。然而四周空中的风雪却照常纷飞飘散,丝毫不受吸力影响。


    因常归早有提醒,祁澜他们很快收起了飞剑,调整好落地姿势。


    等落地后,路无忧才发现地面赫然裂开一道极深的裂缝,里面漆黑幽深,雪飘到裂缝里像是被吞噬进去,乍然隐没不见。


    常归道:“就是这里了。”


    旧天柱陨落,但威压残存,不容小觑。


    常归在前,路无忧居中,祁澜垫后,三人隐匿身形,胸前均带了屏蔽生息的符咒,脚尖探准冰壁上的凸起,一段一段地落下去。


    冰壁陡直,寒气像刀锋贴骨。


    头顶上的天光越来越细,最后只剩一段极小极窄的银线,再下一段,路无忧抬眼,那一线光便成了一个微点,几乎不见。


    光照不进来的冰渊深处,冰岩泛着一片极微弱的青蓝荧光,只能让人看清周围三尺的空间,底下涌上来的寒气能把人冻得经脉发麻。冰壁上还有一些暗褐污渍一直延伸到暗处尽头,看上去像是什么东西爪爬留下来的痕迹。


    就这样小心翼翼地往下走了两日。


    直到第三日,冰渊深处寒气稍褪,外面的风雪停了,三人决定加速向下,然而走在前方的常归没下多久,便僵住不动。


    路无忧刚要问怎么了,下一刻,他脚下踩到了一个东西,那东西像是皮毛又像是厚雪,透出一丝活物的搏动。


    他们身上的符咒失效了。


    一层层凝在冰壁上的魔兽,闻到了生人的气息,迫不及待地弹射出来,顷刻间,三人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魔兽围住。


    常归脸色惨白,“怎么会这样,我上次来的时候,它们只在渊底活动啊!”


    可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路无忧斩杀了一只,那怪东西串在骨刺上,眯眼细看,它们被巨力压扁的兽皮,上面五官贴成薄薄一层,只有利齿龇出,腥臭寒气扑面而来。


    越往下,魔兽越是奇形怪状,越难杀。


    一波又一波的魔兽前仆后继,路无忧面色冷白,唇上结着细霜,竟连一丝热气也吐不出。


    他原先临近金丹,如今被雪原压回筑基中期,鬼力缩得只剩五成,又挂在冰壁上杀了这么久的魔兽,已然十分吃力。


    魔兽们显然也发现了这点,纷纷看菜下碟,朝他扑来。


    未等路无忧挥出骨刺,眼前金光一闪,金绫瞬间缠上他腰际,将他整个人往上一提。


    路无忧撞进祁澜怀里,贴着源源不断的热源,这才感觉缓了过来。


    他轻咳了一声:“多几只魔兽而已,我没事。”


    祁澜单手把他抱稳,低眉打量,回了声“嗯”,并没有因此放手。


    紧接着,他另一手并指一点,金绫再度旋出,将不远处的常归一并拉到两人身侧。


    金绫旋绕,转眼织筑成圆罩,三人置身其中,仅留寸许缝隙,以供外视。


    圆罩甫一合拢,灼热的吻便落了下来。


    气息缠绵间,路无忧唇上的霜雪已经融化成水,沿着被蹂躏的唇瓣滑落至嘴角,再被男人舔走。


    一股滚烫的血线从祁澜舌尖渡来。


    “唔!”路无忧想偏头躲开,但后脑勺却被大手牢牢扣紧,只能仰头承受着,他喉结轻动,那股温热便沿喉咙流入经脉,再传至心口,四肢的僵冷霎时缓解。


    不仅如此,佛血入体唤起了他身体的本能,丹田随之轻颤,升腾起连绵不断的烧热。


    “哈啊……嗯……”


    路无忧睫眸半阖,露出的目光迷离涣散,而衔住他唇舌的男人,臂膀隆起大块肌肉,死死克制着按住细腰的手掌,黑沉眼瞳一寸不移,只映着被滋养的少年。


    许久,路无忧才将佛血消化完毕,祁澜仍追着他的唇舌纠缠不休。


    路无忧躲了几次之后,祁澜鼻尖蹭了蹭他的鼻梁,松开臂弯。


    路无忧伏在祁澜怀里平息呼吸,终于想起来还有常归在,连忙拉过僧袍往旁边看。


    祁澜拥着他,“放心,他看不见。”


    金绫将圆罩一分为二,常归被隔在另一侧。


    两人又温存了片刻,祁澜才将中间金绫撤下。


    常归看见两人之间状态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而且他是看不见,不代表他听不见啊!


    不过常归刚辨出第一声低喘,耳根一热,还没等再听,尊者的神识已经扫到了跟前。常归打了个寒战,立即就封住了自己的五感。


    再不封,他怕尊者亲自帮他封!!!


    圆罩在黑暗深渊中急速下坠,淡金灵光不断闪烁,沿途冰壁上的怪物发出尖锐啸叫,一层层扑上来,黏在金绫上,又被三人斩杀。


    不知过了多久,圆罩终于落到渊底。


    原地杀完了一波魔兽,三人无心恋战,即刻往前方掠去。


    好在越临近天柱所在,魔物越少,到后面便没有了。


    冰渊深处,裂缝甬道纵横,冰岩自带的蓝光从内部透出来,让整个空间笼罩着一层深深浅浅的朦胧青蓝。


    岔道一条接一条,大概已经很靠近残骸,光凭对威压的感应已经不足以分辨那条路更接近核心。


    再次遇到一个三岔口时,路无忧脚步微顿。


    他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且熟悉的气息,不是诡祟但却很类似。


    路无忧当即传音祁澜。


    祁澜眉峰微敛,没有回话,只更加贴近了路无忧,金绫无声地缠紧路无忧腰间。


    三人选了最左侧的岔路,甬道狭长,里面映着幽幽蓝光,寒气犹如重山压来。


    尽头处,一块婴孩拳头大小的冰蓝碎石静静悬浮在空中,碎石表面布满裂痕,古朴归真,而那裂缝透出的威压却似天穹压身。


    一呼一吸间,让人骨肉生疼。


    然而未等三人有任何念头及动作,仅仅是在看清碎石的瞬间,原本狭长的甬道翻折数变,延展出无限空间,星辰万象。


    旧柱残骸遁去。


    路无忧四肢僵在原地,连眨眼都无法,脚底下的冰层骤然化水,连半刹不到,便将他吞没进去。


    祁澜和路无忧贴的很近,在异象突起的刹那便抱紧了路无忧。


    可底下深渊的力量无比之大。


    路无忧感觉一只无形的大手捉住了他,硬生生地将他从祁澜怀里挖出来——


    作者有话说:


    常归:尊者应该会帮我拦住的……吧?


    水镜众人:天真了,老弟-


    还有一部分正文没整完,明天也许可能大概会补充进来或者再更一章。


    第82章


    路无忧恢复意识时,耳边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他费力睁开双眼,暗淡的青蓝冰层映入眼前,散发着冷冷寒气,他正躺在地面上,浑身剧痛,几乎无法动弹。


    “路、路道友!”


    常归拖着断腿扑到跟前,脸上糊满血渍,眼里含着两大包眼泪,“你终于醒了……怎么办,尊者不见了,这个地方怎么也打不破,我们被封死在这里……”


    路无忧被他哭得头疼,闭上了眼睛,回忆起零碎的画面。


    那块遁逃的碎石应该就是旧天柱残骸,想来这种非凡之物自有灵性,有破空遁地等隐匿之法,不叫寻常修士觊觎。


    但如果三人隔开,那为什么常归和他落在了一起,祁澜却不在?


    还有那一缕似诡非诡的古怪气息……


    路无忧冷静下来,沙哑道:“别嚎了……先扶我起来。”


    常归抽噎着扶他坐起来,路无忧才察觉胸口还缠着一圈暖热的金绫,祁澜在分开的瞬间,把它留在了自己身上。


    路无忧抿紧嘴角,摸了摸金绫,随即掏出一颗回元丹吞下。


    药力化开,身体的疼痛缓解了不少后,路无忧撑着地面起身,沿着冰壁边缘慢慢走了一圈。


    四面冰壁平滑如镜,拼接得毫无缝隙,他们像是被裹在了一块正正方方的空心冰块里,被周围淡淡的蓝光映照着。


    冰层太厚,看不出外面是什么情况。


    常归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冰壁里掺着魔煞之气,将整个空间都封锁了,以我们现在的修为……”他苦笑了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路无忧皱着眉头细看,这些冰层里的确夹杂着像是魔气一样的黑色杂质。


    他反手抽出骨刺,以狼焰缠绕刃尖,狠狠刺向冰壁。


    然而这全力一击,仅仅只在表面凿出一个浅浅的白点,并且转瞬便被冰壁里魔气复原。


    见路无忧也无法,常归叹道:“要是尊者在就好了,定能涤尽这魔气。”


    路无忧眉梢微动,“也许可以用金绫试试?”


    常归一眼瞥见狐裘下那抹金绫,瞳孔瞪大,“禅门圣物怎么会在你身上???这不是尊者的本命法宝吗?!”


    “等等……你能催动金绫?!”


    本命法宝一般只能供本人驱使,若非道侣气息交融到极致,是断不可能让本命法宝碰一下的,更别说共侍二主了。


    而且,这可是禅门圣物啊!!!


    路无忧淡淡道:“催动谈不上,但应该可以让它消弭一些魔气。”


    常归抹了把脸,冷静下来想了想,“若当真如此,可否借我一用?我先以灵脉术找出冰壁的煞气脆弱之处,再引金绫的佛光顺之渗入,要是顺利,只需十息,通路可成。”


    路无忧本就想要尽快离开此处找到祁澜,自然应允。


    只不过他尝试催动金绫,金绫只是动了动,并没有离开他,反而将他缠得更紧。


    “可需要我帮你脱下来?”常归的声音贴着耳侧响起。


    这人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他跟前,几乎要贴上身来。


    路无忧退了一步,皱眉道:“不用。”


    常归双手来回搓着,就差伸手帮忙掏出金绫,但又像是忌惮着什么,按捺着催促:“那你快一点啊!”


    路无忧直觉有异,看向常归手背,上面有被灼烫的痕迹,而他眼睛死死黏在金绫上,像一只盯着肥肉的饿狼。


    “算了,我觉得还是等祁澜来找我们吧。”


    常归愣了一下,挤出笑:“不是说好了试试吗,万一能出去呢?”


    路无忧冷笑:“你确定这‘出去’里包括我?”


    “少废话!”常归突然暴起,眼里凶光大露,向路无忧扑来,“快给我!!!”


    路无忧偏身躲过。


    常归重重摔在地上,又再度爬起来,路无忧以为他要再扑过来。


    没想到常归愣了一下,竟开始嚎啕大哭:“求求你!!!给我吧!!我只想离开这里而已,它连尊者都吞了!接下来就是我们了啊……呜呜呜……”


    路无忧瞳孔一缩,“你说什么?!”


    常归仿佛听不见,只是一味的哭喊:“求求你了……我只是听它的话而已,不然它要杀了我啊……”


    “说清楚!!!祁澜怎么了?!”


    路无忧恨不得把常归直接杀了,但他只能克制住怒气,一把揪起常归衣领,将他从地上提起来,咬牙切齿道:“你说清楚,我就把金绫给你。”


    常归脸被勒的通红,“这底下有、有个封印了万年的魔兽……它想炼化天柱残骸,解开封印,派、派我引那些修士,还有你们进来,它想将尊者的金刚佛骨,化为己用……”


    “它现在在哪里!!!”


    “它就在——好冷啊!”常归尖叫起来,地上的寒冰像狂舞的毒蛇,沿着他小腿一路吞噬,不出一息,便窜到了路无忧的指尖。


    路无忧立即放开常归,同时掌中放出狼焰,试图融掉他身上的坚冰。


    然而,常归还是成为了一个面目狰狞的冰像。


    他终究没能从这里出去。


    整个空间震动着,冰壁轰鸣,层层寒冰向外生长。


    眼前冰壁缓缓凸起一张苍老巨脸,似猿非猿,似熊非熊,脸上的皮像是融化的冰冻蜡炬。它睁眼,声音在冰窟里回荡:


    “吾即此处,此处即吾。”


    狼焰咆哮着扑向巨脸。


    然而焰火还未碰到巨脸,便立即熄灭,连一丝焦痕都未留下。


    老魔兽微微阖眼,似嘲笑:“吾劝你省些力气。这万丈冰渊已经与吾同化,你们在吾腹中,是逃不出去的。”


    瞬息间,堪比大乘期修士的威压直落而下。


    路无忧无法动弹,他指节捏得发白,“放了我道侣,我有办法帮你解开封印。”


    老魔兽嗤嗤笑起来,露出森白的冰骨,“吾只要炼化完他就可以解开封印,何须等你那所谓的办法?”


    “我的办法绝对比你慢慢炼化一尊佛骨更快,你若不信,我可立心魔誓保证。”


    “小子,你的心魔誓值几斤几两?那佛子是有些本事,拖得吾一时半刻,但终究不过再耗两日罢了。”


    路无忧面前的冰层地面轰然洞开,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冰渊。


    深渊底部,寒冰铸就的囚笼森然矗立,祁澜面上血色全无,金身端坐其中,眉间紧蹙,双目沉阖,肩胛处被一道冰晶锁链贯穿,将他钉死在一截断裂的冰棱,素白僧袍已被血污浸透,佛血沿锁链滴落成冰。


    路无忧心头一窒,他何曾见祁澜如此狼狈!


    他想要立即飞身下去,却被威压死死钉在原地,身体的骨头发出颤鸣,几近被碾碎。


    “吾利用地界枷锁,勾连整片雪原地脉——十万七千六百座冰峰的重量,全压在他佛骨上!”


    “天地为牢!莫说身怀金刚佛骨,任他是大罗金仙也挣不脱!只能乖乖等吾将他炼化!”


    老魔兽尖细的瞳仁盯着路无忧。


    “说来也好笑,一个佛子居然跟你这小小鬼修纠缠在一起,也多亏他对你这么看重,否则吾也没那么容易将他捉住。”


    路无忧哪里还不懂,这老魔兽一开始目的就是祁澜,而他只是钓祁澜上钩的饵。


    如果不是祁澜为了保护他,将金绫给了他,又怎会落得这般境地。


    老魔兽大概是以为自己快成了,话也不禁多了起来。


    “区区天柱残石,困吾万年。这万年来,吾吃尽外面进来的那些修士,一点点蚕食残柱,仅差一线即可破封,没想到今日居然能把金刚佛骨等来——哈哈哈哈……天助吾也!!!”


    “等炼化完他,吾要让这天柱再也锁不住吾!”


    “除非你有吞尽这万丈冰渊的本事,否则便多看道侣几眼罢。待吾炼化此佛子,你亦难逃同炉共烬,正好在吾腹中做一对亡命鸳鸯。”


    路无忧看了老魔兽,半晌,笑了:“听你这么说,我就安心了。”


    老魔兽不以为然。


    这些大话它听得太多了,比眼前的鬼修厉害的人多的是,而说这些话的人无一不进入了它的腹中,成为它浩瀚修为的一缕。


    原本对他身上的金绫还有些忌惮,想哄骗他将金绫除开,但是那鬼修着实比它想象中的聪明些。


    要不是它要用全副心神来炼化金刚佛骨,否则它也会将这鬼修一并吞入。


    不过它并非那心急之兽,等了万载,没必要因为芝麻而丢了西瓜,等炼化完,想吞什么就吞什么!


    以防万一,老魔兽决定还是将这鬼修封存起来。


    尽管这小小筑基不足为惧。


    兽脸大笑着,缓缓褪去,地面冰层融合,将祁澜所在的牢笼再度压于冰渊之下。


    大乘威压渐散,路无忧踉跄一步,几乎在能动的瞬间,他耗尽鬼力,用一切他所能够到的法器和符咒,骨刺、狼焰、爆炎符……拼命砸向地面冰壁。


    而未等他砸出裂缝,四周冰壁向他轰然合拢压下,层层叠叠将他封存在其中,让其再无声息。


    ……


    路无忧浑身僵冷,他像是又死了一回,或者回到了最初的那场死亡。


    他五感被冻住了,应该什么都听不到,可他又听到了很多声音,熟悉的陌生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们在喊他的名字,温声细语,高声叫喊,破口大骂,笑意盈盈……


    “路无忧,鬼饕餮,那鬼修……”


    最后一声,低沉疏淡,带着一点暖意。


    “无忧。”


    他在唤他的名字。


    路无忧蓦然睁开眼,眼中殷红流转,反噬印记的黑纹尽现于身。


    胸前的金绫紧紧护住他的心脉,路无忧将自己整个人化作了吞噬的外化器具,吞噬着他能接触到的一切寒冰,并将它们作为自己的力量。


    他在赌,赌自己能吞掉这个老魔兽,赌祁澜能撑到他解决老魔兽的时候。


    冰渊深处,老魔兽笑声未绝,猛地一噎。


    它吞进去的鬼修像是一枚烧得灼红的铁钉,直贯了它的胃壁。


    它不是在吃这个鬼修,反而是在被对方吞噬着!


