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姜禾看向陈逸凝:“真论起来,我也就是打个下手,跑跑腿,主要的还是咱妈在忙。”
两个儿媳相视一笑,那份默契与和睦落在陶冠泽和陈逸凝眼里,让他们原本的顾虑消散了不少。
陶冠泽心头一松,顺势说出了思忖已久的出行计划。
话音刚落,便赢得了儿子和媳妇们的一致赞同,陶振更是掏出手机,直接帮他们查起了攻略。
晚饭后,陶冠泽和陈逸凝照例出门散步,远远便瞧见宋尚德独自一人在胡同口背着手,慢悠悠地踱着步。
“老宋。”陶冠泽扬声招呼,快步走过去,兴致勃勃地发出邀请,“我们两口子打算出去旅行,你要不要一起去散散心?”
宋尚德平素很少远行,一听这话,眼睛一亮,几乎没犹豫就拍了板:“好,一起去,热闹。”
陈逸凝也没忘了舒美英,第二天特意登门邀请,四个老年人一拍即合,就像回到了年轻时节,围着地图热切地商量起来。
出发那天清晨,陶振将四人送到了火车站,又千叮咛万嘱咐了一番后才离开。
晨光中的车站熙熙攘攘,充满了旅途开始的兴奋与期盼。
火车平稳前行,窗外的高楼、村庄、田野、和远山如一幅流动的画卷般徐徐展开。
陶冠泽和陈逸凝坐在一排双人的座位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色,轻声交谈着。
过道另一侧,宋尚德和舒美英同坐。
宋尚德坐在中间位置,他右侧靠窗坐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姑娘,正戴着耳机闭眼酣睡。
宋尚德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象,忍不住同身旁的舒美英感叹道:“咱们这发展真是快啊,我还记得以前的绿皮火车,坐在里面能听到咣当咣当的响声,还慢悠悠的,现在的火车,又快又平稳,坐着真舒服。”
正说着,他身旁的那个姑娘,脑袋一歪,轻轻地枕在了宋尚德的肩头,沉沉睡去,还无意识地流下了一小滩口水,洇湿了他的肩部。
有洁癖的宋尚德轻轻拿手指推了几下,小姑娘晃晃悠悠晃过去后,又晃了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小姑娘缓缓醒来,一睁眼,便发现自己枕着一位陌生爷爷的肩膀,还留下了清晰的“罪证”。
小姑娘羞得满脸通红,她手忙脚乱地掏出钱包,结结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啊,我……我给您洗衣费吧。”
宋尚德低头看了看肩膀上那小一块水渍,又抬头看到小姑娘恨不得钻到座位底下的表情,连连摆手,道:“咳,没事儿。这衣服我回去扔洗衣机里一搅就好,要什么洗衣费,快把钱收起来。”
他体贴地不再提这尴尬事,自然地转换了话题,温和地问:“你在哪下车啊?”
“州城。”小姑娘答道。
“哎,巧了。”宋尚德指了指过道那边的陶冠泽、陈逸凝,又指指身边的舒美英,“我们四个也是去州城。”
一听是同路,小姑娘立刻活泼起来,热心地拿出手机分享自己的攻略:“我知道州城有几家特别地道的铺子……”
一个小时后,列车在州城站缓缓停稳。
四位老人随着人流下了车,谢别了这位有些冒失的小姑娘,乘坐地铁几经辗转,又拿着地图询问了路人,终于找到了预订的民宿。
那是一座由传统老宅院巧妙改造而成的民宿,保留着青砖黛瓦、木格窗棂的古朴外观。
推开虚掩的木门,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精巧的四水归堂式天井,古老的石雕静静地立在中央,鱼池清澈见底,几尾锦鲤悠然游动。
民宿将他们的两间房安排在了相邻的位置,人员分配自然是陶冠泽与宋尚德一间,陈逸凝与舒美英一间。
宋尚德放下简单的行李,四下打量了一会儿,摸了摸整洁的床铺和桌椅,满意地点点头:“嘿,还真不错。这老房子改得真有味道。”
