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听到贺松风这样子说话, 程以镣先是一愣,然后嗡地一下,肉眼可见他的身体和他的脸全红了。
他显然没想到贺松风真的会同意他的金钱交易。
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在贺松风轻飘的撩拨下,轻而易举地变成滚烫的烙铁。
他以往灵活的双手,突然一下就变得万分笨拙迟钝。他胡乱地摸口袋, 急迫地把钱包掏出来, 哆嗦了好几下才把钱包彻底展开,把里面的钞票和银行卡全都摆在贺松风面前,供人挑选。
他这么做,也只是想跟贺松风证明:
他很有钱, 非常有钱。
和他这样有钱人的富家公子在一起,贺松风绝对不会吃亏。
在程以镣灼灼视线里,贺松风的手慢条斯理地按在程以镣展开的钱包上,帮着他合拢, 捏起来丢在地上,踩过去。
从灰粉的唇瓣中央,笑出一声赤条条的讥笑:
“蠢狗,又把玩笑话当真了?”
“嘶——”
程以镣猛吸一口气,但是却忘了闭上嘴巴。
明明是被骂,却觉得好爽好爽。
程以镣在贺松风回来之前, 就拿着钱包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他费尽心思想给自己找个身份来跟晚回的贺松风搭讪。
是朋友?不算。
是暧昧对象?仇人才对。
客人?贺松风没有拿过他一分钱。
他抓耳挠腮的想,最后也只想得出“未来客人”这一身份。
现在, 程以镣不用再想到底用什么身份来和贺松风开始对话。
他是贺松风的蠢狗。
贺松风的手指就是掐在他脖子上的狗绳, 一颦一笑都惹得他这头蠢狗乱了呼吸,呆了神志。
心说骂得好,再多骂两句。
程以镣半张着嘴, 一副魂被贺松风勾走的呆滞模样,整个人傻愣愣的一动不动,光顾着目不转睛盯着贺松风。
气息从缓慢又一步步转为急促,一点一点的,像是柴油发动机,喘息声渐起。
肉眼可见又自顾自爽上了。
在程以镣还在细细回味的时候,贺松风把他的眼泪硬生生地回吞进嗓子眼。
他站在那,像个没事人一样,仍在笑,仍在呼吸。
只是苦涩像浓硫酸一样无色无味,强烈的腐蚀性已经生生把他身体的所有,腐蚀成一团发烂发臭的坏肉,和他的骨头一样,彻底坏死掉。
灵魂死寂不已。
发生这样的事情,情绪怎么可能不崩溃。
只是他不能哭,更不能崩溃。
如果承认自己给钱就能睡,那就彻底沦落成廉价的娼.妓。
这群有钱人和赵杰一的区别无非只是有钱多少。
让他们上手吃到,等着自己的只会被玩到厌烦后的抛弃。
得不到的,才叫人抓耳挠腮。
贺松风平静地眨了眨眼睛,尽管他努力地想像平常一样,可笑成月牙儿的眼球里神采全失,像笼罩在墓地的雾霭,除了死气便是晦暗。
“蠢狗。”
在程以镣通红炙热的注目里,他俯身,故意凑近程以镣面前,左手捏着自己的下巴,左边歪歪头,右边又歪歪,认真端详了好一会照片里的人。
他的视线回正,身体也站直,笑盈盈地反问程以镣:“你想说什么?说这照片里的人是我吗?”
“啊——”
程以镣点头,想说话,却发现气息被燥热的欲望烧干,只发得出啊呃声音。
贺松风收敛笑容,摇头否认,“这不是我。”
说罢,贺松风转身离开,不打算再多奖励程以镣。
程以镣一怔,赶紧追上去,横过手臂直挺挺拦在贺松风面前,猛地往胸口倒灌进一口气,这才哑着喉咙喊出声:“这就是你啊,你在说什么呢?”
同时,程以镣的手恶狠狠指着贺松风的脸,警告他:“你少在这装傻!”
贺松风抬手推开杠在面前的手,像拂去一层灰似的,满不在乎地轻飘飘扫过去一眼。
贺松风没再说是,也没再说不是。
他仅是站在那,用他那一副空心皮囊,冷漠地注视眼前急求一个答案的男人。
缄口不言。
程以镣的手掐在贺松风的腰上,把人顶在墙上。
贺松风没躲闪。
那么薄又那么细的腰,在失去心力劲以后就显得更加的细瘦、单薄,一只手掐住就能死死箍住,丝毫不得动弹。
贺松风的脸色一转惨白,嘴唇浮出不健康的灰粉色。
“这就是你。”
程以镣恶狠狠地笃定,同时质问:
“你告诉我,他给了你多少钱,可以让你这样作践自己?”
