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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对峙


    半压眼帘,看压在身上的人被她勾得情动难抑


    吻是爱与不爱的泛滥。


    有人寄深情, 有人纵贪欢。


    有人奉若同心契,有人只作等闲看。


    苻黛的唇覆上来,琼华却在那生涩的触碰中尝到了比爱更复杂的东西。


    怜惜辗转, 疼惜暗涌,占有欲如潮蔓延……还有几分, 她全然参不透的悲意。


    是了, 那唇齿间的涩意,是难过。


    琼华不懂, 可她能感受到苻黛似乎在后悔。


    悔曾用最锋利的语言刺伤她,悔曾以最残忍的手段逼她成长。


    而这悔意缠绵,终究都化作了无声的心疼。


    苻黛的动作青涩却炽热,她舌尖试探地探入,随即被琼华温湿的口腔裹住。唇舌交缠间弥漫开铁锈般的血腥气,连着那些洗不净的罪孽也一同被搅碎,彼此分担。


    琼华重活一世,身上压了太多因果, 手上也染了太多鲜血。她原以为这条复仇之路注定独行,再不会有人与她并肩而立。


    纵身跃下万恶崖, 是她的迫不得已,也是她的绝境转生。


    琼华低头任由苻黛生疏地索取, 她垂眸看去,却见苻黛不知何时闭上了双眼,湿漉的睫毛乌黑纤长,在苍白肌肤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不远处骤然响起看门弟子的厉喝:“谁在那?!”


    琼华猛地收紧环在苻黛腰间的手 将人更深地按向自己。她忽然反客为主, 吻得又重又急, 缠着苻黛的舌根深入, 逼得对方仰头轻颤, 喉间不自觉溢出一声呜咽。


    那看门弟子显然认出了两人,顿时惊在原地。他下意识偏过头,朝虚掩的塔门内望去。


    月光斜斜淌入,照亮了一只戴着玉指板的手。指节粗粝,布满厚茧,不知历经过多少年月的苦修。


    就在不久前,这只手的主人还从他身旁走过。


    琼华抬起眼,直直望向那名弟子,眼底没有半分被人撞见的惊慌,只有被打扰的不悦和一丝深沉的阴翳。


    唇齿间毫不退让的厮磨令苻黛连同指尖都泛起细细密密的酥麻,燥意顺着背脊攀上后颈,一路烧进战栗的骨髓。


    琼华尚在往下滴血的手刚抬起,就见血伞忽然凌空,似有所感,骤然一动。她本能地挥掌划向那名弟子,血伞竟顺从她的指引,挟着一股腥风猛然掠去。


    伞尖径直贯穿那弟子的喉管,狠狠将人掼入塔内。强风倒卷,轰然一声闷响,塔门应声而闭。


    血伞盘旋而归,伞面上淅淅沥沥淌下新鲜的血珠。


    这凶戾的武器,是苻黛的,竟会听她的旨意。


    琼华垂下眼帘。


    苻黛自然也意识到了血伞的归顺,她手上力道重了几分。琼华背抵着墙,却在这力道之下,天旋地转,被推到了熟悉的柔软床榻上。


    烛灯未燃。


    苻黛捧着她的脸欺近,却在距离她唇瓣分寸距离的位置停下,吐息温热地拂过:“观稷塔,有多少弟子看守?”


    琼华屈膝任由她压进自己腿间,一手扶在她腰侧,指尖无意识勾住那轻薄的束带。


    鼻尖萦绕着的都是苻黛说话时潮湿的热气,像无声的引诱。


    她分不清苻黛是有意撩拨还是无意之举,只觉喉间发紧,嗓音低哑得厉害:“我留了几缕灵识……会将他们悉数诛杀,扔进塔中。”


    话音刚落,她再忍耐不住,猛地收紧扣在苻黛腰后的手将人拉近,再度吻了上去。


    这个吻不太温柔,虽然还存着一丝克制,却掩不住底下翻涌的急切。


    她缠吮得又深又密,仿佛要将对方口中每一寸气息都掠为己有,发丝散乱地缠在两人紧贴的胸口。


    黑暗中只听见紊乱的呼吸与湿濡的轻响,琼华颤抖的指尖穿过了她的束带,却不敢挑开。


    她翻身把人压在身下,手便顺势按住了她的小腹。


    她稍稍用力,感受到身下的人似乎小幅度地颤了颤,不知所措地咬住了下唇。


    可这种时候,苻黛还要低着声问:“沧溟枢……玄霄子死前见了你。”


    她声线冷,平日里没什么情绪,此刻却裹着情动时沙哑的潮.意,磨得人耳根发麻。


    琼华声音都染上了微弱的哭腔,尾音颤得厉害:“你别说话……”


    她就不该看那些不正经的画册!


    苻黛当真不说话了,黑暗里睁着那双含着水色的蓝眸,半压眼帘,看压在身上的人被她勾得情动难抑。


    琼华俯身将脸埋在她肩窝,轻嗅那缕淡而冷的檀香,随即齿尖叼起颈侧细嫩的皮肤,不轻不重地磨了一下。


    高挺的鼻尖蹭开微乱的衣襟,温热的吻沿着颈线蜿蜒而下,掠过起伏的锁骨,却在更隐秘的边界倏然停下。


    苻黛喉间滚动,咽下一声喘,却听见埋在自己胸.前的脑袋闷闷传来一句:“……喜欢你。”


    声音低而哑,像裹着滚烫的沙,深深渗进她不稳的呼吸声中。


    *


    天色刚亮,观稷塔内便出了乱子。


    看守的弟子前来换班,却不见有人站守,这情况还是第一次见,他们不敢轻易靠近观稷塔,正要去喊长老,身前却突然出现了阁主的身影。


    刚要叫住对方,魏长庚却似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存在,抬手一挥,沉重的塔门缓缓拉开。


    抵在门后的几颗头颅失去承重,齐刷刷滚出来。


    那是被邪祟啃食得死无全尸的玄霄子,还有昨夜看守的几名弟子。


    分明是早课的时间,璇霄阁内却议论纷纷。


    苻黛侧颈昨晚被琼华咬出了红痕,拉衣襟也掩不完全,还是从师妹那借来了腻粉才遮住。


    她们二人刚走进堂内,便被大师姐叫住了。


    只见大师姐眉头紧锁,神色有些慌乱:“师妹,阁主传你们二人。”


    琼华和苻黛对视一眼,故作疑惑:“阁主?这个时辰,寻我们二人是为何事?”


    大师姐眼尾泛红:“路上再说。”


    从她口中听到玄霄子死在观稷塔的消息,琼华假意震惊,而后垂下眼帘,挡住毫无波澜的眼。


    大师姐在天剑楼呆了这么多年,实力虽不比座下弟子和镇派弟子,但还是很受玄霄子器重,平日里有什么事,都会派她去做。


    她如今的伤心不做半点假。


    路上忽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琼华和苻黛停在了了两仪殿前,门派长老商议要事之处。


    大师姐自然不能进去,将两人带到后就离开了。


    雨幕如银线倾洒,暗沉的天幕压得天地喘不过气。


    琼华的长发有些湿了,眉眼滚落雨珠,广袖翻转,抬首望向眼前高大的殿宇。


    苻黛不知何时撑起了伞,猩红的血色在雨幕中尤其扎眼,她冷冷注视着殿内神色凝重的几人。


    “不用担心。”琼华侧目,对苻黛道,“玄霄子不满魏长庚,想要将其扳倒,那便绝对没有将我的身份告知他。”


    “你只需告诉他们,玄霄子死之前,你不在璇霄阁内,去了月下城见故友。”


    玄霄子昨日应当是想先拿到沧溟枢,日后找机会分开她与苻黛,再将她单独带去观稷塔。


    只是恰好和阴司客撞上了时间,便一不做二不休,想要先取了她的巫血与心脏。


    苻黛略微点了点头,两人便踏上了长阶,进了两仪殿。


    玉衡长老,松风,还有妙音坞主都在,魏长庚坐在正中的位置,眉眼间不怒自威。


    好在昨日螭攸离开前用尾巴卷起暝玉带出了观稷塔,否则,在他那双锋利的眼下,她还真未必能伪装过去。


    “我听闻,你们二人前段日子,一直不在门派内离开这么久,所为何事?”


    琼华如实道:“是师父派我们二人下山寻一物。”


    魏长庚皱了下眉:“何物?”


    琼华做出一副迟疑的模样,有些为难地看向他。


    魏长庚有片刻没有说话,但随即便道:“但说无妨。”


    “师父派我二人前去沧溟海域,寻神器沧溟枢。”


    此言一出,满座皆有些愕然。


    玉衡长老柔声困惑:“他好端端的,为何要寻沧溟枢?”


    琼华抿了下唇,似不敢开口般,悄悄抬眼看魏长庚。


    目光相接,魏长庚道:“想必来此你已经知道,天剑楼主遇害一事,所以把你所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要有任何顾虑。”


    装得倒真像那么一回事。


    琼华犹豫片刻,如实道:“长老同我们二人说,观稷塔内镇派之物受损,不日将再压不住邪祟,邃命我二人前去取来沧溟枢。”


    几个长老面面相觑,最后一同望向魏长庚。


    只见魏长庚一声冷笑:“一派胡言!”


    “若是观稷塔出了问题,我怎会毫无感应,诸长老又怎会毫无察觉?”


    几位长老似乎被他这话说服了。


    观稷塔是仙门要地,若真有什么差错,她们最该第一时间感知到才是。


    “我们回来后,师父尚未出关,直到昨日,才唤我前去。”


    松风问:“只唤你一人?”


    琼华摇了摇头:“苻黛有其他事,正巧不在璇霄阁。”


    魏长庚又把目光移向苻黛。


    这两人进殿时,他便把她们打量了一番。


    修仙者身上气质各有不同,她们二人眉间一点一纹,尤其是那双蓝眼,实在有些稀奇。


    “你不在璇霄阁,去了何处?”


    苻黛抬了下眼:“月下城,见故友。”


    “故友?”


    “入璇霄阁前的故友。”


    玉衡长老想起来了:“我知道,你在进入璇霄阁前似乎是个侠客?”


    苻黛没反驳。


    既然是侠客,有一二旧友再正常不过。


    妙音坞主思忖片刻,问琼华:“你昨日见了玄霄子,他可有什么异样?”


    琼华摇了摇头,只道:“师父刚出关还很虚弱,我放下沧溟枢便离开了。”


    魏长庚:“可在他的书阁内,我们并未寻到沧溟枢。”


    玉衡长老补充:“倒是发现了桌底下有个锦盒。”


    琼华点头:“那是用以放置沧溟枢的,毕竟是神器,太过招摇,容易招惹来不必要的祸端。”


    她这话便明了了。


    玄霄子借口镇派之物受损,骗她二人取来沧溟枢,而拿到沧溟枢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去了观稷塔。


    此后出了意外,死在其中。


    几位长老神色凝重。


    镇派之物无恙,玄霄子想要得到神器,其藏着怎样的私心祸心,昭然若揭。


    但此等大事,万万不能传出去,只好挥手让她们二人先退下。


    “玄霄子说,魏长庚逼他外渡灵力,可他也说,要我的心脏不是为了修复镇派之物。”琼华有些想不明白。


    “魏长庚或许不知玄霄子派我们去取沧溟枢,但他定然知道玄霄子时常去往观稷塔。”


    两人在观稷塔内,谋划着什么秘密?


    她皱起眉:“日后再想进入观稷塔,怕是难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们小琼华还是个孩子[狗头]情动时不知所措很正常,因为不敢有下一步动作,只能突然冒出来一句告白[哈哈大笑]


    我不知道晋江的违禁词,只能不停地打点把词分开[捂脸偷看]


    第62章 定论


    用整个璇霄阁的命,撬开魏长庚的嘴


    两仪殿内陷入漫长的死寂, 仿佛连空气都凝成了实质,沉沉压在每一个角落。


    “天剑楼主……不似那般人。”松风沉声道。


    身为一派长老,修为高深自不必多言, 品性德行更是历经考验,备受尊崇。


    然而, 人心似海, 谁又能保证那刚正不阿的表象之下,不曾藏着另一副面目?


    “是与不是, 去一趟观稷塔便知分晓。”


    魏长庚甩袖起身,率先走出殿外。


    倘若沧溟枢当真遗落在观稷塔中……倒真能解他眼下之困。


    其余诸长老面面相觑,还是跟了上去。


    镇派之物,不周山环印,只要一日不损,塔内邪祟就不可能兴起风浪。


    雨幕如注,天地混沌成一幅泼墨长卷。


    魏长庚御剑而起,衣袂破开雨帘, 化作一道凌冽流光。其余几位长老相视颔首,纷纷凌空踏器, 紧随其后,数道身影割开雨雾, 直向观稷塔掠去。


    璇霄弟子仰首望天,怔然注视着雨中疾驰的影迹。


    如此阵仗……看来辰时流传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璇霄阁怕是出了大事。


    听见身侧传来的议论声,琼华抬眸远眺, 目光落向那些飞掠的身影。


    她唇角无声一勾, 袖下指尖抚过螭攸利齿:“沧溟枢, 我岂会拱手相让。”


    苻黛的目光落在她另一只手上, 细看之下,指尖仍在细微地发颤。


    方才在两仪殿内,为了躲过诸位长老的耳目,她强行震断经脉,压下了所有异常。


    而此刻反噬袭来,那只手已是伤上加伤。


    琼华注意到她的视线,抬起那只伤手,握住她执伞的手背。


    “无妨。”


    她语气随意,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


    苻黛皱了下眉,刚要开口,琼华却看向她们身前。


    神女似乎还对璇霄阁内的大事一无所知,弟子们也不敢在她耳侧议论。


    见她神色有些不明所以,琼华忽然想试探下这个处处都透着神秘的神女。


    *


    魏长庚快一步来到观稷塔前,衣肩卷着未散的雨气,袖袍一拂,塔门轰然洞开。


    身后玉衡长老落地的瞬间,指尖已凝出数点荧蝶,如流光卷轴般铺入漆黑塔内,顷刻之间,幽暗的深阁层层亮起,映照出漫天浮动的尘屑。


    满地血迹干涸,碎肉残渣四处飞溅。


    尚未沉睡的邪祟蛰伏于暗处,无声无息,睁着猩红的双眼,虎视眈眈地窥望着来人。


    “不周山环印,没有任何异样。”松风站在塔壁前,语气笃定。


    魏长庚语气沉重:“天剑楼主,玄霄子……”


    玉衡长老看着地面那滩血迹:“确是门内弟子的。”


    妙音坞主从她旁侧路过:“此处是天剑楼主身死之处。”


    有了荧蝶,塔底的一切都能看个分明。


    魏长庚很快在角落里,找到了疑似神器沧溟枢的残骸。


    玉衡长老皱眉:“神器怎会被毁?”


    魏长庚压了压眼:“不如想想,以玄霄子的修为,手持神器,就算是被邪祟围攻,也不至于被撕咬得只剩头颅。”


    妙音坞主面色凝重,顺着他的话道:“他妄图借神器之力,吸纳邪祟阴气,强行提升修为,却遭反噬……”


    邪祟受到刺激狂性大发,他孤身难当,只得强行催动沧溟枢与之抗衡,但神器岂是仙门之人所能驾驭,在灵压冲突与器魂排斥下爆裂而毁,并不是没可能。


    魏长庚默认了这话。


    本以为能借沧溟枢缓解燃眉之急……他抬起眼,眼尾刻出几道深痕,转身背对众人时,目光沉得几乎滴出墨来。


    玉衡长老目光始终落在不远处的几滴血迹上。


    这血不属于玄霄子也不属于看守的弟子,而是带着阴煞气的。


    不过,玄霄子与邪祟纠缠时,能伤到它们,也不奇怪。


    她很快收回视线。


    塔门不宜久开,既然找到了沧溟枢残骸,几人便离开了观稷塔。


    大门即将重新闭合的刹那,魏长庚回眸,目光沉沉望向不周山环印的方位,直到门扉彻底合拢,隔绝最后一线天光,他才缓缓转过身来。


    观稷塔的门只有长老和阁主能开,琼华和苻黛两人的话也从天剑楼大弟子那里得到了证实。


    放眼整个璇霄阁,没有人的实力足够逼迫玄霄子打开塔门进入观稷塔。


    玄霄子道心不正之事,至此几成定论。


    *


    神女对琼华颇有好感。


    在渔村时,她心知肚明,琼华是故意说那些话的。


    而那日,琼华又在她被推到时,顾及了她的颜面,不至于让她太难堪。


    “阁中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琼华低应一声:“是出了大事,师父他……”


    苻黛配合地侧目扫了她一眼。


    琼华做出被点醒的样子,当即敛色摇头:“这些事情,不是我们做弟子的该议论的。”


    神女有些怔然,指尖轻轻按上心口:“玄楼主……出了何事?”


    见二人依旧不开口,她轻笑一声:“别担心,我不会将你们供出去的。”


    琼华这才缓缓道:“师父他……昨夜死于观稷塔。”


    言罢,抬眼观察着她的反应。


    神女脸色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有些发白,不知她想到了什么,眉心微拧,连指尖都蜷起来。


    “玄楼主他……”她不解,“为何要去观稷塔?”


    看到了想看见的反应,再多说,便显得有些多余了。


    琼华道:“这……阁主应当会告知神女。”


    就在她二人想要离开时,神女却叫住了她们。


    琼华以为她会问起玄霄子的事,然而没有。她回头去,听见神女柔声,有些小心翼翼地问:“你们……可否告诉我,蔚瑾与那位弟子之间的事。”


    琼华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蘅芜。


    得知玄霄子死了,她第一时间想要知道的,却是鬼见青的过往?