稍作安顿,喝口茶歇了歇脚,眼见日头逐渐西斜,按照老板的指引,他们来到民宿西侧的一处观景台。
夕阳缓缓向远处连绵的青瓦屋顶下落去,并将天边层层叠叠的云彩染成瑰丽无比的橘红。
“太美了……”舒美英望着这动人心魄的景色,由衷地发出赞叹。
其他三人同时点头,可一转眼,却突然发现刚才还站在身边的舒美英不见了踪影。
“美英呢?”陈逸凝最先察觉,她着急地拽了拽正举着手机拍照的陶冠泽的袖子。
几人四下张望,视线在越来越多的游客中穿梭,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宋尚德眉头微蹙:“刚才还在这儿呢,怎么一眨眼功夫……”
正当他们焦急地商量着要分头寻找时,却见舒美英从房间方向匆匆小跑而来。
她身上换上了一件别致的印花连衣裙,脖子上还精心搭配了一条莹润洁白的珍珠项链。
舒美英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裙摆和发丝,靠在栏杆上摆了个妖娆的姿势,对陈逸凝道:“帮我拍一张。”
三人这才明白过来,笑着给她拍了好几百张,直到最后一缕金光隐没在层叠的房檐之后才停了手。
看完落日又享用过晚餐后,四人各自回了房间。
舒美英和陈逸凝洗漱完毕,准备休息时,却发现墙上那盏暖黄色的木质壁灯出了问题。
无论怎么按开关,灯都顽强地亮着。
“开着灯我肯定睡不着觉。”舒美英有些苦恼地说。
俩人凑在床头,对着开关和壁灯研究了半天,试图找到问题,却不得要领,只好去前台找工作人员帮忙。
此时已近晚上十点,前台空无一人,只有一个小巧的黄铜铃铛孤零零地放在光洁的台面上,旁边贴着一张手写纸条:“如需帮助,请按铃。”
可舒美英和陈逸凝按了铃铛,又等了好一会儿,根本没等到人来应答。
“是不是都休息了?”陈逸凝猜测。
没办法,她们只好又上楼去叫醒了刚刚躺下的陶冠泽和宋尚德。
四个老年人聚在房间里,对着那盏“倔强”的灯又是一番捣鼓,依然无济于事。
于是,四人再次下楼来到前台,可依旧没找到人。
正当他们有些无措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民宿大门走了进来,正是白天火车上遇到的那个小姑娘。
刚逛完夜市回来的小姑娘认出了四人,主动招呼道:“真巧,原来我们住同一个民宿。你们这么晚在前台是有什么事么?”
四人像是见到了救星,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床头灯关不掉的麻烦说了出来。
小姑娘听完,安慰道:“你们在这里等下,我去帮你们找管理员,他可能是在公共区域忙。”
她说完便转身穿过走廊,径直走向二楼供客人休闲的地方。
没过多久,小姑娘就领着一个面带些许倦意的年轻管理员回来了。
管理员了解情况后,连连道歉,并立刻打电话联系了维修师傅。
舒美英松了口气:“小姑娘,你真厉害。要不是你帮忙,我们几个还真不知道要折腾到什么时候。”
小姑娘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摆了摆手:“我哪厉害呀,要是真厉害,我就不会因为没找到工作,出来旅游散心了。”
宋尚德开口道:“哎,姑娘,我孙子在北城开了家公司,做科技相关的,就是规模不怎么大。你想不想去试试?”
小姑娘愣了一下:“这……会不会太麻烦……”
“不麻烦,我就是说一声。成不成还得看你自己。”宋尚德边说边掏出手机,拨通了宋远舟的电话,开门见山地道:“远舟啊,我是这样,我在这边认识个小姑娘,正好在找工作。你公司要是缺人,能不能让她去试试?”
电话那头,宋远舟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揉了揉太阳穴:“爷爷,公司有公司的规章制度。招聘必须走正规流程,需要经过面试和综合考核,我不能因为私人关系就直接安排”
“知道,知道,没让你直接安排工作。”宋尚德赶紧接过话头,“你给安排个面试,见一见看看呗?”