程以镣的另一只手捏住贺松风的衣领,手指一拨,第一颗扣子轻松解开,再往下一勾,第二颗扣子也应声绷开。
这个时候,程以镣就已经看见半漏出来的红色吻痕。
程以镣并不想对贺松风做什么,他只是在找证据。
眼前这具身体皮肤上的情痕,同照片、视频里的几乎可以算作一模一样。
到底是不是,谜题的答案已经写在贺松风伤痕累累的肌理上。
程以镣心底一燥,不是欲望,而是不爽。
不爽那个摄影师竟然这样对贺松风!
贺松风本来就很惨了,还把人不打码就拍照片、录视频放在网上。
那不是要把贺松风毁了吗?!
程以镣没忍住,又大叫起来,替贺松风鸣不平。
“你知不知道你出去卖,卖给一个彻头彻尾的烂人啊?!”
贺松风耳朵狠狠嗡了一下。
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做了这样下贱的事情,于是——
啪!
贺松风给了程以镣一耳光。
只是这一耳光,就显得有些不痛不痒。因为贺松风的骨头已经软掉了,他没有那么多心力劲来打人,光是维持理智就已经够费劲了。
这一巴掌按理来说是打不痛的,对于程以镣而言更应该是一种爱抚的奖励。
可是,程以镣却忽然一下跟火爆辣椒似的,红涨着脸,砰——得一下完全爆炸开来。
“你打我?!你为了一个把你照片、视频挂在网上给所有人羞辱的烂人打我?!!”
他的声音和他这个人,都跟平地起惊雷似的,轰轰烈烈,难以置信。
那一刻,程以镣这个人在贺松风眼里变成了个长着喇叭脑袋的怪物,又吵又吓人,像随时都要把他按在地上翻炒似的。
真该把他和赵杰一关在一起,谁吵赢了谁就可以出来睡自己,这样还能给自己耳朵解决一半的压力。贺松风心想。
“你知不知道昨天喊你出去那个人不是好人啊?!他把你的照片放在网上……”
贺松风打断他,面无表情地埋怨:“你好吵。”
程以镣更生气了。
“我好吵?我好心啊!”
程以镣把自己气笑了,他的身体顶着贺松风的软腰,隔着肚皮往内脏里挤压。
“我好心告诉你,昨天你去陪.睡的男的不是好人,你还打我!你还说我吵!”
贺松风还没表示什么,他自个先哀怨地委屈上了。
贺松风平静地与程以镣对视,程以镣从他这里得不到任何想要的回答,甚至连回答都没有。
冷漠忽视,无限地从贺松风的身体里流淌出来。
程以镣的手指强行插进贺松风的指缝里,带着那巴掌按在自己脸上,他不甘心。
“如果你不是这个人,你根本就不会打我,你甚至都不会搭理我。”
“你会用看傻比的表情,笑话我蠢狗一条不认主人。”
程以镣求仁得仁,求来贺松风一句满不在乎地骂声:
“蠢狗。”
程以镣安静下来,等着贺松风训话。
贺松风反问他:
“就算我是那又能如何?你以为你就能睡我了?”