    短短时间内,纵使真心,她便能如此在意鬼见青了吗?


    “蘅芜师姐?”


    两人的曾经在璇霄阁中不是秘密,甚至妙音坞的弟子至今仍时常以之唾弃鬼见青。


    神女不愿从旁人口中了解……倒是让人觉得,痴情难断。


    琼华说了个大概,见神女攥紧了衣襟,迟疑片刻,还是道:“神女身份尊贵,何必……执意至此。”


    神女摇了摇头:“那位弟子,如今已安置在了归真洞中?”


    琼华点了点头。


    她却捏紧了手心间的衣袖:“故人已去,该放下的,蔚瑾迟早该放下。”


    说着,她垂下了眼,眼底的固执被遮尽。


    琼华却敏锐地捕捉到她那一闪而逝的恶念。


    神女……生来便是要什么有什么。


    只要她开了口,鬼见青此生此世都休想逃出天宫。


    可那缕阴暗的念头只一瞬便燃成了灰烬。


    仿佛只是这般妄想片刻,就已耗尽了她全部的气力。


    琼华倒是来了些兴趣。


    神女,在天庭是何等的尊贵,怎么反倒活得这般小心?


    饶是身子再弱,也不可能叫天庭的人欺负了去。


    “我该走了。”神女看了眼两仪殿的方向,对她二人道。


    琼华点了点头算作道别。


    “神女身上,有不少秘密。”


    苻黛拂去袖上雨水:“她身子倒是一日比一日虚了。”


    琼华:“离开天庭太久了吧。”


    说到日子,她想起什么,敛容正色:“我倒是想起来了。”


    苻黛瞥她:“怎么?”


    “月劫夜。”琼华眉心皱起,“妖族与魔族中的巫女尚且安然无恙,为什么我不再经受月劫夜了?”


    苻黛垂着眼,没有回应。


    琼华揉上心口的位置:“不知是不是在幻域内留下了伤,这些日子,心口处总是隐隐作痛。”


    苻黛这才顺着她的手看过去:“回房后我再为你诊治。”


    琼华暂时不太想管这些,这点痛于她而言算不得什么。


    比起上一世将心脏硬生生从体内抽离,这痛如同蚂蚁噬咬,风过无痕。


    她抬眼看向观稷塔的方向:“这几日观稷塔外定然会加强看守,等风头过去了,再想办法进去。”


    “玄霄子死得太轻松了……”她眯了下眼,“我要用整个璇霄阁的命,撬开魏长庚的嘴。”


    “玄霄子死了,天剑楼这几日𝔁 ??会陷入短暂的混乱。”苻黛道,“可趁此打开归真洞之门。”


    琼华被她这一提醒倒是想起来了:“不过,鬼见青这几日应该很难偷到溯尘鉴。”


    溯尘鉴可以随意变换大小,松风平日随行挂在身上。这些天他怕是有得忙,鬼见青连他的人影都未必能见到。


    琼华传了个讯给她,将昨夜之事尽数告知,两人还要赶回璇霄阁。


    楼主意外而死,甚至诸长老没有给天剑弟子半点说法,大师姐忙昏了头,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满面疲态。


    璇霄阁内镇派弟子皆要下凡游历多年,如今在阁中的,也不过三两资质尚浅的。


    鬼佛出世之事,如今可谓传遍了整个璇霄阁,只是玄霄子之死压过了风头,暂时还没传到几位长老耳朵里。


    “听说了吧,月下城似乎来了只大妖呢。”


    “大妖?”


    “似乎是只虫妖,人头虫身,浑身长满了足须,月下城这几日街上都不见有什么人。”


    琼华分了只耳朵去听。


    鬼佛出世,果然还是有妖按耐不住了。


    她撑着下颔看苻黛。


    当事人却毫不在意,旁人的生死都与她无关。


    看着她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琼华手有些痒,刚靠近半分,廊道便拐出几道身影。


    大师姐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女弟子有些腼腆,开口有些紧张,还未出声,视线便落在了琼华身上。


    她面色一僵,不知为何,心底生出一股惧意,下意识后退半分。


    【作者有话说】


    鬼见青:屏幕前的读者们觉得我会被囚禁吗[竖耳兔头]


    本来不想给镇派之物取名字的,取名废要被榨干了


    可以去查查什么是不周山~


    不过这本我取名字应该还是可以的吧,灰常用心了[狗头]


    今天试了下语音输入,一度怀疑自己普通话倒欠国家十级[捂脸偷看]


    有没有人能猜出章末女弟子是谁[哈哈大笑]人间卷里的吸吸


    第63章 兽耳


    苻黛目光片刻不离那对突然冒出来的耳朵


    琼华单手托着下颔, 另一只手不安分地滑入苻黛掌心,指尖若有似无地揉按那截瘦长的指骨。


    注意到她的视线,琼华抬眸迎上, 眼尾轻轻一弯,漾起几分慵懒又暧昧的笑意。


    苻黛微微蹙眉, 目光也随之落向那名女弟子。


    正是昔日人间地牢之中, 亲眼目睹师岚头颅被勒断,又被琼华逼着看同门撕咬其尸首残躯的那位。


    名为落霜。


    “怎么了?”大师姐疑惑地看向面色瞬间惨白的落霜, “可是身体不适?”


    落霜摇了摇头,手心被冷汗濡湿。


    记忆力里分明没见过眼前这额间带绛纹的女子,但看见她这张脸,就不受控地胆寒。


    尤其是她朝自己笑的时候。


    至于另一位男弟子,也眼熟得很。


    同样人间地牢内,在芍韵死之前,挣扎想要救下满天死尸的镇派弟子,何知真。


    “近日天剑楼中诸项事物, 暂由何师兄,落霜师姐与我共同打理。”


    “何师兄多年蝉联门派大比首位, 实力之深毋庸置疑,诸位若有疑难, 尽可向他请教。落霜师姐于剑道之术造诣非凡,若有剑法相关困惑,亦可寻她指点。”


    大师姐说完,忽而转头看向琼华𝔁 ??与苻黛。


    她朝两人的方向指了指, 对何知真道:“这便是师父生前刚收的座下弟子。”


    何知真在人间地牢时并未与琼华正面撞上, 此刻将两人打量了一番, 略一颔首。


    他性子有些傲, 琼华早在地牢内便看出来了。


    纵使如此,也还是要朝他行礼。


    苻黛没动作。


    何知真和落霜同时看向她。


    大师姐知道这师妹的脾性,进入璇霄阁前是个侠客,性子冷不爱搭理人,平日没见她和旁人交流过,更别提行礼一事。


    见她此刻仍静立不语,大师姐连忙笑着打圆场,三言两语将话题带过,吩咐其余弟子先行前往晨练。


    见四下没了旁人,何知真这才挑眉问道:“是你们从沧溟海域取𝔁 ??得了神器?”


    语气中带着几分似笑非笑的意味,仿佛不信她们真有这等本事,字里行间都透着讥讽。


    琼华没把他放在心上,轻飘飘应道:“是。”


    何知真一噎,被她这一个字憋出闷火,又不好发作,冷哼一声别开脸。


    苻黛却始终盯着一旁的落霜。


    落霜怕琼华,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惧意,毫无来由,却挥之不去。


    尤其是看到琼华那张脸时,她总会莫名泛起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几乎当场要吐出来。


    她悄悄抬了抬眼,恰对上苻黛那双没什么波澜的眼。


    落霜微微一怔:“……怎么?”


    苻黛抛去一只瓷瓶,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温度:“你脸色太差。”


    落霜又是一愣,揭开瓷盖,看见里面的小药丸,抿了下唇,弱弱道:“多谢。”


    琼华想说什么,余光注意到洞门处悄悄探出来的一颗脑袋。


    冥萝见她看过来,立刻雀跃地蹿出身。


    而在她身后,魏长庚也正缓步走来。


    骤然被这小小身影拦了去路,他脚步微顿,垂眸看向冥萝,目光幽沉似寒潭,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思量。


    冥萝没发现他,只注意到眼前的两个生人,顿时收敛了动作,挪到琼华和苻黛身后小声唤道:“姐姐。”


    琼华揉了下她的头作回应,同几人齐声道:“阁主。”


    魏长庚略微颔首,目光偏偏落向躲在琼华和苻黛身后的冥萝身上。


    冥萝睁着那双圆溜溜的杏眼,不明所以地和他对视。


    琼华皱了下眉,稍微侧身,将冥萝挡住一些,见魏长庚看过来,她道:“冥萝不知规矩,冒犯了阁主,还请阁主见谅。”


    魏长庚总算收回了视线:“无妨。”


    “我今日前来,是因月下城官兵送来信件,称城内虫妖作乱,请我们派弟子前往收服。”魏长庚目光扫过她们二人,“你们既能从沧溟海域中取来沧溟枢,区区虫妖,想必也不在话下,此次便由你二人前去处置。”


    琼华和苻黛对视一眼。


    “是。”


    “此外,”魏长庚神色渐凝,“信上还提及,月下城此番大妖骤现,是因为城中谣言四起,万恶崖鬼佛,不日将现世。”


    他双眼微眯,声线沉下:“鬼佛现世,六界失衡,寰宇皆乱。”


    琼华指尖动了动,没在这时候去看身边那人。


    她恍然想起,苻黛最开始想要她彻底入鬼道。这也意味着,当她摆脱了天光的束缚,下一步或将一统鬼界。


    六界维系至今的微妙平衡,恐将彻底崩塌。


    人族贪婪无餍,仙族道心蒙尘,神族偏私枉正。


    凡间妖物横行,魔族在魔君的统御下日益猖獗,魔女阴司客的凶名亦传遍四方。


    若苻黛当真一统鬼界——


    万魂臣服,阴盛阳衰,九幽将倾覆正道,永夜将至,正法.沦丧。


    魏长庚无声地抬眼,目光穿过流云,落在远处并不真切的高塔轮廓上。


    “你二人前往月下城后,务必查明此事虚实。”


    琼华应声离去,两人带着冥萝渐行渐远。


    魏长庚目光却仍黏在那道小小身影上,幽沉难辨,直至大师姐再三呼唤,他才缓缓收回视线。


    他并未看她,只抬手止住话语,声线里压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盘算:“方才那个叫冥萝的弟子……是什么来历?”


    *


    “你方才给落霜的,是什么药?”


    这连日的细雨未曾停歇,下山的小径早已泥泞不堪。林木深处,枝叶不断落下冰冷的雨滴,砸在积水中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声响。天色昏沉,似明似暗,仿佛被一层灰翳笼罩,透不出半点生机。


    苻黛:“一味能令蝎毒加剧的引子。”


    那日琼华驱使毒蝎在落霜颈侧咬下一口,蝎毒一日未解,她便一日无法回忆起当时的情形。


    可琼华留给她的恐惧怕是深入骨髓,若是日后每次相见她都这般惊惧失态,只怕迟早引人怀疑。


    没过多久,两人便抵达了月下城。


    城中长街空寂,檐角淅淅沥沥滴着雨水,路面反着幽暗的水光,唯有几盏昏黄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将湿漉漉的墙壁照得影影绰绰。


    整座城陷在绵密的雨幕里,寂静中只闻雨声窸窣。


    苻黛手中执着那柄血伞,伞下垂落银镂小人随风轻晃,彼此碰撞间发出细碎的声响,在这片死寂的雨城中,那声音格外清晰,一声接着一声,敲得人心头发紧。


    “什么时辰了?”


    琼华戴上了斗笠,从她伞下走出,闻言看了看天色:“寅时了。”


    雨水沿她眉骨滚落,彻夜未眠的脸上不见倦色,唯有一双墨玉般的瞳孔漫起薄薄雾气,将昏沉的天地都敛入眼底。


    苻黛指尖拂过她有些湿意的衣肩,视线掠过那比前些日子更显削瘦的下颔线。


    抬手捏了捏她的耳垂,低声道:“又瘦了。”


    隔着雨声传来的嗓音仿佛也浸透了湿意,带着几分不再掩藏的怜惜。


    琼华唇角浅浅一弯:“无妨。”


    苻黛指尖勾住她腰上暝玉,稍一用力便扯下:“你手伤未愈,召剑运剑,皆借阴煞之气而行。”


    此番下凡,明为除妖,实则是为炼化那虫妖一身精纯邪元。若真是只大妖,于琼华而言,便是淬炼修为的绝佳契机。


    不远处有家早点铺子,门上的锁半开着,看样子已经好几日无人打理。


    几只妖物围坐在铺外的木桌旁,目光时不时投向远处郊野的方向,低声交谈着什么。


    “它明目张胆的,街上都空了,我们还怎么吃人。”


    一女子接道:“这虫妖,修炼五百多年,偏不化人形,贪那金刚不坏的肉身,光长颗人头,莫说是这城里的百姓了,我瞧着都害怕!”


    “它是想多吸些人的精气,再去寻鬼佛,做交易换金身吧。”


    那女子撇了撇嘴:“长那般丑陋,怎敢去脏了鬼佛的眼。”


    “都说鬼佛即将现世,可有人见过它真容,是男是女?”


    “定然是女子了!”


    “你这狐妖,当鬼佛都与你一般贪色。”


    女子倏地冒出了两只狐耳:“鬼佛何等尊贵,若要吸取精气,对着你们这些半月也不见得换身衣裳的邋遢男人,哪里下得去口!”


    其他几只妖也不跟她计较,只笑道:“那你倒说说,得是何等绝色的女子,才入得了鬼佛的眼,让它愿意下口?”


    狐妖正要开口,一柄森白骨剑骤然从天而降,狠狠刺入桌心。


    众妖皆是一惊,顺着剑柄抬头望去,只见一名女子单手掐诀,邪煞之气缭绕控剑,另一只手摘了斗笠,身影如魅般落于桌沿。


    墨玉般的眼眸冷冽如刃,唇角却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青丝被风吹动,掠过她苍白而冷艳的侧脸。


    在数道惊骇的视线中,回答了它们此生最后一个问题。


    “如我这般人。”


    话音才落,长剑自行拔出,凌空旋绕一周。


    四颗头颅应声而落。


    她打量了四具尸体一番,认可了那狐妖的话。


    这几只男妖,平日不知怎样,眼下淋了雨,便是浑身的馊味。


    修为也不高,琼华便只取了狐妖的妖丹。


    她收回螭攸,翻身回到苻黛面前。


    “看来,比起你,阴界也很好奇我的样貌。”


    苻黛抬高伞沿为她遮雨,没反驳这带着调侃意味的玩笑话。


    她们顺着这四只妖物方才看的郊野方向而去。


    “五百多年的虫妖。”琼华边走边炼化手上这颗狐妖的妖丹,“算是大妖了。”


    她要先吞下这妖丹,杀了虫妖后才好容纳它的磅礴妖力。


    郊野之外横着一条长河,岸边的树木尽数被摧折倒地,四周空旷,想必正是那虫妖藏身之处。


    苻黛环顾一圈,道:“在地底。”


    没听到琼华的回应,她回头看去。


    却见琼华此刻正紧紧捂着发顶,神色有些懊恼,蹙眉嘟囔:“这狐妖修为也太浅了,连人形都撑不住!”


    苻黛目光一顿,视线不由得落向她身后。


    一条毛茸茸、雪白蓬松的大尾巴正从她黑衣下悄然钻出,因着主人郁闷的心情,没精打采地耷拉着,无意识地轻轻晃了几下。


    苻黛眉眼不自觉舒展,伸手拉下琼华捂着脑袋的手。


    一对软绵绵、垂下来的雪白耳朵顿时弹了出来,微微抖动着,不知有多柔软。


    苻黛容色依旧清冷,目光却片刻不离那对突然冒出来的耳朵。


    琼华羞耻得红了脸:“我刚把炼化的妖丹吞了,这耳朵才什么时候能消失?”


    “……”苻黛嗯了一声,“还有尾巴。”


    她答非所问,琼华也猛地向后揪住了那条胖尾巴。


    苻黛似乎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眼睫微颤,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待妖丹彻底融进你体内。”


    琼华察觉到她的笑意,放下了手,原本垂下去的尾巴忽然扬起来,小幅度地甩了甩。


    她不遮不掩了,心底还是觉得羞耻,耳朵和脸都漫上血色,朝空旷之地走近。


    苻黛这次落后她两步,垂眸看着那尾巴不经意扫过自己的腿侧。


    她有些手痒,指节微动,几乎下意识便要抬手去摸。


    却见那尾巴猛地扬起,迅疾缠上她的腰际,带着她后退数步。


    身前,原本空旷的地面骤然如活物般剧烈蠕动,随即猛然裂开一道深不见底的巨缝,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一只庞然巨虫自地底钻出。


    它先是探出了披散着枯草般的长发的人头𝔁 ??,随之爬出来的虫身却比常人大了数十倍,一节节躯干泛着油亮的黑色光泽,背部高高隆起,长满无数细密如蚊须的腿正不住地簌簌颤动,紧紧扒着泥地。


    腥臭味扑面而来,连带着那副容貌,丑得让人脸皮发麻。


    *


    听说了天剑楼暂时由镇派弟子和天剑楼大师姐管理的消息,一初趁着夜色正深,来到了归真洞前。


    最近连日下雨,加上玄霄子之死导致的楼内混乱,归真洞前,今夜竟无人看守。


    一初担心叫人发现,没敢撑伞,也没敢点灯,她就着远处的微弱灯火,几乎是在盲修那老旧的机关。


    猝不及防的咔嗒声惊得她飞快回头,却见身后空无一人。


    怔愣一瞬,她才恍然意识到,这声音是从老旧的机关里传出来的。


    一初错愕地起身,将蔚瑾交给她的命魂花放上去。


    一声几不可察的闷响,归真洞的门开了。


    一初还是头一次做这种事,心跳有些快,但她很快冷静下来,此时再去唤蔚瑾定然来不及,她索性不再犹豫,独自迈步走了进去。


    门后同样设有一处机关,她操纵手柄,门悄然合拢。


    归真洞内寒雾氤氲,石壁皆覆着厚厚冰层,幽蓝的冰霜花缀满洞顶与岩隙,无声地散发着朦胧的光晕,将整个冰窖映照得有些不真切。


    一初方才淋了雨,此时被这彻骨寒意冻得微微发颤,唇色都开始发白。


    不远处,一具剔透的冰棺静置于霜华之中,周身缭绕着若有若无的寒气。命魂花承载着蔚瑾的思念,在她掌心莹莹流转,引着她一步步走向那冰棺的方向。


    一初停下脚步。


    冰棺中的人早已气息全无,眉毛与眼睫都凝着一层细霜,唇色苍白如雪。


    鼻梁纤细挺秀,双眼虽轻阖着,却仍透着静谧柔和的轮廓,仿佛只是沉入了一场安宁的长梦,如一朵被冰雪封存的莲。


    一初却皱起眉。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眼前蘅芜师姐的尸体,似乎有什么不对。


    仿佛……是空的一般。


    她对自己的水平有认知,凭自己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便从腰间荷包拿出了冥萝送给她的一枚玉石。


    这玉石能让两人隔着一定距离听见彼此的声音,往常冥萝总是在睡前用此物与她闲聊。


    一初拍了拍玉石,对着玉石唤道:“冥萝?”