宋远舟轻轻叹了口气:“这样吧,公司下周一有个统一的面试,她要是感兴趣可以来面一下。”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爷爷,我们必须提前说清楚,最终能不能录用,完全取决于她的面试表现和专业能力是否符合岗位要求。这一点,我不能给你任何保证,你千万别给人家姑娘打包票。”
“行行行,明白,就按规矩办。”宋尚德达到初步目的,高兴地应承下来。
宋远舟继续道:“ 你把那个小姑娘的名字和电话告诉我,我们给她发下公司地址和面试时间。”
宋尚德转头同小姑娘复述了宋远舟的问题。
“我叫温淼淼。”小姑娘回答,“电话号码是138………”
宋尚德这才松开话筒,一字一顿地重复:“温淼淼,温暖的温,三个水字的淼。电话是138………你可得记好了,别忘了交代下去。”
他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这才结束通话。
收到面试信息后,温淼淼认真地道了谢,还在离开民宿前,特意选了家老字号的糕点铺,买了四份当地特色桂花糕,送给了宋尚德他们。
周一一早,温淼淼带着精心准备的简历和材料,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半小时到达了远舟科技,向前台说明来意并登记后,她被礼貌地带到了一间安静的小型会议室等候。
第77章
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温淼淼端坐在会议桌的一侧,脊背挺得笔直,在心里默念着几个关键的技术要点和可能被问及的项目难点。
不一会儿,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身姿挺拔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他面容英俊,神色沉稳,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后,便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一边将手中的文件夹放在桌上,一边道:“你好,温淼淼是吗?我是楼璟煜,负责今天的初试。”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面试正式开始。
楼璟煜的问题专业且层层递进,十分细致深入,从基础的技术原理到具体的项目实践,包括面对难题时的解决思路和团队协作。
温淼淼虽然有些紧张,但凭借扎实的专业知识和清晰的逻辑思维,都一一从容地作出了回答。
她还适时引用了在校期间参与的几个重点项目的实例,详细阐述了自己在其中扮演的角色、遇到的问题以及最终的解决方案,努力展现自己的实践能力和学习能力。
面试接近尾声,楼璟煜合上简历,身体微微后靠,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公事公办地告知后续流程:“好的,今天的初试就到这里。你的情况我们大致了解了,结果会在三个工作日内由HR统一通知。”
温淼淼站起身,礼貌地鞠躬告别,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直到走进空无一人的电梯,按下下行键,看着金属门缓缓闭合,隔绝了外界的视线,温淼淼才卸下紧绷的神经,轻轻靠在冰凉的轿厢壁上,长吁出一口气。
这位面试官竟然就是高考第一天结束后被她吐了一身的人!
不过,他似乎没有认出她来。
温淼淼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纠结着要是下次还有机会见面,要不要主动提出来赔偿。
另一边,楼璟煜推开宋远舟办公室的门,将手中的简历放在办公桌上:“那个温淼淼……”
他语气平常:“基础理论还算扎实,表达也清晰,几个项目经历听起来像那么回事。”
宋远舟头也没抬,目光仍停留在眼前的文件上:“按流程走,不必特殊对待。只是老爷子热心,人我都不认识,你们进行专业评估就好。”
他顿了顿,笔尖在纸上点了点,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下周三我去伦敦出差,那边的合作要提前碰个头,公司这边你多费心。”
“下周三?”楼璟煜挑眉,顺势倚在办公桌边,双手抱胸:“原计划不是下下周吗?怎么突然提前了?”
他嘴角微勾,拖长了语调,戏谑道:“哦——我想起来了。下周三,陶乐迎好像也要飞去伦敦参加欧洲匹克球锦标赛吧?啧啧,这时间赶得,说不定你们俩还能偶遇呢。”
楼璟煜稍作停顿,语气怀念:“说起来,我们五个真是好久没聚了。”
宋远舟握着钢笔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依旧没抬头,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楼璟煜看着他这副刻意维持平静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行了,别装了。你这出差时间提前得也太‘凑巧’了吧?”
他俯身,压低声音:“毕业旅行那晚,在民宿里……我都看见了。亲都亲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怎么你们俩到现在还没个结果?效率也太低了。”
宋远舟猛地抬起头,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泛红:“你……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楼璟煜直起身。
他双手一摊,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别提了。那天晚上我酒喝多了,半夜被尿憋醒,迷迷糊糊想去解决一下,结果一睁眼,就看见你们俩在那儿……咳,我愣是没敢动,憋了快半小时,差点没牺牲在那里,你说我冤不冤?”