    对方的身上像是有一个黑洞,源源不断地吞吃着它的身体和力量!


    少年露出来的肌肤已经遍布黑纹,眼瞳血红,已然将冰壁吞吃出一大片空间。


    老魔兽的脸再度浮现,但这次它的脸面带骇异:“你身上竟然有那位大人的印记……原来如此!你也是……原来如此……”


    路无忧面布黑纹,声音冷得让老魔兽打了个寒颤,“我倒要让你看看,我能不能吞下这冰渊。”


    不过路无忧很清楚知道自己能力远远不足以杀掉老魔兽,突破这个地界封锁。


    他需要更强的力量。


    *


    路无忧三人进了冰渊深处后,便失去了画面音讯。


    一直在水镜前的众人找了其他在雪原的修士水镜,试图窥看这雪原的变化。


    终于找来几个瑟缩在山洞里的修士视角。


    众人惊愣得说不出话。


    经久不息的风暴停了,雪原上戛然无声,弥漫着窒息的压抑,天空一片混沌,乌黑的云团低垂翻滚,雪色雷光在缝隙里游走,偶尔炸出一声闷雷,大地随之颤动共鸣。


    金丹雷劫,至——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小狗师傅推着餐车飞速奔来!!!


    上一章补了一些细节,感兴趣的宝宝可以再看看!


    谢谢缪斯宝宝的营养液催更!啵一大口![可怜]


    第83章


    寻常秘境是无法引渡天雷的,但无上秘境吞噬灵地无数,早已演化一方天地法则,自然能引天雷降落。


    凌霄云天上,老祖们不约而同望向水镜。


    待看清镜中景象时,众人眉心齐跳。


    雪原无风无声,仿佛连寒冷都消失了,云层间苍色雷龙涌动,蓄势待发,时不时闪过一丝紫白雷光,将暗沉的雪原彻底照亮。雷光酝酿得久,地面的雪被吸引,竟缓缓飘浮到空中,两片雪花碰在一起,迸射出滋啦电光。


    普通修士渡劫,雷为金,为的是淬炼锋芒,而魔、鬼、妖修则不同,雷为苍,专为折骨摧魂。


    不用想都知道这雷劫是谁的。


    但小小金丹雷劫竟酝酿出堪比元婴天雷的威势。


    路无忧那鬼修到底干了什么?!


    要是雷劫引发无上秘境再次吞噬,无论渡劫成败,他们势必要追究到底。老祖们纷纷位列莲台,严阵以待。


    上首七位太上肃穆端坐,连面上时常带笑的道宗太上,也已敛容。


    旁边的禅宗太上,仍旧垂首闭目,枯瘦的指节扣着菩提佛珠。


    在第一道雷声响起时,他指尖一顿,眼皮微掀,露出一双苍白如霜的瞳仁。


    万丈冰渊底下,同样听到雷声震动。


    老魔兽虽然震惊,很快恢复原先嘲笑的模样,“用天雷对付吾?天真!区区金丹雷劫,即便劈中吾身,也不过挠痒而已。”


    路无忧没理它,捏了捏腰间的毛球:“舔月怕吗?”


    鬼修的本命阴灵也是要渡劫的,主生它生,主死它死。


    胖毛球不屑:“汪!”


    冲!


    酝酿已久的苍雷骤然劈落,激起万丈雪浪,大地闷声嗡鸣。


    雷光顺着冰渊裂口直贯地底,老魔兽引以为傲的冰渊,此刻如同被天剑剖开,巨壁崩碎。


    老魔兽发出尖锐惨叫,“怎会如此——!”


    它叫声未绝,雷龙已咆哮而下,而立于裂口的路无忧手持骨刺,迎雷而上。


    尽管苍雷被冰岩卸去了两成雷威,余下八成仍劈得他皮肉开绽,头脑发麻。不仅如此,落在身上的雷电并不立刻消散,而是化作无数细碎雷电缠绕在身上,顺着经脉游走,冲撞厮杀着其中的鬼力真元。


    这是对他身体的淬炼,也是对他躲避在冰渊的惩罚。


    路无忧本身便是灵藕之身,撑不住这般淬炼,他猛地咳出一口热血,几乎跪倒。


    水镜前,因雷劫只能远观的众人不见路无忧身影,不解:“他为何不从冰渊出来?!”


    修士渡劫,向来是凌空而起,祭出本命法宝直面天雷,妄图贴地躲避者,天雷必携山岳之重倾轧而下,实在得不偿失。


    可路无忧为了镇杀老魔兽,只能留在冰渊底下。


    落入冰渊的天雷,化作了无数雷蛇在冰岩间游走,绞杀藏匿其中的魔物与魔气。电光所过之处,血气焦黑弥漫。


    渡劫的天雷不会乱劈无辜生灵。


    但老魔兽之前毫不掩饰自己半魔半诡之体,明晃晃地暴露在雷眼之下,加上路无忧还躲在了里面,只会让雷劫劈得更狠。


    第二道苍雷紧随其下。


    这一次,即便有冰渊卸力,路无忧也只支撑了数息,膝盖便骤然一弯,砸进冰面。


    他皮肤已被灼伤大半,又因淬炼再生,涨得生疼,身上红衣已经碎成破布,腰间的毛球已经焦黑,幸好金绫裹在上面,替他挡下几道余雷,才没有更加狼狈。


    路无忧喉间充斥着甜腻血腥,他吞下一颗药阁老给他备好的回元丹,恢复些许后,摸了摸金绫,让它去找祁澜。


    他不怕天雷加身,只怕祁澜是他道侣的缘故,被天雷迁怒。


    哪怕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


    金绫颤了颤,似在犹豫,终究还是化作一线金光,循着雷劈出的冰缝潜向渊底。它有灵性,深知自己无法帮助路无忧更多,只有尽快找到祁澜才能叫他安心抵挡雷劫。


    好在之前路无忧与祁澜双修次数甚多,元阳不仅助他丹田灵纹修复,亦滋养了他躯体不少。


    饶是如此,第三道雷劫过后,他身上已经血肉模糊。


    比路无忧损伤更严重的是老魔兽。


    它在第一道天雷时就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又岂会如路无忧意,白白替他挡天雷,耽误炼化佛子一事。索性张开冰渊裂缝,直接将路无忧暴露出来。


    然而冰渊太大了,路无忧怎样都能找到挡雷的地方。


    曾经封印他的冰岩,如今反而成为了他渡劫的帮手。


    他甚至凭借着对老魔兽身上诡祟之气的感应,离它真身躲藏的冰层越来越近,反而叫天雷更好集中劈下。


    然而金绫一去,少了禅光的掩饰,天雷已然发现他的半祟之体。


    之前老魔兽的气息更重,与路无忧的祟气混淆在一起,才让他躲过了前三道天雷的查验。


    如今得知渡劫者有异,遭受欺骗的天道已然发了怒。


    雷霆未歇,第四道、第五道、第六道……紧接轰落,一道比一道更粗更凶,旧的刚落下,新的雷息便已酝酿完毕。雪原被劈得层层塌陷,冰浪与电火交织翻涌。


    水镜前的众人已经惊骇得说不出话,这是要把整片雪原都劈开的架势啊!


    前三道天雷比之相比,仅仅只是开胃小菜。


    老魔兽简直要吐血——不,它的确已经被劈得吐血了,万年修为也被天雷劈去了大半。


    它甚至现出了真身法相,上古猾褢,但依然被劈得几近粉碎,它万年来炼化天柱残骸,已然激怒了天道。


    路无忧并未好到哪里去,血衣破碎,左臂已断,舔月已经糊黑成一团,它紧紧地护住路无忧腰间与丹田处,不让天雷直接将其劈碎。


    直到第八道天雷落下。


    冰渊几乎已经被劈成平地,众人这才远远看得冰渊底下情形。


    路无忧已经成了血人倒在焦土上,手掌白骨外露,身旁骨刺已碎成齑粉,他身上的丹药已经全部号尽,


    老魔兽猾褢原身蜷缩在地面,仅剩一口气息,已然无力回天。


    然而乌墨云中,雷龙翻滚,积蓄着力量。


    不等他们缓过,最后一道天雷轰然劈落。雪白雷光通贯天地,水镜表面泛起剧烈水波,迸射出刺目的白光,众人惊骇心悸。


    这,便是鬼道吗?


    道阻且长,万死一生。


    路无忧竭力抬头,看着刺目雷光。


    前八道天雷已经烧尽他全身骨血,他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之所以能撑到现在,全靠救人的功德加身,替他阻挡了最致命的伤害。如今那些功德也已耗尽,让他再无任何依靠。


    天道要将他劈死在这里。


    但路无忧岂会服输,他运转起丹田灵纹,飞身而上,誓要渡过此劫!


    垂死的老魔兽在他身后张狂大笑:“哈哈哈……你以为你能逃得脱天道?还想利用他来杀吾,它能劈吾,同样能叫你死!你是鬼修,你是诡祟,就注定要被天道——”


    “轰——”


    雷鸣震彻天地,老魔兽顷刻湮灭。


    天道不允他渡!


    苍雷如虹如灭,众人只见那雷光中渺小人影摇晃几下,似要坠落,不禁屏息扼腕。


    路无忧此刻神魂欲裂,已经感应不到任何东西,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但他目光血红,他和祁澜说好了要一起,还要找到那白袍人,他不能倒在这里。


    丹田印记陡然运转了起来,妄图吞噬这灭他的天雷!


    然而天雷又怎会这么轻易让他吞噬,这股强大的雷电劈了足足一刻钟,路无忧全身经脉被雷电贯穿,已无整肉。


    痛苦间,路无忧手中不知抓握住了什么东西,他死死地攥紧着,那掌心之物竟被他裂开的血口吞入。


    须臾之间,堪比苍穹星辰的力量在他体内铺开,与万钧雷电纠缠在一起。


    路无忧灵肉几欲崩散,神魂发出悲鸣。


    但他眼神无比灼亮,死死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倾注全副心神吸收天柱残骸。


    渐渐地,雷光威力稍弱,丹田的灵纹淬炼出金亮之色,原先的内丹结成一个无比圆润的小金球,灵纹纂刻于其上。


    雷光破,金丹成!


    路无忧身上亮出刺眼的金光。


    在场众人虽然不知道他用了何等办法撑住了天雷,但无一不服叹,可叹到一半却惊叫起来——路无忧金光仍在,整个人却陡然脱力坠下,雷光不死心地在追着他劈。


    若不能支撑到天雷结束,即便是淬成金丹,也是枉然。


    轻则修为全无,重则道消身陨!


    众人再度惊呼!


    渺小的身影坠落到一半,被一道灵光身影截停!


    祁澜浑然不顾灭顶的天雷,在半空中稳稳接住红衣少年,将他如若珍宝一样抱在怀里,两人同样面色苍白,身上血衣褴褛,在雷光中交叠翩飞。


    如同穿着喜服,共拜天地。


    最后一道雷已然超出了雷劫时限,在祁澜接住路无忧的片刻,便化作细碎的雷电遁去。


    雷劫已过。


    天空呈现出朵朵祥云,霞光垂落,降下赐复原身体的甘霖。


    可天道连这点恩惠都舍不得多给,只待路无忧肉/体堪堪整合,祥云立即一卷,散得干干净净。


    他身上仍是半祟之体,没把他劈死已算天道仁慈。


    路无忧靠在他怀里,脸上还带着血污,咧起苍白的嘴唇笑道:“你看,我不用你保护也能将那老魔兽打败了,还抗下了雷劫……所以,下次不用把金绫留在我身上……”


    祁澜面无表情,他目光幽黑,拇指擦过路无忧唇瓣,顺着抹掉他嘴角上的血。


    “是吗。”


    众人都还未来得及连上两人水镜,就看空中的僧人抱着人,瞬间消失在空中。


    等连接上两人水镜的时候,画面只捕捉到破碎的红衣被随手扔在地上,随即就转到了空无一人的雪原上,这次连声音都没有录进来,只有呼呼风声。


    众人:“???”


    其实水镜就算对准两人,也看不出什么,他们所在的空间已经被金绫围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声音都不曾溢出。


    原先保护路无忧的金绫,此刻化作折磨他的帮凶。


    它温柔封住路无忧的唇,缠紧手脚,将他摊开,任由粗糙的指腹一寸寸在他肌肤上辗转检查,抹净上面的血污。


    好不容易被擦拭干净,获得了解放,路无忧还未说什么,又被灼热的唇舌堵住,哺入佛血。


    他知道祁澜此刻很生气,可他也同样恼怒。


    凭什么只允许他保护自己,不允许他反过来!


    路无忧尽管也很想要祁澜,但仍然用手试图推开男人,“唔呜……我也在生气……啊呃——”


    原本推拒的指节死死抓住绷紧的肩膀。


    无论他怎么哭怎么逃,男人都不放过。


    “无忧,答应我,不许再这样做……”


    路无忧当然不肯,可是祁澜犯规!


    最后什么“阿澜”、“相公”诸如此类的害羞话,路无忧全都说了个遍,又含糊地答应了男人,才被允许发泄出来。


    两人一起的瞬间,路无忧瞳孔焦距涣散,薄唇微张,不住地微微抽搐着,他被祁澜紧紧地扣在怀里,狼狈一片。


    再度拢入宽厚怀抱的时候,路无忧几近昏迷。


    陷入沉睡之前,祁澜仍在不住地吻他的眼皮。


    ……


    水镜的众人等了数日,才终于看见浑身上下被裘衣裹得严严实实的路无忧,他被祁澜抱着落在了之前的冰渊地面。


    被天雷劈开后的冰渊,裸露出一大片纯净的冰髓玉矿,灵息如雾,这是无数煅器师梦寐以求的灵矿。


    冰髓玉为北洲极地寒气所凝成的精华,为寂灭渊独产,因其用途极罕,价值连城,被列为顶级炼材。自寂灭渊随旧天柱坍塌消失后,沧元大陆上,一块冰髓玉万晶难求,堪称矿中燃梦烬!


    水镜前有煅器师恨不得钻进镜中去摸一摸那玉矿,那可是冰髓玉啊!!!


    然而雪原上仅剩的修士,早就在地界封锁消失之后,便立即离开了此处,哪怕是看到这玉矿,他们也不敢取一块。


    生怕下一刻鬼饕餮就找上门来。


    谁不知道这矿是因为他晋阶雷劫才被挖掘出来的呢。


    连云天上的一些老祖都暗自思索着,如何从路无忧手中讨两块冰髓玉。雷劫一事,他们已经理清前后因果。


    路无忧也知道此玉珍稀,但他被放落在玉矿上,毫无喜悦的样子,而祁澜也冷着脸,替他系好毛领,才放他去查看玉矿。


    水镜前有人咂了咂嘴,“我怎么感觉两人像是吵架了?”


