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 84 章 三年
北方天寒, 直至四月下旬,方才熄了火炕,将冬衣收入箱笼。此时, 走南闯北的商队陆续抵达,稍作休整后, 便满载货物依次出城, 奔赴四方。
“要说如今这州郭家,可真是名副其实的簪缨大族。只苦了那些倒卖玉石的贩子,生生将市价抬高三成!我原想买个镯子给闺女作陪嫁, 如今这价钱, 却是凑不上了。”
“嫌贵?去买别家便是。郭家本就是太后母族,更是天子与相国的外家。如今天下最尊贵的三人同出一门, 正所谓名声无价, 就冲这三位, 玉石便再涨两成, 也多的是人求着买!”
“谁说不是?只恨我没长那前后眼, 早知如此,当初囤上一些,如今转手岂不赚个盆满钵满?”
“说起可惜, 谁又能比那位更可惜?只可惜了相国大人, 英年白发, 一片痴心啊。”
此话一出, 车队里忽地静默下来。虽未直指其名,但商队走南闯北, 消息最是灵通,皆知所言何人。
虽说已是旧事,但相国威势赫赫, 连朝堂高官都噤若寒蝉,他们这些小民更是讳莫如深,至多也只能这般隐晦一提罢了。
马车外的谈天说地已转至何处美食诱人、哪方美酒醇香、何方风光独好,夹杂着阵阵爽朗大笑,引得人不自觉侧耳倾听。
“咳咳咳。”
一阵压抑的低咳将倚在窗边出神的女子惊醒。她脸上掠过一丝慌乱,忙倒了杯温水,屈膝跪坐在铺着厚厚被褥的地榻前,小心喂给半卧着的人。
“姑——我一时听入了神,没能看顾好兄长,请兄长责罚。”
女子接过空杯,见对方示意不再需要,便伸手探入被褥,逐一摸过那人脚边与腿侧的汤婆子与大琉璃瓶。
觉出温度不够,她利落地取出瓶子,将温水倒入瓮中,又从一旁小炉上提起滚水冲兑进去,再仔细塞回原处。整个过程虽熟练迅捷,她却始终微蹙着眉,强忍痛楚,收回身前的手指被热气熏烫得通红,不住相互摩挲着。
兰浓浓心中歉然,却疲惫得连开口的力气也无。那隔着厚布罩仍觉烫手的热水瓶子紧贴着她的脚心与腿侧,于她而言,却只余一丝微温。
窗外日光明媚,暖意宜人,她却身裹厚衣,覆着两床棉被,双腿仍如浸在冰雪之中,寒意彻骨。
而自去岁冬日伊始,这双腿便再难行走分毫。
她抬眼望向那无措的少女,温润的眸中漾开一抹浅笑,轻轻颔首。
所幸,老天终究助她。
未令她造下恶孽,便得一线生机顺利脱身。蒙旧识搭救,熬过最是艰难的时日。身边银钱亦算丰足,足以安身。
更所幸,她遇上了那时险些被家人卖入牙行的七丫,如今的明珠。幸她天生大力,在她骤然不良于行之时,方能有人扶持,免了她再冒险去寻旁人来照应的艰难。
身上寒意阵阵,止不住地打着冷颤,连呼出的气息都仿佛带着冰凉的薄雾。然而兰浓浓脸上,却是一片久违的轻松与宁静。
尤其在听闻那人竟已白发满鬓之后,万千心绪翻涌,最终只沉淀为一丝庆幸,她知晓,唯有他深信不疑,才会有此大变。
更知道,至此,她终于真正重获自由。
指尖轻轻抚过耳垂,那里残留着半片指甲大小的灼痕。纵使她事先用特制的藻泥涂抹全身,衣物也做了防护,终究未能全然幸免。可在那般滔天火势之中,仅被烧去些许发丝、留下这点微不足道的伤痕,已属万幸。
马车在颠簸中摇晃,兰浓浓不觉中沉入梦乡。待醒来,便与明珠就着车内小炉,将干粮熬成热粥分食。夜幕低垂时,二人便在这方寸车厢里相依而眠,共度寒夜。
途中,商队会在途经的城镇落脚补给。二人虽交了护送费,本不必始终困守车中,但一则人生地疏,一个是不良于行的病弱男子,一个是看似怯懦的少女,周身萦绕的弱者气息极易招来祸端。
二则兰浓浓亦不愿节外生枝,故而始终未曾下车,只由明珠偶尔下去更换净水,向商队采买些吃用之物。
商队的目的地是璞州。途经柳州时,已是五月中旬。兰浓浓由明珠抱下车,安置在轮椅上,出面与领队道谢作别——
续璋三年,新帝登基已逾两年,天下承平,四境安宁。
“周娘子今日气色倒好,可是要出门?”