宋远舟一时语塞,耳朵上的红晕立刻蔓延到了脸上和脖颈上。
他合上文件,拿起旁边的咖啡杯猛喝了一口,想要掩饰尴尬,结果因为喝得太急,呛到后咳嗽了起来。
楼璟煜贴心地给他递上纸巾,语重心长道:“女孩子是要靠追的,你光自己闷着有什么用?指望人家姑娘能读心吗?在这方面,你真得跟姚晟楠那小子取取经,看看人家是怎么……”
宋远舟好不容易压下咳嗽,瞥了他一眼,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看来你最近还是不够忙,还有闲心操心别人的感情生活。”
楼璟煜立刻举手做投降状,识趣地快步往门口走,嘴里连连讨饶 :“得得得,我错了,可别再给我加活了,我已经忙得头都大了。”
说完,他便带上门溜了出去。
办公室里重新安静下来,宋远舟却有些看不进文件上的字了。
他靠向椅背,将视线投向窗外高楼林立的城市景象,思绪慢慢飘远。
陶乐迎参加第一场比赛当天,宋远舟乘坐的飞机刚刚落地伦敦,而他入住的酒店,恰好与赛事组委会为运动员安排的是同一家。
当然,这其中的“巧合”,只有宋远舟自己心里最清楚。
即便在与重要合作伙伴的商谈中,宋远舟依然分神关注着陶乐迎的赛程。
当看到她在匹克球四分之一决赛中意外失利的消息时,宋远舟尽快结束了会议。
回到酒店房间,他松了松领带,在落地窗前站了许久。
泰晤士河的夜景在脚下铺展,他却无心欣赏。
手机拿起又放下,反复数次后,他终于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你住哪个房间?”
“1806。”陶乐迎满头问号地报了房号,顿了顿,她忍不住问,“怎么了?”
关门声和脚步声同时传来,宋远舟道:“开门。”
陶乐迎愣了一下,快步走到门前,踮起脚尖,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宋远舟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站在走廊暖黄的灯光下,他一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还保持着接听电话的姿势贴在耳边。
陶乐迎快速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又扯了扯身上皱巴巴的队服,这才打开了房门。
“你怎么来了?”她惊讶地问道,还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欣喜。
宋远舟收起手机,视线在她还未来得及换下的的队服上停留了一瞬,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我来这边开会。”
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越过她,落在房间内部:“不请我进去?”
陶乐迎这才侧身让开通道:“哦,进来吧。”
宋远舟走进房间,迅速扫过略显凌乱的环境,最后定格在小圆桌上那桶正冒着微弱热气的杯面上。
他眉头微蹙:“你晚上就吃这个?”
“嗯,懒得出去。”陶乐迎走到桌边,用附带的塑料叉子搅了搅里面已经有些发胀发软的面条,声音闷闷的,“而且,感觉这里的食物总是差了点意思,果然是传闻中的美食荒漠。”
宋远舟在她身旁站定,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带着安抚的意味:“我知道附近有家还不错的中餐馆,口味挺正宗的,要不要一起去吃点热乎的?总比吃这个强。”
听到“中餐馆”三个字,陶乐迎原本黯淡的眼睛倏地亮了。
她立刻丢开了手里的叉子:“好呀!”
在这个异国他乡,一顿地道的中餐诱惑力实在太大了。
宋远舟看着她满心欢喜雀跃,紧绷的心弦稍稍放松,眼底掠过一丝浅浅的笑意。
还能有心思惦记着好吃的,看来情绪虽然低落,但还没到最糟的地步,这让他放心不少。
餐厅离酒店不远,门楣上挂着暖黄色的灯笼,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摇曳。
侍者微笑着引着宋远舟和陶乐迎两人到了一处靠窗的雅座,并递上了菜单。
窗外是伦敦朦胧的夜色,桌上是暖黄的灯光,氛围恰到好处。
“看看想吃什么。”宋远舟征询着陶乐迎的意见。
陶乐迎看了好久的菜单,也不知道选什么,道:“还是你定吧,我感觉都挺好吃的。”
宋远舟修长干净的手指在几个图片精美的招牌菜上划过:“花雕酒醉罗氏虾怎么样?广府黑糖腩肉叉烧和蜜椒酥炸鳝球也不错,再要个金银蛋煮鹤斗白菜仔解腻,你觉得怎么样?”
“好,听你的。”陶乐迎点点头,对他的决定十分信任。
宋远舟从善如流,熟练地点好了菜。
侍者记录完毕,宋远舟侧过头问陶乐迎:“你想喝点什么?他们家的自酿梅子酒很出名,酸甜口,酒精度不高,要不要尝尝看?”