    没错,他们开始了一种很新的冷战——


    作者有话说:


    小鹿没被雷劫劈死,却差点死在小狼怀里。


    小狼冷战,但仍要把人圈起来,给系毛领,给喂饭,给亲亲抱抱。


    小鹿冷战,但仍乖乖地被系毛领,被喂饭,被亲亲抱抱。


    之后小狼要给小鹿找修复身体的法宝噜——-


    不敢多写了[可怜]


    小狗今天眼睛好痛呜呜呜,要宝宝们哄一哄!没人的话,窝下一章再来嚎!(喂)


    第84章


    说是冷战也不尽然,因为两人该有的贴贴一点儿没少,只是一个冷着脸,另一个抿紧嘴。


    毛领刚系好,路无忧才抬脚,腰便被祁澜单手扣住。男人冷声道:“最多一刻钟就回来。”


    路无忧不想理他,但祁澜收紧手臂,非等他答应不可。


    路无忧才不情愿道:“知道了。”


    他知道祁澜是为了他好。


    他整具灵藕身被雷劫劈得支离破碎,修复的时候也没修利索,即便是吸收十来回元阳,身子骨也不过勉强好转一丁点,反而比之前更脆弱。叫祁澜真恨不得把他含在嘴里,揣在兜里。


    要不是他硬要跟来玉矿,祁澜一个人早就把这玉矿采完了。


    但路无忧并不想躲在祁澜背后享受对方的付出,而且他来这里还带着练手目的。


    几乎被劈成平地的冰渊中,裸露出来的冰髓玉表面平整如镜。


    他半跪在上面,掌心贴在冰凉的玉石上,闭上双眼,神识如同游鱼般潜入冰蓝色的汪洋中,顺流而下。


    越往下探,玉质越澄澈纯粹,寒意凛冽。


    整座矿脉像是一条沉眠在地底的冰龙,地面裸露的部分不过是它背上的两三片鳞甲。


    路无忧指尖微动,几乎是同时,他脚下的冰髓玉面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他吞噬老魔兽部分,果然拥有可以感知与操纵冰雪的力量。路无忧直觉,如果他想,他的神识可以像一只大手一样将这块冰髓玉直接从地面上挖出来。


    不过他没有这样做,只是继续往下探。


    最后感知到的是地底深处冰脉的呼吸,沉静缓慢的翕张,古老而悠长。


    今日雪霁天晴,难得的日光洒在无垠雪原上,将冰蓝色玉矿照得通透明澈。少年一袭红衣跪坐其上,眉睫沾了些许被风吹来的霜雪,整个人浸在漫天细碎银光里,恍若雪中仙临。


    祁澜望着玉面上的少年,幽暗的眸中照不进一丝光亮,全然是深沉不可见的欲望。


    水镜前更是无人出声,生怕呼吸重了惊扰了红衣少年。


    路无忧一时兴奋,探得很深,几乎要触碰到了冰脉,冷得他不禁打了个寒颤,不过还没等他继续动作。


    火红裘衣一角在空中划了道赤色弧线。


    祁澜抱着他,冷脸道:“时间到了。”


    路无忧唇线微抿,终究还是顺从地环住祁澜脖颈。


    方才神识探得太深,他的头已经隐隐疼起来,连丹田内蛰伏的祟力都开始不安分地翻涌。


    他硬扛最后那道天雷时,借用了反噬印记的力量。他有想过也许天雷会将这印记劈碎,但没想到却是反过来,吞吃了天雷的印记比之前更加躁动,连带着丹田内的祟化也扩大了不少,祟气暴涨数倍。


    这印记果然比他想象中要难搞。


    以他如今这副脆皮身躯,已经有点压制不住体内祟力,只能多借祁澜的净度,才勉强让其消停。


    路无忧被大氅裹着,双腿分开跨坐在祁澜腰间,祁澜抱着他,两人一同坐在冰岩上。


    似察觉到他丹田的异状,骨节分明的食指弯起,抵在他下颌处。


    路无忧稍稍抬头,檀香混着微冷的气息便从唇齿间沁入。大手缓缓揉着他的腰臀,为他缓解连日以来的酸痛。双修后的一些深处酸痛并非药膏能够解除,只能以道侣灵力缓缓化解。


    灵力以唇渡入,顺着经脉游走,在丹田处缠绵流转。


    不急不缓的涤荡,瞬间勾起身体刻入骨血的反应,路无忧几处脆弱,都已经有些敏感地战栗起来。


    他手指攥紧男人僧袍,气息竭力保持着节奏,不被带跑。


    这样才好不容易才撑到净度完毕。净度一结束,路无忧没让唇舌多停留,只轻啄一口对方唇瓣便分开了。


    红润的菱唇微微撅起来,又抿紧。


    他还气着呢。


    祁澜看似不在意他的这些小别扭,但大手一直圈在路无忧腰间,不让他离开自己怀抱。


    至于玉矿——祁澜催动金绫,以极快的速度和极高效率,将一块块冰髓玉从冰岩里挖出来,放进两人统计积分的灵玉。


    “汪汪!”舔月也终于得了机会冒出来,从这冰渊的这头蹿到另一头,帮忙扒拉点玉石。


    路无忧成功结下金丹后,它也同样晋升了更强大更凶戾的阴灵——更毛茸茸,胖滚滚的小狗,跑起来四条短腿上的肉还一颤一颤的那种!


    咳,当然,化为狼身的时候,从原来的半丈高变成了两丈高,速度力量有了不俗的提升,狼焰也能将冰渊极冰融化了。


    一绫一狗花了大半天,加上路无忧暗中挪移冰渊冻土,才终于将冰髓玉给挖完。


    挖到最后,还出了好几大块变异冰髓玉。


    水镜前的众人看得眼睛都红了,凭什么啊……这多冰髓玉,就不能分他们一块吗!不用给变异的,普通的一小块就行!


    大块的已经挖完了,只剩下一些细碎的玉石,金绫和小狗也没放过。


    路无忧懒懒地靠在祁澜怀里,倦怠地拨着大手中的一小捧冰髓玉。这些玉石每一颗都很圆润,它们是金绫特意挑出来,献宝似的进贡给路无忧的。


    只要路无忧想,可以用它们来做弹珠。


    少年玉白的指尖在冰玉髓上拨来拨去,偶尔拈起一枚把玩着。冰玉剔透,指尖莹润,看得想让人捉住那双手狠狠搓揉一番。


    然而众人知道,唯一能这样做的,只有圈住少年的男人。


    路无忧终究没那么丧心病狂,让祁澜将那捧冰玉收回灵玉里。


    加上之前猎杀妖熊和魔兽的积分,两人灵玉已经有了三百五十万积分,一人一百七十五万,大部分的积分都是冰髓玉给的。


    如果旧天柱残骸还在的话,绝对不止这点。


    可惜残骸被他彻底炼化,融入骨血,最终凝成了新的骨刺。


    融合了旧天柱之力的骨刺,样子上很好看,莹白如玉,带着一点点冰髓玉的凉凉质感。方才挖矿的时候,路无忧悄咪咪拿骨刺试了一下,切那些残存魔气的冰壁就跟切豆腐一样轻巧丝滑。


    他也不是没试过将骨刺放进储物袋里,期盼着积分会猛涨一波,但并没有。


    路无忧想到这里就有些忿忿不平。


    要是算上了,不说第一名,前十肯定有他们一席之地。


    他可没忘之前那赌注,十万灵晶呢!虽然他得了这些冰髓玉早已远超这点赌注,但这不是蚊子再小也是肉么!


    至于他为什么能如此顺利吞噬残骸,路无忧也是从老魔兽记忆中得知。


    ——旧北天柱早已成了祟物。


    老魔兽原本不过是寂灭渊深处潜心修炼的一只寻常猾褢。


    直到某个雪夜,白袍人踏进它的洞窟,授以“捷径”之法。它受其蛊惑,开始吞吃魔修和闯入寂灭渊的修士。


    殊不知这样的所作所为,让它被炼化成半魔半祟的畸形之物。而这副污浊躯壳,恰成了白袍人最好的傀儡,助他将诡祟之气渗入天柱根基。


    旧天柱被其祟气蚕食根基,无可奈何之下,才自断崩塌。


    老魔兽事迹败露之后,被玄禅宗太上镇压于此地。


    没想到老魔兽躲在无上秘境里,继续蚕食天柱残骸,妄图夺取天道之力,破开秘境去寻玄禅宗太祖报仇雪恨。


    透过老魔兽的记忆,路无忧窥见万年前,玄禅宗太祖身着一身普通的灰袍僧衣,立在狂风怒雪中,只一拈花弹指,便叫老魔兽千年道行顷刻散尽,坠入万丈冰渊。


    更骇人的是,太祖似有所觉,那双浑白的双瞳像是穿透了记忆,审视目光如万古冰锋,直刺而来。


    即便已脱离记忆回溯,那视线威压仍令路无忧心口发紧。


    路无忧打了个寒颤,不怪乎那老魔兽这么执着报仇,太祖这阵势,实在让人难忘。


    挖完冰矿之后,路无忧绷着脸,戳了戳祁澜的结实的腹肌,“放我下来。”


    祁澜当作没听见,用大氅将他裹得紧紧的,抱着他御剑升空。


    路无忧:“……”


    地界封锁已解,以他如今的修为早就可以自己御剑了。可祁澜不松手,他也不好多闹,只好绷着脸。


    舔月也被金绫裹着,随灵剑一同。


    小胖狗虽然很喜欢这样兜风,但它也像小主人一样板着脸,任金绫怎么逗,都不傻兮兮地咧嘴笑了。


    如果只是为了雷劫一事,两人也不至于冷战这么凶,祁澜也不允许有任何事让两人产生隔阂分歧。


    但总有例外。


    路无忧裹在温暖大氅中,盯着祁澜的下颔思索着,怎样才能让对方打消替自己重塑灵纹的念头。


    通过天雷淬炼和双修疗愈,他灵纹裂痕已经愈合七成,显露出一只圆眼短喙、尾羽蓬松的雏鸟图腾,模样憨拙古怪,连祁澜也认不出是什么鸟兽。


    用药阁老的话说,灵纹趋于稳定后,就可以接受重塑。


    祁澜早就从药阁老那便套来了重塑灵纹的方法,在路无忧结丹之后,两人双修时,就暗中将自身灵纹渡去修补。可那时路无忧发现之后,毫不迟疑地截停了净度。


    本身因为雷劫,两人就已经有别扭的征兆,这下好了,直接升级为冷战。


    不过路无忧不愿意,祁澜也不能逼迫他。


    灵纹与神魂相系,如果强行施为,只会让原本脆弱的灵纹崩散。


    祁澜不在意自己灵纹损伤,只怕路无忧的灵纹会因此再受伤。


    路无忧又怎会愿意损伤祁澜的灵纹,而且他觉得等找到了古幽族遗址,说不定就会有更好的方法解决,但这个说法同样没能说服祁澜。


    思索未果。


    路无忧烦躁地将脸埋进毛领里蹭了蹭。在祁澜不打消念头之前,他坚决不主动蹭蹭对方,但是毛领可以。


    祁澜察觉到他的动作,无声地将大氅拢了拢,放缓了飞剑速度,又罩了一层挡风结界。


    啧,路无忧觉得自己更烦躁了。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回到了最开始落脚的山洞。


    路无忧身体虽然能借助灵纹交融和元阳修复,但总不能每日每夜的汲取,会出大问题的。


    好吧……祁澜自然没问题,是路无忧受不了这么高强度的修复,如此一来,只能多用灵泉灵液之流来弥补。


    所以他们打算再泡一次灵泉,休整完再走。


    路无忧泡在灵泉里,看着祁澜冷着脸准备床铺和熏香。


    金绫默默地从边上缠了上来,扭着绫身撒娇,要路无忧用灵泉给它洗一洗搓一搓,倒不像它的主人表面这么“有骨气”。


    路无忧没理它,他可还记得之前是金绫缚住了他手脚,帮着祁澜将他这样那样。


    金绫没能在路无忧这里讨得了好,又巴巴儿地游到了正在扒拉冰髓玉弹珠的小白狗边上,蹭了蹭小狗,给它表演响尾蛇杂耍。


    但舔月是何许狗也,它和路无忧心意相通,自然和路无忧同仇敌忾。


    就许你金绫和祁澜欺负它小主人,还不许小主人生气啦?


    “呜!”小狗高傲的小胸脯一挺,决定把金绫不当作最好的小伙伴了,就算大主人给它做了几颗弹珠也不能这么轻易放过。嗯……绝交期限截至小主人原谅大主人为止!


    灵泉泡得足够久了,路无忧再被祁澜捞上来,擦干净身子,再做一些爱做的事情。


    只是两人并不像之前那般忘我缠绵。


    路无忧时刻绷紧神经,不让自己像之前那样沉沦,哪怕是情动受不了时,也只会狠狠地咬上男人的喉结,绝不松口答应重塑灵纹。


    祁澜眉眼如重山,任怀里人如何啃咬,眼睛一瞬也不眨,只是攻势愈发凌厉,一下重过一下。


    待怀中人失了神,松开口。


    幽深目光注视着少年沾满汗泪的菱唇,再深深吻上去。


    两人在雪原多逗留了两日,便离开了此地。


    灵剑越过茫茫大地,向着旭日初升的方向前进,路无忧眼里映着金灿灿的霞光。


    他晋升金丹后,对一些阴灵诡祟的感应比之前的要强烈,尽管没有其它依据,但他觉得古幽族遗址就在这个方向的极远之外。


    像是有什么东西,召唤着他。


    祁澜自然不会怀疑路无忧所说,两人便顺着感应一路向东。期间走走停停,挖了不少灵草,解决了几波想要抢夺他们灵玉积分的参赛者。


    因为两人冷战,祁澜杀起妖兽和解决其他人时手段犀利,毫不留情面。


    参赛众人:“不是,说好的禅宗人慈悲为怀呢???”


    路无忧心里默默地为这些妖兽和弟子点了根蜡烛。


    抱歉了,我的积分们——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和好,嘿嘿[黄心]


    第85章


    无上秘境,中部幽谷。


    一道红色身影骑着雪狼在林间轻盈腾跃,火红衣袂在银白狼毛上随风翻飞,流火映雪,活生生一幅少年御狼美景图——如果忽略掉后面那头紧追不舍、狰狞咆哮的妖虎。


    细看下,那红衣少年胸前衣襟处鼓起一个大包,随着狼背颠簸,一颗深红桃实险些从他怀里蹦出来,又被一手按回去。


    追在后面的妖虎看到桃子,更是怒不可遏,吼声震得整片山谷都在颤栗。


    也把路无忧脑瓜震得嗡嗡作响。


    麻了,不就是摘它一个桃子吗,用得追这么久?!!


    路无忧甚至不用回头看,虎口的腥味已经扑到颈后。


    观看着这一幕的众人,倒吸凉气,“这路无忧鬼菜瘾大,仗着那把有点门道的武器,就敢招惹黑金剑齿虎。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勇气……”


    地阶灵果紫元血桃,五十年一开花,三百年一结果!想想也知道那妖虎守了多久!


    可逃命的路无忧哪里知道这么多。


    他只是趁赶路休息的时候,找点秘境特产的果子吃吃而已!


    眼看着妖虎利齿就要咬上狼背,有人担忧道:“要是被那畜生咬实,怕是半个身子都没了……”


    话音未落,一道白色身影骤然出现在镜中。


    “轰——”僧人佛剑劈落,硬生生将剑齿虎逼退三个身位。


    剑齿虎又岂会因此放过路无忧和那血桃,当即虎啸震天,然后……不出半个时辰,应声而倒。


    最终路无忧收获一枚妖兽丹元,美美进账五十万积分。


    杀完妖虎后,两人来到溪涧边上,找了块平整青石休息,方才战斗余威,足以让附近的其它妖兽不敢再接近这一片地方。


    祁澜先是捉住路无忧检查了一番,给几不可见的伤口擦完药膏后,便径直往另一边走去,就地打坐。


    路无忧望着打坐的僧人默默叹了一声,自从离开雪原,两人已经冷战整整一个半月了。


    可祁澜丝毫没有要退让的意思,反而随着时间推移,越发沉默。


    路无忧知道对方所有的执拗和锋芒,皆因他而起。


    虽然不能让步,但路无忧也并不想再冷战下去,他方才就是找点果子给祁澜尝尝,也好给两人寻个聊天的由头,谁知道那里还守着一头凶兽。


    现在倒好,桃子虽然保住,但祁澜好像更生气了。


    罢了,事已至此,还是先休息吧。


    秘境融合了各种洞天福地,四时并存,雪原大雪纷飞时,溪谷边春花烂漫。


    路无忧坐在青石上,双脚泡在清凉的溪水中,两三尾游鱼被他足尖逗得乱窜,过会又游回来,轻啄那玉白的脚趾。身侧毛茸茸的白团子蜷成球,圆鼓肚子微微起伏,发出细小的鼾声。


    粉白的野樱盛着春光,顺流飘零。


    祁澜睁开眼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画面。


    山静日长,时于此中得佳趣。天心水面,吾心安处即真源。


    路无忧逗弄着游鱼,忽然发现身边人的气息渐渐轻盈玄妙。


    是即将突破境界的征兆。


    路无忧心下一跳,终于来了!


    在青田村的诡祟领域里,祁澜就已经解开压制修为的心结,隐隐有了突破的气机,可不知怎地一直卡到现在。


    哪怕在之前赶路上也遇到过几次生死关头,自己都已经差不多掌握了新融合的骨刺,也不见祁澜有突破的动静,没想到现在被妖虎激发出来。


    感谢虎兄送来的晋阶经验礼包!


    不等路无忧多想,头顶的天穹已然阴沉了下来,酝酿着劫云。这厮包袱一收,连忙在远处找了一处高地躲着,将地方腾出给祁澜。


    祁澜突破化神,要受七七四十九道天雷,足足比路无忧的雷劫多了四十道。


    金色的电光撕裂苍穹,以崩山断海之势砸下。僧人躯体在雷劫下血肉模糊,又在天雷淬炼下新生,变得更加结实与精壮,这具肉身仿佛不再是凡胎,而是天道锻造的修罗兵器。


    路无忧想到自己的天雷沉默了。


    为什么天雷和天雷之间差别这么大呢?