    没有回应。


    她皱了下眉。


    冥萝平日里跟着玉衡长老,这个时辰,应当没睡才是。


    她又唤了几声,玉石终于亮起。


    一初眼睛亮了亮,刚想开口,却听见那边传来了玉衡长老的声音。


    “是一初?冥萝此刻不在房中。”


    玉衡长老道:“阁主传她。”


    【作者有话说】


    对落霜师岚何知真完全没印象的,可以复习第八第九第十章[捂脸偷看]


    最早文纲设定的身高,小琼华177,福袋175,鬼见青174,冥萝宝宝有两年没长,差不多160,一初师姐168[哈哈大笑]


    为啥福袋没有小琼华高捏,因为光照不足[狗头]


    圣女邪神vs鬼王佛女,期待吧[亲亲]


    第64章 前世


    从此碧落黄泉,再也回不了头


    “怎么幻化出这模样。”琼华松开卷着苻黛的尾巴, 面露嫌弃地望向眼前的虫妖。


    方才几只妖物提及,这虫妖想要练就金身,所谓金身, 就是即便遭受重创也不毁不灭的肉身。


    比起普通人形,金身便是即使重伤也不会轻易被打回本体, 免去了重修人形之苦, 自然,所需的修为也远超寻常。


    那虫妖的长发不知多久未曾梳理, 凌乱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它突然抬起头,冷不丁开口:“……鬼界之人?”


    说完,眼珠子转向琼华,注意到她的耳朵和尾巴:“妖?”


    它爬近了些,分明感受到她周身缭绕的邪煞气息,很快便明白过来:“你吞了妖族的内丹,又来此处寻我, 是想取我性命,夺我妖力, 连我这满身邪气也要一并吞尽?”


    它的嗓音沙哑而粗砺,苻黛听得皱眉, 转身便凌空踏至高树之巅。


    她垂眸俯视,狂风骤起,墨发与广袖肆意翻飞,双手结印时袖袍鼓荡如云, 眉间一点朱砂红痣倏然血光流转。


    身后巍然浮现一尊巨大金身佛像虚影, 周身黑气如万魂缠缚, 半面宝相庄严, 半面恶念缭绕,金芒与黑气交织翻涌,如潮水般向四周蔓延,顷刻间笼罩整片河岸,将内外彻底隔绝。


    虫妖浑身剧颤,被那股威压钉在原地,只能艰难地仰起头,难以置信地凝视那高踞佛影之下的人。


    这结界只护一人,外界能感知到它的妖力波动,却隔绝了另一人的邪煞之气,这意味着无论那人怎么伤它,外界都无从察觉。


    六界之中,能干扰仙神感识,布下如此精妙结界的,唯有那超脱六界之外,不承神族之纳,不受仙界之庇的独一人。


    立于万恶之巅,不敬神,不拜仙,以鬼道称佛。


    ——万恶崖之主,千年鬼佛。


    虫妖曾在九幽鬼域听说过它的名字,是真是假,无人敢下定论。


    此刻它颤抖着嘴唇,万万不敢将那二字喊出口。


    它那因惊惧而放大的瞳孔中,却骤然闯进一道凌厉的黑影。


    琼华执剑凌空掠至上方,剑锋裹挟煞气直贯而下,狠狠刺入虫妖头顶。


    颅骨迸裂,血雾喷溅三尺,她偏头避开飞血,手中剑势却毫不止歇,猛然下压,硬生生将其头颅劈开至双眼之间。


    虫妖喉中发出咯咯异响,琼华俯身,发丝垂落额前,声似淬血,一字一句道:“头抬太高了。”


    虫妖瞳孔充血,眼球剧烈上翻,漆黑的眼珠死死瞪着她。


    琼华当即拔剑翻身,轻巧落至它坚硬的甲背之上,却见方才被劈开的伤口竟如藕丝般迅速黏合,不过转瞬,便已恢复如初,不见半点方才的惨状。


    五百年苦修金身只幻化出一颗人头,当真是不灭不毁。


    琼华立于虫妖巨大的甲背之上,如踏一片黝黑的河滩。她引动体内邪煞之气,黑雾自指尖翻涌而出,如毒蛇般缠向足下硬物。


    却只听一声刺耳锐响,煞气竟被硬生生震散,甲壳之上连半分痕迹也不曾留下。


    苻黛正欲出言提醒,就见琼华转头看向那条长河。


    无需言语,她知道琼华也意识到了斩杀这虫妖的关键之处。


    令其翻身,甲壳虽坚,腹却可破。


    虫妖很快缓过来,它不敢再抬头直视鬼佛,却明白这是自己唯一的机会。


    鬼佛既无插手之意,便是不在乎这女子的生死。万恶崖鬼佛,纵使与人结行,又怎会真把人放在心上。


    它若是能杀了这女子,鬼佛定会分它一点眼神,换取金身,不再是遥不可及。


    琼华不知道它此刻心中所想,只见无数黑虫自它身下疯狂涌出,密密麻麻的虫影在视线里扭曲蠕动,振翅之声交织成一片,像无数人在低低啜泣。


    她反身后掠至水面之上,却见那些紧跟着飞袭而来的黑虫竟在半空中逐渐褪去虫形,化作模糊怨影。


    这些怨影不断凝聚,最终成了一支支尖锐箭矢,齐齐对准了她的心口。


    振翅声消失了,唯有那细碎的哭声愈发清晰,像无数根细针钻进耳朵。琼华僵在原地愣了一瞬,浑身的血液在刹那间冰凉。


    她终于反应过来,那些黑虫,那些怨影,根本不是虫妖的分身,而是被它残忍活吞的月下城无辜百姓,是他们连死后都无法安息的魂魄。


    虫妖见她似乎有些分神,当即操纵着那怨魂凝成的箭矢直射而去。


    苻黛眼疾手快,见状瞬间挥袖,掌心翻涌金光如丝如缕,迅疾缠向箭簇。


    却见那虫妖不知发现了什么,连带着箭矢都顺着它的意志在半空中凝滞了一瞬,继而竟半空偏移了方向,躲开心脏要害。


    苻黛眉心猛地一皱,瞬息间便收回了金光,免得这突然变向的箭簇因她之力反而射中了琼华。


    亡魂的哀泣声还萦绕在耳边。


    是与深埋于记忆里的相似的哭声。


    琼华恍然间似乎回到了那个血夜。


    那是第一次,也是被屠尽前的独一次,无漆森里的每一方空气里,都灌满了撕心裂肺的悲泣。


    无助的,绝望的……


    如眼前这些无辜百姓一般,没有征兆地成为了旁人的祭品。


    偏离心脏位置的箭矢擦着她的肩膀手臂划过,尖锐的痛感瞬间蔓延至全身,黑色衣衫被鲜血洇得更深。


    琼华被箭掼得险些失去重心,在坠河前从疼痛中缓过神来,稳住了身形。


    岸上,虫妖像是也才从某𝔁 ??种怔忪中脱离,稍稍偏了下头,似乎是胡乱地扫了眼苻黛的方向,又转回来,喃喃道:“你的心脏……”


    它浑浊的视线从她的心口掠至肩膀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嗅到了那血味中一丝特殊的腥甜,愕然:“你是巫女……”


    苻黛脸色一冷,指尖微动,那虫妖似乎察觉到她想要出手,偏要在她面前出风头博眼球,对琼华道:“那便留你个全尸……再奉献给鬼佛!”


    滞留在半空的箭矢骤然调转方向,带着怨魂的呜咽声,再度射向琼华。


    螭攸剑回到琼华掌心,可不知是手上旧伤牵扯着刺骨的疼,还是那段无法释怀的回忆仍牢牢困住她的心神,箭尖的寒芒已近在眼前,她握着剑的手竟重得抬不起来。


    虫妖尚未能彻底炼化这些怨魂,如果能得到超度,他们就能重入轮回,可一旦她挥剑,这些本就残破的魂魄便会瞬间被绞得粉碎,再无来世。


    苻黛瞬间便看透她心中所想,沉声道:“琼华。”


    琼华抬眸看向她,眼底却带着不知所措的悲凉。


    只这一眼,苻黛那点因她再度心软而升起的怒气,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


    十七岁,亲眼目睹满族幼女被残杀,从此无家可归。


    曾经的她救不了族人,如今面对同样无辜弱小的月下城百姓亡魂,又要亲手碾碎他们重获来世的最后可能。


    这世间逼琼华成长的方式太残忍,连半分喘息的余地都不肯给。


    ……也不全是。


    苻黛看着自己的手心。


    逼着琼华往前走,甚至不留半点退路的,还有她。


    她收回悬在半空的手,忽然从高树之上纵身跃下。


    琼华下不去狠手,那便由她来。


    血伞刚刚浮现在掌心,还不等她靠近,却见不远处的琼华倏然抬起眼,猛地握紧了剑柄。


    苻黛说的没错。琼华心想。


    怜悯是这世间最无用的东西,一旦心软,便会惹上麻烦。


    在那数道寒光刺穿身体的前一瞬,她终于挥剑,剑气纵横斩灭箭影,连带着裹挟其中的亡魂,一同化作细碎光点,无声沉寂在天地之间。


    这一斩蓄足了力,她手伤本就未愈,此刻鲜血沿着指尖滚下,滴落在剑柄之上。


    下一瞬,那柄骨剑骤然泛起刺目的银芒,螭攸蜿蜒着现身,腾空仰头衔住它从河底凝聚的粗壮水束,猛地甩头朝河岸的虫妖冲射而去。


    虫妖抵抗不住这磅礴的冲击力,当即被掀得翻身倒地,露出甲壳之下密密麻麻的腿。


    螭攸在漫天飞溅的水珠里旋身一转,银芒闪过的瞬间重新化作骨剑,精准咬住琼华手背。


    琼华却几乎是狼狈地摔回了河岸。


    她单手撑在湿冷的泥地里,指节因用力而深深陷进淤泥里。另一只手死死抓着心口的衣襟,仿佛这样就能遏制那突然袭来的,如血崩般瞬间席卷全身的剧痛。


    这痛和前世被生挖出心脏时全然不同,不是血肉撕裂的锐痛,更像是心脏中凭空长出了什么活物,疯狂扭曲着要从里面爬出来一般。


    苻黛愣了愣,目光忽然转向方才亡魂消散的地方,不知想到什么,整个人骤然僵了一瞬。


    她来到琼华身侧,蹲下身抬手捧住她的脸,视线扫过她脖颈与额间暴起的血管,正想点血在她眉心绛纹上,手腕却突然被一股力道拽住。


    琼华仿佛从来没有这么痛过,攥着她衣袖的指尖用力到泛白,强烈的排异呕吐感让她连瞳孔都有些涣散,说话都带着破碎的喘息:“好……疼。”


    她看不清眼前的景象,没有看见苻黛发抖的指尖贴上了她的心口。


    还不等苻黛有下一步动作,聻鬼慌忙从血伞上跳下来,一齐叼着她的袖口往后拉。


    窟窿嘴扭曲着发出怪声,每一声都在阻止反对她的意图。


    结界也是在这时逐渐消散。


    天光泄落,苻黛暴露在外的皮肤瞬间开始溃烂。


    距离上一次舔舐琼华的血已经过去好几日了。


    苻黛像是回过神,她抬头看了看天,于是连脸上的皮肤也开始被灼烂。


    血伞飞至她上空,替她挡去了天光。


    苻黛闭上眼,不知心中做着怎样的挣扎,最终放下了停在琼华心口处的手。


    琼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伤,抬起那只还在痉挛的手,染血的指腹无力地蹭过她唇缝,直到最后一丝溃烂的皮肤愈合,才收回手虚握骨剑,转瞬已悬在了虫妖上方。


    她的身影并不稳,随时会掉下来一般,可还是咬着牙,双指并起,汹涌的邪煞气顺着指尖疯狂涌入骨剑之中。


    骨剑嗡鸣,如一道银箭猛地向下刺中虫妖朝天的下腹。


    瞬间,无数黑虫从那道剑口中涌溢而出,却没来得及四散逃窜,便化作一道道灰蒙蒙的残影,缓缓升向半空。


    虫妖的身形在黑虫散尽后迅速消散,琼华耗尽了所有力气,心脏那密密麻麻万蚁噬咬的痛不知为何却愈发的清晰,她踉跄几下,最终摔落在湿泥里。


    视线模糊间,她看见那些飘向高处的残影中,断断续续闪过亡魂死前的一幕幕。


    稚童的啼哭,老者的哀求……


    琼华伸出想要抓住什么的手,虫妖的妖丹已自发地落在了她掌心。


    苻黛飞掠过去想要接住琼华的身影彻底顿住。


    妖丹之上,半空之中,一道与众不同的残影停留了许久。


    魔族水牢里,发绿的臭水泛着令人作呕的腥气。熟悉的身影被粗重铁链缠紧脚踝,一次次被狠狠拽入水中,身前围着的狱卒却拍着手叫好,污言秽语混着讥笑不断砸来。


    紧接着却出现了芍韵的身影,只见她抬起手,五指直直穿进琼华的胸口,又猛地向后一倒,一颗还在跳动的温热心脏,就这样被硬生生拽了出来。


    苻黛僵住。


    难怪琼华那么怕水,难怪她被危及心脏时会那么痛苦,因为这些都是她切身经受过的痛。


    她同自己一般,是死过的人。


    她的死……是被人活生生剥出了心脏。


    聻鬼敛起四散的怨灵和妖力,缓缓渡入琼华体内。


    苻黛停在了琼华身前,将人紧紧揽入怀里,掌心按住那截纤细的后颈,贴着对方冰凉的侧脸,滚烫的呼吸混着颤抖,最终还是痛苦地闭上眼。


    这世间阴差阳错,总是无常。


    一念迟疑,半息惶惑,从此碧落黄泉,再也回不了头。


    她回不了头了。


    ……


    琼华枕着苻黛的肩膀,毛茸茸的尾巴轻轻抬了抬,擦去了她眼角的泪。


    她不知道苻黛为什么哭,好像自幻域出来后,这个人就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她虚扣住苻黛的指节:“我没事了。”


    虽然很想知道,但对苻黛来说似乎很痛苦。


    琼华轻嗅着苻黛身上那股让她安心的檀香。


    很痛苦的事情她也有,比如不愿意让第二个人知道的前世,如今还是暴露在了苻黛眼前。


    总有一日,苻黛也会对她毫无保留的吧。


    渡入体内的妖力在先前吞下的狐妖妖丹中很快被炼化,一股暖流蔓延过全身,心口处的疼痛似乎缓和了些,琼华踉跄着起身,看着自己肩膀手臂上的伤,反而松了口气。


    “五百年的妖……玄霄子都没五百岁,不受点伤,肯定骗不过魏长庚那老东西。”


    雨不知何时暂时停了,琼华把担心地探出头的螭攸塞回袖子里:“不早了,还是先回璇霄阁吧。”


    转身之际,不远处的树后,一道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出现在视野里。


    一初僵在树影的浓淡交界里,整个人愣愣地站着,连最基本的躲闪都忘了。


    琼华心头一紧,猛地低头看去。


    自己身后的狐狸尾巴还只淡去了浅浅一层,毛茸茸的尖端仍清晰可见。


    方才以邪煞之气御剑刺杀虫妖,聻鬼又将妖力渡进她体内……这些,一初看见了多少?


    第65章 悸动


    还要吗


    苻黛指尖微动, 刚要有所动作,却被琼华拦下了。


    一初看着她们二人,在原地迟疑了许久, 最后却向前走近了些。她抿了抿唇,低声问:“……你们是鬼?”


    琼华摇了摇头。


    “我刚才看到了, ”一初移开视线, “不是鬼,那便是妖了。”


    琼华说:“我是人族。”


    她点到为止, 一初也很快便反应过来。


    凡人无法成妖堕魔,其肉.体凡胎难以承受这般力量,唯有体质至阴者,才能容纳邪煞缠身而不受侵蚀。


    而至阴之躯,便只有那常年隐于深山的巫族。


    巫族被人妖魔三界争相掠夺之事,一初当然也有所耳闻。


    璇霄阁也有弟子为其不公,听说圣女最后选择跳下万恶崖时,还引起了不少唏嘘。


    如今所有巫女都被关在三界地牢内, 就算有漏网之鱼,也断不可能进入璇霄阁。


    能有此般本事的, 便只有那惨死万恶崖底的圣女了。


    一初被自己的猜测惊得心慌一瞬。


    她看着琼华的眼睛,低声慢问:“你是巫族圣女……你没死?”


