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林星火记得黑市的常老大卖给她这只葫芦的时候曾说“这原本是成对的摆件,另一件被京城的行家收去了”,因不成对了,这才三百块卖给她。
当时还是兔狲贡献了一根小山参,她才买的起。买到手后林星火还有点嫌贵后悔了呢,实在是这葫芦太合眼缘,神使鬼差的叫她舍不得放弃。
林星火当即闭目打坐,将这股精纯木灵气纳入经脉,催动自己的灵力带动运行小周天。只有运行过完整的小周天,灵气归于气海后,从外界吸收的灵气才能成为自己的:这个过程中灵根不断吸纳外界灵气,灵气在筋脉运行中也不断逸散,逸散的灵气一部分进入血肉中锤炼肉身,一部分重归体外天地。
浓郁木灵气带来的惊喜远超预期,林星火的灵根在吸纳过程中竟然撬动了一块暗沉杂质。林星火不敢停下,她一圈一圈的运转灵力,灵气不断冲刷灵根。终于,在筋脉饱胀、小周天运行到极限的时候,斑驳的翠色灵根上剥落掉一小块污渍,露出嫩竹一般的内里。
灵根随个人资质各有不同形状,林星火的灵根像株只有三根枝杈的矮树苗,树苗本该如碧玉一般纯净清透,无奈周身沁满杂质,深深浅浅的污浊遍布灵根,有如附骨之疽。这次借助精纯木灵气竟然逼出了右枝杈上半截的杂质——仅仅只净化了这一点灵根,林星火吸纳灵气的速度就提升了一层。
林星火内视时,是怎么看怎么觉的这截嫩翠的小尖尖十足的可爱。
“你不去涮涮?”兔逊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好像被堵住了鼻子似的。
恋恋不舍的把意识从内观境抽离,林星火醒来才发觉一股恶臭缭绕身侧。以往她修炼时最爱依偎着她的狐狸崽们逃的远远的,兔狲尤其过分的跳到了房梁上,用粗长的毛尾巴护着鼻子,居高临下的斜睨着她。
灵根乃修士本源之根,内观体道时才可觉察具体形态,其实于修士身体来说应是无处不在。是以,林星火逼出灵根杂质就导致她全身上下都覆盖了一层黑色油泥。
林星火微窘,赶忙去西屋清理。薄薄的污垢十分顽固,林星火无法,只得先用雪搓,搓过两边之后再用热水泡,好不容易才洗干净。冰火两重天之下,竟然把皮肤内的杂质也逼出了一些。这倒是意外之喜,林星火捏捏自己白了一点的手臂,也对接下来洗筋伐髓的盘算更多了几分底气。
再看葫芦,好似被拭净的蒙尘宝珠,漆面和螺钿层层剥落,露出墨绿色的温润葫身。内里所藏浓厚精纯的木灵气虽已逸释,葫芦本身却带上了灵蕴,现在的葫芦,一眼望去,就知是个宝贝。
林星火拿起葫芦,只觉触手如羊脂软玉,晃一晃,里面竟沙沙作响。将葫口扩大了一点,意外收获了两粒葫芦籽。
兔狲伸头看看她手里的葫芦籽,又瞟向炕桌上装着莲子的盒子,狲的眼神突然意味深长起来:这个人类它没选错!合该是它道途的好伙伴,好厨子!
“若刚刚是锯开的葫芦口就好了,做个塞子,还能盛东西。”林星火兀自可惜。
“等你把葫芦种出来,到时取一节葫芦藤,稍稍炼化成塞子……”兔狲道。
林星火听它那有点藏不住雀跃的上扬尾音,感觉有点怪:“怎么就肯定我能种出来呢?”明明得到灵莲子的时候还不是这样,那时兔狲只想让她服下莲子助益根基,根本就没动过种莲子的心。
兔狲用尾巴挡住毛嘴巴,有点心虚:“修士么,冥冥之中感通天地,这葫芦自晦不知多少年岁了,却被你一眼相中。这就是有缘……”
林星火突然扒开尾巴,盯住它的眼睛:“说实话。”
兔狲惊得“咪呜”了一声,才气恼的回答道:“真的!你能发现葫芦,还能找到葫芦籽,再加上得到灵莲子时你自己就先想着种它,这就表明你有天赋!”
天底下所有生命都有求生延续的本能,灵植也一样。林星火相中葫芦从而得到葫芦籽,应该也有部分原因是得了葫芦自身灵韵的引导,是葫芦籽想发芽想生长的渴望所致。这样一看,林星火的天赋还挺强,未炼气时就得到了这葫芦。
“有什么天赋?”林星火愣了下,不敢置信:“你是说我的天赋是‘种地’?”
兔狲却越说越兴奋,喵嗷道:“种地有什么不好,你知道多少开灵的妖巴望着有这份天赋吗?哪怕只有一点点,也不至于填不饱肚子!”