兰浓浓梳着妇人发髻,仅簪一支素银簪,衣着简朴。脸上、颈间与手背皆仔细涂了暗色脂粉。她坐在轮椅上,对问话的邻人微微颔首,并未出声。
身后推着轮椅的明珠也只是怯怯一笑,将行李逐一搬上车后,便弯腰连人带椅稳稳抱入车厢,随即掀开车帘,向外间的邻里含笑点头作别。
马车随即碌碌起动,缓缓驶离了这处暂居的街巷。
三道弯胡同是柳州城外坊里一条再寻常不过的巷子,住的多是四方而来的外乡人,且多是短期赁居。人来人往,邻里之间自然也谈不上什么情分。
自打这姊妹二人搬进来,除了日常采买便深居简出。听说是途中遭遇劫匪,姐夫不幸丧生,姐姐也受了伤,在此地临时赁屋守丧。至今胡同里的人也只知道她们姓周,其余一概不知。看这情形,应是养好了伤,如今要返乡去了。
胡同里的几个妇人目送马车转过巷口,也不过是彼此闲叹两句“真是命苦”,便又低下头,各自忙活去了-
柳州距玉青约四百里,马车行程需四五日。时值七月,天气炎热,于常人已是难熬,对兰浓浓而言,这暖意却已相对正合宜。
途中歇息时,明珠便将她抱下马车,小心搀扶她在日光下略作走动。尽管平日坚持按摩疏经,奈何寒气早已深侵筋骨,双腿肌理沉重,终究难免萎缩。
即便每逢晴暖便坚持锻炼,至今也仅能在搀扶下勉强迈步,若想独立行走,怕是希望渺茫了。
不足半刻钟,兰浓浓便再支撑不住,倚着明珠坐回轮椅。她让明珠自去荫凉处歇息,独自留在原地,任由日光笼罩周身。腰腿以下虽覆着厚褥,那刺骨的寒意却如附骨之疽,片刻不休。
若寻医诊治,即便无法根除,或能稍缓痛楚。只可惜姑姑们为她备下的户籍皆是女子身份,兰浓浓心有顾忌,始终不敢轻易就医,只依着从前莫大夫所开的方子熏敷疗治。
如今三年已过,正值冬病夏治的时节。此去玉青若仍无转机,她便决意寻医问药。
为免横生枝节,五年内,兰浓浓不再打算抛头露面、营生度日。姑姑们那时所赠近三千两银钱,即便日后看病问诊,也足够她余生用度。此去玉青,她打算以明珠之名购置些田产收租,既免却旁人猜疑,日后不论自己能否痊愈,明珠也算有了家业倚仗。
五日后,马车未驶入玉青城,而是转道去往一座香火鼎盛的寺庙。兰浓浓让明珠捐了香火钱,便在寺中客舍住下,又吩咐她去向僧人打听这几年玉青可有甚不寻常之事。
这些时日,她再度开始回想穿越的契机。
她把记忆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放慢、拆解,反复揣摩,却依旧毫无头绪。
没有任何征兆,亦无半点异样。
穿越之前,正值国庆假期,她与同学聚会后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就在距小区不足三百米处,只是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再醒来时,已身在玉青城通往清云庵的荒僻土坡上。那时,晟朝也是十月。
正因如此,她始终视云安姑姑为救命恩人。若非云安姑姑及时发现并将她唤醒、带回庵中,她不敢想象,若在无知无觉中落入歹人之手,会是何等下场。
兰浓浓不是没找过寺中高僧探问过来处,可她的身体与灵魂浑然一体,纵是佛法精深的大德也窥不出半分端倪,只道“随缘而安,即享富贵荣华”。
彼时她不解这末句深意,如今想来,竟是这般讽刺——