程以镣不敢大声,别扭地夹嗓子细语:“我有钱。”
贺松风靠着墙,脑袋别到一边去,连眼神都不肯再多施舍给程以镣。
喉结轻颤,用着不轻不重的恨意,轻轻说:“我瞧不上你,我永远会记得你在那么多人面前羞辱我这件事,我记你一辈子。”
程以镣两只手掐在贺松风的腰上,刚好就嵌在赵杰一留在贺松风身上的掐痕。
十根手指,怎么就那么巧,完美地嵌合在一起。
疼得贺松风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而他也就靠这一口气活着,差点、差点眼泪就要夺眶而出,无助地蹲下去求放过。
但幸好,指甲掐穿掌心的纸钞,直逼自己的掌心肉。
把自己掐疼了,这才有了些微活着的实质感。
程以镣还在为自己辩解,因为贺松风的不推开、不拒绝,导致他又擅自狗狗祟祟往贺松风身上挤。
程以镣年轻气盛,浑身都烫得像快烧红的烙铁,像熔浆在血管里滚烫翻腾。
唯有贺松风能解开他的苦热之毒。
程以镣埋在贺松风的颈窝里,咬住衣领:
“你别这样说,我愿意弥补的,我都承认我是你的狗了。”
贺松风伸出一只手,掐在程以镣的脖子上,把人推远去。
他细长的手指勒在对方麦色的脖子上,肤色差和体型差,显得他格外的瘦小白净。
像是只未长大的小白猫,不知天高地厚的挑战饥肠辘辘的狮子。
可偏生他挑战成功。
程以镣欣然被掐,也喜欢被贺松风掐疼了逼着离开的滋味。
高举双手作出投降装,却是仰着头,面露笑容,一副享受的模样,往后退一步漏一声笑。
贺松风说:“能被我一辈子记恨,也该是你的荣幸了。”
他说完,便回了房间。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贺松风泄了气,就像被抽空的气球。肉眼可见的,整个人缓缓颓唐下来,从天上到地上,摔坐着,脊梁骨也折得快要断掉……
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是什么情绪才好。
沉默着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房间的某一个角落,找不到一个安心的地方能够承载他不安飘飞的注意力。
眼泪被手掌心的铜臭味逼回去,贺松风有且仅有能闻到金钱的气味。
这味道倒是叫人安心。
程以镣在他门外踱步,可却没再打扰贺松风。
他走了几圈,一边走一边回味贺松风方才跟他说的那句话。
他要被贺松风恨一辈子了。
什么一辈子不是一辈子呢?总比没有身份要好。
他已经赢了张荷镜太多了,贺松风可没有和张荷镜说过一辈子这样的话。
程以镣左手握拳砸在右手掌心,哎呀一声,自己把自己哄开心了,这才捡起钱包,小跑回房间。
程以镣深吸一口气,把脸埋在双手之间,贪婪地吮吸掐过贺松风腰侧的掌心。
他又在虔诚地跪拜他幻想里名为贺松风的锁骨菩萨,锁骨菩萨向来以色度人,他渴望贺松风能再多赏他一些东西,帮他这条贪吃的蠢狗渡过最难捱的饥饿。
程以镣差点坐不住,跪在地上去。
他把脑袋砸在桌子上,吃痛地嗷了一声。
站起来环视一周,发现刚才一切都是他硬邦邦的幻想,遗憾地摔坐回椅子里。
他拿出手机,咬紧后槽牙,哆嗦着手给订阅群的群主发消息。
“无-码未剪辑的视频多少钱能买断?”
他想,他要拿到无-码视频去帮贺松风报警,去向贺松风证明这个男的简直不像人。
而他程以镣,就能靠这个人情,替补贺松风“男友”或是“摄影师”或是“金.主”一职。
总有个位置能给他上岸吧?他想。
赵杰一瞅了眼消息,“不出买断。”
程以镣:“那就单无-码未剪辑。”
“三万。”
“五万。”
程以镣的报价全都被已读未回。
“十五万。”
赵杰一坐了起来,盯着屏幕对话框里报价看了好一会。
他脑子里还残留着不久前,贺松风抱着他的依恋模样。
可是……这是十五万啊。
………
只卖这一份无-码未删减,应该不会对贺松风造成什么影响的。
毕竟地球那么大。
赵杰一把手放在键盘上,想说成交,可是又想到贺松风说爱他的时候。
他双手悬在键盘上,迟迟没有打下“成交”二字。
电脑屏幕画面停留在二人的对话框。
没过多久,桌上手机震动。
不是谁,正是贺松风……
没有任何弯弯绕绕的试探,贺松风直接把话说开了,直白质问:“为什么要偷录?”
“偷录?我没拍你啊,我根本就没录视频,你今天晚上难道有看到我拿手机拍你?我今天晚上忙着呢,你不是看得最清楚了吗?”
贺松风不想听他解释:
“我的照片,你发在网上。”???