    琼华没有否认。


    一初又看向苻黛, 恰对上她那双沉如死水的蓝眸,额间朱砂般的痣一如佛像眉间的白毫。


    是佛相,眼中却无半分悲悯,仿佛只要她说错半个字, 便活不出月下城。


    她再不能叫出师妹二字:“万恶崖……鬼佛。”


    琼华指尖已经碰上螭攸的利齿。


    她在赌, 赌一初会站在她们这边, 赌一初不会揭发。


    但如果一初选择了与她们对立, 便断然不能留她活着回到璇霄阁。


    空气有些凝滞。


    就在螭攸从袖中探出头时,一初终于开口了。


    她低声问:“你来璇霄阁,是想为巫族报仇吗?”


    闻言,琼华心已定下几分。


    这世间能有多少人,认为她该复仇,毕竟在大多数人眼里,巫女只是值钱的物件。


    见她点头,一初不由得拧起眉:“仙门会护人族,璇霄阁也不例外。”


    琼华却说:“害巫族的,不只是人妖魔三界。”


    一初愣住:“什么意思?”


    “还有璇霄阁。”琼华看着她因不敢置信而睁大的眼,“玄霄子,魏长𝔁 ??庚,他们才是巫族之祸的祸首。”


    一初喃喃:“怎么可能……”


    她忽然想到什么:“天剑楼主,是你们杀的?”


    “是。”琼华向前一步,“一初师姐,你信我吗?”


    “他们仅仅是想要我的心脏,便做了如此大的一场戏,巫族隐世近千年,何其无辜,却成了他们贪欲的祭品。”


    一初茫然失措:“我不知道……”


    是璇霄阁给了她第二条命,她不愿相信仙门阁主会是这样的人。


    可她同样无法相信,琼华会编出这样荒谬的谎言来骗她。


    琼华不想杀她,却也知道她此刻内心的挣扎。


    “冥萝是我们从水鬼手中救下的。”她忽然道,“你总该相信,冥萝不会欺骗你。”


    闻言,一初突然想起来,冥萝称她师姐,却唤琼华和苻黛为姐姐。


    她曾问过缘由,冥萝的回答是因为她们在成为内门弟子前便相识了。


    冥萝是与蔚瑾一同被带回璇霄阁的,那时蔚瑾重伤,称是这个父母双亡的小姑娘唤醒了她。


    一初恍然明白过来:“所以你和蔚瑾师姐也早在进入璇霄阁前就相识了,让我修复归真洞的机关,是因为蘅芜师姐的死很有可能也与天剑楼主有关?”


    但就在她理清这层层关联的刹那,玉衡长老的话倏然在脑海中响起。


    不知为何,她心中莫名的慌乱,也不由得联想到自己下山来寻她二人的原因。


    “我昨夜进到归真洞内部了,蘅芜师姐的尸体不对劲。”她猛地转过身,“她的内里像是空的。”


    空的?


    琼华和苻黛对视一眼,却见一初已经慌乱地朝灵山奔去。


    “阁主昨夜传了冥萝谈话!”


    琼华也有一瞬间的怔愣,随即立马跟了上去。


    昨日魏长庚盯着冥萝看她便觉得奇怪了,这老东西,根本就没安好心!


    苻黛看着那对颤动的耳朵和摆动的尾巴,伸手将她拦下,凌空取出一件披风为她披上,仔细戴好兜帽。


    “妖丹尚未能与那五百年妖力完全融合,这幅形态还会短暂维系一段时间。”


    她将暝玉系回琼华腰间,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隔空引向前方的一初,瞬息之间便将二人带回了璇霄阁。


    雨势暂歇,天光浅淡,云层低垂,四下里仍是一片昏蒙。


    一初对着那枚玉石连着唤了好几声,嗓音已带颤意,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她本就只有一只眼睛能视物,此刻心慌意乱,脚下青石湿滑,仓促间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半张面具陡然滑落,啪嗒一声砸在地上,彻底露出底下疤痕狰狞的半张脸。


    往日最在意面具的人,此刻却半点顾不上去捡,刚被琼华扶稳,便急着要往两仪殿赶。


    “小心些!”


    琼华话音方落,眼前的人便突然停下了脚步。


    她顺着一初的视线看去。


    冥萝正蹲在树下,面朝草丛,小嘴咕咕哝哝地念叨着什么,两只手还在一旁胡乱比划。


    就在这时,她面前那片草地忽然泛起微弱的光芒。


    冥萝顿时激动地跳起来,一转身,正对上一初的视线。她眼中惊喜更甚,捧起手心里几只闪烁的荧蝶,欢声道:“师姐——”


    话音未落,一初已一把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冥萝茫然地眨了眨眼,手中荧蝶在这时突然变多了,如星点般自她掌心翩然飞出,环绕着两人轻盈流转,洒落满身荧辉。


    她本想说这是师父教给她的术法,她偷偷练了一宿才学会。可一初的心跳太快,一声一声,透过紧贴的体温传来,震得她心口发颤,升起一股陌生的悸动。


    她忍不住把脸埋进一初怀里,伸手回抱住对方,连耳尖和后颈都红得发烫。


    那道流荧徐徐升至高处,明黄的暖光在一刹那照亮了四周方寸,柔光短暂地笼罩了这片微小的天地。


    光芒又很快淡去,如呼吸般缓缓微弱,最终悄无声息地隐入夜色,再无痕迹。


    *


    这样的天气,天色沉得极快,稍晚一些,便再透不出半点光亮,四野俱寂,只余下一片深沉的墨色。


    苻黛站在窗边,凝望着漆黑的天幕,她看得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聻鬼从伞上跳下来,又不敢去打扰她,只能排排悬坐在桌沿,看着琼华走到她身边。


    “原来今日又是十五。”


    琼华撑着窗台,语气虽轻松,两只手却在隐隐发颤。


    她捂住还在发疼的心脏:“难道是因为月劫夜?可怎么是天还未亮就开始痛了……”


    苻黛袖下的指尖动了动。


    琼华毫无所觉,突然朝窗外探了探身:“今日没怎么下雨,夜里能看到月亮吗?”


    “我还没见过十五的月亮。”


    往年的每个月十五,她都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更别说是赏月了。


    苻黛说:“今夜能看到月。”


    她对月光的敏感程度异于常人,等再晚些时候,月亮便出来了。


    琼华看她,恰好她也转头看过来。


    四目相对间,琼华忽然靠近了几分。


    她没主动亲过苻黛,或许是因为对方身份尊崇,或许是因为自己胆怯,抑或二者皆有。


    可苻黛就这样静静看着她,不闪不避,像是窥破她心底的悸动,一边默许,一边引诱。


    琼华喉间滚了滚,俯身在她唇角亲了一下,一触即离。


    就算是这样蜻蜓点水般的亲密,也让她有些心跳加速


    她想退回去,苻黛的视线却跟着她缓缓抬起,一言不发,却比什么话都撩人心弦。


    琼华别开脸,片刻后又转回,突然靠近,一手轻握住她颈侧,低头吻了上去。


    起初只是唇瓣轻柔相贴,随即便深入碾转,舌尖温柔探入,与她唇齿交缠。这个吻细腻而绵长,仿佛要将所有未言之语都融在这一瞬的亲昵之中。


    直到门被人叩响,琼华才意犹未尽地退开,指腹擦去她唇角的湿润,红着脸有些手忙脚乱地开了门。


    来人提醒她热水备好了,琼华胡乱点头,生怕被这人看出什么不对,提了桶热水回来,拿上换洗的衣物便入桶沐浴,看也不敢看苻黛。


    苻黛看了眼屏风后的氤氲。


    她抬手点在自己心口处。


    不会脸红,不会呼吸,没有心跳。


    这样的人,很难知道自己有没有动情吧。


    但她会对琼华有些难言的欲.望,想和她有接触,想和她接吻,甚至会想做些更暧昧的事情。


    佛者,普渡众生,慈心如海,无所偏私。


    鬼佛者,杀伐由心,孽障缠身,断情绝爱。


    偏她方入尘世,便欲念丛生,比凡人更贪嗔痴妄。


    苻黛关上窗,绕过屏风,停在了浴桶前。


    琼华强撑的若无其事此刻全然败露,她浸在热水中,紧闭的眼睫颤得厉害,雾气氤氲间脸色愈发苍白,细密的汗珠正不断自额角滚落。


    苻黛踏入浴桶,热水瞬间浸透衣衫,勾勒出紧贴的曲线,在她睁眼的刹那,单膝滑入她腿间,湿透的袖口之下,体温与水温交融。


    苻黛单手结印,指尖金光流转,却只轻点她心口。触手肌肤滚烫,因热水浸泡而泛着绯色,指尖每下一寸,都能清晰感受到那愈发急促的心跳。


    琼华屈起腿,握住她手腕,哑声:“我在沐浴……”


    水光摇荡,呼吸交错可闻。


    “你装了许久。”苻黛说,“一直都在疼。”


    琼华仰头看着她,不知是不是雾气太浓,眼底像是有些湿润,看着很是可怜。


    苻黛低声道:“我可以帮你。”


    琼华垂下眼,浸在水下的指节微微蜷缩,声音低哑:“……帮我。”


    苻黛指尖流转的金光缓缓渡入她心口,暖意随之渗入,心间的痛楚渐散。


    可那暖意漫过全身,却似点燃了更深处的痛痒,琼华咬着唇,身体不由自主地贴近几分。


    苻黛瞥了她一眼,却似毫无所觉,正要撑离浴桶,方转过身,却被一条湿漉漉的手臂缠住腰身,猛地向后拽去。


    琼华滚烫的身躯紧贴而上,单手撑在她身前的桶沿,将她彻底困在怀中,唇瓣从耳垂沿着颈线吻下,留下湿热的痕迹。


    “还没帮完,走什么。”


    琼华环在她腰间的手指勾住腰带,轻轻一扯,衣带应声而落。


    她终于明了,自己这般失控,全然是苻黛在故意钓她。


    水波晃荡,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


    琼华发顶的狐耳还残存一丝光影和触感,不时轻颤一下,蓬松的尾巴缠住苻黛腿根,无声收紧。


    溢出的水痕蜿蜒淌落,映着烛光泛起晶莹微光,水汽中夹杂着细碎的喘.息与肌肤相贴的湿腻声响。


    窗外夜风抚过,枝叶沙沙作响。


    琼华扯下床帘。


    指尖裹紧的温热,耳边压抑的细吟。


    苻黛发饰全无,散落的长发还湿着,贴在斑驳的脖颈。


    她嗓子这会儿疼了,便垂着眼,看琼华垂落在她身上的发丝。


    那人似乎注意到她的视线,坏心眼地抬起手指,擦过眼角的水珠,却更显晶莹。


    琼华弯了弯眼,讨乖般问:“时辰不早了,睡觉吗?”


    【作者有话说】


    ><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


    找朋友帮忙看了看前一章,但她不太看小说,所以没补前文,只给我指出了几处她觉得写得很模糊的地方


    因为我脑子里有非常具体的画面,码字的时候可能直接了略过一些描写,看着就有些混乱了,昨晚已经修文啦~应该会好一点[亲亲]


    [求你了]以后绝对不会模糊必要的描写,不会自作聪明地写一些难懂的暗示,不会一味堆砌词藻而忽略文章连贯性,坚持三不会原则[哈哈大笑]


    是不是都开学了呀,追读的宝宝少了很多[爆哭]


    究极社恐老鼠人畏惧开学[求求你了]返校就送高数补考券一张[化了]


    第66章 冷骤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日, 天气彻底转冷。


    鬼见青走到院中,见秋千还湿漉漉的,却也不擦, 径直坐了上去。指尖刚触及绳索便被冰得一颤,侧目看去, 才发现结了一层薄薄的霜。


    又是一年冬将至。


    秋千缓缓摇动, 树上积蓄的冷雨被震得纷乱坠落。院外的雨早已歇了,唯她独坐的树下依旧淅淅沥沥, 落了场淋她一人的雨。


    “我本无意修仙。”蘅芜蹲在她身旁,两个人只撑了一把伞,各湿一半肩膀。


    “璇霄弟子在人间偶然遇见我,说我根骨不错,明年我娘离世,我便随她们上了山。”


    她娘病逝之前,她竟没看出半点异样,踏入仙门, 只为有朝一日能护住所珍视之人。


    她原是想入青玉宗,可玄霄子不知为何对她颇为青睐, 竟亲自从玉衡长老手下将她接引至天剑楼。


    蔚瑾跟着道:“我也无意修仙,第一次劫财就劫到了师父头上。”


    蘅芜被她逗笑了:“仙门长老你也敢劫。”


    “谁知道, 我见他浑身上下都是值钱的东西,想着随便到手一个,半月不用挨饿了。”


    蘅芜笑意淡了些,转而捏了捏她过分瘦的手腕。


    那个时候, 璇霄阁中的人都知道了她二人的关系, 妙音弟子本就讨厌蔚瑾, 如此一来更是毫不收敛恶意。


    松风是个老古板, 更是严词反对。


    天剑楼的人也不喜蔚瑾,听说自家师姐和她暧昧不清,别别扭扭地在私下里议论。


    蘅芜说:“我有手艺,在人间,我能养活你。”


    “若是那日,你打劫到的人是我该多好。”


    蔚瑾问她:“你想回人间?”


    蘅芜点了点头。


    蔚瑾便反扣住她的手:“等璇霄阁下次纳新,我们便离开灵山,回人间。”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等下凡历练,等下次纳新。


    以后的计划做了太多,意外便会横生。


    于是所有美好的期盼,都碎成了遥不可及的虚妄。


    一初找到她时,她不知在回忆沉溺了多久。


    见她似乎眼尾泛红,一初稍怔,不欲打扰,悄然转身想退至院外等候。


    鬼见青听见动静,回过神来:“什么人?”


    一初步子停下,重新走到她面前:“蔚瑾师姐。”


    鬼见青起身:“你怎会来妙音坞寻我,是归真洞有了发现?”


    一初点头:“我侥幸进了归真洞,见到了蘅芜师姐。”


    鬼见青当即便要赶去天剑楼。


    一初赶忙叫住她:“师姐,我在归真洞前留下了瞬踪无形阵,你且跟着我,莫被天剑弟子察觉。”


    鬼见青稍微冷静了些,来到她身侧,转眼间便被传到归真洞前。


    一初知她心急,也不多言,将她打乱的机关重修归理,命魂花放上去的瞬间,门再度被打开。


    鬼见青被寒气扑了一脸,浑身不自觉绷紧,视线不由自主地被其中一具冰棺吸引。


    生死迢递,阴阳两途,即使不知道她息在归真洞的哪一个角落,却在第一时间便心有感应。


    自下凡历练前的最后一面至今,竟已经过去这样久了。


    她迈开僵直的腿,步伐却极快,然而在穿过门的刹那,竟被一股无形的阻力猛地弹回。


    她猝不及防,整个人被震飞十步之远,踉跄落地时喉间一痛,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一初赶忙上前想要扶起她,刚俯身,一双手先她一步,拉住了鬼见青。


    神女蹲下身,指腹轻轻擦拭她下颌的血迹,眉头皱得极深,也不知悄悄跟了她二人多久。


    “你受伤了……”


    鬼见青自眩晕中清醒过来,撞见那张脸的瞬间便狠狠甩开她的手。


    “我说过,不要再跟着我。”


    她站起身,盯着归真洞敞开的门,冷笑一声:“玄霄子,就偏要跟我作对,专设了道防我一人的结界。”


    她此刻恨不能掘了玄霄子的坟,把仅剩的一颗头颅都喂给野狗吃干净才好。


    一初这下彻底信了琼华的话。


    归真洞已封,一年也仅有一次祭拜的机会,却独独死防蔚瑾,看来蘅芜的死确有蹊跷,还与天剑楼主脱不了干系。


    “我进去时,觉得蘅芜师姐的尸体似乎有什么不对。”


    鬼见青眉心一蹙:“什么不对?”


    一初不敢妄言,只摇了摇头:“说不上来,但尸体应该有问题。”


    不远处传来了天剑弟子的声音,一初迅速破坏了机关内部结构,随着那扇门重新闭合,鬼见青缓缓垂下眼眸。


    “我会尽快从师父那偷到溯尘鉴。”


    一初转向她,神色有些凝重:“得尽快,说不定哪日天剑弟子便会巡查归真洞,我没有将机关内部彻底打乱,以免下次再来会耽误时间,但也因此很容易被人察觉。”


    鬼见青有些烦乱。


    这几日松风忙得连人影都见不到,她一时半会恐怕下不了手。


    神女目光在她紧皱的眉心停留了片刻,又望向归真洞的方向。


    “我帮你偷。”


    鬼见青愣了愣。


    见她终于肯看自己一眼,神女难得弯唇浅笑:“我想见到松风长老倒是不难。”


    只愿你见过棺中那人后,能放下执念,再像现在这般,予我一分目光。


    *


    天光熹微,穿过窗棂,又被层层床帘阻隔,落到帘内时已所剩无几。


    琼华环在苻黛腰间的手动了动,睁眼时苻黛竟还没醒。


    她有些新奇,毕竟这人从来都是睡眠极浅的。


    两人身上都只穿着一层薄纱衣,衣带都没系,松垮地敞着,连彼此的体温都隔不住,肌肤的热意几乎透衣可触。


    琼华鼻尖抵着她的后颈,直到察觉到怀里的人醒了,才收回手坐起来。


    苻黛转过来,眸中还带着几分朦胧睡意,便被亲了下眼尾。


    “昨日没去见魏长庚,今日不能再耽搁了。”


    琼华系好里衣带子,低眼却见苻黛侧颈上的点点红痕,根本遮不住。


    她胡乱别开脸,去洗漱时无意间看见靠在桌边的那柄血伞,恍然想起在观稷塔外时,它突然间听顺自己的旨意。


    这血伞是另一人死后所化,与寻常的武器都不同,怎么会突然便归顺她?