借居第三日,兰浓浓让明珠去了一趟清云庵。得知姑姑们一切安好,她方放下心来。至于庵中曾为她悬挂素幡、目含悲戚的过往,她只能强抑心酸,刻意忽略。
先前每封去信中,她都附了银票。虽知对姑姑们而言,这些身外之物形同虚设,可钱财终究能解世间大半难题,总是一份保障。
如今,她们都好不容易重归平静。
就这样,各自安好吧——
对于那条路,那个土坡,兰浓浓早已了如指掌。初来之时,她曾无数次在此徘徊尝试,或如常行走,或伏身重现当日姿态,种种情形皆试遍,却始终无事发生。
正因归家无望,又怀着对异世的惶惧、对亲人寻她不到的忧切,她才大病一场,几近沉疴。
几年光阴流转,昔日光秃的土坡已被野草覆没,化作一片绿意盎然的缓坡。兰浓浓让明珠将轮椅推至坡下等候,自己挣扎着歪倒在草丛间。及腰的野草瞬间淹没了她的身形,闭上双眼,泥土的腥涩与青草的清芬交织入息,竟让她的心渐渐沉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她睁开双眼,视野所及,依旧是一片葱郁的绿意。
一抹失望掠过她含泪的眼底,却并未停留太久。她深吸一口气,撑起身子,唤明珠扶自己回到轮椅上。
她不敢除草,唯恐姑姑们途经时察觉异样,只将压倒的草茎稍作整理,掩去痕迹,这才转道离去。
回寺中歇息一日,隔天二人再度前来。尝试的结果依旧在意料之中,毫无所获,只是心头的阴翳日渐深重。
这段时日,兰浓浓自知行为古怪,心下感念明珠从不曾多问半句,即便她在此地无亲无故,即便这秘密根本无人可诉。
她遂静下心来,如今已是九月,不差再多等一月。若届时仍无转机,待返回柳州后,只要她的身子还能支撑,今年不成,便等到明年。
总归如今,她只剩这一件事可期——
光阴过隙,忽而已秋。
“施主心性平和,不焦不躁,想来假以时日,寒症终可拔除。锻炼双腿虽能维持肌理不萎,然欲速则不达,还望施主量力而行。”
“阿弥陀佛,贫僧告辞。”
“有劳大师,多谢。”
兰浓浓暂还无法下床,只勉力直起身,朝那离去的医僧微微颔首致谢。
她深知自身病况,痊愈已无可能,但若能减轻痛楚,或寻得遏制之法,她便绝不会放弃。所幸寺中这位医僧医术精湛,每次施针后,她都能感到一股温流在体内涌动,于她而言,这已是难得的慰藉。
待那僵木之感稍退,兰浓浓便趁腿上暖意未散,穿上绒靴,独自在地上缓缓行走,直至寒意再度侵袭,才在明珠的搀扶下坐回轮椅。
自寺庙至村落,马车需行大半个时辰。二人用过午膳,便与候在寺外的车夫一同出发。
马车依旧在百丈外停下。兰浓浓坐在轮椅上被缓缓推行,面上仍作妇人打扮。玉青此地,夏日不甚炎热,冬日亦不酷寒,时下虽已入秋,午后的日头却依旧温暖。她微垂着头,眼帘低敛,目光时而落在路面上。
这段土路夯得颇为紧实,其中掺着碎石以防塌陷泥泞。三日前一场秋雨,路面虽已干透,却仍留着深深浅浅的车辙与杂乱的马蹄印记——
马蹄印?
兰浓浓忽地毛骨悚然,猛地直起身凝神细看。这条路只通往清云庵,寻常香客至多乘坐马车前来,近处多是步行或赶牛车。而眼前路面上,最深、也最清晰的车辙印只有一道,应是雨后返程时留下的。
拉车的马,蹄印绝不会出现重影,且前后间距大抵均匀。可这几道蹄印却深浅交叠,更甚者,在这不足一丈宽的路面上,竟有两排如此印记!