赵杰一的后背凝了冷汗。
md拍太好,流传太广,被他看到了。
赵杰一哑声咳咳两下,很快又恢复正常,大咧咧承认:
“哎呀,我承认我是没忍住拍了几张实况,但我那是用来跟我兄弟炫耀,我想夸你这么乖这么漂亮。”
不等贺松风说话,赵杰一先猛地一拍桌子,懊恼的投降认错:
“哎哟——!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炫耀的,我应该早点想到你这么漂亮,身边兄弟都馋你身子的,你瞧我这笨蛋脑袋,我是比不过你这会读书的聪明人,我蠢我笨,你骂我吧!”
夸完后,赵杰一点了根烟,啧了一声,无声夸耀自己:
天衣无缝的谎言,完美无瑕的演技。
“…………”
赵杰一哎呀一声,无所谓甚至是有些敷衍地安慰:“乖乖,别生气啦,我知道错了,我让他们都删掉,我以后也绝对不会再发了。这样吧,我给你发两百块,你吃点好的去。”
贺松风冷冷听着。
他垂眸,瞧着对话框里甩过来的三个数字,没忍住轻蔑地自嘲一笑。
【转账-200】
笑容像浸在水里的糯米纸,模糊的快要融化消失。
“赵杰一,我要钱。”
贺松风已经不想追究偷拍这件事,他要更多的钱。
既然尊严已经没了,就不必再梗着易碎易折的天鹅颈,用这具已经被赵杰一玩过无数遍的烂肉死骨头,假惺惺摆出不食人间烟火的假清高。
唯有金钱,才能垫高他失落的情绪。
赵杰一的烟头点在烟灰缸里,目光盯着对话框逐层加码的价格,同时侧头亲昵地哄道:
“乖乖呀,你要钱做什么?”
贺松风眼眸微垂,不理解地蹙起眉头。
原来卖还要找一个清白的理由吗?
“校服坏了,没钱补。”
“哦——”赵杰一拉长了声音,点头同意:“你要多少?”
四字打头差点从贺松风嘴里念出来,他改了口,擅自加了一千块:“五千。”
赵杰一吸了一口烟,回答立马就变得缓慢起来,为难地哼哼:“乖乖,这太多了。”
贺松风要钱的姿势和态度都十分青涩,这是他的第一次报价。
所以那边一旦为难,贺松风也跟着心虚,担心对方真的拿不出五千,别到时候钱也没要到,还白白被人瞟。
没两秒钟,贺松风就自己改了口:“那四千。”
赵杰一为难地叹了口气,缓缓说:“可是我这个月工资也就这么多。”
一转语气,又变得宠溺:
“但是既然是乖乖想要,我这个喝西北风都给,全给。”
赵杰一说话的时候,又扫了一眼电脑十五万的报价,甩去一个收款码。
半秒钟后,就收到对方的转账记录。
这时赵杰一才把那四千转给贺松风,还不忘感慨:“乖乖哟,我怎么就这么爱你呢?你可要好好感恩我哟。”
贺松风看着屏幕里冷冰冰数字,面无表情。
200
4000
赵杰一吊儿郎当地嬉笑:“贺松风,你拿了钱是不是要有什么表示?”
贺松风捧着手机,毫无感情地说:“我爱你。”然后收下四千块,直截了当挂断电话。
赵杰一皱着眉头,疑惑但习惯了。
贺松风就是这样的脾气性格,他想挂就挂,多一秒都不配合。
“惯得。”赵杰一啧啧两声。
电脑里对话框滴滴作响,出钱的程以镣急得要把键盘敲烂。
【视频呢?你别收了钱装死。】
【喂喂喂?说话说话!】
【哑巴了?骗钱声带遭人砍了是吧?】
程以镣等了好一会,才等来对方戏谑地一句:
【视频我自己都没看呢,你先等我先爽一遍,明天发你。】
程以镣瞪大了眼睛,用力敲桌,忿恨大骂一句:“死骗子!又骗我!!!”