    他劈完之后顶多只是让皮肤更娇嫩了,可谁要这么娇嫩的皮肤啊?!!真男人就是要铜皮铁骨,刀枪不入!


    祁澜落地时,已经披着一身新的僧袍,衣襟敞开,露出一片鼓胀的蜜色肌肉,路无忧望着走过来的僧人,咽了口口水,感觉放在一旁的血桃都没那么香甜了。


    他馋了。


    路无忧伸手,这是他这两个月来主动要祁澜抱抱。


    以前祁澜还小的时候,路无忧还能以长辈的身份和架子训几句,但自从两人分别多年,如今两人相处,更多的是祁澜沉稳持重,管着他。


    路无忧如今这般少年意气和娇纵,一部分是受重塑的躯体影响,另一部分则是被祁澜无形中惯的,虽然他之前也没有多稳重。


    路无忧本来也不在意这么多,但他唯一的底线就是不撒娇。


    但是现在路无忧正跨坐在祁澜腰间,环住对方脖颈,“我真的还能压制住,你就别管那灵纹了好不好?”


    他现在是想明白了,只要能说服祁澜,底线都可以拿来当花绳翻。


    祁澜眉峰紧锁,不发一言,大手抚着他的腰背。


    路无忧腰窝被摸得有些发痒,无意识地蹭了蹭,“最起码等调查完,要是真的没有找到解决办法,我们就重塑灵纹。但是在那之前,你得听我的。”


    他不知道自己服软说话的时候,习惯性微撅着菱唇,让人想狠咬一口。


    “每天多净度几次还不行嘛……阿澜……”


    得,杀手锏都出来了。


    果然,僧人的手顿了一下,晦暗的目光中露出毫不掩饰的欲望,但大手顺着腰窝往下后,便未再动作。


    这是让他自己动的意思。


    路无忧自然知道,他身体力行,说到做到。


    ……


    数次折腾,冷战结束了,路无忧的老腰也差点“交代”在这里。


    路无忧伏在祁澜胸膛上,眼睛困倦地半眯着,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祁澜喂过来血桃,脑子里还在盘算着接下来的打算。


    虽说往东边走没错,但他那玄乎的感应时有时无,加上无上秘境这么大,真要找还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去。


    不过他现在说服了祁澜,心态放得很宽,接下来一边攒积分,一边找就是了。


    他们已经攒了两千万积分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前十排个位置……


    就在路无忧迷迷糊糊要睡着时,一片金色的飞花轻飘飘地落在祁澜掌心中。


    花瓣缓缓绽开,里面传出了净痴声音:“尊者,东境林海出现古族遗迹,疑有半仙器。”


    *


    一个月后,东境林海边际,出现了两道御剑身影,一红一白。


    路无忧望着前方波澜起伏的古木树峰,心头的感应越发强烈,那个召唤他的东西,的确就在林海里。


    越靠近遗迹所在的方位,那个东西的气息便越强。


    有时候他耳边会响起一些若有若无的呢喃,当他企图细听时,又消失了。装神弄鬼,搞得他休息都没休息好,本来赶路就累。


    真的很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怪东西。


    祁澜虽然没有发现那个东西的存在,但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路无忧想了想,还是没跟祁澜说实话。因为很大概率他一说完,祁澜就会立刻摁着自己,就地重塑灵纹。


    他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让祁澜同意,不能因此功亏一篑。只好解释,自己是因为找到遗迹而兴奋得睡不着觉。


    才暂时打消祁澜的怀疑。


    虽然松了一口气,但路无忧也不禁想:自己有这么幼稚???


    他又不是初次踏青游学的小学子。


    禅宗有飞花密箴,其他大宗门也有自己的联络方式。


    前往林海遗迹的一路上,路无忧碰见不少熟悉面孔,都是水镜中见过的各宗弟子。他们行路匆匆,方向一致,显然是得到同样消息。


    百家争鸣的鸿蒙时代,旧族繁盛,人才辈出,半仙器仙器争相现世。正因如此,但凡寻得古族遗冢,必得半仙器,这已经是秘境寻宝的铁律。


    在无上秘境,人多未必是好事,但是碰到这种大型夺宝,宗门的力量就显而易见了。别的散修还在玩泥巴的时候,大宗弟子都已经在抢半仙器了。


    秉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原则,路无忧仔细观察了碰到的几个宗门。


    星澜海宗弟子皆穿淡蓝鲛绡法衣,听说他们掌门是那传说中的金梦人鱼,因此门下弟子多为水灵纹,御水能力高超。


    至于碧霄剑宗,那群剑修看到他,神情冷漠,不一会儿就御剑超过了他们,先行一步。


    洛兽仙宗的人倒是热情。


    其中有个穿着箭袖猎衣的少年,还想凑上来摸一摸舔月,嘴里惊奇叹道:“哟,养得真好,这么胖的天狼幼崽很少见了。”


    舔月:“???”


    小狗圆润豆眼瞬间变成邪恶三角眼,要不是那少年跑得快,它高低得追上去啃人家两口。


    还是路无忧一把抱住舔月,哄道:“好了好了,我们看看得了,下回绝不饶他!”


    开玩笑,那人肩膀上缠着一条细小的金黄蛟蛇,散发着上古血脉妖兽的威压,一看就惹不起。


    路无忧在观察这些人的同时,对方也发现了两人晋阶情况。


    路无忧气息尚不够稳定,在他们看来不足为虑。


    然祁澜气息澄澈圆融,不动于声,不形于色,与山色风声同起同灭,禅境显然又再精进。


    几个宗门精英知道祁澜因心结多年未突破,如今只是进了无上秘境不到三个月,便一举化神。他们目光落到祁澜身旁的红衣少年上。


    略微一想,就知道那个心结是由谁而生,由谁而解。


    *


    路无忧和祁澜接近林海中心上空时,便见净痴三人远远迎了上来。


    数月未见,三小只虽然没有突破境界,但也将金丹境界巩固了不少。得知路无忧也突破了,他们纷纷贺喜。


    净贪小嘴巴一张:“我听说北境雪原有人为爱,殊死破境,甘愿天打雷劈。我不用猜就知道是路前辈。”


    路无忧:“……”


    好一个甘愿,不劈天雷就等死,他能不甘愿吗??


    还有,你们这些精英不去攒积分,一个两个光顾着传八卦了是吧?


    好在没过多久,一行人便到禅宗所驻扎的崖顶,才止住净贪那小嘴叭叭。


    遗迹位于林海中心,被众多山崖围绕,如今其他六家仙宗已尽数到场。


    路无忧看了一圈,他们所在的山崖,左边靠着的是御清阵宗,右边是洛兽仙宗,再过去则是天衡道宗,明黄色的弟子服很亮眼,一打眼就能看见萧见星抱剑伫立在崖边。


    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睁眼望了过来,不过只看了一眼,便又阖目。


    悬崖下方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水面上浓雾盘踞,久久不散,雾心处,一片庞大的古老寨子建筑群半隐半现,只漏出几处石楼竹梁。十八道笔直的石桥破雾而出,以湖心寨子为靶心发散,连接到对面岸边。


    路无忧看到那寨子的一刻,耳边又响起了轻轻的呢喃,比之前听到的要更为清晰,像是有人贴在旁边私语。


    此处十有八九,就是古幽族遗迹。


    此时众人皆驻外围,并不行动。


    路无忧不解。


    没等净痴解释,旁边御清阵宗的领队弟子开口:“那寨子有地阵封印,非特定时间,无法行桥入寨。”


    说罢,她自我介绍:“关韵。”


    听关韵说,有弟子尝试过争先御空入寨,却在半空中瞬间被爆成血雾。


    “游过去更别想,一入水就沉底,海宗的几个弟子,下去后就再没浮上来过。”另一边的兽宗少宗主也凑上来搭话,是之前见过的那个少年。


    “麻绳感知那水底里有东西,至于是什么东西,它也说不清,只表现得十分忌惮。”


    那少年名叫少司猎,而麻绳是他肩头上古蛟蛇的名字。


    路无忧:“……”


    众人沉默了一会,还是关韵继续开口:“只有走上桥的人勉强撑上一盏茶功夫,但没人能走到桥心。他们走到一半,就会莫名僵住在原地,任凭岸上的人如何呼喊都不应,随后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落水中。”


    接连死了数十个精英弟子,才让众人的脚步停留,在此等候。


    路无忧听着他们说得如此恐怖,冒出一句:“所以你们过来是想干什么?”


    他可不认为这些人这么好心讲解。


    关韵“咳”了一声,看向祁澜:“尊者你看,此地凶险……”


    没等她说完,少司猎很直接:“所以我们结盟吧!”


    “除了那水下有古怪,麻绳还感知寨子里有极重的阴气,这古族怕是跟巫蛊阴灵有关。”少司猎朝路无忧抛了个媚眼,“这点信息,就当作是我们合作的诚意,提前透露给你们。”


    不得不说,妖兽天生对危险的直觉很准。


    各宗还在猜这里是哪支上古遗族,他却已经得知了最关键的信息。


    路无忧自然懂强强联合的道理,但他们进去首要目的是调查白袍人,找到解除反噬印记的办法,而不是夺取半仙器。


    见路无忧和祁澜迟迟未开口,关韵又道:“不必现在答复,结盟之诺,随时可生效。”


    少司猎不死心:“真不结盟啊?隔壁碧霄剑宗和药师谷已经联合了哦。”


    路无忧没说话,旁边的祁澜自然也不会答应。


    关韵他们没有再多说什么,闲聊了几句,便礼貌告辞。


    然而在路无忧看不到的身后,关韵和少司猎脸上已经完全没有了方才热情笑意的样子,瞳孔中皆是冷静。


    他们本身也不认为对方会同意,但这样交流一番,拉近了点关系,万一真碰到事情了,对方哪怕不相助,起码也不至于立刻敌对。


    而且谁能说得清这古寨有什么东西和考验。到时候,谁要谁帮,还说不定呢。


    夜幕降临,浓雾深处,忽然“嗳——”地一声轻响,像是谁在暗夜里叹了一声。


    桥头第一盏灯亮了。


    ——古寨封印已解。


    然而有了前车之鉴,众人并不争先登桥。


    旧时古族可不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的类型。他们素来排外,唯有血脉相连者,方得踏入领地。外人若敢擅闯,必定有陷阱等着他们。


    深知古族脾性的众人,自觉分散开来,各自选了一条桥,分批小心翼翼地前进。


    路无忧和祁澜单独选了一条,三小只跟在他们身后,万一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选完一看,桥头上标着“奈何桥”三字。


    也不知道桥通往的一边是生,还是死。


    路无忧觉得挺有意思地笑了,随后,假装不经意地揉了揉太阳穴。


    耳边的呢喃越来越大声,已经完全盖住了周遭的声音,像是被捂着嘴竭力发出来的哭声混着辱骂声。连祁澜开合的薄唇近在咫尺,都只能勉强辨出几个字音。


    直到踏上桥面,那一瞬间,呢喃声消失了。


    像是终于等到他,不再催促——


    作者有话说:


    [1]山静日长,时于此中得佳趣。天心水面,更从何处问真源。出自自然庵对联,并根据想要表达的意思,修改了一下-


    宝宝们不好意思!!来晚了!多写了一些ORZ


    2025/8/1微调了一点,补充结盟细节。


    第86章


    桥头石柱残缺低矮,桥面只比水面高出一小截,在雾色的掩盖下,几乎与湖水融为一体。路无忧掏出来的照明珠刚亮起就无声熄灭,他看了看两边桥上的弟子,他们的照明法器同样失灵了。


    唯有凭借桥头石灯里散发出微弱的火光,勉强分辨边界。


    路无忧和祁澜并肩往前走去。


    石砖缝隙里长满厚重潮湿的青苔,一脚踩下去,能滋出粘稠的汁液。没走几步,路无忧脚底已经阴冷潮湿一片。


    桥头的石灯已经远远落在两人身后,在雾中晕成一片朦胧的光圈。


    第二盏石灯白光幽幽亮起时,不多时,雾中款步走出十数名绝色少男少女。


    他们手捧纯金托盘,上面盛满散发着金色灵光的草药和兽丹,朝路无忧和祁澜盈盈下拜。


    他们身上自带温暖华光,笑意融融,足以让身处阴冷黑暗的人心生向往,更不提手中天阶材料,每一样皆可为弟子们提供数百万积分。


    路无忧看着那些材料,一步步走近。


    那群仙人嘴角越咧越高,几乎扯到耳根,“这些都是你的,快拿吧……”


    但路无忧在距离托盘的一尺外停下脚步,看着上面的材料,咂嘴道:“还是太少了,就这点诱惑,好歹再加几件神器半仙器吧?”


    少男少女们脸上笑容一僵。


    路无忧:“你们这反应,该不会也没见过神器吧?好歹瞎编几个也行啊,这样,我给你们提供几个灵感,你们随便拿点圣药来换……”


    不等他再说,那些少男少女们冷着脸,捧着盘子退后一步,直接消散在雾中。


    “真小气。”路无忧摇摇头叹道。


    祁澜此时才开口,“顽皮。”


    僧人嗓音虽冷,但眼底明显带了点笑意。


    路无忧:“嘿嘿。”下次还敢。


    “不对啊,你怎么能看到我所见的幻象?不应该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吗?”路无忧突然回过味来。


    祁澜:“心境圆满,灵台自成净土,可避此地窥视。你我灵纹交融已久,被这石桥认作一体。故你所见,即我所见。”


    原来如此。


    路无忧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净痴三人。


    三小只乖乖地跟在后面诵经,没什么大碍,也不知道三胞胎看到的幻象是否一样。


    第三盏石灯,路无忧看到了支着小吃摊的六娘子,唤他过去吃汤面。


    别的不说,望着六娘子跟前那一大瓮热腾腾的老火汤,路无忧嘴里泛起第一次那碗汤面的鲜甜,肚子咕咕直叫,像是饿得慌。


    这次幻象倒是有点东西了。


    不过路无忧没有答应,直接走过小吃摊。等他走过之后,那六娘子便将汤锅和面直接倒进了湖水里。


    路无忧心里默默心痛,他真的好馋。


    某个鬼修悄悄拽了拽祁澜的衣角,小声道:“想吃汤面了。”


    “回去之后再吃。”


    玉白的手指再拽了拽,“要你做的。”


    “嗯。”祁澜握住他作乱的手。


    路无忧听到跟在后面的三小只诵经声音似乎顿了一下,不过很快又恢复。


    路无忧:“?”


    还有三小只背得不过熟练的经文?


    接下来的一些幻象路无忧司空见惯,他本身认识的人不多,还都在鬼界,根本不必担心被扰乱心神。哪怕是遇见了曾经的魔军旧部,他也只是片刻迷惘迟疑,随即醒悟过来。


    开玩笑,这点幻象跟青田村的回忆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直到第八盏。


    大概是见路无忧长时间不为所动,这桥居然幻化出另一个祁澜。如果只是单纯的幻象,路无忧断不会多看一眼。


    然而眼前的僧人面如冷佛,却身着番邦舞娘的天青色纱裙,袒露出精壮的上半身。灿金胸链穿戴在块垒分明的胸腹上,随着走动步伐,上面的流苏亮片摇曳闪烁。


    路无忧:当时我就愣住了!


    可没等他再看第二眼,身侧金绫佛光骤出,激起雾浪一片,直接那幻象灭了个干脆。


    祁澜冷冷觑过来,“好看?”


    路无忧福至心灵:“难看!真的太难看了!竟然敢这样诋毁我们尊者大人的形象!真是岂有此理!!!”


    有本事再多来几个考验考验他!


    尽管路无忧嘴上强烈谴责,但石桥很明显发现了他的弱点。接连几盏石灯,均是各式各样衣着的祁澜。


    幻象里,僧人化身为敞开衣襟的清冷贵公子,桀骜不驯的猎人,甚至还是奶声奶气的小娃娃,冷着小脸伸手要路无忧抱抱。


    祁澜:“呵。”


    路无忧:“……”完全不敢多看一点。


    这石灯究竟还有多少盏……要不他先下水里清醒一下再来?