陶乐迎笑道:“还是不喝了吧,我怕万一醉了,我们俩又要像上次那样亲……”
话音未落,陶乐迎立刻意识到自己失言,慌忙垂下眼,贝齿无意识地咬住下唇。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为了掩饰这突如其来的尴尬,陶乐迎语速飞快地抢着对侍者说:“两杯鲜榨橙汁就好,谢谢。”
侍者适时地转身离开,将空间留给了他们。
宋远舟的视线却牢牢锁住了陶乐迎,抛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你都记得?”
“那天晚上……你明明什么都记得?为什么第二天早上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陶乐迎将头埋得更低了,不敢看宋远舟的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嗫嚅:“因为……我害怕……”
她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害怕如果我们真的开始了,万一、万一将来某天因为什么原因分开了……那是不是……连像现在这样做朋友的机会都没有了?”
第78章
“我……我宁愿维持现状,也不想彻底失去你,哪怕只是作为朋友待在你身边……”
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洁净的玻璃,在她低垂的侧脸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影。
宋远舟静静地看着她,听着她深藏心底的恐惧,目光深沉。
他等了片刻,问道:“那……现在呢?现在……你还这么想吗?”
他的手指在桌下不自觉地微微收紧,屏息等待着她的答案,就像在等待一个重要的宣判。
陶乐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她抬起头,直视着宋远舟的眼睛:“现在……我不想再躲了,也不想再害怕那些还没发生的‘万一’了。宋远舟,我想和你在一起。”
这一刻,周围世界的所有喧嚣似乎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彻底远去消失了。
宋远舟的唇角无法控制地扬起,眼睛更是亮得惊人。
恰在此时,侍者端着第一道热气腾腾的菜肴走来,蒸腾的白色热气在两人之间袅袅升起,模糊了彼此眼中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爱意。
自那晚之后,宋远舟和陶乐迎的关系进入了全新的阶段。
只要是工作安排允许,陶乐迎的每一场比赛,宋远舟都必定到场,化身为她最忠实的观众。
两周后,陶乐迎飞赴美国参加一项重要的匹克球公开赛,宋远舟也调整了繁重的工作行程,一路相伴。
很快,陶乐迎顺利挺进了半决赛。
体育馆内,巨大的椭圆形看台被热情的观众填满,聚光灯精准地打在中央那方墨绿色的匹克球场上,将每一寸地面都照得清晰无比。
裁判一声令下,比赛正式拉开帷幕。
陶乐迎的对手是一位来自北美洲的选手,身高臂长,以势大力沉的暴力打法闻名。
开局,对手便毫不留情,一记势大力沉的下手发球如出膛炮弹,带着剧烈的平击旋转,精准地砸向陶乐迎一方的发球区深区,意图将她牢牢压制在底线,为随后的上网抢攻创造先机。
然而,陶乐迎并未慌乱。
就在对手抛球引拍的瞬间,她已经通过其细微的身体姿态和挥臂轨迹,预判到这很可能是一个压向外角深区的球。
在对手击球的同时,陶乐迎右脚向右侧方蹬地,以一个流畅而迅疾的侧滑步结合交叉步,精准地移动到预估的落点位置。
面对如此重球,硬碰硬并非上策。陶乐迎深知这一点。
因此,她在移动到位后,膝盖弯曲,身体重心降得更低,持拍手臂充分后引,但在击球瞬间,她并未发力猛抽,而是利用身体前迎的惯性,拍面微微后仰,巧妙地做了一个平击切削的动作。
这个技术动作的核心是“借力”与“卸力”,如同太极般以柔克刚,将对手施加在球上的巨大冲击力巧妙地化解、吸收,并赋予球一个略带下旋的回击轨道。
这一拍高质量的回球,让对手无法在第一拍就建立起致命的进攻态势,并将对手也拉回到底线,破坏了其可能的上网计划。
完成这记接发球后,陶乐迎没有丝毫停顿,立刻回到场地中央的有利位置。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眼神警惕,已经做好了迎接下一拍的准备。
经过几局的适应与仔细观察,陶乐迎逐渐摸清了对手的击球节奏和习惯线路,并巧妙地运用精准的底线深区长球,将对手牢牢压制在底线之后。
紧接着,她看准时机,突然放出一个带着强烈旋转,过网即坠的网前小球,迫使身材高大的对手不得不狼狈地弯腰疾冲至网前,进行被动的低位回球。
陶乐迎则趁机来到网前,占据有利位置,直接截击得分。
她就如同一位耐心的棋手,用底线长球与网前小球组合成的“丝线”,一点点地调动着对手,消耗其体力,也逐渐将比赛的局势握在自己手里。
双方你来我往,球速极快,角度也越打越开。
突然,对手抓住一个半场机会,侧身、引拍,并将全身力量灌注于手臂,一记石破天惊的重扣,匹克球如同闪电般直逼陶乐迎的反手死角。
陶乐迎迅速侧身,手臂充分后引,将全身的扭转力量也灌注到拍头。
“砰!”