贺松风一夜无眠,他睡不着,一闭眼就只觉陷进了摄像头怪物的包围圈里,威逼利诱的他呼吸困难。
次日。
贺松风起了个大早,早晨的空气正凉爽,把贺松风毛孔里堵塞的疲惫、酸楚冲刷一遍,虽说效果有限,可他这人还是轻松了不少。
简单洗漱后,他拿着两个四千块钱,去了学生会的后勤处。
他打算租两套新校服,正好能一起换洗着穿,不用再连夜洗衣服晾衣服,担心明天穿什么。
“我查了库存,你这个尺码的校服还剩了不少,我带你去仓库试试。”
后勤部的人领着贺松风往仓库区。
学生会有独属于它的一栋别墅,立在郁郁葱葱的树林中间,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住房。来往都是穿戴整齐的学生会成员,胸口别着一枚镀金工艺的特质学生会徽章,以方便辨认身份。
贺松风瞧着那枚徽章,心觉得真漂亮,如果他也能成为学生会一员就好了。
“会长,学生大会要用的礼堂布置已经进入尾声,需要您在明天之前做好检查。”
“贫困生补助的申请清单做过初筛后,已经发到您邮箱,这里是人员名单,方便您随时复核。”
程其庸带着乌泱泱一群人从学生会的办事处走过,忽然停住脚步,又往后退了两步。
惹得围聚在他身边的人们都纷纷向他视线方向,投去疑惑的目光。
很快这些人就明白,会长在看谁了。
通过窗户只能看见一个清瘦高挑的背影,但镜子里却是漂亮到让人挪不开眼睛的完整美人。
配上崭新的西装制服,倒叫人会疑惑:这是谁家的矜贵大少爷?
只要不了解贺松风的人,光是看到他这一身打扮,都很难把他和贫困户联系起来。
他更像是在培养皿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嫩芽,白到几乎遮不住青紫血管的皮肤,成了他脆弱不已的最好证明。
程其庸身边人贴心介绍:“这是本学年的校草,投票几乎是压倒性的胜利。”
后勤处的门忽然被推开,乌泱泱进来好一群人。
贺松风透过镜子看他们,没着急转身去打招呼,而是继续沉浸在对镜自怜里。
“你真漂亮。”
贺松风小声夸镜中人,而镜中人嘴巴也动了动,反过来夸贺松风:“你真漂亮。”
贺松风微笑着回头与程其庸对视,这是第一次他们二人平起平坐的对视,以往都是程其庸站在楼上,向下投以高高在上地凝视。
程其庸问:“你在这做什么?”
贺松风坦然回答,并且张开双臂,向对方展示自己的身段:“租校服,我正在试衣服。”
程其庸直截了当地戳破贺松风的坦然,他问:“我记得你是贫困生,你有钱?”
“…………”
贺松风沉默了,气势肉眼可见虚了半边身。
程其庸比贺松风高了一个半的头,他向下带着压迫感,垂去洞察的眼神,像训问般,不客气地直白问:“你的钱哪来的?是合法渠道吗?”
贺松风更加沉默,连带着脸上的笑都褪了颜色,只剩苍白。
他不想让别人看出来他的脆弱,体面就变成倔强,死撑起笑容虚虚地浮在脸上。
第一次被这样问,他找不到合适的借口解释。
程其庸的视线太过尖锐,虽然他什么都没说,但贺松风这么敏感聪明的人,也该明白——
程其庸也知道他的事情,他的照片、视频全都被程其庸看过了。
所以才会在这里旁敲侧击的问。
贺松风说不出话,嘴角的笑容像被针缝在脸上,带着股不情不愿的酸胀。
垂下的手掌悄然捏成拳头,他已经做好被程其庸在众人面前点破这件事的准备。
可就在贺松风窘迫到无地自容,为自己那点腌臜事被全校都知道而做心理准备的时候——
程其庸却话锋一转,指着后勤部的负责人,点了挂在架子上的两套制服,抬手按在贺松风的肩膀上,指尖轻轻敲打贺松风的圆润的肩头。
“这两身校服送你了,身为学生会,没必要为难困难学生。”
在贺松风笑容嘴角的两侧,漏出了丝丝气,很快他又用鼻子吸回去,把空虚的皮囊装满。
“学生会买单,就当是当选校草的奖励。”程其庸还贴心地帮贺松风找了个借口,解释为什么他会帮贺松风买单。
没有私情,没有私欲,仅是学生会长的好心好意。
多么高尚。
程其庸背后的狗腿子们欣然夸赞程其庸办事妥帖,夸他是嘉林私高有史以来最优秀的学生会长。
一股寒意却贴着贺松风的脊椎骨窜至身体各处。
程其庸转身,不是离开,而是赶人:“你们先去忙自己的事情,我有事情要和贺同学单独聊。”
一眨眼,房间里的人瞬间走空,变成了程其庸和贺松风两个人的独处。
贺松风的笑容骤然消失,变成麻木的面无表情。
两套校服可以买他一次吗?