    苻黛自她身边走过,见她突然停住,疑惑地看过来。


    琼华摇了下头,没再多想,两人洗漱完后,换好衣服便去了两仪殿。


    “阁主,弟子二人已将月下城虫妖除去,妖丹亦已销毁。”


    魏长庚转过身来,目光扫过两人,朝琼华抬了抬下巴:“受伤了。”


    琼华:“只是小伤,多谢阁主关心。”


    “弟子二人在月下城内听到几只妖物交谈,万恶崖鬼佛出世一事属实。”


    魏长庚沉沉“嗯”了一声。


    他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毕竟这么多年来,从未传出过这种消息,无风不起浪,更何况鬼佛这阵风,天底下几人敢吹。


    好在,他眼下的困局,已经有了破解之法。


    魏长庚挥了挥手:“既已受伤,便莫要耽搁,速去青玉宗取些丹药。你们二人先退下吧。”


    琼华点了点头:“是。”


    刚转过身,魏长庚忽然又叫住她二人:“天剑楼主不幸身陨,现已安排何知真接管天剑楼内事务。天剑楼也该尽早重整秩序,加强各处戒备,不可再如散沙一盘,当心让外人潜入。”


    琼华顿了下,不知他为何忽然提起此事。


    她回头看了眼,魏长庚神色淡淡,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便点了点头应下。


    两人离开了两仪殿。


    “去青玉宗,寻冥萝。”琼华蜷了蜷手指,“不知魏长庚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突然夜传冥萝,定然没安好心。”


    昨日她受了伤,一初和冥萝那氛围两人也不好强行打破,还没问冥萝魏长庚传她是为何事便先离开了。


    她们来到青玉宗时,冥萝正在和玉衡长老展示她昨日练成的荧蝶。


    荧蝶是玉衡长老的照明术,需要耗费心神和灵力才可长时间维系,冥萝才刚入门,荧蝶只在天上打转片刻,很快便消失了。


    冥萝郁闷地坐在一旁,见她们前来,眼睛顿时亮了,也不顾玉衡长老在场,直接飞扑到二人身上。


    琼华倒是有些惊讶她在玉衡长老前的随性,而且,玉衡长老愿意将荧蝶之术传给她,想来是极其喜爱她这个座下弟子。


    苻黛后退半步,冥萝毫无所觉,一手抓她们一人的衣裙,圆溜溜的杏眼直勾勾地盯着她们,二话不说还要再给她们展示一次荧蝶。


    琼华揉揉她发顶,夸赞了两句,这才问到:“冥萝,阁主夜里传你去两仪殿,是同你说了什么?”


    冥萝歪了歪头,边回忆边道:“他让我演示了新学的术法,称赞了几句,又嘱咐我要好生修炼。”


    琼华有些意外:“就这些?”


    冥萝茫然地点点头。


    琼华和苻黛对视一眼。


    苻黛问道:“他为何会突然传你去两仪殿?”


    冥萝摊开掌心给她们看荧蝶:“因为我是师父唯一的座下弟子。”


    说完,她忽然跑回了屋内,不知是要翻找什么,背影急急忙忙的。


    琼华皱着眉,还未开口,苻黛便已猜到她心中所想:“纳新之日。”


    琼华神色凝重地点头。


    纳新那日,若非冥萝动作快,跑到玉衡长老前自荐要入青玉宗学医术,她就被玄霄子选走了。


    一个玄霄子,一个魏长庚,见到冥萝的第一眼,都是同样的反应。


    冥萝身上,有什么他们想要的东西?


    思忖间,冥萝已经拿着两枚玉石跑回她们面前,往她们手中一人塞了一个。


    “这个玉石,只要对着它说话,我和一初师姐就都能听到!”


    她说着,晃了晃自己的那一枚:“如果玉石亮了,那就是有人给出了回应。”


    琼华思绪有些复杂。


    不过,玉衡长老如此爱护冥萝,短时间内,魏长庚应该不敢对冥萝出手。


    冥萝期待地看着两人,她知道苻黛一向没什么表情,便去看琼华的反应,却见琼华似乎有些出神。


    她轻轻摇了摇琼华的胳膊,又瞬间发现了她肩上的箭伤,小脸又急红了:“我、我给姐姐疗伤。”


    琼华有些抱歉方才没给她回应,这会儿也任她治疗。


    没想到她虽跟着玉衡长老不久,医术倒是进步得飞快。


    琼华看着自己在青光下开始黏合的伤口,忽然想,幸好带她来了璇霄阁。


    冥萝高兴得哼哼,眨巴眼睛看她们:“从今往后,我绝不会让姐姐受到半点伤,就算真有万一,我也定会让伤口即刻痊愈!”


    话音刚落,便被玉衡长老敲了敲后脑勺:“冥萝,你昨夜栽进去的草药,再不挖起来可就烂了。”


    冥萝抱着头,“哎呀”一声才想起来,连忙跑去后院,还不忘转身和她们挥手告别。


    *


    比溯尘鉴先来的,是阴司客传来的消息。


    鬼见青看着自她手心浮起的字迹,拧起眉。


    万恶崖又出乱子了。


    因她在仙门之中,所以即使是传字讯也有限制,阴司客的实力还不足以完全避开璇霄阁诸长老的感识,传来的消息携带着她的魔气,太长便会引起注意。


    鬼见青没办法,只能去天剑楼寻苻黛。


    她刚走出院子,迎面便撞上了神女。


    神女来寻她已太多次,妙音坞弟子早已见怪不怪,习惯了她的出入。


    更何况,谁又敢真的拦下神女呢?


    鬼见青看着她手中的物件:“溯尘鉴?你当真拿到了?”


    神女点了点头,把东西放进她手心:“还是要快些还回去,我用神力伪造了一个与之调换,松风长老一时半会不会察觉,时间长了还是会被发现。”


    鬼见青收起溯尘鉴:“多谢。”


    神女似乎没想到她会同自己道谢,眼睛亮了几分,正想说什么,鬼见青急着去寻苻黛,已经绕过她离开。


    她眼底的光黯淡下去。


    离开前,余光瞥见那架秋千,捏紧了手心。


    然而还没走近,忽然心口一阵剧痛,她猛地撑住墙壁,俯身吐出一地鲜血。


    另一边,鬼见青顾不得旁人的目光,直接来到了天剑楼。


    苻黛听闻万恶崖又出乱子,眉心皱了皱,但很快便意识到是出了何事。


    琼华望了望天色:“时候还早,我们早去早回。”


    璇霄阁这几日气氛非常低迷,不知是不是受了天气的影响,连带着不少弟子都没精打采的。


    离开前,她注意到了鬼见青𝔁 ??手中的溯尘鉴。


    那一瞬间,不知为何,魏长庚的话自她脑海中闪过。


    但她没有多想,被苻黛带着,直接瞬间移至了灵山脚下。


    她们万万没有想到,不过才短短几日时间,月下城内已经妖鬼猖獗。


    阴司客一身暗紫罗裙立于光影晦暗处,裙摆绣着暗金魔纹,周身缭绕着浓重的魔气,回头看过来时,眉间额饰紧贴肌肤,繁复枝蔓状银丝蜿蜒而下,和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鬼界前几日察觉到了月下城内有鬼佛设下的结界波动,于是争相涌来。”


    琼华看向苻黛。


    那日除虫妖,她布下结界时,只隔避了仙神二界的感识。


    “阴界近来十分混乱,尤其是黑市,为了买到鬼佛的消息,鬼界已经隐隐有了攻打人界的念头。”


    阴司客低着眼:“阴界三族利益相关,鬼族若当真攻打人界,魔族自然也会被牵涉其中。”


    苻黛闻言,神色淡淡:“万恶崖出了什么乱子?”


    “如今鬼佛不在万恶崖内的消息人尽皆知,不少邪祟想要靠近万恶崖修炼,只是因蛇蟒阻挠,它们不敢轻举妄动,但蛇蟒似乎也想离开万恶崖。”


    说完,阴司客抬了下眼。


    就见苻黛握住琼华的手腕,转瞬便消失在眼前。


    她连忙跟了上去,越靠近万恶崖,便越能感受到其间混乱的灵力。


    苻黛在林间停下。


    四周树影婆娑,枝桠如鬼爪般虬结盘绕,暗处不知蛰伏着多少蠢蠢欲动的妖鬼。邪气如瘴疠般肆虐弥漫,连天光都被侵蚀,彻底晦暗下去。


    唯有一缕微弱月色自层云间隙渗落,惨淡地映出扭曲的树影,风吹打叶声如细细的低语,乍望过去,百鬼夜行。


    苻黛松开了琼华的手,血伞自掌心凝现。她忽然掠至高处,血伞自她手心飞旋而上,停留片刻后,如血色飞刃般猛掷而出。


    伞缘锋利如刃,聻鬼疯狂颤动,发出尖锐扭曲的咿呀鬼啸,啼声如锥,随即又脱离伞骨,化作十二道惨白鬼影,所过之处树影崩碎,头颅滚落如雨,断颈处黑血喷溅。


    邪祟自暗处探出头。


    月光勉强照亮的路径中央,唯见一道黛蓝身影缓步前行,所过之处恶鬼匍匐,邪气退避,唯余死寂。


    苻黛停在了万恶崖前。


    诡异的寂静里,崖底骤然传来一声闷雷般的巨响,随即一条白色巨蟒缓缓探出头。


    这是它第一次全身脱离万恶崖,庞大的身躯蜿蜒伏过,地面草木接枯。


    巨蟒无声绕至她身后,长尾盘绕如白骨山峦,最终同样匍匐于她面前,垂下头,猩红蛇信轻吐,乖顺地渴求她的抚摸。


    琼华看着停在她身后,为她遮蔽月光的那柄血伞,忽然问阴司客:“万恶崖底,除了苻黛,可曾有过第二个活人?”


    阴司客愣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不可能,万恶崖底从始至终,便只有苻黛一人。”


    她语气笃定,其实琼华也早便隐隐有所预料,只不过一直将其深深压在心底,连细想都不敢。


    那柄血伞,出现在夏境里的那个恨透巫族的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忽然,晦暗的天际骤然劈下一道惨白巨雷,雷声轰鸣似苍穹咆哮,震得群山俱颤。


    暴雨倾盆而下,雨幕瞬间吞噬天地,雷光频闪间掠过万物扭曲的残影。


    琼华心头猛然一震。


    她下意识回头,望向了灵山之上,璇霄阁的方向。


    也是在这一瞬间,她突然间想明白了,魏长庚为什么会突然提及天剑楼的戒备。


    她胡乱扯下腰上的玉石,颤声喊道:“一初!”


    【作者有话说】


    建议忘记前面剧情的在下一章之前重温一下第15章,非常非常!!


    预计70章进入卷三,鬼界/神界卷


    好期待[星星眼]好焦虑[化了]好期待[星星眼]好焦虑[化了]好期待[星星眼]好焦虑[化了]


    ——


    小情侣幸福的话,魏长庚去死也没关系^^


    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出自白居易的《简简吟》


    第67章 师姐


    愿安得宁,愿宁长安


    鬼见青还记着神女的话, 琼华和苻黛两人下山后,她便将溯尘鉴交给了一初。


    一初看着手心的仙器,犹豫片刻, 担忧道:“将蘅芜师姐带出归真洞,被人发觉后, 很快便会怀疑到你头上。”


    届时, 饶是松风长老都难以保住她,整个璇霄阁都会与她为敌。


    鬼见青却道:“我重回璇霄阁, 为的只是查明蘅芜之死 ,璇霄阁于我而言,不过只是一个挂着名号的门派。”


    她话已尽此,一初不再多言,直接传送到归真洞前,回头却见鬼见青也跟了上来。


    这个天色,看着像是马上就要下雨了。


    她弯眼温声道:“师姐,你且回去等吧, 若是被天剑弟子察觉可就麻烦了。”


    鬼见青此时已经不太平静,执着了两年之久的真相总算可以大白, 她片刻都难再等。


    但她很清楚,越是心乱, 体内的邪气便越是躁动,她待在这里被人发现的可能也就越大。


    她点了点头,只好道:“我在妙音坞等你。”


    溯尘鉴可追溯过往尘缘,但对已故之人却有一弊, 棺不可移, 尸不可动。


    亡者入殓时仍存临终最后一段记忆, 这段记忆会随着肉身归于尘土而渐逝, 若受惊扰,便将顷刻散尽。


    她无法进入归真洞,无法亲眼看见溯尘鉴里蘅芜的遭遇,只能完全交由一初。


    见她离开,一初拿出了那枚玉石,对着另一边唤道:“冥萝?”


    过了片刻,玉石才响起,传来冥萝偷偷摸摸的气音:“师姐,我在呢。”


    一初一猜便知玉衡长老在她身侧,便压低了声音:“冥萝,我已在归真洞前,你此时可能赶来?”


    青玉宗有一秘术,弟子可将伤者亡人暂纳于自身灵识之内,原是为灾祸战时转移病者所用。


    无法直接将冰棺带离归真洞,唯有此术,能将蘅芜带回鬼见青身旁。


    冥萝“嗯嗯”点头:“不过现在师父还在教我术法,马上就结束了,待结束后我便赶去——”


    话音未落,她“嗷”地一声,做贼般回过头。


    “又在偷懒。”玉衡长老语气略带嗔怪。


    她张口想要狡辩,玉衡却目光一凝,指腹轻轻抚过她耳后一处小红点:“你这里的针孔何时留下的?”


    冥萝摸了摸那微凸的小点,茫然地摇头。


    “这是有人取了你的血。”玉衡沉吟片刻,随即笑道,“无妨,许是哪个丹系弟子所为。”


    青玉宗丹系弟子终日待在药房之中,练成新丹皆需试药,便常悄悄取同门一两滴血试炼,久而久之,弟子皆习以为常,只当是宗门内无伤大雅的玩笑。


    玉衡瞥了眼她还亮着的玉石,打趣道:“还不放下?这片刻都舍不得?”


    冥萝作势要放下,趁她转身,对着玉石飞快道:“师姐再见。”


    玉衡长老没计较她的小动作,忽而抬起一只手,另一指轻点自己眉心,一缕青光缓缓流向掌心,渐渐凝成了一片青翠叶子的模样。


    冥萝收起玉石,好奇地跟上去,却见玉衡将这片叶子护在了她心间。


    玉衡道:“这是师父的一抹灵识,若此后你遇到危险,师父会立刻感知到,它也会为你拦下致命的杀招。”


    冥萝身子比同龄人更为孱弱,跟在身边这么久也才将将养回来些许气血。虽说弟子取血并无恶意,却也足见这孩子对外界毫无防备之心。


    这般,她实在是放不下心。


    另一边,一初见玉石暗下去,便将其收回袖中。


    她来到机关前,意外的,这次竟轻松便转开了。


    她朝门的方向望去,并未多想,只当是上次仓促之间未将机关内置扰得太乱,随即起身步入洞中。


    归真洞内一切如旧,与她初次进来时别无二致。一初走到蘅芜面前,指尖灵光流转,溯尘鉴应势而长,静悬于冰棺之上。


    溯尘鉴需要不断注入灵力方能运转,完全开启后的圆镜透若水面,一初并指输送灵力,只见镜面微颤,渐渐浮现出蘅芜的面容。


    一幕一幕自她眼底闪过,她瞳孔骤缩,颤抖的指尖灵力紊乱,呼吸几乎窒住。


    尚未从震骇中缓过来,那镜光蓦然一转,冷冷照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


    一初根本来不及躲,视线便已不受控地被铺天盖地的喜红侵占——


    锣鼓声嘶,也敲不亮未明的天光。


    没有繁复华饰的嫁衣,偏重得她喘不过气,沉甸甸地压在她单薄的肩上,登上喜轿的每一步都像是要陷进泥里,无可奈何,连头也不能回。


    轿子被人抬起,摇摇晃晃地前行,邻里的喧闹声如潮水般涌来。


    一初扯下红盖头,喜轿狭小,仅容一人蜷坐,这方寸之地,她无处可逃。


    与她即将被送往的那口湿冷棺椁,没有差别。


    “听说嫁去月下城,那家是开铺子的,有钱!”


    “唉,同人不同命哟。”


    “命都没了,送进棺材里活埋,还有什么可羡慕的。”


    “我是说她爹娘命好,能拿一大笔!”