异样的爆裂声骤然响起,打断了比赛的节奏。
只见陶乐迎手中那柄球拍,因巨大冲击力而出现了肉眼可见的扭曲变形,显然已经彻底报废。
陶乐迎看了看手中报废的球拍,迅速向裁判示意,然后快步跑向场边自己的装备包,取出了备用的球拍。
看台上的宋远舟心脏猛地一缩,眉头紧紧锁在一起。
熟悉这项运动的人都知道,主拍意外损坏后,临时更换备用拍,这在如此高水平的比赛中,局面极度不利。
果然,重新上场后,陶乐迎的击球手感明显生涩了许多。
几次关键分的处理上,尤其是需要精细控制的对角线穿越,以及追求极限压线的深区球,都出现了微妙的偏差,不是稍稍出界,就是下网。
最终,以一胜一负结束了前两盘。
盘间短暂的休息时间,陶乐迎沉默地坐在场边的椅子上,用一条白色的大毛巾盖住了头和脸,让外人无法窥见她的表情。
陶乐迎通过一次又一次深长的呼吸,极力平复着翻涌的情绪。
最后一盘比赛即将开始。
陶乐迎扯下盖在头上的毛巾,面上一片平静,让人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接下来,陶乐赢的回球都又高又转,这是一种被行家称为“月亮球”的打法。
一球,两球……每一球都将对手的重击巧妙化解。
对手预想中的场景迟迟不出现,便会开始有些急躁,而陶乐迎等的就是这一刻。
果然,在又一轮令人窒息的多拍拉锯后,对手在极不舒服的位置强行发力,球划出一道仓促的弧线。
出界!
陶乐迎紧握拳头,向空中猛地一挥。
局势瞬间明朗。
陶乐迎继续用“月亮球”牢牢锁住对手,而后找准时机突然变线,一记贴网小球,让对手在底线与网前之间疲于奔命。
赛点时刻,全场寂静。
陶乐迎眼神专注,准确预判来球轨迹。她迅速迎前,引拍动作干净利落,在触球瞬间手腕巧妙一抖,打出一记角度刁钻的网前斜线。
球精准地落在对手无法触及的空当,在场上清脆地弹跳了两下。
赢了!
看台上,宋远舟紧绷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吐出了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
决赛日,体育馆内的气氛更加热烈。
宋远舟早早来到看台,很快他旁边刚刚坐下的几位外国观众用英语热烈地讨论起来。
“我觉得萨拉会赢。”一个戴着棒球帽的中年男人说道,“她的状态正好。”
“我也觉得。”另一个年轻些的女人道,“她最近在很多赛事上都拿了冠军。”
第三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男人插话道:“嘿,怎么没人猜是乐迎·陶获胜?她可是这个赛事过去三年的冠军,三连冠!”
棒球帽男人摇了摇头:“那是过去式了。她最近陷入低谷,上次伦敦锦标赛不就止步四强了吗?而且,别忘了,她半决赛把主拍打断了,现在用的是备用拍,这影响太大了。”
就在他们议论纷纷时,一个沉稳而清晰的声音,用标准的英文介入了讨论。宋远舟转过头,逐一扫过那几位观众:“她会赢。”
棒球帽男人愣了一下,显然对这个陌生东方人的笃定感到意外,他带着一丝挑衅反问:“哦?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宋远舟将视线投向场内正在热身的陶乐迎,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因为我了解她。”
决赛正式开始。
正如预料,萨拉开局就展开了猛烈的攻势,她不断压迫陶乐迎的反手位,这显然是研究了昨日陶乐迎用备用拍的表现后制定的战术。
第一盘中段,陶乐迎的问题变得更加明显了。
在一次多拍拉锯中,陶乐迎看准机会,发力回击,但出球的瞬间,手感略显“木讷”,球速和旋转都比她预想的要弱,原本应该压死底线的球,却落在了中场。
萨拉毫不客气,迎上前就是一记凶狠的网前截击得分。
“看吧?”棒球帽男人对宋远舟耸了耸肩,“备用拍的感觉就是不一样,她不敢发力了。”
陶乐迎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球拍,微微蹙眉。
宋远舟在场下捕捉到了她这个细微的动作,心也随之揪紧。
失掉第一盘后,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陶乐迎沉默地将匹克球拍换到了左手。
压抑不住的哗然与窃窃私语如潮水般涌现,迅速席卷了整个看台。
“她疯了么?用左手?”