    关韵手持阵盘立于岸边,御清阵宗弟子静列其后。


    她凝眸审视着石桥上异动,指尖在阵盘上轻叩推演,“不急,让那些莽夫先替我们试桥。”


    随着第一批过桥的人前进,十八道石桥的灯一盏盏亮起,冷白的幽光在漆黑夜里单薄脆弱,仿佛一阵风吹过都能叫它们熄灭。


    有的弟子走着一半,突然癫狂大笑,高呼“神器!是神器!我成了!!”,像着了魔般纵身跳入水中,有一些则神情恍惚,一步步走出桥外,任由漆黑的湖水无声无息地吞没他们。


    他们桥上原本亮着的石灯,应息而灭。


    看样子是与幻象梦魇相关的圈套,关韵心下有了设想。


    她飞速推演破阵之法,思索如何保全自家弟子时,忽然其中一条桥的石灯接连暴亮。怎么回事?难道她看错了,石桥上并无幻梦陷阱?


    不对。


    定睛一看,桥面上,僧人手中金绫迸射,所照之处迷雾尽散,妄障皆消,而红衣鬼修健步如飞,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他。


    关韵:“……”


    她深深后悔,之前结盟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再多挽留那鬼修。只要路无忧点头,就等于祁澜也同意。


    鬼修加禅宗弟子的组合,实在太强了。


    *


    第一批过桥的人到达后,人数只剩将近一百名,比出发时少了大半。


    路无忧回头望去,身后已重归黑暗,只留下对岸第一盏石灯在雾中幽幽亮着,昭示着第二批人可以上桥。但桥头桥尾很快又被浓雾隔开,唯有等有人度过迷障,才能再相见。


    众人站在桥尾,手中照明法宝重新亮起,朦胧光晕映在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上。


    眼前古寨浓雾森然,只能看见最外围一圈灰瓦白墙的农屋。这些房屋严丝合缝地嵌合在一起,宛如一体,别说是人,连风都找不到一条可以进入寨子的缝隙。


    有弟子尝试用鸩鸟式神入寨,但灵鸟刚振翅越过屋顶,便瞬间爆散成一团烟尘。


    有人嘟囔着:“这不只能进屋子里了吗?”


    “里面肯定有陷阱等着我们吧。”


    路无忧打算再观察观察,就看见萧见星从人群中走出,径直走向一间小屋,轻叩三下屋门。


    门内半晌没有动静,他眉峰一挑,直接推开了门。


    门推开的瞬间,一只乌紫蜘蛛蛊虫迎面扑来,但它毒丝未吐,便在空中被一道剑光一分为二,飞溅的粘液落在门框上滋滋作响。


    随着剑气散去,站在外面的众人看见昏暗屋内的另一头,也开了一扇门。


    那门外道路纵横交错,分明是寨内的景象。


    萧见星一人进去后,有人想跟着一同入内,然而第一扇门关得极快,几乎是萧见星进去的下一瞬,木门猛然闭合。等后方那人再开,又是一只蛊虫跳脸,那人反应不及,被蛊虫覆脸之后,挣扎几下就融成了一滩血水。


    这一次,门像是嘲笑众人似的,在他们面前缓缓合拢。


    看来门关上之后就会刷新试炼。


    得出这个结论后,众人陆续挑了屋子进去。


    然而有的人心存侥幸,组队入屋,但路无忧发现,若是队伍人越多,开门之后碰到的东西就越厉害。


    因此他和祁澜加上舔月一队,净痴三人一队,分别选了屋子进去。


    路无忧敲了敲门,屋内同样没有声音。他小心推开门,旁边的祁澜紧盯着门后动静。


    “吱呀——”门开了。


    没有跳脸的蛊虫。


    只有一个身穿蜡染黑裙的老妇人坐在昏暗角落的摇椅上,用混浊的眼珠子盯着他们。


    路无忧和祁澜走进屋内,身后的木门“咔哒”关上。


    那老妇人低下头继续筛挑着手中的草药,似乎并不在意屋子里进了两个陌生人。


    【是幻象。】祁澜传音过来。


    路无忧打量了一圈,屋里点着一盏豆灯,墙上挂满了风干的草药和粮食种子,屋子另一侧是简单的床铺,唯独没有另一扇可以打开的门。


    他走到原先进来的那道门边上,试着拉开,但那门像是被封死了一样,无法拉动。


    看来只能通过这里的试炼才能出去。


    祁澜将路无忧方才动作看在眼里,随后目光落在屋内的唯一“活物”上,道:“我们想入寨,不知老太太可行个方便?”


    老妇人沉默不语。


    接连问了几次,亦是如此。


    路无忧若有所思,拉了拉祁澜的僧袍,乖巧道:“算了,我看老太太可能听不懂我们说的话。”


    “咱们还是直接将这面墙破开吧?!”


    祁澜:“……”


    老妇人手中动作顿了一下,终于开口,“异族人……这里不欢迎你们……”


    她口齿含糊,语调古怪,但表达的的确是这个意思。


    呵,这不是听得懂,也会说嘛。


    不过路无忧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还是礼貌问道:“前辈,我们愿意奉上入寨报酬,进去之后绝不扰寨。”


    老妇人:“以前也有人这样说过……你们异族人说的话,不可信……会酿成大祸……”


    路无忧皱眉,“以前?还有谁说过?”


    老妇人没有回答,只重复念叨着“异族人不可信”、“会酿成大祸”。


    路无忧叹了一口气,骨刺在掌心转了个圈,“放我们进去,或者看着我们把屋子一块块拆下来,您选一个吧。”


    老妇人沉默半晌。


    “吱呀”,屋子另一边的门开了。


    老妇人看着路无忧和祁澜走出屋子的背影,恨恨道:“该死的,异族人……”


    不过她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继续低下头来整理膝上的草药,含糊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没关系……反正都死了……”


    路无忧抬脚跨出门槛,外面只剩一条空荡荡的石子路,三小只和其他修士踪影全无。再回头一看,他们走出来的屋子已经变成了一栋荒废的石瓦木楼。


    路无忧看着与之前不同的阴亮天色,总觉得有点不对。


    “……祁澜,我怎么一点鬼力都提不起来,你呢?”


    祁澜眉头微皱:“一样。”


    ……


    寨中雾气稀薄,却透着股粘腻的寒意,路边竹楼挂着的骨灯,零星地在巨大的寨子各处亮起。


    此时关韵领着几个阵宗弟子走在一条小路上,她手中的阵盘在入寨瞬间就失灵了,丹田里没有一丝灵力。


    她谨慎地观察着周围,路边上放着一排排高耸的木架。关韵知道那是用来晾晒禾稻的架子,只是上面的稻谷早已化灰,架子空荡荡的,透着一股死寂。


    一条条晾禾绳,随着空气流动,微微晃动着。


    她盯着晾禾绳半晌,随即带弟子快速离开了这条小路。


    水镜前有人不解:“怎么突然改道了?”


    有研习灵植的修士道:“禾晾上哪来的绳子,都是直接将禾穗捆着挂在横杆上,事出有妖,还不赶紧跑?”


    果然,关韵她们走后不久,小路的另一头走来几个海宗弟子。


    那晾禾绳像潜伏的毒蛇一样,悄无声息地贴近他们后颈。一套一拉,那几个弟子瞬间像被钓线勾住的鱼,被拉到半空。他们面色涨成酱紫,手指疯狂抓挠着颈上的粗绳,双腿踢蹬着。


    最终脚尖无力地垂下来,随风晃动。


    小狗突然支棱起耳朵,湿漉漉的鼻头在空气中急促翕动着,随后抬头朝身后两人低低呜了一声。


    路无忧无法调动鬼力之后,神识敏锐力也下降了不少。而在这诡异的古寨中,他认为也许野兽的直觉更可靠。


    白胖小狗挺着小胸脯,在小路前方领路。


    路无忧和祁澜跟着舔月,来到了开阔的坪坝[1]。


    偌大空荡的地面上,只有中间架了一面漆黑无光的秘银镶边大鼓。


    祁澜端详着地面一些石柱痕迹,“此处应该是用来举行重要活动和集会。”


    只是如今无数道干涸血迹,像是狂草泼墨一样遍布整个坪坝,像是有人在这里大肆厮杀过。不仅是坪坝,路无忧他们一路走来,到处都是破败。


    这显得那面大鼓尤为干净。


    路无忧望着黑鼓,想着凑近去看看。


    一般这种地方出现奇怪的东西,要么是重要线索,要么就是陷阱。不过只要他不手贱碰到那鼓,应该就没事……吧?


    然而路无忧的脚刚落到坪坝地面上,他瞬间感觉不对,他的脚像是踩在了某种绷紧又柔韧的东西上。


    像是某种皮……


    没等他撤回脚,中央的黑鼓突然沉沉地“咚”了一声,像是巨物苏醒时搏动的心跳。


    那鼓声像是直接敲在路无忧灵台上,震得他大脑一片空白。


    “祁澜……”路无忧只来得及发出这点声音。


    祁澜在鼓声响起后,就已经往路无忧身边赶去,可是已经晚了。路无忧踉跄了一步,随即整个人失了筋骨般向前倒下。


    祁澜瞳孔骤缩。


    ……


    日光滚烫地落在身上,路无忧站在坪坝边上,脚下的地面没有了方才所看到的血渍。


    此时他耳边芦笙欢快。


    眼前的广场中央,貌美的少女头戴银饰,穿着赤黑的裙装,缝缀的编织彩带随歌舞动,银饰叮当。少年们穿着同样色系的长袍,在旁热情吆喝助兴。


    路无忧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长袍,感知了一下,确信他的神魂被那面黑鼓拉进了这个古怪领域,并进入了某个人的身体里。


    就像以往通过祟核察看记忆一样,但又稍有不同,少了那股扭曲与窒息,此刻他五感所及,无比鲜活细腻。


    路无忧还没想明白黑鼓意图,一只灼热的手忽然扣住了他的右臂。


    回头望去,路无忧心中猛然一跳,连呼吸都停了下来。


    数次在祟核记忆里看到的白袍人此刻就站在身后。


    “找到你了。”


    对方含笑的声音像毒蛇吐信——


    作者有话说:


    [1]坪坝,平坦的场地。


    [2]芦笙,为一种簧管乐器-


    2025/08/04-09修了一些细节。


    第87章


    路无忧僵在原地。


    白袍人盯着他,忽然皱眉:“发什么愣呢,钧离?”


    对方松开扣住他的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路无忧这才注意到,白袍人不是在跟自己讲话,而是跟这副身体的原主说话。


    而且细看之下,眼前白袍人样子鲜活年轻,白皙肌肤显露出健康的血色。他额上薄汗未干,气喘吁吁的,月白长袍袖子被他囫囵卷起,挽在手肘处,领口盘扣还随意解开了几颗,透着奔跑后的热意。


    回想起来,他刚才的笑容扬着年少人的明朗,和祟核记忆中温润阴毒的笑容,完全不一样。


    大概见人久久没回话,白袍人疑惑道:“怎么了?”


    “没事。”路无忧听见这具身体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嗓音是陌生的清冷音色。


    他们说的古族语,路无忧不需要翻译便自动理解了。路无忧心道,这里应该是这个叫钧离的人记忆?


    钧离:“圣子大人找我有什么事?”


    白袍人顿时炸毛,“说了多少遍别这么叫我!要是你再叫一次圣子大人,我就、我就……”他被钧离盯着,不知怎地,气势汹汹的话突然卡壳,耳根也有些微红。


    很微妙地,路无忧感觉到钧离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心情有些愉悦。


    钧离:“龙宿。”


    龙宿这才悻悻哼一声,随即想到了什么,撇嘴道:“理老们开完会,说要找你。”


    钧离点头道:“知道了。”


    说罢,钧离往坪坝外走去。


    “钧离!”龙宿又急急地在他后面嚷道,活像被主人留在原地的小狗,“你晚上记得早点来坝上,我有事找你!”


    钧离没有回头而是挥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路无忧听见身后传来少年们哄笑,“哦诶,龙宿又想要骗钧离的出寨哨了!”“要是被龙头知道,有人又要倒霉咯!”


    “什么又要骗?我就没骗过好吧!钧离给我哨子还不是我一声的事情?还有!少拿我爹吓唬我,我可不怕他。”


    ……


    身后坪坝的欢闹声渐渐远去。


    钧离走在山边小路上,路无忧透过钧离的双眼观察着周围,寨子里的人大概是都去了坪坝上活动,一路上没见到什么人,沿途竹楼木屋大门都是虚虚扣着,上面挂着五色的编绳。


    路无忧一边看一边思索着,这个时候龙宿应该还没有炼制出诡祟,而且不是说古幽族善炼蛊御灵?怎么半只阴灵都没见着。


    难道是因为现在还是大白天?


    路无忧望向小路另一侧,山势层叠,梯田如一片片鱼鳞铺开,倒映着清浅的天色,其间立着几个手持竹竿的稻草人……等等。


    怎么有个稻草人挥着杆子,在一蹦一跳在驱赶驱赶鸟雀???


    路无忧还想看仔细些,忽然感觉不对——钧离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脚步,正盯着那些“稻草人”。


    钧离:“它们都是阴灵,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


    路无忧顿时毛骨悚然。


    ——钧离神魂还在这副身体里,不仅清醒着,而且能听到他的心声!


    路无忧瞬间警惕起来。


    然而钧离却开口道:“无须惊慌,我没有恶意。这里是我生前记忆织出的领域,而我只是守在此处的一缕残魂。”


    路无忧沉默了一会,“是你通过坪坝的黑鼓把我带进这里来的?”


    钧离:“嗯,祖鼓是我阴灵,我让它替我筛选出合适的人进来,看来它选择了你。”


    路无忧:“你想做什么?”


    钧离:“在我回答之前,你可否告诉我,如今外界是什么情况?关于那些凶残的阴灵,用你们的话来说,它们叫诡祟?还有……你可见过龙宿吗?”


    路无忧冷笑一声,“岂止是见过,你们的圣子藏头露尾,在五洲各地制造了许多诡祟,酿造了许多惨祸。而我就是其中的一个,他在我身上打下了诅咒烙印,意图将我制成诡祟。现在外界世道纷乱,有一半功劳,都是拜你们古幽族制造出来的诡祟所赐。”


    “现在还把我抓进来,难道是想斩草除根不成?”


    钧离没有说话,而是转头面向小路岔道的方向。


    岔道上并没有人,但下一刻,尽头处走来一个晃悠悠挑着担子的寨人,那人看见钧离,朝他打招呼:“离仔怎么还在巡逻啊,不去坪上玩?”


    钧离微笑,“理老们找我,顺路巡一下。”


    “哦诶,那你赶紧去吧,别耽误了,最近寨界附近有些异动,理老们都紧张得很。”那寨人说着,颠了一下肩上的担子,“龙宿还整天嚷着要出寨,真是不知外面险恶……”


    钧离驻足在小路的坡道上,望着那个寨人摇着头走远后,才转回身。


    山风把远处坪坝的芦笙鼓点断断续续地送上来。


    透过他的眼睛,路无忧看见坪坝赤黑如潮的人群里,一抹白袍亮得刺眼。


    龙宿随着鼓点赤足旋舞,白袍下摆绽开如轻盈的蝶翼,身周少女们将他围在中央,裙摆波浪翻飞,环绕成绽放的花形。不知谁先起的头,她们解下衣襟的彩带向中央抛去,各色的彩带交织着,如同下了一场温柔的雨。


    龙宿随手接住一缕淡粉,笑意粲然,眉眼融春。


    钧离望了许久,才道:“我想请你帮助古幽族和龙宿洗清冤屈。”


    路无忧笑了,“你的意思是你们也都是受害者了?别的我可以看错,但是我临死前的记忆,看到的听到,的的确确是龙宿。”


    钧离沉默了一会,“我知道的龙宿,做不出这种事。”


    “他是被一个叫李妄的人所蛊惑!”


    当钧离提到“李妄”时,路无忧感受到他几乎是极度克制下,才忍住将那人的血肉生吞活剥的冲动。


    这种仇恨并非伪装。


    路无忧方才说的这般武断,也只是为了激将钧离。


    “不过光凭你一面之词,很难让我相信。我想你费那么大功夫创造这个回忆领域,想必有什么证据吧?”


    钧离:“不错,我可以向你保证,接下来你看到的,都是我生前真实完整的记忆。此域由禁制约束,若有一丝伪造,此界便会顷刻崩溃。即便是我,也只能寄居在这个躯体里,随记忆重演,无法左右分毫。”


    “等你看完我所看,感我所感,就会知道那人的可怕。”


    路无忧心下思量,如果钧离说的是真的,那么几万年来,他一直就在这里重复着这些回忆,等着合适的人进来,还要在他人面前毫无保留地剖析自己的记忆和感受。


    修真界法宝众多,难以保证是否有人乔装成龙宿。虽然他刚才和龙宿打了个照面,细节和气息不会骗人,路无忧十分确信杀他之人就是龙宿。


    但既然钧离这么笃定,路无忧自然不想冤枉好人,便默认同意钧离这个做法。


    理老们所在的竹楼位于古寨最高处。


    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草药香,墙上挂着硕大的白色水牯牛头,牛角上盘踞着一条成人手臂粗的漆黑水蟒。三位老者神情肃穆,身披全黑长袍端坐在上首。


    他们吩咐着钧离。


    “外界世家倾轧端倪初起,你安排守卫队,每日寨界要多加巡逻几次。有漏要补,有异要报。若有形迹可疑的异族人,当场格杀。”


    “今晚寨庆,你带队巡逻完再去参加。”


    钧离一一应下。


    中间头人[1]垂垂老矣,他眼里光芒矍铄,望着钧离,“龙宿那边,他和你自幼相熟,愿意听你的。你多劝劝他,最好让他彻底打消出寨的念头。”


    “是。”


    路无忧就觉得离谱,龙宿脑子里想什么,凭什么要钧离负责?而且那是能负责的东西吗?