贺松风蹙起眉头,轻轻摇头。
“谢谢会长,我这里有八千块,我都给你,剩下的算我借的。”
程其庸没接他的话,而是慢条斯理地关上门,同时又绕到窗户边,拉下窗帘遮蔽日光。
亮堂堂的后勤处仓库一瞬间变得昏暗无比,贴着窗帘边散出的微微光线,漂浮起无数肉眼可见的灰尘。
贺松风垂下的拳头藏到背后去,警惕地问:“你想做什么?”
程其庸转眼扫了一眼,故意吓唬:“你在怕什么?我就想做什么。”
贺松风转身,没有直视程其庸,只是选择去看镜子里的程其庸。
“请不要这样,我不是您想的那种人。”
程其庸缓步走近,每一步都故意走得又响又干脆,声音像死神丧钟似的,故意制作出危险逼近的紧迫感。
“哦?你觉得我把你想成什么人了?”
贺松风不说话,程其庸就帮他说:“你,和程以镣的事情我都知道。”
贺松风的笑容僵住,眼神失了一瞬的焦点。
明明身上穿着得体的衣服,他却只觉得自己身上衣服都被扒干净,赤-裸-裸被逼着展示给程其庸看。
程其庸停在距离贺松风半臂远的地方,注视着镜子里干净的贺松风,念出直白地羞辱:
“离程以镣远点,他蠢,看不出你一门心思往上爬的虚伪拜金。”
贺松风的笑容消失,变成平常的淡淡虚虚的冷漠。
他一遇到棘手事,就会靠面无表情的冷暴力来逼迫对方放弃。
“如果你想卖出更高的价格,程以镣不会是个好选择。”
贺松风微蹙的眉头散开,小心翼翼地吐了重重的气出来,整个身体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不少。
还以为是来羞辱他的,原来也是来邀宠的。
放在以前,贺松风会直接转脸就走。
可这会,他怔怔地望着镜子里主动邀约的高位者,鬼迷心窍地一时间竟开始考虑利益交换的价值。
对方论地位、论金钱,于贺松风而来都会是一个不错的交易。
“您误会了,我没有这样的想法。”
贺松风抬眸,淡漠地扫了镜子一眼,才不急不忙地转过身来。
但这一个转身,不知道是哪个瞬间出了差错,贺松风脖子上的领带竟莽撞草率地歪掉了,不合群且突兀地凌乱着,叫人直想上手帮忙扶正。
程其庸深吸一口气,沉沉地吐出。
他笑了,意味深长地冲贺松风轻点两下头,无声地夸贺松风好手段。
程其庸上前欣然上手。
既然勾引,那便上钩。
程其庸比贺松风高不少,他想帮贺松风打领带,就必须低头弓背,走下他那高高在上的架子。
程其庸没少从他弟弟那听说贺松风不拒绝他之类的炫耀话,现在一上手,发现贺松风是来者不拒。
他又直又长的手指优雅地绕着领带打圈,慢条斯理地打出一个漂亮、规整的领带结。
程其庸没着急收手,他一只手捏住领带的下端,另一只手按住领结往上一推,卡在贺松风脖子中央。
领带就像遛狗的绳子,项圈的圆环死死地扣在贺松风的脖子上,而程其庸是给他套上项圈的高位者,绳子捏在程其庸的手中。
贺松风垂眸,主动露出眼皮中间的秘密示弱,他把手轻轻地搭在程其庸的牵绳的手上,委婉地求放过:“会长,请您注意分寸。”
程其庸抬眸,深黑的瞳仁无声无息地注视贺松风。
脸上是愈来愈明显的笑意,被贺松风撩拨地浑身舒畅,也是越来越能理解为什么程以镣总不肯放过贺松风。
贺松风只好抬手,像拂去灰尘般,扫走对方。
对方的手仍没拿开,克制地搭在贺松风的领带结上,像风筝线,若即若离。
贺松风从鼻子里哼出求饶的呼吸嘤咛。
“你很有意思。”
程其庸的手指捏住贺松风的下巴,把人低眉顺眼的模样强行抬起,
“下次,我还会等你主动的。”
说完,程其庸不多做停留,径直离开。
贺松风重新把目光放在镜子里的那个人。
他诧异地瞪圆了眼睛,双手捧起领带认认真真地检查。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领带上竟然多了一枚银色羽毛的领带夹。细瘦一枚,毫无重量感,做工极其精美,羽毛上的毛流感几乎根根分明。