“这就放弃了?”
“是新战术吧?”
无数道带着震惊与不解的目光,紧紧盯在陶乐迎身上。
网带对面,萨拉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化为一丝明显的怔忡。
她几乎以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为了这场决赛,她与团队反复研究过陶乐迎几乎所有的比赛录像,把她的每一套战术、每一个习惯球路,都拆解分析了下,其中绝无左手持拍的记录。
一股混杂着警惕与不安的激流掠过萨拉全身,她紧紧盯着陶乐迎的动作,攥紧了球拍。
陶乐迎的第一个发球,带着极其刁钻迅疾的内侧旋转,砸在边角后又迅速弹起,让准备不足的萨拉回球下网。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陶乐迎开始用大角度撕开空当,左右反复调动萨拉。
她左手挥出的球路,带着与右手截然不同的旋转和弧线,让萨拉每一次预判都落空,只能在场地两端狼狈地横向奔跑,呼吸更加粗重起来。
随着体力的急速消耗,精神上的压力也不断增加,这让萨拉濒临崩溃。
她的失误开始不受控制地增多,一个原本十拿九稳的网前球,被她仓促地打出了边界。
萨拉用力跺了跺脚,对自己的表现无比恼火。
“难以置信……”之前还笃定萨拉会赢的棒球帽男人,此刻只会震惊地望着赛场,喃喃自语。
观众席上的反应已彻底逆转,最初的质疑被阵阵惊叹取代,最终变成了雷鸣般的掌声。
携第二盘逆转之势,陶乐迎在决胜盘彻底掌握了比赛节奏。
她将左手持拍的独特优势发挥到极致,让每一次的回击总能落在萨拉最别扭的位置。
陶乐迎开始果断上网施压,放出的短球紧贴网带坠落。
关键分上,陶乐迎出手更是快如闪电。
而萨拉的眼中充满了自我怀疑。
当一次网前机会来临时,她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后才反应过来,回击动作完全变了形,将球直接打出了界外。
她懊恼地拍打着球拍,颓势尽显。
观众们开始有节奏地高呼陶乐迎的名字,声浪层层叠高,最终汇聚成席卷全场的狂潮。
最后,陶乐迎以一记干脆利落的高压扣杀,终结了比赛。
掌声与欢呼如山呼海啸般涌向场内。
宋远舟的视线穿越汹涌人潮,紧紧追随着场上那个光芒万丈的身影。
这场比赛,在互联网上也掀起了滔天巨浪。
热搜榜首,#陶乐迎左手# 的词条后面紧跟着一个深红色的“爆”字。
点进话题,置顶的是一条由赛事官方发布的精华集锦视频,标题直接引用了现场解说员那声近乎破音的惊呼:“匹克球史上首位‘双持’选手诞生!陶乐迎创造了历史!!!”
视频剪辑了她左右手切换的各个关键得分球,尤其是那记终结比赛的左手高压扣杀,在慢镜头下被反复播放、解析。
评论区的留言迅速飙升至千万条:
“我看到了什么?!她之前是用右手的啊!这真的是人类能做到的吗?”
“不是简单的换手,她的左手战术体系完全是独立的啊!”
“萨拉输得不冤,这等于在决赛中途突然换了一个顶级对手跟她打……”
“从此,所有对手研究陶乐迎时,工作量直接翻倍!”