    不过钧离似乎习以为常。


    他离开竹楼后,又马不停蹄地领队巡逻寨界,差点把感同身受的路无忧累坏了。


    路无忧表示:有时候一些地方可以不用这么真实。


    不过正好一路上方便他了解古幽族的情况。


    之前竹屋里吩咐多加巡逻的理老,就是钧离的娘亲,所以钧离从很早开始便分担了下一任的守卫责任,待娘退休之后他就会继任新的理老。


    而古幽族的阴灵不像后世那般强大。山岭里的精魄灵力微弱,古幽族通过契约让它们依附在各种器具上,供他们驱使,几乎每个古幽族人成年之后就会契约属于自己的阴灵。


    像是钧离的阴灵是祖鼓。


    作为报酬,古幽族人死后,他们的魂灵没有轮回,而是作为阴灵们的养分,被其吞噬,再孵化新一轮的精魄。


    唯一不同的是龙宿,他还没有阴灵。


    头人的阴灵世代相传,只有上一代头人死之后,龙宿才能契约。路无忧看到的那条水蟒——蚩蛇,便是龙宿他爹的阴灵,凝聚了每一代头人的智慧与力量。


    等钧离结束巡逻,赶到坪坝边上时,寨庆已经开始了。


    场中央仍然是路无忧所看到的那面黑鼓,而坪坝的外围铺了一圈地毯,上面摆满瓜果肉食,寨人们围坐其中,三位理老也已入座。


    龙宿双手手持鼓槌,站在黑鼓旁,他月牙长袍穿戴整齐。


    在众人安静的注目下,白袍少年利落侧身,敲击着祖鼓,唤黑鼓的名字,轻柔地念唱呼唤阴灵的灵语。


    咚咚——


    【我的戈贡,请它们来,与我们欢庆。】


    随着龙宿吟唱灵文,星星点点灵光越过遥远的山岭,汇聚在场中,随着篝火舞动。


    咚咚——


    【我的衣里达,请它们来,与我们欢庆。】


    龙宿将寨中阴灵的名字都念了一遍,每念一句,便敲一次鼓。


    最后一声鼓声落下之际,路无忧看到龙宿抬头,直直望向钧离所在的位置,眼含笑意,口中无声地念道,“我的钧离,请你来,与我欢庆。”


    之后,他手中的鼓槌重重地敲击在鼓面上。


    咚——


    霎时,场上所有阴灵灵光化作绚烂的烟花,洒向夜穹,坪坝上响起热烈的欢呼。


    少女们奔到场上,赤黑的裙摆飞扬旋转,在坪坝上绽开一朵朵绚烂的花,少年们围成外圈,赤足踏地,芦笙与呼喝交织。


    钧离望着场中结束了启鼓任务朝自己跑来的龙宿。


    路无忧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重要的东西,“你喜欢……不对,你爱他。”


    “是。”钧离微微笑了。


    “不过那是以前的事了。”——


    作者有话说:


    [1]头人,少数民族首领-


    在上一章结尾,调整了一下小鹿是神魂进了钧离身体的设定。


    2025/8/11小修了一下人设。


    第88章


    钧离:“但我说他不是真凶,并非出于私情,你尽可放心。”


    路无忧没有继续问下去。


    因为龙宿很快跑了过来,他在钧离面前猛地刹住,脸跑得红红的,埋怨道:“怎么这么晚才来呀,我可是硬顶着我爹注视的压力,等到你来才启鼓呢。他们又让你去巡界边了?”


    钧离:“本来也该轮到我巡逻了,你找我有什么事?”


    龙宿眼睛一亮,但还没等他开口,钧离无情地打断他:“出寨哨免谈。”


    龙宿无语:“怎么还预判我说的话啊。”


    少年拉住了钧离的手,试图耍赖:“求求你了钧离——就让我出去看一眼吧,我保证一天之内就回来,而且绝对不会让理老们发现!”


    路无忧乐了,那古寨遗址他亲眼见过,光是外围那一圈密林就望不到头。别说一天,就是给龙宿插上妖兽翅膀,十天之内赶一趟来回都够呛。


    钧离自然没答应,他把手从龙宿手里抽出来,同时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场上。


    他们站在坪坝角落边上,场上正欢歌笑舞,没有人注意到方才龙宿说的话。


    龙宿悻悻小声道:“嘁,亏我还特地给你说了祝语。”


    钧离顿了一下,“所以那句祝语只是为了哄我,把出寨哨借给你?”


    龙宿挠头,笑得纯然:“是啊,原想着你听了高兴,就把哨子借我,现在倒好,白折腾了。”


    “呵,那还真是抱歉了呢,圣子大人。”


    龙宿看势头不妙,连忙道:“钧离钧离,我学了异族的文字,给自己取了个名字!你想听吗?”


    钧离:“叫什么?”


    龙宿:“龙傲天!”


    龙宿一脸得意洋洋:“听说外头的人最崇拜这个名字!书上都写着‘龙傲天’如何一剑荡平天下,揽尽绝色。而且你说巧不巧,我本来就姓龙,连姓都不用改了!”


    钧离:“……”


    路无忧:“绝了。”


    路无忧看下来,就这个情商和智商,龙宿也许真不是幕后真凶。


    人群中有人喊龙宿:“哦诶!在那干什么呢,快过来玩啊!”


    “来啦!”龙宿朝他们挥手,这小白眼狼没得到哨子,转身就跑开,加入到人群中,同少女们共舞。


    钧离望着龙宿没心没肺的样子,“他就是这样。”


    古幽族寨子处在密林中依山傍水,外面布置了很多迷瘴和蛊虫,没有出寨哨是无法进出的。龙宿隔三差五就要找钧离拿出寨哨。


    只不过这次缠得格外久,连钧离巡逻,龙宿也要拉着他衣角,跟着后面央求。


    正是如此,他们才一起遇到了重伤昏迷的李妄。


    路无忧虽然早有预料,能蛊惑龙宿者必非恶相,但李妄的样貌仍超出他的预期。


    李妄肤色苍白,五官俊美得近乎神祇,昏迷的他看上去像是一尊染血的玉菩萨,全然看不出半点蛊惑人心的阴鸷。


    钧离原本想直接将李妄扔出界外,但被龙宿拦住了。


    “他伤得这么重,要是把他扔出去,必死无疑。他身上没有武器,看起来也不像是个坏人,我们还是把他救下来吧。”


    钧离耐不住龙宿软磨硬泡,终究松口。“把他带到附近山洞安置,等他伤好之后,就让他立刻离开。”


    他本非滥杀无辜之人,而且他不知道这人是怎么闯进寨界来的,若贸然放走他,此人要是没死成又暴露出寨子的方位,反而更麻烦。


    权衡之下,只得先救人,再谋后策。


    李妄在山洞醒来的时候,火光昏黄,龙宿正俯身替他缠最后一圈布条。李妄睁眼的一瞬,眸底寒光掠过,却在看清两人后迅速收敛。


    “多谢二位救命之恩。”李妄欲要起身叩谢,他即便重伤在身,也没有一丝窘迫局促,可见出身并不一般。


    他这些反应都被钧离和路无忧看在眼里。


    路无忧心道:“这人有点东西,如果他醒来直接攻击两人,钧离可以直接将他就地格杀,没想到他很快反应过来。”


    钧离立在洞口,没有说话,龙宿倒是拦住了李妄,“举手之劳而已,不过你是怎么闯进我们寨子领地的?”


    古幽族虽然隐世,但也有了解外界情况的需要,所以通用语他们还是会说的。


    李妄将自己遭遇道来——他为中洲商贾李家之子,随商队行货,暗带家传灵宝,不料走漏风声。半途遭世家截杀,护他的家臣临死前发现了此界,以血为引,将他送入此地。


    看着李妄娓娓道来的样子。


    钧离残魂道:“后来我才发现,根本没有所谓的家臣。李妄精研阵法多年,是硬生生破开我们寨界闯进来的。”


    钧离因为巡逻要务紧张,所以多是龙宿去给李妄送吃送药。


    等钧离发现的时候,龙宿和李妄的关系已经十分亲近。


    偏偏钧离在场的时候,李妄表现得十分合乎礼法,即便是古幽族出身的钧离也无法指摘。


    只是再一次,李妄靠在龙宿带来的竹椅上,声音低软,给他讲北洲雪原人面熊的故事。龙宿听得眼睛发亮,无意识向他越靠越近。


    钧离看着坐得很近的两人,拎着龙宿的袍领将他逮了回来。


    他拿出一枚蛊丹,递到李妄跟前,道:“按照之前说好的,等你养好伤就离开这里,这里不允许异族人逗留。把它吃了,把这里的一切忘干净。”


    龙宿扒拉着钧离拿着丹药的手,“现在就要吃吗?我还想再多听一会故事呢。”


    好在龙宿虽有不舍,但也还是同意了钧离的做法,他叹了口气看向李妄,“不过时间是有些久了,你家里人也该着急了,早些回去也好。我等会替你准备点防身的东西,不然外面的蛊虫够你喝一壶的。”


    李妄只是安静地盯着龙宿搭在钧离腕上的手。


    正当钧离心生警惕以为李妄要反悔时,他只是含笑颔首,声音温润如初:“还是小宿想得周到,叨扰多时,李妄也确实该离开了。”


    随即他接过了丹药,并再次答谢了两人。


    这时外面的守卫同伴已经在喊钧离了,眼看着就要靠近山洞,钧离只得看着李妄吃下丹药,再次告诫龙宿,准备好东西之后,尽快让李妄按照他说的路线出界。


    之后钧离便离开了山洞,他走之前,龙宿还在叽叽喳喳叮嘱着李妄,李妄只是微笑看着他。


    钧离残魂:“要是我当时留下来盯着李妄出界,也许就没有之后的事了。”


    路无忧:“如果李妄真的是你说的真凶,他想做的事,无论如何都会办成。”


    钧离残魂笑得勉强,“你说得对……终究还是一步错,步步错。”


    次日早早,钧离第二天去了山洞,没有看到李妄,以为龙宿的确送他离开了。


    然而之后某日,钧离在寨路上撞见龙宿,少年脸颊飞红,一手捂嘴,像被什么呛住般从他身旁匆匆跑过。连旁人问他吃了什么辣子,他也支吾着答不上来。


    此后数日,龙宿魂不守舍,鼓点敲错,芦笙走调,连蚩蛇盘在臂上都没发现。


    再后来钧离跟踪龙宿,来到一个隐蔽的水帘洞口。他刚抬起想要走进去的脚,整个人却像被钉住,一步也挪不动。


    水帘的另一边,轻柔泣声被低哑的嗓音掠夺着,缠绵在一起。


    少年面对面坐在男人身上被索取着呼吸,圣洁的月牙白长袍堆叠在他腰间,一双骨节修长的手从前面环过来,探入他白润光泽的腰窝之下。


    龙宿抽泣着,“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原本想要冲进去的钧离,听到这里,也只能立刻收住脚步,屏住气息。


    他不愿意让龙宿难堪。


    然而俊美的男人看了一眼钧离所在的位置,嘴角微勾,俯首咬住少年,喑哑模糊道:“你听错了。”


    “啊……呜……”


    断断续续的哭吟再度响起。


    李妄像是一条斑纹艳丽的毒蛇,正一口口地舔舐着他采撷到的鲜嫩多汁的浆果。


    路无忧暗骂一声:“这厮必定是故意的。”


    钧离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冷静下来,一步步离开水洞的。他只知道眼下不适合进去找龙宿,他想着等龙宿回来,再好好劝他。


    古幽族喂养的野灵会为他们洗清近亲相婚的问题,但族内遵守男女婚配的规则,绝不容许同性相合的。


    那是异族人才会做的事。


    钧离,或者说曾经的钧离以为,龙宿娶寨里最甜软善良的姑娘,生儿育女,接下头人的银冠与骨刀。


    至于他,会站在龙宿半步之后,成为他保护古寨最坚实可靠的助力。


    如今龙头气数已衰,蚩蛇只有拥有头人灵纹的龙宿才能继承。龙宿身法不是寨中最强的,但他御灵能力却是近几代头人里最出众的,他是带领古幽族长存的最重要力量。


    不是龙宿要成为头人,而是古幽族必须要他成为头人。


    但龙宿一直没回来。


    钧离想再去那水帘洞找他的时候,就看到急匆匆赶来的族弟说,巡逻的理老发现圣子窝藏异族人,两人企图私奔。


    钧离僵在原地,他怎么忘了,今天是他娘带队巡逻。


    路无忧觉得很奇怪,怎么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是这个时间点?想来还是与李妄脱不开关系。


    龙宿和李妄被分开关押了起来。


    钧离在牢里见到龙宿的时候,他正呆愣愣地坐在地上,他消瘦了很多,脸色也失去了血色,苍白到可以看到皮肤下纤细的青色血管。


    钧离低声:“是不是他撺掇你?”


    龙宿摇头,“他从来没有要我和他一起离寨,他说只要我们愿意,他可以加入古幽族,成为守护我们寨子的一份力量。是我想离开这里,不怪他。”


    钧离听了,直觉蹊跷:“不对,凭他的修为和行事气度,分明是强大世家的嫡脉,怎么会甘心舍了自家底蕴,跑来我们这穷山恶寨?!”


    他通过之前的相处,早已察觉出李妄绝非是他口中的商人之子。


    龙宿抠着手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说……他修为尽失,也受够了世家纷争,不想再被那些血亲恩怨捆住。”


    钧离还是觉得不妥,“你先等我查清楚……”


    “可是,钧离……”龙宿摸着自己的小腹,“我怀孕了。”


    龙宿怀孕了。


    钧离才知道自己部族的头人有一种延续古幽族血脉的秘法,只要使用,无论躯体雌雄,皆可孕育子嗣。只是这个方法几乎要献祭本体大半生命,极损元气,因此历代头人不到寨族存亡之际,绝不启用。


    钧离声音干涩:“他到底有哪点……值得你为他做到这一步?”


    龙宿苍白的脸上泛起薄薄的粉红,“我也说不清,但是我只要一想到他,心口就会跳得好快。”


    “所以我不后悔!”


    龙宿像是下定了决心,眼睛亮起之前的光芒,“我选择相信他,钧离你也可以相信我吗?”


    钧离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身离开了地牢。


    路无忧不知道钧离表现得这么平静,脚步和气息没有泄露一丝异样,尽管路无忧此刻和这副身体共感,心脏像是被一双手掰开又揉碎了,直到再也拼不起来。


    和他同在身体的钧离残魂,轻声道:“这些旧日心绪搅扰了你,抱歉。”


    钧离看似已经不受影响,如果他声音里没有暴露出那细微的颤抖的话。


    路无忧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道:“呃……没事。”


    在龙宿的万般恳求下,李妄最终还是被允准留在寨中。


    他生得俊雅,谈吐又极谦和。晦涩难明的古幽语,他不出一个月便能对答如流,田间粗活,他没有修为和阴灵协助,挽起袖子就干,毫不扭捏敷衍。哪怕是寨人们最头疼的算数,他也会耐着性子手把手教。


    全然没有半点异族人惯有的骄矜与傲慢。


    一开始,寨人们说:“钧离你要好好盯着这个异族人,他一定不怀好心。”


    到后面,有人说:“李妄也许还有点用。”


    最后,他们说:“钧离你把人想得太坏了,并不是所有异族人都是你想的那样。”


    看到这里,路无忧已经看出李妄用意——他想要得到古幽族的力量。


    古幽族人没有意识到自己会御灵,是一个多么强大的力量。李妄每一次漫不经心地打量着寨子里的阴灵,眼底里却藏着猎人打量猎物的冷光。


    李妄骗得了龙宿和寨子里的人,却骗不了钧离。


    钧离照旧巡逻,并且更加谨慎地注意着李妄的动静。


    日子一天天过去,龙宿的腰身渐渐圆润。钧离每次碰见龙宿,李妄总在一旁将人半护半抱,温声细语地哄着。


    龙宿不再像以前那样在外面到处野,也不嚷着要出寨了。他呆在家里养胎,不过还是叽叽喳喳的。


    “钧离,你说给孩子取什么名字好呀?阿妄说要取个贱名好养活,可是有我们在,孩子一定会平安快乐长大,我看这小名不取也罢,而且,‘龙傲天’这个名字就很好啊!”