瞧着就造价不菲,真像一根羽毛体贴地坠在领带上,为乏味的黑色西装增添趣味性。
贺松风转头就从银行卡里取了八千块,交给后勤部的部长,嘱托对方转交给程其庸,而非自己主动去还这笔钱。
贺松风从学生会大楼离开,他去图书馆背了半天的英文演讲稿,又因为他的口语并不太好,专门向外教老师请教了一整日的口语纠正。
哪怕是到了夜里一两点,他仍穿着学校制服,佩戴好校徽和学生证,认认真真地对着镜子,脱稿演讲。
他的身杆挺得笔直,不卑不亢,目光直视正前方,面露微笑,自然流利的用英式口语从头念到尾,一次卡壳都没有。
就这样,贺松风又重新多念了几遍。
他把学生证摘下来,盯着证件照上正经严肃又西装革履的自己,再一抬头,发现自己成为了这样的人。
恍惚之中,贺松风兴奋地只觉得站上了云端,而他空空如也的双手中,幻视出一张崭新的、通红的奖状。
虚荣心狠狠膨胀。
人类的虚荣心大多是奢侈品、房、车、鞋。
贺松风单纯地只是一张奖状,他自己却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的。
贺松风捧着发烫的脸颊,低下头,又没忍住多看一眼镜中的自己,小小声地夸赞:“贺松风,你也太厉害了。”
不怎么会害羞的贺松风,会因为自己一句悄声的夸奖,红了半边脸,越想越羞。
“少自恋了,贺松风。”
他又一次警告自己。
深吸一口气,又去喝了一口凉水,这才勉强冷静下来。
但手里的演讲稿早就被他不知不觉里攥得皱巴巴,他赶忙铺平拍开。
“咳咳,再背三遍,都不出错就睡觉。”
贺松风一直折腾到天蒙蒙亮,睡了大概不过三个小时,便匆匆起床去升学班参与早自习,下了课又要背着包回到留学班坐下,不等多坐两分钟,他就要收拾演讲稿先去学校礼堂做提前彩排。
贺松风走进礼堂,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惊讶地眼睛、嘴巴全张开,好半会都闭不上。
西式的教堂风格,外立面像镶了钻似的,在热烈的阳光照样下,反射出璀璨的光芒。
进了里边,高高的演讲台高过这礼堂内部的一切,不论从哪个方向朝演讲台看过去,都必须要抬眼、抬头,用仰慕地姿势去瞻仰那处的表演者。
贺松风嘴角抿着笑。
他想,马上他就可以站上去,高过学校大部分有钱人,能拉开距离,高高在上地蔑视欺负过他的人。
贺松风被学生会的人领到后台去,后台已经坐着许多学生,都是学校里拔尖的优秀学生,他们各忙各的事情,且有钱人的圈子较小,基本都是抱着自己的小团体,有说有笑。
但依旧会有人趁乱向贺松风投去打量的眼神,眼神隐秘,但情绪强烈。
或调戏或觊觎,或嫉妒或轻蔑,什么样的情绪都有。
他的漂亮,存在于他这样一个不幸的人身上,的确是在加重不幸。
贺松风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坐下,尽量让自己不要暴露在别人视线里。
那个地方连灯都打不到,他借着灰茫茫的光线,低着头,默默地念着手里的英文原稿。
“程少,校领导又当甩手掌柜把你丢过来了?”
不远处的人群里突然发出殷勤的笑声,虽说是在开玩笑,但明里暗里都在捧高程其庸。
程其庸的视线不着痕迹地穿过人群,在贺松风的身上短暂停留一瞬。
就在贺松风看回去的那一秒钟里,飞快地把联系撇得干干净净。
程其庸回答:“嗯,我过来看看。”
那群人嘻嘻哈哈闹了好一阵,直到有老师过来挨个喊人上去试讲 ,才逐渐安静下来。
贺松风看着那些人一批批出去又一批批回来,或开心或紧张,所有人都试了一遍,唯独贺松风没有被喊到名字,而试讲很显然已经结束,没有人再被喊出去。
贺松风在灰茫茫的角落坐不下去,鼓了口气,提起精神走到老师面前,询问:“老师,我不需要试讲吗?”