    为什么不跑呢。一初想。


    直到她低下头,看见了袖子下藏着的火折子和匕首,眼前忽然闪过一个妇人的泪眼。


    那妇人苍老的手上满是粗粝的厚茧,磨得她手背都发红,却偷偷将这两样东西塞进她袖中。


    “逃吧,来接你的人不多,总有机会逃的,别再回来了。”妇人发间长出醒目的银丝,双眼爬满了血丝,肿胀不堪,声音嘶哑得几乎难以辨清,“好阿安……”


    阿安……


    一初蓦然陷入一片长久的茫然之中,耳畔的锣鼓与喧哗渐渐褪去,唯有身后那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愈发清晰,如针般刺入心间,反复回响。


    她想回头,想看清那哭声来源的熟悉身影,身体却僵硬如石,倔强地一动不动,仿佛只要望上一眼,便再不甘心离开。


    锣声尖锐刺耳,视线模糊不清,直到身后传来一记沉重的磕碰声,她终于失控般猛然转身。


    风掀起轿帘一角,只见那摔倒的小姑娘抬起一张血泪交织的脸,漂亮的杏眼没了一丝光影,嘶声哭喊:“姐姐——”


    愿安得宁,愿宁长安。


    不慕富贵,但求无违。


    她忽然想起,那日璇霄阁初见,小姑娘怔怔盯着她看了许久,忽然跑到玉衡长老面前,仰着头说要学医。


    那日石桌底下,小姑娘捂着磕疼的头顶,在她问及名字时,将两个字在唇齿间含了许久,最后却只轻声答了句“阿宁”。


    后来她才知道,玉衡长老新收的弟子,那个自称阿宁的小姑娘,旁人都唤她作冥萝。


    轿外天色不知何时沉了下来,轿内却燃起一丝微弱火光。待抬轿人察觉有异,探头来看时,阿安手中匕首颤抖着刺入对方喉间。


    太黑了,她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他们不死,死的就是她。


    可她还是做不到,每一次奋力刺下,末了又无法控制地松了力道。


    她给了这些人活路,他们却没给她留半分生机。


    火势蔓延,匕首被夺,狠狠扎进她眼珠。她被人拽着头一次次撞向轿壁,最终在昏迷前被扔进燃烧的轿中。


    再醒来时,她身在青玉宗内,一只眼坏死,半张脸也爬满烂疤,将往事忘了个干净。


    仙门弟子告诉她,她家中遭逢大火,火势滔天,她未能逃脱,面容双目皆被烧毁,好在,还有半张脸能换皮,还有一只眼可复明。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低声问:“我叫什么名字?”


    师姐说:“不论过去,往后你叫一初。”


    一为元,初为始。


    从此斩断前尘,重塑新生。


    头疼欲裂,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扑回,痛彻神魂。


    一初脱力踉跄险些滑倒,溯尘鉴也随之落下,她俯身去捡,身后却响起了脚步声。


    方才还与冥萝传音相连,她以为那脚步声来自冥萝,一时竟不敢回头,只怔在原地。


    “你好不容易捡回条命,怎么就非要寻死。”


    一初浑身一僵。


    她缓缓回过头,看到了魏长庚不解的表情。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目光落向地上的溯尘鉴,“这也不是你该看的东西。”


    溯尘鉴中蘅芜的死状历历在目,她张了张嘴,忽然回想到进来前,玉石那边传来的话。


    ——“你这里的针孔何时留下的,这是有人取了你的血。”


    她后退半步,颤声问:“你的下一个目标,是冥萝?”


    魏长庚没有否认:“你初入璇霄阁时,玄霄子本是瞧中了你,可你那时身子太弱,承受不住,便苟活到了现在。”


    他摇头叹息:“所以啊,你白捡两条命,为什么偏偏要来到这里?”


    一初眼见他掌心灵球骤现,趁其未防,猛地旋身疾转,手中霎时凝出一柄幽光流转的屠灵弩。


    三箭破空齐发,挟着淡蓝灵气直逼魏长庚面门,他侧身急避,箭风擦过鬓角的瞬间,一初借势腾空倒掠,飞扑向门外。


    却在指尖触及门扉的刹那,被一股巨力狠狠掼撞在墙面!


    “看了不该看的东西……”


    话音响起的瞬间,魏长庚已闪至她面前,五指如铁钳般轻易便扼住她整个脖颈,“想走是不是太天真了!”


    一初呼吸骤窒,面色迅速涨红发紫,双手徒劳撕扯着他的手腕,两条腿无力地蹬动。


    挣扎间,那枚染血的发簪从她袖中滚落。


    一初充血的瞳孔转向恰好落在溯尘鉴上的簪子。


    那是她在一次下凡时,偶然途径一个小摊时所见,簪子上的血污已经陈旧得擦拭不去,旁人都嫌晦气,又因不知来历,无人敢买。


    唯有她,只看一眼,便莫名执念深重。


    一枚不知上哪沾了血的发簪,那摊主见她真心想要,狮子大开口,她也心甘情愿地如数付了。


    师妹说她傻,她却觉得心安。


    现在才回想起来,这枚簪子,是她离开前送给阿宁的生辰礼。


    周而复始,竟又重新回到了她手上。


    一初知道自己不可能打得过魏长庚,进来前机关那般轻易便开了,她没起疑,是她疏忽。


    可她看到的一切,蘅芜师姐枉死,冥萝被魏长庚盯上……这些,必须要让琼华她们知道。


    她指尖颤动,看着溯尘鉴的光渐渐弱下去,猛地将发簪收回掌心。


    魏长庚指力道未绝,没有立刻下死手。


    她出现在这里,定是那个蔚瑾派她来的,若她死了,蔚瑾必然又会将璇霄阁搅得鸡犬不宁。


    偏偏松风把那疯子当个宝,杀也杀不得!


    却在这时,一初腰上的玉石忽然亮了一瞬。


    琼华的声音传到耳边,她挣扎着拽下玉石,嘶声回道:“冥萝——”


    话音戛然而止。


    微光闪烁的玉石被鲜血溅染,冰壁上亦划开一道血痕,血珠裹着寒气缓缓滚落。


    一初喉间豁开一道狰狞血口,皮肉翻卷,森森白骨隐约可见。她踉跄扑倒在地,握着玉石的手剧烈痉挛,口中不断涌出浓稠的鲜血,琼华的呼喊声被隔绝在耳外。


    魏长庚冷哼一声,正要上前处理,门外却在这时响起了欢快的脚步声。


    他眯起眼,很快便意识到来者是谁。


    “既然如此,”魏长庚低声道,“那便黄泉路上,你姐妹二人作陪。”


    一初颤抖的指尖微微抬起,狰狞伤口映衬下,眼角滑落一滴血泪,混着颊边污血蜿蜒而下,又在死寂中无声滴落。


    魏长庚步子却突然一顿。


    他感觉到了冥萝心口间,属于玉衡的那一抹灵识。


    他匆忙撤了结界,来不及带走一初,闪身移出了归真洞外。


    一初瞳孔开始涣散,她固执地盯着入口的方向,模糊的视线里,总算拐进一道明黄色的身影。


    明明已经什么都看不清了,可那一瞬间,冥萝脸上的表情却那么清晰的映在她眼底。


    是和记忆里,跟在喜轿后一样的哭脸。


    冥萝从来没见过这么多血。


    她扑到一初身前,整个人跪倒在血泊之中,眼泪混着嘶哑的哭声,被一初混沌的感知隔绝。


    她无措地伸出手,徒劳地捂住还在汩汩冒血的伤口,汹涌的灵力却没有丝毫用处,温热的血液持续从她指缝间涌出,她一遍一遍地抹,可血依旧不止,仿佛永远也堵不住。


    “师姐……师姐!”冥萝跪在她身边,不知所措地抱住她,哭得喘不过气,“没用,没用……书上教的没用……”


    一初只模糊地听见了两个字。


    她极轻地摇了下头,以为自己抬起了手,以为自己碰到了趴在身上哭的妹妹,可体温已经流逝。


    耳边模糊沉闷的哭声,在微弱的意识里渐渐消失。


    冥萝跪趴下来,想把她往身上拖:“师父,师父可以救……师父还可以救……我、我们去找师父,好不好?”


    再没了半点反应的冰冷身躯后,响起了一声清脆的轻响。


    她僵硬地回头。


    四面冰壁下,那枚带着血迹的发簪,记忆里突然消失不见的发簪,突兀地映入她的眼帘。


    冥萝一瞬间耳边嗡鸣骤起,连绵不绝,仿佛整个世界都褪成了无声的惨白。


    她狼狈地爬过去捡起来。


    熟悉的发簪,是姐姐坐上红色轿子前留给她的发簪。


    她双手剧颤,俯下身,抖着手掀开了一初的面具。


    琼华喘着粗.气赶到归真洞前,脸色苍白,还没走进去,脚步便猛地一顿。


    撕心裂肺的尖叫,刺鼻的血腥气,让她一瞬间无法呼吸。


    第68章 是生灭法


    是真情,还是哄骗我的假意


    归真洞内寒气森然, 冷意刺得人难以呼吸。冷冽的寒意渗过布料,侵入肌肤,如冰针直扎骨髓, 激起阵阵战栗。


    琼华看着满地斑驳,喉间滞涩, 出口却无声:“一初……”


    她早就该预料到的, 玄霄子无论如何也要掩饰的蘅芜之死的真相,怎么可能与魏长庚毫无关系。


    如果她早点反应过来, 如果她在下山前再细想心中那股怪异的不安,一初就不会死。


    冥萝紧紧攥着那枚簪子,蜷缩在一初身侧,无措地贴着她。


    手心冰凉的发簪被捂热,身边的人却依旧没有一丝温度。


    “是魏长庚的气息。”苻黛道。


    她目光扫过一初颈间逐渐愈合的血痕:“灵气化刃断经;脉,死后伤口自行弥合如初,叫人丝毫看不出死因。”


    冥萝蓦地跪坐起身,终于意识到一初不会再醒来了。她放下簪子, 试图将人抱起,下颌摇摇欲坠的泪珠滴落, 悄然润湿了簪上暗沉的血渍。


    苻黛视线顿了顿。


    就见不远处的冰壁上,忽然再现了方才溯尘鉴内, 一初的过往。


    冥萝看着走投无路吹燃火折子的姐姐,看着她不忍心对旁人下死手,看着她被戳破眼球,连脸都被砸烂, 最后丢进燃火的喜轿里。


    琼华终于明白那股淡淡的熟悉感来自哪里。


    她曾在冥萝的幻境之中见过一初毁容换脸前的模样, 绣着手帕替五娘分担家中生计。


    是她没认出一初就是阿安, 是她拜托一初修复机关, 也是她没能及时听出魏长庚的话外之意。


    “对不起……”


    她护不住自己的族人,也害得冥萝再次失去亲人。


    苻黛听见身边的人无声的自责,捏了捏她手心,刚往前走了几步,余光瞥见冰棺内的蘅芜,几不可察地顿了顿。


    她指尖一动,偏开视线,片刻后才挥手敛尽一地鲜血。


    一初的尸体干干净净地被带回了玄机门。


    琼华把冥萝接到天剑楼歇了一夜,翌日清晨,玄机门内便发现了已无声息的一初。


    青玉宗弟子探不出脉象有任何异样,请来玉衡长老也是同样的结论。


    “一初师姐初来璇霄阁时便只剩一口气了,身子实在太弱……”


    当年因伤势过重,青玉宗曾几度让救她回来的几个弟子备好后事。


    后来即使是保住了命,体质也十分孱弱,若非如此,玄霄子本属意她入天剑楼修习。


    玄机弟子完全无法接受:“可昨日一初师妹分明还好好的!”


    青玉弟子摇了摇头:“世事无常,师姐并未有任何内外伤,只可能是命数已尽……”


    玄机弟子想将一初的遗体存入冰棺,送进归真洞,冥萝却死死阻拦,无论如何也不肯应允。


    她还记得姐姐登上那顶红色的轿子前,红着眼说,是要去一个很黑很冷的地方睡觉。


    那时她不懂,现在却明白,那又冷又黑的地方,叫作棺材。


    姐姐不喜欢棺材,她就怎么也不准别人再相逼。


    玄机弟子又气又难受,恨不得对她出手,可这人有玉衡长老护着,谁也不敢真拿她怎么样。


    旁人都说,冥萝这幅模样,和当年的蔚瑾简直如出一辙。


    玉衡长老闻讯赶来,坐在冥萝身边,柔声问:“为什么不肯将一初送进归真洞?”


    冥萝说:“不喜欢……姐姐不喜欢棺材。”


    玉衡长老沉默片刻,告诉她:“生死无常,冥萝。”


    冥萝哭得更凶:“不要……不要死。”


    玉衡长老最终还是心软,施了道术法护住一初的尸体:“我只能保一初七日,七日一过,若不送入冰棺,她便会开始腐烂。”


    “爱与不舍都不能让人起死回生,冥萝,你要学会接受身边人的离开。”


    鬼见青来看望冥萝时,眼底情绪让人猜不透。


    她想起那夜,一初师姐担心她淋雨受寒,却以会被发现为由劝她回去等候。


    若是当时她执意留下,哪怕只是守在不远处,结局或许便不会如此。


    琼华悄悄放了只蚀蛛在冥萝身上。


    蚀蛛的毒可瞬间麻痹侵蚀人的经脉,但这只尚且幼小,毒性微弱,只会让冥萝偶尔昏睡,以免她身心透支,难以支撑……


    离开沉闷压抑的房间,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飘起了细雪。


    初冬的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落着,路上只覆了疏疏一层薄白,呼出的热气遇冷成雾,与零落的雪屑交织弥漫,将天地笼在一片朦胧的灰白之中。


    “是魏长庚。”琼华道。


    鬼见青点了点头:“蘅芜的死因,或许就是巫族之祸的祸因。”


    “魏长庚听见了玉石里传来我的声音,他应当已经猜出了我和苻黛的身份。”琼华皱眉,“一初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关于冥萝,她应该是想说,魏长庚打起了冥萝的主意。”


    魏长庚应该本不打算这么早要了一初的命,但她突然喊的一声冥萝,让他害怕会暴露更多,不得已只能断其喉。


    一初只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担心后来的冥萝也会遇难,所以想让琼华先去找冥萝。


    她当然知道,自己一旦开口回应琼华的呼唤就必死无疑。


    害怕死亡是人的本能。


    可对死的恐惧还没浮现,爱却已争脱本能,脱口而出。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1】


    苻黛道:“冥萝心性稚嫩,此番也该长大了。”


    *


    这是苻黛第一次看雪。


    万恶崖太深,凡间偶尔的暴雨,崖底才能有几缕雨意。


    她伸出手,接住一片飘落的雪,还没来得及看清它的纹路,便已消融在掌心,连一点湿痕都没留下。


    琼华刚踏入房门,便撞见这一幕。


    她脚步蓦地滞住,目光缓缓移向靠桌的那柄沉寂的血伞。


    窗户这样敞着,几片雪落在了苻黛肩前的发丝上。


    “这样接,是留不住雪的。”琼华走到她身侧,“等以后再下场大雪……”


    她话音突然停住,忽而惊觉,人生诸多以后,往往再无下文。


    蔚瑾和蘅芜,阿安和阿宁。


    明日未至,故人长诀。


    琼华鬼使神差地改了口:“我现在便去拿个帕子来。”


    她未曾察觉,自己这话也落入了那般境地,好像现在不做,她们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苻黛看着她匆忙找来个深色的帕子放在窗台上。


    片刻后,帕上便落了浅浅一层雪屑,像是生出一层浅白的绒毛,虽不分明,却依稀可辨。


    苻黛微微倾身凑近。


    琼华的目光掠过她仍点着口脂的唇,缓缓移向侧脸,忽然低声唤道:“苻黛。”


    苻黛闻言抬眼过来。


    琼华深深凝视着她,似乎要将她每一寸神情都刻入心底。


    幻境中那个死后化作血伞,为你遮蔽天光的人,是曾经的你吧。


    你想逃出万恶崖,一次次被天光灼伤,容颜屡变,所以那些死去的你,化作聻鬼,凝成血伞,守护着如今的你。


    夏境里,那个曾经的你,为什么那么憎恨巫族,甚至连执念都是要杀光所有巫女?


    你和巫族……有什么仇恨?


    你随我离开万恶崖,当真只是想要得到我手上所有亡魂的怨气吗?


    一次次容忍我的逾矩,亲密,接吻……甚至更暧昧的事,是真情,还是哄骗我的假意?


    想说的有太多,最终哽在喉间,没能问出口。


    琼华抬手,扫去她发丝上的白点:“雪都落到头发上了。”


    我信你,无论最初是何种目的。


    至少此刻,让我深陷其中再难割舍的当下……


    求求你,不要骗我。


    *


    魏长庚神色阴沉地站在观稷塔前。


    圣女未死,鬼佛出世。


    玄霄子想必是死在她们手下,沧溟枢也还在她们手里。


    好在,两人都是阴界之体,神器对她们而言无用。


    他推开观稷塔的门走进。


    不周山环印已经隐隐有了破裂之意。


    玄霄子所言不假,镇守着观稷塔内邪祟的不周山环印已经破损,这几年来,一直是他和玄霄子在源源不断地注入灵力,勉强维系。


    此事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若观稷塔危殆之象泄露,璇霄阁必将成为仙门众矢之的,受尽口诛笔伐。


    被镇压了数百年的邪祟,绝不能在他手中失控。他的声威,他的尊严,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名望……绝不容就此倾覆。


    他一手主导巫族之祸,只为顺理成章得到圣女之心,又不领璇霄阁沾染半分污名。


    圣女的心脏无法修复仙器,却有别的用处。


    千百年前,沧溟海域还被唤作东海,后来不知为何,海域无端掀起波涛巨浪,降世神女甚至因此受到波及,人形方成便心脉受损。


    此后东海不再受到神族管辖,传闻是因为东海海底原本孕育着一只神兽,而那神兽不知何故骤然消失,致使东海波涛汹涌,终被神族弃置。


    后来,东海口口相传,渐被唤作沧溟。起初有渔民冒险想要靠近那片海域捕鱼,却皆有去无回。此后愈发多的人探寻那片海域,没有人活着回来。于是,海底神兽虽不知所踪,却留下了一神器的消息渐渐传开,人们唤其沧溟枢。


    神族本欲取沧溟枢救治神女,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沧溟。凡人都是进入后消失,偏生她们,连踏入都不能——被抛弃的海中生灵震怒了。


    无奈之下只得折返,后来方才明白,神女已化人形,神器无法护其心脉。


    但圣女的心脏或许可以。


    巫族圣女,至阴之灵,至冥之体,纵具此特质,其根源仍属人族。这般兼容正邪二界之体,换给神女,便可破除邪灵之桎梏,天地间万物精华皆融于己心,化为己用。


    神女无恙,献祭观稷塔,邪祟便再无翻身之日。


    魏长庚知道自己不是鬼佛的对手,而圣女琼华,既然能成功取回沧溟枢,杀了百年虫妖,想必已经受教于鬼佛,堕了鬼道。


    饶是如此,他也有一战之力。


    魔族的那些被关押巫女,只要化为己用,他便可短时间内修为大涨。


    杀了琼华,得到沧溟枢,再取她之心。


    沧溟枢以镇压观稷塔,心脏换予神女,他就于神族有恩,大道近矣。


    魏长庚哼笑一声,𝔁 ??瞬间来到魔殿前。


    阴司客似乎早有预料他会来,坐在院中,指尖还在逗弄那只小兔子。


    仙魔殊途,旁人敬他,她可不把璇霄阁放在眼里。


    “阁主此时来访我魔域,所为何事?”