    钧离坐在龙宿对面,生硬道:“……还是再想想吧。”


    不过龙宿没聊几句,就已经显露疲态,昏昏欲睡,接着就被李妄抱回房间休息。


    钧离等李妄出来,看着他冷冷道:“你最好能在龙宿面前装一辈子,要是让我抓到你的把柄,我一定会当众将你处死在坪坝上。”


    李妄还是一副温润君子的样子,只是他幽深的眼眸里带着戏谑,“拭目以待。”


    龙宿的孩子最终没能生下来,五个月大的时候,胎陨腹中。


    年迈的药婆婆说也许是男子体质的问题,又或许是龙宿思虑过重。


    当时的钧离没想通,龙宿怎么会思虑过重呢?


    对此,龙宿大大咧咧地答道:“我怎么可能不害怕多想,那可是生孩子哎!”


    龙宿一向怕痛怕流血,如今贸然地怀子,这理由听来很是合情合理。


    但路无忧却怀疑,“是不是龙宿那时就对李妄起疑了?”


    钧离残魂:“不错,只是我那时没悟到,后来一遍遍回想,才窥见端倪。”


    失去孩子的龙宿身子看上去更单薄了,带了一点忧郁的气质,开始有点接近路无忧看到的那个白袍人。


    龙宿敲着祖鼓,送别那个尚未出世的孩子。


    【吾儿,请你轻柔地离去】


    【不要太快,好让我再多看看你,不要太慢,好赶上彼岸的欢愉。】


    【天星为你掌灯,山风伴你同路。】


    鼓声低缓,灵语哀怜,族人跟着轻轻吟唱。


    被盛开的山花簇拥的小小殇盒里透出像初雪般洁白的灵光,星星点点,随风轻盈飘起,在坪坝上方的夜空盘旋片刻后,才越过山岭离去。


    送灵的鼓声一歇,众人仍低声哭泣,只有钧离注意到李妄,他一如既往温柔地安慰着龙宿,但眼底却十分冷静,不见一点悲色。


    钧离残魂沉声道:“如果是我,我绝对不会这么冷静。”


    路无忧觉得,李妄对待那个离开的孩子,像是摆脱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龙宿丧子后,外界世家纷争越发严重,越来越多的异族人在寨界边缘游荡。


    寨子巡逻因此加了数倍,也正因如此,钧离好几次撞见李妄独自立在寨界边上,身周缠绕着几缕古怪的阴灵,如雾如影,带着一丝阴戾气息。可钧离还没细看,那些阴灵就消散不见了。


    路无忧一眼认出,那些阴灵已经有了后世诡祟的模样。


    钧离先是找到龙宿,跟他说了这件事情。


    龙宿听后沉默了片刻,说出来的却是:“你看错了,阿妄他不会我们的契约阴灵秘法,我也没教过他。”


    钧离:“如果他天资聪颖到根本不需要我们教呢?”


    龙宿脸霎时苍白,“他不会这样做的,而且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钧离又找到了龙头,他说要有证有据才能断定。


    钧离认为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他决定出寨一趟,调查李妄来历,还有他驱使那些阴灵的目的。


    他以为龙宿会阻止自己,但龙宿没有说什么,他亲自送钧离到寨边,像以前那样话唠地叮嘱他在界外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最后,龙宿望着他,挤出了个笑容,“等我身体好了,我也要出寨看看。”


    这个时候的龙宿白得近乎透明,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丧子之后,他残存的那点生机像被一点点吞噬殆尽,整个人薄得仿佛一捏就碎的蝉蜕。


    钧离抬头,看见李妄站在竹楼高处盯着龙宿,脸色阴冷。


    钧离觉得自己必须要快去快回,


    可他走出寨界,花了半个月才抵达最近的城镇。


    又好在他运气不差,他在书阁中翻遍各家卷宗时,发现一个熟得刺眼的名字。


    ——李妄,中洲问天器宗的嫡子,阵符丹三修的天才!


    根本不是他所说的商贾世家!李妄甚至还隐瞒了自己与他人有婚约的事实!


    钧离虽早有预料,但心中仍气愤不已。他还得知,问天器宗已在世家倾轧中被落霞剑宗灭门,李妄同样被记作“伏诛”,在世人眼里早已是死人。算下来,器宗被灭门的时间,正是他被追杀落入古幽族的那几天。


    但这点信息还不足以将李妄定罪,反而佐证了他跟龙宿所说的厌倦世家纷争。


    钧离很快冷静下来,想到了这点。


    他从书阁出来,想前往更大的城池调查,却发现小镇上到处乱糟糟,每个人行色匆匆。


    钧离拦住一个路人问发生了什么事,那人极不耐烦道:“还有什么事!各大门派马上要杀过来了!”


    “他大爷的,就因为那些古幽族的人制造了一堆奇怪的阴祟,杀了不少世家的人,被发现之后,把这一片都连累了,就因为他们说古幽族就在那密林里面!”


    钧离惊疑不定道:“怎么会这样……”


    “怎么不会?人家各大世家可不是吃素的,当场抓到了几只阴祟,拷问出来了,就是那古幽族圣子干的!这事都传遍整个中洲了,你这人怎么还一副不知道的样子,闭关闭傻了?好了好了,别拦路!你不怕死我还怕呢!”


    那人匆匆忙忙搂紧包袱离开了。


    钧离脸色顿时煞白,至此,他已经全然肯定,李妄得到古幽族的力量,就是为了复仇,那人从始至终都没有忘记自己的族仇!


    可他调查得太晚了,李妄早已开始展开了自己的复仇,并且将这口黑锅牢牢扣在了古幽族身上。


    眼看着各大世家就要攻过来,他日夜兼程赶回了族地。


    然而当他回到了寨子,却发现本该在白日里劳作的族人像是被魇住了一般自相残杀,龙头和理老们不在竹楼。


    他心头一沉,转身奔向禁地祭坛。


    圆台祭坛上血流遍地,理老的尸体瞪着惊怖的双眼倒在地上,圆心处是死去的龙头,而龙宿和李妄不知所踪。


    咚咚咚咚——


    钧离奋力擂响祖鼓,将古幽族人一个个唤醒,试图告知他们真相,可偏偏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寨界便在一阵刺目的灵光中轰然碎裂。


    各大宗门攻了进来。


    刚清醒的古幽族人来不及弄清缘由,便成片倒下,鲜血漫遍梯田,染红坪坝。


    杀到最后,钧离已经分不清溅在脸上的血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手中骨刀已经断裂,视野里一片暗红。


    钧离终究还是倒在了血泊中。


    他笑了,被处死在坪坝的人不是李妄,居然是自己和族人。


    浑身是血的族弟扑到他脚边,哭喊着:“阿兄,我亲眼看到龙宿……他亲手捅了龙头,要夺蚩蛇传承!被我们阻止,李妄……李妄也不见了!他们肯定发现阴祟的事情暴露,趁乱逃了!”


    钧离想说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龙宿从来都不想继承蚩蛇,也绝对不会制造阴祟,那些是李妄做的。


    但他再也说不出来了,视线逐渐灰暗,最终陷入黑暗。


    鸿蒙六百三十六年,古幽族受中洲宗门联军围剿,亡。


    钧离用尽最后的力量将自己的残魂封印在祖鼓里,等待着有一天有人发现这个真相。


    这就是他回忆的终点。


    身周的景象纷纷退却,回到路无忧最初踏入领域时的那片坪坝。


    路无忧神魂从钧离身体里抽离出来,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坪坝上,一个穿着赤黑族袍、眉眼冷淡的青年,站在他的面前。


    钧离看着路无忧道:“虽然我不知道当年祭坛真相如何,但制造诡祟的事情绝对不是龙宿做的,希望你能相信我的判断。”


    路无忧:“李妄此人的确很可疑,但他如果只是为了复仇,这么多年过去了,仇也早就报完了,何必要一直制造诡祟?而且这并不能解释为什么是龙宿给我种下了反噬印记。”


    钧离:“这说明李妄的目标早已不是复仇,他所谋划的,恐怕是倾覆整个修真界的权力。如果那印记真的是龙宿所为,想必他必须这样做的理由。找到他,也许就能知道一切真相。”


    路无忧心下微沉,这与他和祁澜之前的猜测差不多,只是嫌疑人现在从龙宿变成了李妄。


    路无忧挠了挠头,“实不相瞒,我进入寨子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找到解除诅咒的方法。不然我可能撑不到找到龙宿的时候了。”


    钧离沉吟片刻后,看向寨子祭坛所在的方位,“当年蚩蛇被龙头封印在祭坛下,你继承蚩蛇,也许可以在传承中找到解决方法。”


    路无忧愣住,“可是你们的传承不是要头人的灵纹才可以继承吗?”


    钧离:“我的回忆领域只有灵纹与龙宿相近之人才可以进入,祖鼓既然让你进来了,就说明你的灵纹适配。我原本希望你能告诉我诡祟已灭绝,李妄已死,古幽族的冤屈被洗清。哪曾想……”


    “也罢。”钧离眉眼凛然,话锋一转,“照此局势看来,你解除反噬诅咒只是第一步。”


    “李妄活了数万年,又深谙诡祟之法,若想与其抗衡,你必须获得更强大的力量。他的力量既建立在我族秘法之上,那么,我族的传承,便是你唯一的胜算。所以你不必多虑,尽管去取。”


    路无忧无法拒绝,“好。”


    此时残魂边缘微微透明,开始消散,“将这些事情交代给你,我的使命也该结束了。”


    他在这里待了万年,已经是强弩之末。


    “抱歉。”钧离生硬地弯起嘴角,“虽然现在问有些晚了,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路无忧。”


    钧离笑了。


    “无忧……是个好名字。”


    路无忧看着钧离一点点消散,忽然感觉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笼罩着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领域呆了多久,虽然是为了搜集线索,却在不经意间走完了钧离的最后的时光,那些喜怒哀乐,绝望与悲伤深深地和他神魂共鸣。


    这让路无忧一直很想祁澜,而在钧离完全消散的瞬间,想念化成了实质。


    他太想祁澜,想赶紧回到祁澜身边。


    纯白领域崩散成一团团柔和的灵光,路无忧眼前陷入黑暗,他被一阵清风轻轻带回了自己的身体。


    和钧离冷冰冰的身体不同,他身体暖呼呼的,不用想都知道,被人贴身裹在了僧袍里。


    路无忧一抬头,就看到了祁澜。


    祁澜眼睛布满血丝,路无忧微微张嘴,还未说什么,熟悉檀香的气息便即刻染上他的唇舌。


    他想祁澜。


    祁澜亦想他——


    作者有话说:-


    2025/9/24补充了最后小鹿和钧离对于李妄动机的推测,修了一点小BUG-


    终于炒出饭饭了,这几天其实构思了几个版本,码了两个版本,但最后权衡下,还是选了这个。


    上一章微调了一下龙宿人设,其他的不影响阅读。


    本来想多写点,但是有点码不动了,所以决定下一章嘿嘿-


    谢谢宝宝们一直支持!接下来应该没什么能卡小狗师傅的了(flag(快住嘴吧你!


    第89章


    路无忧有很多想要告诉祁澜的话,那些关于钧离、龙宿和李妄的事情……但此刻通通被堵在喉间,汲取的气息里全是浓郁的檀香。


    他被祁澜紧紧地抱着,陷在金绫筑成的柔软结界深处。


    层层衣襟应声而裂。


    身体虽被祁澜护得温暖,但长时间的神魂离体对于他来说还是勉强了。


    雷劫留下的暗伤未愈,神魂离体让身体蔓延出不少死气,险些让丹田压制的祟力爆发,额头上的那对白玉似的小骨角已经抑制不住地冒了出来。


    那小骨角只是被稍微亲一亲,那酥麻就从头皮一路蹿到尾椎,让路无忧瞬间软成一滩水。


    “唔,我在领域得知古幽族传承里也许有解决反噬的办法……呃啊!”


    僧人力度骤然汹涌,“先净度。”


    “呜——”路无忧攥紧对方的僧袍衣角。


    看来他神魂离体,的确把祁澜吓坏了。僧人迫切地想要确认他的存在,连能解决灵纹问题的传承一事都排在了后面。


    眼下是劝不了祁澜停下,而且路无忧也很想要祁澜。


    领域里的回忆太过孤寂,让他神魂都为之恍惚,唯有此刻的真实的触碰才将他从那个领域中真正地抽离出来。


    路无忧沉溺在祁澜的怀抱里,一声声“阿澜”喊得又甜又糯,讨要着对方的疼爱。


    祁澜不知道他在领域里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沉着眉眼,极耐心细致地呵护着自己的珍宝。


    凝练精纯的灵力一波接一波的涤荡。


    路无忧像一只洪水中抱住树干的小树兽,竭力不让自己在汹涌洪流的颠沛沉浮中掉入迷失的漩涡。


    然而起伏的波澜更汹涌地拍打着,裹挟着他卷入意识深渊。


    ……


    到最后,额头上的骨角已经被祁澜净度消退。


    路无忧意识和哭声模糊成一滩,肌肤泛着水润桃粉,底下压着的红衣和金绫已经湿漉漉缠在了一起。


    元阳对他来说也属于滋润躯体的灵液,加上他身为鬼修,无须双修之法便能自动汲取元阳精气为己所用。之前灵纹的裂痕还有身体遭受雷劫的伤,都是在祁澜元阳和佛骨灵纹修护下好转。


    可吸收也要时间啊。


    旧的还没吸收完,新的又来了。


    路无忧觉得他小腹里全都是,涨得发疼,稍微一碰就让他忍不住……可恶的祁澜。


    等金绫结界打开时,路无忧身上已经换了一套新的红衣,整个人脱力地蜷在祁澜怀里,委实累坏了。他被祁澜抱起来喂水的时候,腿内侧仍不受控制地发颤抽搐着。


    路无忧眼睛通红,哑着嗓子很是委屈。


    “我都说了不要了,你还一直……呜……”


    他咬着菱唇别过头去,连那百年灵果榨成的果汁都不要喝了,他方才将衣服弄脏实在太丢脸,那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他都这么大了……


    带着薄茧的指尖将他菱唇揉开。


    “衣服已经处理掉了。”祁澜带着微微歉意,“乖,先把果汁喝了。”


    路无忧还在生气,可他手酸软得都抬不起来将祁澜的手拍开,只好用牙齿恨恨地咬着嘴边的指头,只是咬着咬着,那指头不知道怎地越探越深,路无忧又习惯性含着指头吮吸了一口。


    看见祁澜眼神蓦地暗了,路无忧觉得腰椎霎时又酸了起来,也顾不得指头还在嘴里,连忙道:“唔,我要喝果汁。”


    这时候就想起要乖乖喝果汁了。


    连旁边的舔月看了都摇头,小主人好笨。


    路无忧浑身紧绷,好在祁澜只是抽回手指,转而扣住他的后脑深深吻下,没有再多做什么。


    喝完灵液,路无忧才打量起周围,他们此时身处在一间竹楼里。


    方才灵纹交融的时候,路无忧把识海向祁澜敞开,祁澜已经得知了他在钧离领域里的经历。


    据祁澜说,那一声鼓响只有他一个人听见了,在祁澜眼里,他前脚刚踩上坪坝地面,后脚直挺挺地昏了过去。


    他在领域里过了三年,而现实中神魂离体不过才两天。


    “你神魂离体之后,古寨解开了对灵力和神识的禁制,而那面黑鼓也变成了这样。”祁澜从袖中取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黑鼓递给路无忧。


    “我察觉你的神魂被它卷入其中,便将它一并带走,就近找了间竹楼安顿下来。若不是感知你神魂无碍……”


    路无忧见僧人神色不对,故意晃了晃手中缩小的黑鼓:“你看,我这不是还好好的嘛,而且多亏了这次意外,不仅摸到解除反噬印记的门道,还顺带揪出了李妄这条暗线。”


    祁澜:“嗯。”


    路无忧见祁澜还在沉思着什么,“怎么了?”