双马车驾自有严格规制,而在玉青地界,尚无比等权贵。
那么便只剩一种可能——
“停下!快回去!”
她声音又低又急,隐隐发颤。明珠怔了一瞬,却未多问,当即调转轮椅,疾步回返。
兰浓浓心头怦怦疾跳,震得胸腔与头颅如遭重击,阵阵嗡鸣不绝于耳。她不由自主地攥紧膝头的双手,深吸一口气,慌忙抬眼四下梭巡。
纵使周遭并无半个人影,她仍不敢有丝毫松懈。直至回到车上,吩咐车夫立即返回,方才抬手死死抓住车辕,大口喘息起来。
然而下一瞬,车窗被人叩响。
兰浓浓脑中轰然一空,竟未能听清外头说了什么-
明珠自小便在父母的忽视与责骂中长大,得知自己被卖时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即便后来被姑娘所救,以姐妹相称,同食同寝,她心底仍藏着深深的恐惧。
怕失去眼下这衣食无忧的安稳,怕姑娘病弱不测,怕将来再度无所依凭。
因此,她总是欢喜能为姑娘多做些事。这证明自己尚有用处,便不会被轻易抛弃。
她要护好姑娘,照顾好姑娘。
这样,就能一直过现在这样的好日子了。
因此,即便她自己也怕得厉害,可见姑娘脸上的脂粉都掩不住惨白、惊惶失神的模样,仍鼓起勇气挡在前面。
她虽才十四岁,正是抽条长个的年纪,这两年多来衣食无忧,身量窜得飞快,加之时常抱人抬车,臂膀已很有一把力气。此刻往车窗前一横,便将车内景象遮得严严实实。
对上窗外那神情冷峻的男子,她脖颈下意识一缩,却并未退开,强撑着厉声问道:“你、你是谁?拦我们的车想干什么?!”
来人并未遮掩,径直亮出一面相府令牌,冷声道:“奉相国之命,查察异常。即刻下车,接受盘问!”
明珠见过最大的官不过是村里的里正,“相国”二字更是闻所未闻。她刚随姑娘学认字不久,令牌上的字尚且不识,也不知这“相国”究竟是多大的官。
可她认得那人衣料的贵重,感觉得到那股迫人的威势,更从车夫连滚带爬下车、跪地急禀的姿态里,明白今日遇上了不得了的人物。
“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啊!”
车夫伏在地上连连叩首,“小人只是在寺外赶车的,与车里的人素不相识,只是收钱办事,实在不知她们来此做什么,大人明鉴啊!”
明珠被这阵势吓得浑身发抖,一个字也不敢再说,只拼命点头,用力之猛仿佛脖颈都要折断。
她惶然转过身,无声地朝车内唤道:“姐姐,怎么办?他们,他们会把咱们抓起来吗?”
当“相府”二字传入耳中,兰浓浓便猛然惊醒,心直坠下去。那股阴魂不散的纠缠,让她涌起巨大的荒谬与绝望,几乎要将她压垮。
然而,当她看见明珠明明怕得浑身打颤,却仍傻傻地挡在窗前,未曾像车夫那样立刻下车撇清,忽然便冷静下来。
她低头迅速扫了一眼自身装扮,随即抬头朝明珠微微一笑,伸手握住那只冰凉的手,轻轻一按,镇定道:“别怕,我们下车。”
兰浓浓的妆容服帖自然,身份来历与忽然折返的说辞,说来也合乎情理。
然而,当她看清来人的瞬间,便知此番恐怕难以脱身了。
相国官居一品,可豢养府卫两千。自承平三十四年命令下达,千余府卫便被派往各地。玉青这处据说是夫人最初现身之地,连同乌兰胡同内外,皆有人手日夜监守。
无人相信夫人尚在人间,便是覃景尧自己,也未曾作此想。他只是念及她曾在此生活,与庵中众人情同亲人。或许她当初离去时曾与家人有所交代,或许安顿之后仍与家人保有书信,只是不为人知。
若真如此,便可能有她的亲人来此寻觅。
由此,或可窥见她的来历与过往。
有道是“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些相府府卫在外行走,自是备受敬畏,月例丰厚,外派办事更有额外赏赐。然而待遇越是优渥,淘汰便越是严苛。因此人人皆谨小慎微,不敢有半分懈怠。