    “存置于你魔族的巫女,现在在何处?”


    阴司客起身,倒是好说话:“随我来吧。”


    魏长庚眯起眼,跟了上去。


    阴司客带着他来到魔族地牢内,下巴朝某道门指了指:“都在这里面了。”


    魏长庚瞥了她一眼,迈步走过去,抬手就要推开——


    一股深重的邪祟之气瞬间爬上他的手臂,他神色一凛,毫不犹豫抬起另一只手震去。


    手臂瞬间酥麻,却也避免了被那邪祟侵蚀。


    他松了口气,正冷冷望向阴司客,身侧蓦地投落一片阴影。


    他偏头看去,就见琼华不知何时已褪下素白门服,一袭红蓝交织的广袖云崖裙衬得她周身邪气肆虐,眉间绛纹血光乍现,似笑非笑地落在他身侧:


    “阁主是在寻我?”


    *


    苻黛来到了冥萝房前。


    冥萝还守着一初的尸身,趴在床边,两只小手握着那只冰冷的手,不知熬了几宿。


    苻黛问:“蚀蛛呢?”


    冥萝睁着眼睛无声看她。


    “我不是来要走的,你想养它,那些毒草药不够。”


    冥萝开口时嗓子已经哑得不成样子:“那要怎么办?”


    苻黛说:“你想知道,就拿东西来换。”


    “什么东西?”


    “你姐姐的簪子。”


    冥萝立刻捂着腰间的荷包。


    “不会弄坏,只是借用。”苻黛看了眼旁侧的烛灯,“只需半柱香时间。”


    冥萝盯了她片刻,选择相信她。


    苻黛留下一碗自己的血,接过簪子,离开前忽然道:“不可以告诉琼华。”


    冥萝从袖子里拿出那只蚀蛛,喂它喝血,闷声回答:“我知道。”


    苻黛关上门,转而落至鬼见青房前。


    门在她靠近时自发打开,鬼见青没想到她这时会来,刚起身,苻黛指尖金光已中她泪穴。


    【作者有话说】


    【1】诸行无常,是生灭法,出自佛教,这句话意在引导人们跳出对永恒的执念,明白无论是情感还是什么都终将变化,不因拥有而过度贪恋,不因失去而陷入痛苦


    第69章 业果不虚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


    魏长庚冷笑一声:“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


    话音刚落, 他并指如剑,一道凛厉剑气裹挟着刺骨寒霜直逼琼华面门!


    琼华足尖轻点,衣袂翩然不紧不慢地向后飘退, 剑气余锋扫过脸颊,划出一道血痕。


    她抬手抹去血珠, 垂眼笑了笑:“这么急, 是怕观稷塔内的邪祟,下一刻便要破封而出了吗?”


    魏长庚眸光一寒:“你管得太多了。”


    他倏然转身, 袖中灵力暴涨,化作无数冰棱飞刃般射出!


    “若是你肯交出沧溟枢,至少,可保你幸存的族人一具全尸。”


    琼华偏身疾避,仍被数道冰棱划破肩臂,鲜血顿时浸透衣衫。她借势旋身,掌心邪气翻涌,硬生生震碎迎面而来的三道冰刃。


    “死无全尸, 玄霄子最清楚不过,你不妨亲自下去问问他, 是何滋味! ”


    话音未落,她再度被一道剑气逼得踉跄后退, 左膝骤然跪地,咳出一口血来。


    “冥顽不灵。”魏长庚冷眼扫过阴司客消失的方向,“看来你们二人早就蛇鼠一窝,沆瀣一气。”


    “这个词, 应该用在你身上才对。”琼华撑地起身, 指尖鲜血不断滴落, 渗入地面缝隙后迅速向四周蔓延, 所过之处泛起丝丝黑雾。


    她擦去唇边血迹:“与阴界结盟,戕害无辜弱小,哪来的脸妄论正邪?”


    魏长庚冷哼一声:“巧舌如簧。”


    话音未落,他翻掌凝出一柄暗光长剑,凌空斩落。


    琼华快步后撤,却仍被剑风扫中腰侧,霎时间血流不止。


    “我乃仙门阁主,我所行便是正道!”


    琼华啐出一口血沫,踉跄笑道:“你若是正道,那我堕入鬼道又有何妨?”


    魏长庚眼中杀机骤现,隔空五指一收,凭空扼住她的脖颈将她狠狠掼向石壁!


    轰然巨响中琼华重砸于地,还未挣扎起身,又被无形之力掐着脖子提至半空。


    魏长庚缓缓收指,将她拉至眼前,寒声道:“闭嘴。”


    琼华的双腿在空中无力地抽搐,脖颈被无形之力绞得咯吱作响,面颊由红转紫,外凸的眼球血丝密布,嘴角却扭曲地向上扯起,露出一个近乎诡异的笑。


    她的瞳孔已彻底染作猩红,如两潭血渊般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将他的魂魄一同拉入地狱。


    魏长庚忽觉一股寒意自脊骨窜起,恍然惊觉,她根本是故意不还手!


    连那零星的抵抗都虚伪得可笑,分明是早算准了他会震怒,会下杀手,诱他重伤于她。


    他指节不自觉发白,力道几乎掐断她的脖颈,可与她对视的瞳孔却逐渐开始涣散:“你的剑呢?”


    琼华自然无法回应。


    魏长庚指间力道愈发凶狠,几乎要碾碎喉骨,却在这时,掌心陡然一空——


    方才还濒死之人竟凭空化作浓稠黑雾,无声无息消散在他眼前。而他手中,只余下一只草草扎成的人偶,脖颈处深深凹陷。


    那人偶突然咧开一道歪斜的嘴,传来的琼华的声线像是从粗糙的棉絮中硬生生挤出来的一般:“阁主,怎么能直视巫女的眼睛。”


    魏长庚猛地一滞,猛然想起巫蛊术最忌对视,可已经迟了。


    四周骤然响起密集的嘶嘶声,琼华方才洒落的鲜血竟引来无数蛇鼠,如潮水般缠住他的身躯扑咬而上,瞬间将他缠裹啃噬。


    毒液渗入经脉,神智陷入短时间的溃散,一时间无法动弹。


    而那人偶之上,倏然裂开一道猩红裂隙,如巨口般狰狞张开。


    一只苍白的手自其内探出,在他急剧收缩的瞳孔中越来越大。


    “你——”


    那只手冰冷如尸,死死扼住他的咽喉。


    “闭嘴。”


    手的主人猛地将他拖入裂隙,声音如怨灵低咒:“现在,轮到我了。”


    魏长庚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白光,转瞬间便被拖回了观稷塔前。


    他体间灵力不断冲撞着束缚,琼华也丝毫不和他废话,趁他还没清醒过来,五指邪气翻腾,将他拽到眼前的瞬间,毫不迟疑地将他甩向观稷塔巨门。


    只见煞白蟒影缠绕的观稷塔在一声闷响中敞开了巨门。


    漫天飞雪如倾天白瀑般泄下,风雪迷蒙间,那与阴云融为一体的朦胧塔影渐渐浮现出轮廓。


    玄黑塔体覆着厚雪,四周高树在狂风中剧烈摇曳,枝桠如鬼爪般抽向虚空,天地间唯余风雪怒号与古塔白日现身的死寂。


    蛇蟒随之显现,鳞片在雪光中泛出惨淡的青白色幽光。蛇首高仰,吐信嘶嘶,沿着塔壁旋绕而上,戾声向着璇霄阁的方向嘶吼。


    琼华迎着风雪抬头,轻薄的衣袖被狂风撕扯着向后翻飞,墨发间落满碎雪,睫上雪花抵上眼睑的瞬间融化作水痕。


    塔顶刺破雪雾,雾霭中却突兀地浮现出一道黛色身影。


    苻黛静立塔尖之巅,漫天风雪似乎有了瞬间的凝滞,蛇蟒温顺地垂落其侧,竖瞳灼灼星火焚尽眼底万象。


    琼华收回目光,迈步走入观稷塔内。


    刹那间,身后苍茫雪景被万丈金光吞没,雪尘焚似星芒,天地化作熔金之海。


    僵硬的魏长庚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


    天幕低垂,苻黛垂眸敛息,双手合十,指节曲结宝印。


    巨大的金身鬼佛凌空镇坐璇霄阁之上,佛目圆睁,唇畔邪笑森然,漫天飞雪顷刻化为万千金色符文倾覆而下。


    璇霄阁内众人惊骇仰首,遥远的九幽鬼域喧声鼎沸,魔族屏息凝望,月下城万妖哀嚎,符文飘落的瞬间魂飞魄散。


    金波奔涌席卷,将这一方天地彻底笼罩于凛冽佛威之中。


    察觉到魏长庚即将从巫蛊术的控制中脱离,琼华猛然掠至塔内,袖中螭攸飞出,带着她径直来到侧方塔壁前。


    她抬起手,指尖邪煞缠绕,抚过凸起的一角,瞬间泛起幽蓝的光晕。


    镇派之物,不周山环印。


    她正要取出,却猛然发现,环印已经裂开好几道缝。


    居然当真坏了?可玄霄子分明说过,她的心脏根本无法修复仙器。魏长庚如此执着地想要她的心脏,到底是想做什么?


    还不待她细想,脸侧剑芒乍现,她侧身避开,凌空一翻,抬脚踹歪剑刃,朝魏长庚飞扑而去。


    “我的心脏,对你究竟有何用?!”


    魏长庚横剑挡开。


    他没能杀了巫女汲取巫血,也没有得到神器沧溟枢。他更没有想到,万恶崖底的鬼佛,会现出真身,为琼华铺路。


    “我倒要问你,你想做什么?!”


    螭攸化剑落在她掌心,琼华纵身悍然劈落:“我要你整个璇霄阁,为死去的巫女偿命!”


    魏长庚横剑再挡,却在剑气逼近的刹那瞳孔瞬间放大。


    那剑锋之上,竟裹挟着一股全然陌生、从未现世的神力!


    他无暇细想,猛地甩出长剑,以灵力驭剑相抗,却丝毫没有抗衡之力,整个人被狠狠推撞至塔门之外。


    是沧溟枢!


    她的剑,为什么能容纳神器之力?


    琼华不再耽搁,抬手间周身邪煞之气翻涌,尽数凝聚于指尖,化作一道漆黑厉芒直贯不周山环印。


    螭攸剑仍在塔外死死压制着魏长庚,邪祟再无顾忌,皆被她一身邪煞与巫血吸引,却也都清楚,这是唯一逃脱的机会。


    塔内邪祟一同发力,不知过了多久,不周山环印骤然一颤,在一声刺耳脆响中彻底断裂。


    琼华旋身就跑,身后邪祟也瞬间盯上她,争相追上去想要将她吞入腹中,观稷塔却在此刻剧烈摇晃。


    她穿过塔门直掠至高空,四指似剑划破整个手心,鲜血急涌而出。


    压在身上的剑陡然卸力,魏长庚诧异地抬头。


    只见那柄剑追随着琼华冲天而起,在银芒中化作一条修长无角的螭龙,身形急剧膨胀,转瞬几乎遮蔽整个璇霄阁上空。


    它蜿蜒腾挪,琼华指尖滴落的鲜血沿其脊背滑落,螭身在空中翻腾,蓦地仰首喷出冲天水束。


    它脊上血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水束中愈发明显的血色。


    喷涌的血水盖过漫天大雪,恍如降下一场血雨。


    观稷塔不堪重负,轰然坍塌,压垮一片高树。邪祟方冲脱束缚,初尝自由,便被这血雨淋透。


    魏长庚踉跄起身。


    巫圣之血,可养万毒,饮血之兽,即奉其主。


    他仰起头,看着盘旋于上空的那只通体银光的螭龙。


    不仅仅只是靠巫血,光凭巫血,无法完全压制这些百年邪祟。


    这些邪祟畏惧的,还有那只听命于琼华,与沧溟枢融合的兽——千年前东海消失的神兽,如今沧溟海域的主神。


    整个璇霄阁瞬间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


    *


    鬼见青被松风关在房内,还设下了一道结界。


    她全然忘了,松风这老头还当她修为尽废,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外界不断传来打斗声和呼救声,她深吸一口气,直接卸下伪装,试图用妖力冲破这层结界,可松风护她护得彻底,结界硬是没有半分波动。


    她不断拍打着门:“放我出去!”


    魏长庚杀了一初后留下了一缕仙力,一旦琼华她们离开归真洞,那仙力便会瞬间形成一道屏障,重新封死归真洞入口。


    可今日不同,琼华要杀了魏长庚,只要他死,屏障就会消失,她就能带走蘅芜。


    她现在必须离开这里。


    就在她试图硬破结界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愣了愣,随即皱起眉:“怎么只有你一人?没有人护着你?”


    神女为她解了结界,对她道:“你放心,我有护住自己的能力。”


    可她刚走近几步便猛然怔住,看着她周身的妖力:“你……”


    鬼见青从她身侧走过,却反手将她又锁在这屋内:“外面太乱,你能自保,却没有一战之力,在这等着吧。”


    神女破得开松风的仙术,却难以解开从未接触过的妖力。她急道:“琼华放出了观稷塔内的邪祟,神族马上就会派人下来,你是妖,你不能留在这里!”


    鬼见青没将她这话放在心上:“苻黛的结界隔绝了神族的感识,等神族知道时,璇霄阁早已覆灭。”


    神女怔然:“你和她们……是一伙的。”


    她回过神来,顾不得那么多:“可我方才,分明感知到了神官下凡!”


    鬼见青却已经离开。


    她刚踏出院门,就见几名妙音坞弟子惊慌地奔逃。


    而在她们头顶上方,十二只聻鬼齐齐降下,围着她们似哭似笑,最终毫不留情地附入其身。


    “琼华呢?”


    聻鬼歪头,指了指悬在空中的人。


    鬼见青瞥了一眼,又问:“冥萝的房间可有人守着?”


    聻鬼这次不理她了,见人就吓,吓完再杀,杀完便吞了个干净。


    鬼见青看着一地同门残尸,漠然跨过。


    她数了数玩得兴起的聻鬼,不多不少,正好十二只。


    心中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飞奔到冥萝房前,猛地踹开门。


    一初仍安详地躺在床上,冥萝却已不知所踪。


    她暗骂一声,刚要离开,就瞧见了床下露出的碗沿。


    碗壁还挂着未擦净的血渍,只是这样远远地看一眼,她便猜出了那碗血的主人是谁。


    另一边,琼华已经重新落在了魏长庚身前。


    魏长庚执着剑的手微微发颤,却仍强撑着站稳。他终究当了百年阁主,还不至于就这么轻易地倒下。


    “你放出观稷塔内的邪祟,就为了屠尽璇霄阁?”他嘲讽地笑,“你别忘了,魔族、人族、妖族都是你的仇人,你如今暴露了身份,他们必然会想尽办法地杀了你!神族同样不会放过你,鬼佛如今与你为伍,你便当真以为,她会永远这般护着你?”


    琼华没有理会他的挑拨:“我现在不杀你。”


    魏长庚一怔:“什么意思?”


    “屠尽璇霄阁算什么?我要的是天下人皆知,巫族无罪,你才是那个罪该万死之人!”


    言罢,她忽然腾至高处,掌心浮现出那面还未来得及归还鬼见青的溯尘鉴。


    “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她向溯尘鉴内渡入灵力,“魏长庚,你今日,死得不无辜!”


    魏长庚看清溯尘鉴的刹那,瞬间明了她的意图。


    结界之外,仙门其他门派被拦着无法靠近,一旦溯尘鉴照见他的过往,必将天下皆知。


    他急欲闪避,溯尘鉴光芒却已笼罩而下,螭攸剑更凌空刺来,虽避开心脉,却狠狠贯穿他腿骨。


    金光结界之外,魏长庚和玄霄子的身影,几乎瞬间映在了所有人眼底。


    不周山环印破裂。


    为神女换上门内弟子心脏。


    还有……与魔族勾结,谋划巫族之祸。


    琼华猛然怔住。


    与魏长庚苟且的,竟还有神族!


    魏长庚开始剧烈挣扎,螭攸猛地向上几寸,刚要刺进去——


    “琼华!”