    祁澜:“当时龙宿或者李妄夺取传承失败,如今遗址传承再现,对方说不定就混在进入古寨的宗门弟子中,趁机再次夺取传承。”


    ……


    “哎,海宗弟子怎么又死了,这都第几个了。”水镜前有人磕着瓜子不满道。


    “毕竟不熟陆地习俗,总是踩坑嘛。”


    如今五洲城里,凡是能看到水镜的地方都挤满了人。古寨现世半仙器的消息已经传遍大街小巷,大家都知道,谁能夺得这上古至宝,谁就是这场仙门大比的魁首。


    因此每日都有修士挤在水镜前,红着眼咬牙下注,只盼押中夺器之人,实现一夜暴富之梦。


    “那祁澜也真是的,就因为那鬼修不知道怎么回事晕在空地上,连半仙器都不寻了,就抱着人躲起来,连水镜都看不了!这都第三天了,护崽都没这么护的!”


    “另外几个宗门都已经找到那半仙器所在的洞穴,我看魁首就在那几人里,可惜萧见星赔率太低了。”


    “我看够呛,他们在地洞找了几天了,半片半仙器影子都没见着。”


    “嘁,你以为半仙器有这么好找啊,老实点等着看吧!”


    “可你们不觉得这古寨邪门吗?到底是哪支遗族的祖地?我翻遍古史都没见过这样的。弟子死伤高得吓人。我前几天盯的那几块水镜,悄无声息地就灭了,那可是阵宗和剑宗长老的嫡传啊,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哎,谁知道呢。”


    无上秘境不像寻常秘境可以凭通行令牌出入,唯有七位太上亲启通道方能通行,因此一旦踏入无上秘境,生死有命,即使后悔,都只能苦熬一年,等下次通道打开才可离开。


    云天的七位太上也在密切关注着水镜。


    “古幽族之地……”


    碧霄剑宗太上神情肃然:“以前便听师长说过幽族的可怕,没想到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们族地竟和寂灭渊一同落到了无上秘境。本宗师长当年受落霞剑宗照拂颇多,可惜当年古幽族作乱,他们因远戍南洲,援兵不及,直到仙去时仍引以为憾事。”


    “天衡道尊出身中洲,不知可曾经历过那场血战?”


    道宗太上莞尔,“当年清剿之战发生时,吾不过是个黄毛小儿,炼气入门都不曾。若说有什么因果关联,那也是因那场大战死伤无数,中洲各宗门衰微,吾才得以拜入道宗,入门修道。”


    御清阵宗太上叹道:“世事无常也。”


    药师太上眉头蹙起,“其他不提。如今古幽族地重现,非同小可,你我皆知古幽族乃诡祟源头,难保那遗址里还残存什么诡祟琐碎,尤其还有一个和诡祟牵连不少的鬼修身处其中,不得不让人心生警惕。”


    此话一出,众人皆默。


    禅宗太上玄敬静坐其中,神态自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吾等不必提前判断,心生困扰。”


    “若其真有异心,当锁界诛杀。”


    *


    路无忧也是通过领域才得知,现在的古寨遗址在秘境的造化之下,早已非表面所见。他们之前看到的那一大片建筑群只是表象,实际上进来之后,古寨领域远比他们想象中的大,地脉延伸数百里,暗藏无数秘地洞窟。


    路无忧他们出发去祭坛时,收到了净贪他们的传讯飞花,得知其他宗门的动向。


    古寨禁制原先把修为神识都压得死死的,各宗弟子吃了不少陷阱暗亏,折损惨重,半仙器搜索的进度大大减缓。直至三日前禁制消散,众人再无顾忌,撒网式地大肆搜寻。


    就在路无忧醒来的前一日,洛兽仙宗的少司猎在古寨后山探得半仙器波动。


    如今各宗弟子已尽数汇集在后山腹地深处。


    路无忧起初听着传讯,还神色如常,越听越坐不住,净贪他们描述的那个地方听起来怎么那么耳熟?!


    心头猛地一跳:“等等,他们去的……该不会就是祭坛吧?!”


    天杀的,他就该拦住祁澜少做一点,咳,虽然也有他的责任在……


    现在好了,被偷家了吧!


    之前路无忧他们不打算找半仙器,所以特地叮嘱过净贪他们不必跟着。小三只便各自行动,进了后山。


    路无忧曾经见到过的祭坛原本就在寨子中心,后来因为钧离临终前以命为封印,祭坛已经连根压入地底。秘境数万年吞并演化,那片地方早已并非当初的样子,路无忧算下来,祭坛方位正是腹地深处。


    不过他和祁澜并不打算走后山那条路,钧离早给他们留了一条更近的暗道。


    眼前的外面地表被一层粗壮密实的藤蔓所覆盖,相互缠绕的藤蔓带着细密钩子的毒刺,稍不留神就会被扎进血肉,拔都拔不出来。


    不过这对路无忧来说并什么棘手的事情。


    锋利地骨刺疾速旋过前方藤蔓荆棘,狼焰一喷,即刻清出了一片空地。


    路无忧凭着记忆,在地面上找到了一块风化得只剩末梢半截的阵柱,低声念出钧离教的口令。话音刚毕,一个数丈见方的洞口缓缓在他面前展开,洞中下方深不可测。


    祁澜抱着路无忧纵身跃下。


    在他们进入后,上方的洞口再度闭合,而之前在路无忧跟前安静倒伏的藤蔓此时忽然活了,它们蠕动着,窸窣缠回原地,顺带绞杀了一个同样接近这片空地的修士。


    那修士化神中期,在藤蔓的绞缠下,挣扎几下便化作了一滩血泥——


    作者有话说:


    小鹿:噫噫呜呜!(着急得团团转.gif)


    小狼:放心,最后一定是我们拿到。(淡定.jpg)-


    [1]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出自《金刚经》


    第90章


    下落带起的风声在耳边呜呜吹过,路无忧双手勾缠着祁澜的脖颈,兜里揣着一团小白狗,数着心跳。


    洞道极深邃,下坠时间已经持续了数息之久,两人仍未落地。


    本来脚不着地又幽闭的空间,容易让人感到未知的恐惧,但洞中并不漆黑,随着他们急速下坠的身影掠过,沉寂的洞壁像是被惊醒一样,浮起无数细小的幽蓝和萤绿色光点。


    这些流萤散发的微光将整个隧道映得如梦如幻。


    路无忧被祁澜稳稳地托在怀里,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借着这些微光东张西望,连带着怀里的小狗也探出了毛茸茸的脑袋,墨豆的眼珠随着光点转动。


    然而越落到下面,沉闷潮湿的土腥味越重。


    路无忧皱了皱鼻子,埋在祁澜颈间,故意用鼻尖蹭了蹭僧人的喉结,闻着清冽的檀香才好点。祁澜还抬手将他腰臀托了托,好让他闻得方便。


    路无忧唇角刚刚弯起,便听到无数细碎的声音从道壁里伸出来。


    “好香的味道……”


    “好饿……”


    “吃掉……就不饿了……”


    路无忧耳尖微动,刚要凝神细听,揽在他腰间的手臂倏地收紧。祁澜身形稍顿,脚尖落地的“嗒”一声轻响敲在甬道壁上。


    那些飘渺细碎的声音像爬虫一样,立刻钻进土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路无忧蹙眉,不知道这些声音到底是什么东西。


    祁澜点亮照明珠,柔和的辉光瞬间在甬道铺开。


    这里本来由古幽族祭坛演化形成,阴气十分浓重,几乎凝成淡淡的白雾,影子投在道壁上被拉得格外庞大扭曲。前方道路支离破碎,粗如巨蟒的浅褐根茎从四面八方贯穿土壁,毫不顾忌地挤压着有限的空间,几乎将前路彻底封死,只留下几条狭小的缝隙。


    路无忧仔细辨认,发现这些根系出自于地上的那些藤蔓。


    那这就好办多了。


    可没等他召出骨刺开路,这些根茎像是有所感应,竟害羞地缩回土层里,主动给他们腾出一条通路,最后撤走的那几条藤根还顺便把弄松的土石拢了拢,压实。


    路无忧:“?”


    很可疑。


    好在祁澜神识再三检查下,这条地道并无危险,舔月自告奋勇在前方探路,两人索性无视那些根茎怪状,跟着小狗往洞穴深处走。


    走过了一段路后,原本甬道尽头汇入了四通八达岔路中,已经无法辨别哪条才是通往祭坛的路,像是有人故意将这里的道路揉乱了似的。


    水镜前的众人同样看着眼熟的岔路口点评道:“我还以为这鬼修找到了什么密道能直接通往祭坛,没想到还是来到了这里。”


    “走哪条道可得好好选了,前几个剑宗弟子没选好,直接被一群蛊虫生嚼了。”


    祁澜站在岔道口,思索片刻,选了右边第二条道,准备和舔月先行探入的时候。


    “等等,”路无忧抬起下巴示意左边第一条道,“要不走这边?”


    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他看向这条路的时候,洞穴里好像无形中安静了一瞬,尽管祁澜似乎并未察觉。


    望着两人走进左边岔路的背影,看客摇头叹道:“萧见星就是走的右二,现在人家都已经快摸到祭坛边上了,这鬼修倒好,直接选了死路。”


    “这条路我记得除了蛊虫还有别的东西吧?”


    “可惜了,不死也得脱一层皮在这了。”


    路无忧虽然听不见水镜前众人的心声,但他又听到了那些细小的声音,这次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的疯狂。


    “不能让他去祭坛……”


    “吃掉他……吃掉他……”


    路无忧眼尾稍挑,这样的话,就说明他选对路了吧?


    *


    一只蛊虫沾满血肉的口器朝关韵飞扑而来。


    关韵立即掷出爆裂符,火光炸裂,灼热的火浪瞬间将扑至眼前的狰狞蛊虫掀飞出去。然而这喘息不过一刹!


    头顶土洞深处,甲翅摩擦的窸窣声骤然放大,更多扭曲攒动的蛊虫争先恐后地从洞中向外推挤。


    关韵头皮发麻,足尖猛蹬地面,飞身掠向不远处的岔口。只要出了这条岔道,她就可以利用路口将这些蛊虫甩开……


    念头未落,然而比她更快的是侧前方破空而来的藤蔓。


    关韵瞳孔骤缩,是了,还有这些难缠的吸血藤蔓!从他们踏入这个迷宫洞穴以来,这两样东西就一直纠缠不休,斩杀不尽。


    这些藤蔓通体暗沉红褐,几乎与土壁融为一体,上面布满细密的尖刺,此时鼓起的尖端正张开着密齿向她噬来。


    前后路尽堵!


    就在关韵以为自己要葬身此地时,攻击她的藤蔓和蛊虫纷纷停在了半空中。


    关韵惊疑不定地看着凶残嗜血的藤蔓合上了嘴,缓缓退至幽暗处,身后的蛊虫也接连钻回了头顶的洞里,就在这时,身侧甬道突然传来异动。


    关韵捏紧手中的阵盘,警惕地看着路口。


    ——能让蛊虫和藤蔓如此如临大敌的,也只有比他们更厉害的东西了。


    但没想到路口出现的却是熟人。


    对方似乎也很诧异在这里看到关韵。


    路无忧:“关道友?!”


    关韵愣了一下,松了口气:“原来是路道友和寂空尊者!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


    关韵说着说着像是发现了什么,停了下来,眼前的路无忧和祁澜衣着干净,一点狼狈迹象都没有。


    她的眼神立即变得犀利,怀疑这两人并非真正她认识的人,而是某种高阶蛊虫所扮,毕竟会拟作人形发出伪声的怪物多了去了。可若是假扮的……眼前的鬼修和佛子相处的神态也未免过于像了。


    关韵语气保持平常:“对了,你们来的路上,可有碰到那些难缠的蛊虫和藤蔓?”


    路无忧皱眉疑惑道:“有啊,不过它们倒不算难缠吧,不是砍一砍烧一烧就死了吗?”


    关韵:“?”


    关韵还未开口,路无忧瞥见头顶岩缝中探出的蛊虫。


    一骨刺过去。


    关韵亲眼看见那只狰狞蛊虫被削掉两足后,竟不反击,反而像行窃败露的小偷,仓皇钻回洞里,哦,原来那蛊虫之前没来得及钻走,才被路无忧一眼揪出。


    “……”


    经历过被只剩半个身子虫子狂追的关韵和水镜前众人沉默了。


    路无忧一番操作,证明了他的确不是在阴阳怪气。


    虽然很好地解释了关韵的疑惑,但却在她心头掀起了更汹涌的惊涛——这还是刚才追着她咬死不放的蛊虫?!!多了两个人,这些蛊虫藤蔓不应该更加凶狠扑上来,怎么被人刺一下就落荒而逃了?


    这些泛着血纹的蛊虫有那么脆皮的话,那让她之前打生打死的东西是什么???


    关韵按捺住自己内心的咆哮,疯狂思索着:“路无忧也许有什么能对付这些藤蔓蛊虫的秘法,没错一定是这样!”


    她当机立断:“路道友!我有可以测算出半仙器位置的办法。”


    “此处凶险,多一人多一分把握。我助你们开路,一起同行!待找到半仙器,就看各自本事抢得,如何?”


    路无忧和祁澜思考片刻,便答应了。


    他们原本就怀疑半仙器和传承都在祭坛处,再加上关韵现在的状态不好,总不能将她一个人留在这。


    水镜前有人不忿。


    “真的好奇怪啊,同一个洞穴,完全不同画风。别的宗门弟子杀生杀死,都快被那些蛊虫藤蔓给折腾得没个人形了,我美美的秋水仙子险些被那藤蔓绞断手臂!凭什么路无忧这厮安然无恙啊?!!”


    “我看蹦到他跟前的蛊虫,不像是来攻击的,看着倒像是想要贴贴香香。”


    “咦惹,这位兄台你用词好恶心!”


    其实不用众人吐槽,路无忧进了洞穴至今,对此深有感受。


    ——他也觉得这些蛊虫很奇怪啊!


    他原本以为走左边这条路会遭到蛊虫跳脸围攻,没想到无事发生,一路畅通。偶尔冒出几只蛊虫直接被舔月随口解决,但从那些蛊虫动作来看,不像是攻击,只是来不及逃跑?


    难道他怀疑错了,那些细小的声音不是蛊虫发出?


    路无忧目光落在了角落里一直老实如木头的藤蔓上。


    关韵吞吃了一颗补元丹,就地打坐调息片刻便起身。


    路无忧看她脸色还苍白着,“要不再多歇息会?”


    关韵摇头,声音发紧:“我在这条路上已经耽搁太久,得尽快动身。”她捏紧阵盘,“这样兴许途中还能找到走散的师弟师妹。”


    路无忧见她执着也不好再劝。


    舔月在前方开路,关韵将阵盘平托掌心,凝神定位半仙器方位,路无忧和祁澜则在旁边替她护法,三人就这样往下一个岔路口走去。


    路无忧耳边只有三人的脚步声,而从刚才开始,周围生长的藤蔓似乎变多了,它们像潜伏的游蛇一样跟在他们身后。


    路无忧不着痕迹地观察着。


    忽然一缕奇异的香味钻进了他的鼻尖。


    路无忧侧首看过去,关韵手上阵盘中心燃着一小截惨白的石块,似肉非肉的气味正是从石块灼烧处飘散开来。


    他眉头一皱,与祁澜同时出声:“这是什么?”


    关韵小心翼翼地护着那簇微弱的火星,低声道:“这是古寨遗民的骸骨……是我与少司猎合作寻得的,可借此——”


    “快熄了它!!!”


    路无忧听到“骸骨”二字,心头骤然一紧。


    金绫与骨刺骤出,可是已经迟了。


    在异香飘起的刹那,贴在土壁上的所有藤蔓像蛇一起弓起,一根尖端的刺包猛地喷出口泛着微光的光团。那光团发出凄厉的尖叫,直扑关韵,瞬间穿透了她的胸膛。


    关韵口中只来得及吐出“好冷”二字,便顷刻倒下。


    路无忧连忙将她扶住,正准备伸手将那骸骨收起。


    “嗖!”一根藤蔓已然突破金绫防线,如蛇般掠至面前!


    祁澜手中金绫死死抵住着前仆后继的藤蔓,瞥见那根漏网之蔓,他神情一凛,左手掐诀一引,佛剑铮然,反手便要向那根藤蔓劈落。


    “等等!”路无忧喊住祁澜。


    佛剑硬生生悬停在半空。


    “它不是想攻击我。”路无忧凝视着近在咫尺的藤蔓,那尖端的小鼓包像害羞的小孩般微微忸怩着。


    路无忧缓缓伸出食指,试探性地轻触了一下那个收起尖刺小鼓包。


    果然,那细碎的声音出现了。


    “新的圣子……啊,他摸我了!”——


    作者有话说:


    小鹿:(好奇戳戳小阴灵)


    小狼:(盯——)-


    补完了!原本想再补多1K,但是眼睛实在不舒服QAQ


    啵啵宝宝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