故而,当这姊妹二人初次在此现身,行迹又颇为蹊跷时,驻守此处的府卫便已察觉。为免打草惊蛇,他们并未立即行动,而是一路尾随,将二人来历细细查探清楚。
这两年多来,被派往各地搜寻的府卫屡屡无功而返,早已人人自危,唯恐因失职受罚。是以但有一丝风吹草动,皆不敢轻忽。当日便已飞鸽传书,将消息递往京城。
然自夫人去后,大人虽未至性情大变,却愈发阴郁深沉,更沉溺于求佛问道。故而在未得确切消息之前,将亭与同泽皆不敢贸然禀报。
尤其是同泽,因当时护卫不力、隐瞒实情,致大人未能见得夫人最后一面,已受重刑,至今伤势未愈。
若非念在他曾见证夫人与大人从相识到情深的点滴,恐怕早已性命不保,更遑论被调回大人身边,时常被问及旧事。
正因如此,他才主动请命,总领这寻踪事宜,以求戴罪立功。
仅凭夫人一个不知真假的姓名,又不可对外声张,即便兰姓稀少,此番搜寻亦无异于大海捞针,进展缓慢,艰难万分,却也足见大人决心之重。
故一得消息,同泽便决定亲自前来。当时他正远在桑兰核查在册名录,匆匆交代后便快马加鞭、日夜兼程,辗转一月有余,方赶至此地。
一番查问后,他又亲往现场勘查。那片坡地上的杂草虽看似恢复如常,却经不起有心人细察,即便事后将草茎扶起,草根也在反复碾压中歪斜、倒伏,附近更隐约留有轮椅痕迹。
这些异状,自然未能逃过机敏的府卫与同泽的眼睛。尤其在见到那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时,同泽心中甚至涌起一个惊骇的妄想。
他不敢深想,却已能断定,这二人,必定与夫人大有干系-
兰浓浓张了张唇,终究无言。她如今的户籍虽真,却是沿用庵中过世僧尼的底细,根本经不起深究。
而眼前瘦削冷厉、气势远胜从前的同泽,竟未再盘问,显然已掌握了实情,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之态。
涌至喉间的辩解被她咽了回去。兰浓浓忽觉荒唐,竟低低笑了起来。
她仰起头,头顶是湛湛青空,风和日丽,可她眼中却蒙上浓重阴翳,昔日神采尽数沉寂,万物随之失色。
她的嗓音因当年火场烟呛而略带沙哑,但同泽仍瞬间辨认出那是谁的声音。他已记不清自己当时是惊骇还是狂喜,更无暇思忖夫人分明在众目睽睽下葬身火海,如何能逃出生天?又以那般病弱之躯,如何避过天罗地网?
望着夫人眼下不良于行的身躯,他万不敢再自作主张,更不敢强逼其回京,只当即急声下令,一名府卫火速传信向大人报喜,另一人即刻清理寺中闲杂。
随即,他率众府卫单膝跪地,垂首齐声道:“属下等,拜见夫人!”-
兰浓浓将身上剩余的银两尽数给了明珠,嘱咐她可去乌兰胡同赁屋安居,往后好生过日子。而后不顾少女哀哀乞求,硬着心肠将人撵走了。
此后半月,她便住在这座看似只她一人、实则府卫林立的寺中院落里,静静等待着。
十月天,孩儿面。
那一夜狂风骤雨,雷声轰鸣,掩盖了院门开启与侍卫行礼的声响。直至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彼时兰浓浓刚沐浴罢,正对镜梳发。闻声心下一动,蓦然回首。
恰时一道电光裂空而下,照亮了门口的身影。
白发散乱,面容瘦削如鬼,唯有一双眸子亮得骇人。他缓缓走近,面无表情的脸上缓缓扯出一抹笑,喘息如困兽,唇齿间猩红隐现,低低开口。
“浓浓,我找到你了。”——
作者有话说:宝宝们明天还有最后一章番外[比心][比心][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