一个个报道与留言将陶乐迎推向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夺了金牌后,陶乐迎有了一周宝贵的假期。她与宋远舟回了北城,窝在他的公寓的沙发上,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
超大的投影幕布上,正在放映姚晟楠最新主演的一部动作大片。
他赤膊与敌人在热带雨林中搏斗,线条分明的腹肌和贲张的肱二头肌在镜头下展露无遗,充满了原始的野性力量。
“哇哦……”陶乐迎盘看得目不转睛,忍不住发出由衷的赞叹,“真没想到姚晟楠身材管理得这么到位?这肌肉线条练得可真漂亮。我姐的眼光确实不错。”
同样坐在沙发上的宋远舟侧过头,看着陶乐迎那专注欣赏的表情,深邃的眼眸微微眯起,里面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芒。
他伸手去端茶几上的咖啡,然后下一秒,大半杯咖啡液便泼洒出来,精准地浇在了宋远舟的白色T恤上。
深色的咖啡渍迅速晕开,湿漉漉的布料紧紧贴在了皮肤上。
“哎呀!”陶乐迎赶紧抽了几张纸巾递过去,“怎么这么不小心?烫到了没有?”
“没事,不烫。”宋远舟并没有接过纸巾,而是直接抓住了衣服的下摆,当着陶乐迎的面,利落地将湿透的上衣脱了下来。
陶乐迎完全没反应过来,只觉得眼前一花,一片更具冲击力的“景色”瞬间取代了刚才屏幕上的画面。
宽阔的肩膀,清晰的锁骨,紧实的胸肌和腹肌。
充满生命力的温热肌理,远比任何虚拟影像都更具冲击力,蛮横地占据了她的全部视野,连同思考也一并夺去。
陶乐迎的眼睛瞬间睁大,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
她手里还捏着那张无处安放的纸巾,视线慌乱地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最后只能僵硬地定格在幕布上,假装还在认真看电影,但微微张开的唇和加速的心跳却出卖了她的无措。
宋远舟将湿掉的T恤随手扔在一旁的单人沙发扶手上,好整以暇地靠回沙发靠背,故作自然地评论起电影:“这段打斗设计得不错,不过威亚痕迹有点明显。”
陶乐迎完全没听进去他在说什么,也没看进去电影的后续剧情,只觉得身边这人的存在感前所未有的强烈。
陶乐迎偷偷用余光瞥了宋远舟一眼。
宋远舟也察觉到了这细微的窥探,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肌肉的轮廓更加清晰。
这下,陶乐迎几乎要把半张脸都转过去了。
宋远舟看着她这幅模样低低地轻笑了一声。
偷看被当场抓包,陶乐迎感觉自己的脸颊更烫了,她手忙脚乱地捞过旁边的抱枕,把发烫的半张脸埋进去,闷声嘟囔道:“你……你故意的吧……”
宋远舟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她柔软的头发。唯有那微微上扬的唇角,泄露了他小心思得逞的愉悦。
他靠过去,温热的呼吸拂过她敏感的耳廓,低声问道:“好看吗?”
陶乐迎羞得说不出来话。
宋远舟耐心地将她的脸从抱枕的庇护里挖出来,双手捧着,迫使她看向自己,又重复了一遍:“我好看吗?”
陶乐迎眼神躲闪,嘴硬道:“电影、电影好看。”
宋远舟笑了,低头轻轻啄吻了她一下,退开些许,再次追问:“那我看好吗?”
陶乐迎抿着唇不语。
宋远舟便又一次吻上去,这次加深了些,又问:“我好看吗?”
气息在唇齿间交换,渐渐都乱了节拍。
直到两人都有些气喘,宋远舟也没能从他倔强的小姑娘那里得到答案。
·
深冬的北城,年味渐浓。
行道树上挂起了彩灯,街边商铺贴出了福字,连呼出的白气都带着节庆的气息。
陶乐迎和宋远舟腻腻歪歪地过了半年的热恋期,转眼就到了回家过春节的时候。好在两家都在北城,倒省去了异地相思的苦恼。
这天晚上,陶乐迎窝在宋远舟家客厅的沙发上,率先在五个人的小群里发话:“@全体成员今年一起开车回去呗?轮流开车不容易累。”
消息刚发出去,她身边的宋远舟就拿起手机,秒回了一个“乖巧举手”的表情包。
陶欣迎立刻跟上:“同意,路上吃的我来准备。”
姚晟楠也冒了泡:“加我一个,刚杀青,终于能喘口气了。”
楼璟煜扔下一颗炸弹:“加个人。开两辆车,还有我女朋友,我们一起回去。”
群里静默了三秒。
陶乐迎连发三个震惊的表情:“???你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谁啊?藏得够深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