老师看了眼他,很是诧异。
“没人告诉你,你的资格被取消了吗?”
贺松风的耳朵用力地轰鸣一阵,他愣了一会,手掌攥了起来,把演讲稿攥成一团,把手掌攥痛了才回过神来。
“为什么?”贺松风问。
“这个暂时不能透露,总之关于你的事情学校也还在调查中,所以为了稳妥起见,就先取消了你的优秀学生评选,以及演讲资格。”
对方快速地说完,又急忙忙去处理其他事情,空留贺松风一人呆站在原地。
“我的事情?我没有什么事情……我只有我自己。”
贺松风自言自语。
皱巴巴的演讲稿从他的手中坠落,像垃圾一样,被路过的人一脚踢开。
等贺松风再想去找的时候,已经找不见了。
隐约间,贺松风感觉到周围有人在明目张胆的议论他。
“哎,那边那个人,你有听说他的事情吗?”
“嗯?什么事?”
贺松风顺着声音看过去,说话那人并没有停下,不过也只是压低了声音,故意地同贺松风对视,继续窃窃私语。
“……%…………#@%……”
贺松风听不清楚,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啊——怎么这样。”
“啧啧啧,就是就是。”
贺松风蹙着眉头收回视线,低头继续去找他的演讲稿。
走一步,算一步。
走着走着,都快要走出后台,马上就要和这群“优秀学生们”分清界限。
他又突然很不甘心。
那他出卖尊严换来的校服算什么?
那他熬了好几个夜准备好的演讲又算什么?
他不甘心,他就想要那一张奖状,很想要,甚至到了他愿意不择手段的程度。
如果不能如愿以偿,那么之前所做所有牺牲都像笑话。
沉没成本大到贺松风无法接受,他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堕落下去。
贺松风的手按在离开的大门上,转过身来,视线在人群里匆匆找寻一番。
终于他找到了目标。
而对方似乎就是为此而来,在贺松风找到他之前,他就一直在注视贺松风。
贺松风的领带又乱了,这一次乱的不仅是领带,还有他衬衫的第一颗纽扣。
衬衣领口向外敞开,半露不露,冷汗濡湿衣领,染上暧昧的粉红。
规整正经的美人,以最狼狈的姿势,向着程其庸投去可怜兮兮的无声求救。
他走一步,程其庸便跟着他走一步。
离开的时候,领带上的纯银羽毛领带夹铛铛一下,掉在地上。
贺松风退到了先前他选择的灰茫茫的角落里,这里人迹罕至,正是进行一些见不得光,亦见不得人的交易好地方。
贺松风垂下的手攥成拳头,攥红了两只手,直到听见背后的脚步声,才服软地松开。
他转身,把自己凌乱的前胸,暴露在程其庸的视线下。
他低下头,垂眸低眼,黑痣随声音无助地轻颤。
“我的事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所以你才会过来等我主动?”
程其庸无动于衷。
不论是黑痣、领带还是领口,对方都没有着急进行任何动作。
甚至连视线都没有在认真地注视,轻飘飘扫过来扫过去的,并不将现在主动送上的贺松风当回事。
显然这场交易的筹码还不够打动程其庸。
但贺松风选择死犟,绝对不允许讨价还价,自己主动将领口的衣扣扣好。
他不想再出现五千变四千这样掉价的行为。
程其庸慢悠悠把羽毛领带夹捏在手里,递到贺松风眼下,让贺松风眼睁睁看着小小一枚领带夹,是如何被那双手用着极其咸湿下流的手法玩弄的。
并且,程其庸不允许贺松风继续保持沉默和拘谨。
他直白地告知:“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可以给你,但你也得给我相应的报酬。”
“那你想要什么?”贺松风抬起头,收敛黑痣。
程其庸牵起贺松风的领带圈在手掌里,把贺松风往自己怀里扯了一把,可怜地踉踉跄跄跌进一个危险距离里。
银色羽毛脆弱的夹在两指之间,摇摇欲坠。
他看向贺松风那张苍白秀丽的脸,目不转睛地盯着,同时手指情-色柔软地拨过冷硬银质羽毛,小心翼翼地把灰尘扫走。
他平静回话:“那就要看你能有多舍得了。”
贺松风没做犹豫,拿过银色羽毛。
张嘴,
含进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