    琼华猛然回过神,视野里却突然闯入一道瘦小的身影。


    她惊出满背冷汗,慌乱撤开螭攸剑,只见冥萝已然腾至魏长庚身后,袖中蚀蛛竟已长至一掌大小,倏地从伤口处钻入他体内。


    魏长庚只觉体内一阵剧烈酥麻,痛感如毒藤般窜上脊背,他瞥见身后的冥萝,猛地隔空挥剑刺去!


    琼华当即逼近要截,冥萝却不闪不避,紧咬下唇,乍一看去,竟似在为魏长庚疗伤。


    一道杀意凛然的剑气直逼她面门,却被一道更快的灵力截住,两力相抵,在空中迸溅刺目火花。


    魏长庚丝毫不停留,收剑转而又刺。


    玉衡护她的灵识已毁,这一剑,她必死无疑。


    可他剑尚未甩出,整个人毫无征兆呕出一口黑血。


    琼华已经掠至冥萝身侧,猛地将她拉入怀中,视线一偏,却见那一地黑血中,密密麻麻爬出无数只小蚀蛛。


    她方才,不是在为魏长庚疗伤,而是缝合他的伤口,避免蚀蛛爬出。


    鬼见青也在此刻逼近,瞬间束缚住魏长庚已经没了任何知觉的四肢。


    冥萝用力推开琼华,上前直接扑倒不断吐血的魏长庚,发了疯般,用一柄小匕首,将他的喉咙捅得血肉模糊。


    “冥萝!”琼华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开,看她满是血污的脸,轻声安抚,“好了,好了……”


    冥萝不住地颤抖,看着自己满手的血,忽然僵硬地回头。


    护心灵识被毁,玉衡长老避开邪祟匆忙赶来,看到的便是自家小弟子状若癫狂地捅人的情景。


    可那双昔日总是亮晶晶的眼里,此刻没有半分恐惧,也没有半分后悔,直勾勾地盯着她,好像在等着她失望。


    玉衡当然看到了方才溯尘鉴里的一切,她俯身,伸出同样颤抖的手,柔声道:“来,来师父这里,不要怕。”


    冥萝胡乱用袖子擦掉脸上的血,走到她面前,小声道:“师父,书上教的那些救不了人,我没救活姐姐。”


    琼华心猛然一疼,但很快,她便看向鬼见青:“神女在何处?”


    鬼见青答:“在妙音坞。”


    琼华看她这模样,有些意外:“你没看见刚才溯尘鉴里的吗?”


    鬼见青摇了摇头:“怎么了?”


    她猜出了冥萝想要报仇,一直急着找人。


    琼华看着她,纠结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蘅芜心脏被换给神女,神女对她的那些毫无缘由的在意,都是来自蘅芜死后也未绝的爱意。


    琼华道:“你在此处稍候片刻。”


    她不会瞒着鬼见青,可她还要利用神女,杀了那些默许巫女之祸的神官。


    若是此刻就让鬼见青知道了真相……她会疯的吧。


    琼华握着螭攸剑,飞身往妙音坞的方向去。


    控制住神女,再将这些邪祟全部吸纳,杀了那些神官,或许不会太难……


    她忽然一顿。


    手中的剑也突然开始不安起来。


    邪煞、仙力、妖力、佛威……


    混乱的四种灵力之外,还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螭攸挣扎得愈发厉害,甚至直接脱离了她的手。


    琼华浑身僵住。


    那道不同寻常的气息,来自神族。


    她猛地回头,却见那道金光结界,不知为何竟在缓缓淡去。


    不远处,苻黛不知何时停在了两仪殿的屋檐之上,衣袂在风中寂然不动。


    四目相对,她眼中竟是久违的淡漠。


    很早之前,两人初遇时,她便总是这样一副孑然一身的模样,仿佛天下谁人的生或死都与她无关。


    琼华以为,那些共度的月夜、交缠的呼吸、并肩看过的雪,足以融化亘古的隔阂,至少……不会背叛她。


    她竟忘了,有些人从伊始便注定站在彼岸。


    恨比爱长久,宿命比妄念更沉重。


    琼华死死握住要化形的螭攸,固执地停在原地,目光一动不动地锁在苻黛脸上。


    看她将血伞化作长弓,看着她搭箭引弦,看着那冰冷箭簇对准自己。


    身后神官已破开摇摇欲坠的结界,杀声震天。


    她依然不动,仿佛在赌,赌苻黛最后一瞬间会放下弓,赌恨终究压不住一念情生。


    直到箭矢毫不留情地破空而来,甚至没入的,是她的心脏。


    她只看见苻黛眼中一片寂然。


    命运从来没有给过她半分侥幸。


    琼华闭上双眼,松开了束缚螭攸的手。


    可就在她想逼出心口的箭矢时,整个人骤然被无形之力凌空提起。


    她错愕地望向苻黛。


    看着她指尖一缕金光注入自己心间,却撕扯出强烈而熟悉的剧痛。


    她浑身僵滞,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苻黛将她的心脏硬生生拽出体外。


    熟悉的痛楚如潮水涌来,前世之苦再度席卷,她几乎窒息。


    却见那颗心脏之外,不知何时竟长出了另一半黝黑的心核,双心交缠,血肉模糊。


    【作者有话说】


    我也不知道咋撞上七夕了[狗头]取消七夕[愤怒]


    “业果不虚”“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都是佛教里的~


    没有人懂我,我已经暗示好多次苻黛没有心脏了[求你了]


    第70章 息妄归真


    她的恨因此而生,她的爱因此而灭


    上一世, 巫族覆灭,她被困魔族地牢,再无生机, 所以死也要拉芍韵陪葬。


    那时心脏被生挖的痛只是一瞬间的,她甚至没来得及看清, 意识便已溃散。


    而如今, 她被定在半空,眼睁睁看着那颗温热的心脏在苻黛掌中搏动, 血管经络犹自颤抖,鲜血沿指缝滴落,每一下跳动都撕扯着她已空洞的胸腔。


    心口的剧痛如毒藤般蔓延至四肢百骸,连呼吸都化作刀刃刮破肺腑。


    这一世,她历经太多痛楚,本以为自己早已麻木。


    可此刻,指尖不受控地痉挛,浑身剧烈战栗, 竟连尊严也溃不成军,她想要哀求。


    杀了她吧。


    这样的折磨……实在是太痛了。


    她连抬眼的力气也没有了, 眸光涣散地垂落,颓然望着苻黛紧攥她心脏的手。


    那双手曾为她愈合伤痕。


    那双手曾怜爱揉捻她耳垂。


    那双手也曾缱绻划过她心口。


    如今, 这双手却也将她最不敢面对的恐惧重现。


    爱抚与摧残皆源自一双手,希望与毁灭亦归于同一人。


    魏长庚为夺她心脏屠尽巫族,苻黛为取她心脏欺她情意。


    她的恨由此而生,她的爱亦由此而灭。


    一切纠缠, 皆困于这一颗心。


    结界破, 仙门修士如潮涌入, 神官惶然寻找着神女的身影。


    聻鬼肆虐撕咬生灵, 邪祟却似被一股奇异的金光笼罩,竟无一人能伤其分毫。


    琼华恍惚间仿佛重历前世濒死之境,就在意识即将消散之际,苻黛忽然猛地将她的心脏撕成两半!


    琼华猝然喷出一大口鲜血,剧痛甚至将涣散的神智强行拽回,她竟冲破禁锢踉跄扑起,死死捂住胸口的血窟窿,凄厉的哀号声瞬间盘旋于天地。


    太痛了,心脏被生生撕裂的痛楚如万刃绞剐,她颤抖地伸出手想阻拦,却见苻黛攥住心脏外附生的黝黑心核,毫不留情地撕扯而下。


    黑雾缭绕的心核连带着鲜血淋漓的肉脉被硬生生扯离,她的心脏顿时血肉模糊,连跳动都变成了急促的抽搐。


    最后一缕金色符文也在风雪里散了,连残影都没留下。大雪再度覆下,絮絮地落在她眼睫,将那点残存的光亮彻底糊成白茫茫一片。


    风裹着雪粒从耳侧刮过,她的世界只剩簌簌落雪声。


    与外界彻底隔绝的寂然中,琼华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从沧溟回来后,心会一直隐隐发痛。


    荼蘼的旧籍中有记载,世上有一古老且极为危险的禁术,名为孽因。


    孽因寄生于心脏之中,与寄主的爱恨相伴相生,实质为纯粹极致的恶。寄主的爱与恨越浓烈,孽因便愈快生根,它以业障为食显形,待到合适的时机,便能脱离心脏。


    脱离后,再以神血喂养,孽因便可长成一颗独立的心脏,只是这心脏至恶至邪,寻常人根本承受不住。


    苻黛初见时与她下结的契,便是在她心间埋下了孽因的种。


    此后,苻黛在血夜中敛尽巫族幼女的怨念,断其轮回之路,又于人族地牢放入神族,让她亲眼目睹同族的惨死。


    都是为了让她心底恨意更甚,滋养孽因的生长。


    所以苻黛听见她说要成神会不满,所以才跟着她来到璇霄阁,所以才以吻诱她沉沦……


    恨蔓延,爱滋生,这一切的一切,全都只是为了孽因。


    那日下山除虫妖,她狠心斩断无数亡魂轮回路,业障终使孽因彻底成形,也是因此,那日她才会痛彻心扉。


    可是苻黛,亲眼见过她前世的惨死,理应是这世间最明白她痛楚的人。


    苻黛,好算计,狠心肠。


    万恶崖鬼佛,从不予人真情。


    是她自以为是,是她痴心妄想。


    苻黛凝视着剥离出来的孽因,再没看琼华一眼,漠然转身。指尖金光微闪,将心脏推回琼华体内,心口处的箭矢随之消散。


    琼华没了挣扎的意志,任身体不断下坠,耳边的风声似乎和她跳下万恶崖时重叠了。


    她晃了晃神,竟分不清自己是在当下坠落,还是困在了那场覆水难收的初见里。


    漫长爱恨大梦一场,情动的告白,承诺的以后,都可笑。


    阴司客赶来时,看到的便是这般景象。


    人妖魔三族忌惮琼华未死,纷纷争抢着要趁此时机将她诛杀以绝后患,她却恍若未觉,任风雪刮过脸颊。


    螭攸即刻化形,长尾将她紧紧缠绕,朝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各族怒声咆哮,硬生生逼退众敌。


    鬼见青才缓过神,一脚踹开扑来的兽妖,刚要接住琼华,却见一道长鞭抢先缠住螭攸尾下的琼华。


    她诧异地望去,只见阴司客面若寒霜,朝身后蠢蠢欲动的魔族冷斥:“滚!”


    螭攸下意识就要抽阴司客一尾巴,盯着她的脸回忆了许久才想起来她是谁,缓缓松开了尾巴。


    阴司客把人拽至面前,打横抱起,临了回头看了苻黛一眼,转身要走。


    琼华指尖微动,似有所感,忽然偏过头。


    这一眼正与苻黛视线相接。然而下一瞬,模糊的视野里,一柄似箭之物再度疾射而来,她已意识尽失,陷入昏迷。


    螭攸刚欲截下却骤然顿住。


    它昂首四顾,这才发觉周遭邪祟不知何时都消失了。


    而方才那似箭之物上缠绕的邪煞之气,正是琼华原计划中欲吸纳融体的邪祟所化。


    阴司客落了地,魔族众人立刻围拢:“魔女!”


    一群人七嘴八舌道:“如何处置?是大卸八块,还是凌迟处死?”


    阴司客瞥他一眼,对身旁侍从令道:“将他拖下去,油煎火烹,喂狗。”


    冥萝哭喊着要追上去,却被玉衡长老一把拉住。


    “冥萝,那都是魔族的人。”


    冥萝哭花了脸:“我要去救琼华姐姐!”


    玉衡长老轻叹:“冥萝,琼华不是仙,你的医术……救不了她。”


    鬼见青刚跟了两步,身后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松风受了些伤,看着她自内而外的妖力,怔忡喊道:“蔚瑾。”


    鬼见青脚步一顿,回头的动作僵了数息,忽然飞身朝归真洞的方向掠去。


    她前脚刚落下,后脚就被神官拦住了。


    神女自归真洞内走出来,脸色煞白地看着她。


    见她眼中没有半分厌恶,神女的不安被侥幸压下——蔚瑾没有看见溯尘鉴内的一切。


    “你怎么在这里?”鬼见青看着将她围住的神官,“……这是什么意思?”


    神女扯出一个笑:“蔚瑾,跟我去天宫吧,你和琼华勾结,仙门百家不会放过你。”


    鬼见青觉得荒唐,但她不想过多拉扯:“我现在是妖。”


    神女摇了摇头,纠正:“你不是妖,你只是修了妖术。”


    “那都和你无关。”鬼见青道,“我不会跟你去天宫。”


    神女指尖无意识收紧:“这样啊。”


    她背过身去,鬼见青以为她放弃了,正想进入归真洞,却眨眼间被携上云端。


    神女静坐云边,望着下方渐远的璇霄阁,对挣扎的鬼见青轻声道:“蔚瑾的尸体,我也带去了天宫。”


    鬼见青:“你要挟我?”


    神女回首,眼尾泛红,低声应道:“嗯。”


    鬼见青还想说什么,余光却见一道金光横劈而来,她下意识要挡,那金光却又骤然收敛。


    她远远与苻黛对视一眼。


    苻黛似乎是冲云上神官而来,不知为何会忽然收手。


    鬼界大军已至,顷刻与仙门缠斗不休。苻黛却丝毫不顾身后尸横遍地,只掌心托着孽因,单手结印,冷眼望向留在璇霄阁的神官。


    她在归真洞内看出蘅芜尸身残缺,缺的是心脏,心生疑窦,又见冥萝的眼泪能让发簪重现溯尘鉴内一初的过往,猜到一初将溯尘鉴内呈现的一切都存留在了簪子里。


    所以从冥萝那换来发簪,又点了鬼见青的泪穴,看见了蘅芜死前的遭遇,悉知一切真相。


    不能让琼华提前知晓。她需要琼华这场复仇来凝聚纷乱的鬼界,需要借此令世人彻底畏惧她的存在,更需要神血滋养孽因。她不愿再受制于任何人,更不甘再回到万恶崖。


    孽因成形后必须尽快与心脏剥离,否则二者一旦彻底融合,不仅会危及寄主性命,她苦心经营的一切,亦将尽付东流。


    苻黛指尖金光闪过,裹挟着凌厉气压轰然扫向滞留璇霄阁内的神官。


    金光所过之处劈裂房屋,没给神官留下半点反应时间,颈间已绽开一道血线。


    下一瞬,头颅齐颈而断,滚落在地,鲜血喷溅如瀑,却逆空而上,化作漫天血珠悬停,似蝗群蔽日。


    孽因循着血腥气息缓缓靠近,汲血而胀,血肉蔓生,长成一颗跳动的黑心,表面经络虬结,邪气蒸腾。


    苻黛旋身凌空,那颗全新的温热的心脏归于她掌心,与她融合的瞬间,身后金身佛影巍然再现,佛目圆睁淌下血泪,泪滴坠在地竟腐蚀雪土,发出烧焦般的嘶响。


    梵钟与木鱼声沉槌魂灵,诵经声如万千冤魂泣诉,声声沥血。


    仙门修士抱头跪地,七窍流血,凄嚎翻滚;百鬼伏地叩首,肢骸战栗,噤若寒蝉。


    爱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净土。


    她虽为佛,却是鬼佛。佛本无挂无碍,她却贪嗔痴妄,欲离万恶崖,欲幽冥权柄,欲慑服众生。


    千年困囿,岂因片刻情动便沉溺痴缠?


    她要的是鬼界,是万邪跪伏,是永为鬼王。


    六界格局倾覆,仙门百家折损惨重,璇霄阁阁主勾结魔族之事败露,弟子尽数遣散,分流各派。


    鬼界自此归于一统,鬼佛执掌九幽鬼域,秩序重整,其势震怖四方。


    *


    “诶呀,嬷嬷您倒是快些呀!”


    “我都一把老骨头了……”


    医魔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魔君都准她颐养天年了,还会被魔女连催带赶地逼去治病。


    小侍女急的,干脆收了她的拐杖,一下将人背起来,飞奔回殿内。


    医魔被她晃得头晕,一落地就瞧见魔女床上那面色惨白的人。她老了耳朵不怎么好使,咋一听没有气息,连怎么死都想好了。


    外界都传魔女蛮横,这要是跟那人间帝王似的,治不好就要她陪葬……


    “她心脏被挖——”


    医魔差点给她跪下:“魔女恕罪,心脏被挖,老身实在无力回天!”


    “……”阴司客瞥了她一眼,补上被打断的话,“后又回到体内。”


    医魔松了口气,拄着拐杖走到床边,掀开血迹斑斑的衣襟,看了眼那道伤口。


    她神色渐凝:“这……”


    阴司客皱眉:“可还能治?”


    医魔没敢点头:“此人心脉损伤严重,所幸有道灵力护着,且自身内力不弱,老身或可一试,但能否醒来,几时醒来,全凭她的意愿。”


    这话不太好听,阴司客脸色沉下来,还是依言退到门外等候。


    “死了死了要死了!”


    她被这急急忙忙的声音吓了一跳,刚要踹门进去,就见自己的贴身小侍女托着琼华送的小兔子,哭丧着脸跑到她面前:“小姐,兔子好像要死了。”


    阴司客闻言垂眸看去。


    伏在掌心的兔子不知为何奄奄一息,纹丝不动的,看样子,似乎真的要死了。


    【作者有话说】


    冥萝宝宝道心破碎,救不了一初也不能救小琼华QAQ


    其实第一章细看会发现阴司客在小琼华第一世就对她感兴趣了


    鬼见青不可能爱上神女的[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