所以填不饱肚子又是怎么回事?
林星火边想边拿起水杯,下一秒喝到嘴里的水直接“噗”了出去。这水坏了?林星火望向杯内,清凌凌的没有问题。可喝到嘴里却有一股说不上来的腥气和苦涩。
正起劲的兔狲兀的停下,背对着林星火蹲下,却悄悄竖起耳朵不放过一点动静。
林星火将暖壶、水缸里的水都尝了一遍,甚至还从井里新打了一桶水,无一例外地都有苦腥味。
异常沉默的兔狲引起了林星火的怀疑,把水杯放在兔狲爪前:“这个原因你知道?”
林星火之前喝水吃饭,并没有异常。
兔狲从毛毛里摸出它的小包袱,爪勾挑开一角,林星火眼前就出现一个装满水的木桶。“之前喝的都是这个水。”它舔舔毛爪,不敢看林星火。
“自你突破先天进入炼气之后,喝、喝的都是这种桦树水。”兔狲底气不足的补充道:“炼气之后,没有灵气的凡食难以入口本是修士常识。”林星火为了那群盗贼仓促突破,它便暂时隐瞒了这‘后遗症’。
突破后,她的五感确实更敏锐许多,空气中细小灰尘都能看的一清
二楚。林星火忽然想起自己吃妖猪肉干的时候确实觉得不如从前好吃,但当时心力全用在别处,根本没多在意。
像是想起什么,林星火起身,从西屋架子上捞起个红薯掰下一块啃了口:“呸呸!”柿子、松子…乃至白菜叶儿,通通都变了味。
“高阶修士才能辟谷,你知道吧?”林星火平静地问兔狲。
狲大爷脑袋轻轻点一点,小爪子乖巧的并在一起,看的林星火又好气又好笑:“所以,我这是要饿死的意思?”古修士入门后有灵食可饱腹,现在她们一穷二白,妖猪肉经过这些日子的消耗,也已经所剩不多了。
“人类修士可以用灵力涤除凡食所含杂质,就像你们自身洗筋伐髓一样。”兔狲踩踩毛爪,眼珠雪亮雪亮:“所以说修士得天独厚么。”
林星火揉揉眉心,终于把她俩从相遇到现在的事串了起来,怪不得兔狲的初衷就是要让自己做它的厨子!从前林星火还以为是兔狲没吃过人类食物、被她的手艺虏获才赖留下的。感情都是这只黑心狲预谋已久!
小修士的脸有点烧得慌,但林星火坚决不承认是自作多情臊的,将之都归结为怒火!
噌的一声,久违的,人类和兔狲再一次打了起来……
酣畅淋漓的打了一架,该人类承担的重负仍然得扛起来,林星火面无表情地灵气洗米、灵气涮菜——半道灵力用尽,不得不打坐恢复后继续。
兔狲挤开狐狸崽儿,殷勤的帮忙递菜叶。林星火现在更知道那只妖猪的稀罕了,看在兔狲从没有恶意还主动分享的份上,小修士的脸板的也不是那么硬邦邦,相反,还有点同情这只狲:“你经常挨饿?”
恐怕饿了很多年了吧?兔狲跟她说过灵气潮汐的事,还说自己有‘兔犼’血脉,林星火猜度着兔狲怕不得活了上百年了?
狲大爷不知人类正暗搓搓把它想成百岁老狲,解释的倒很详细:“凡兽突破‘聚灵’‘通智’两个阶段便是灵兽,灵兽修为到化形期可为妖修。而不能通智只凭本能吞吐灵气的是妖兽。但无论灵兽还是妖兽,吃喝睡觉都能增长修为,但不吃的话也饿不死,至多就是修为增长缓慢。”跟人主要修炼神魂不同,兽修的是肉身是血脉,兽类灵智驽钝,但天生肉.体强悍。
但水还是得喝,一般可以饮用地下泉水或者树生水。比如兔狲拿出的桦树汁,或者南方才有的竹沥,都是杂质很少的好水。
一般而言,灵兽修为到高阶化形时才能说话,兔狲如今修为只在通智期,也就堪比人类炼气中期,但它却是有意识起便能说话——兔狲觉醒的传承不全,传承里没有的事情,这只年轻逊自然没办法知道。林星火比它还缺乏修界见识,就更不能晓得。
一人一狲聊的飞起,兔狲还扒出一段家仙见识分享给小伙伴:“我见过一个有些道行的黄仙,还能幻化做人,好像还做过富贵人家的供奉。”供奉它的人家早落魄了,但那只黄仙的排场仍然大的很,变幻成人做老爷,家里还请了管家仆从。兔狲遇到它的时候,正是人类讲究破除迷信的时候,黄仙正计划北逃。当时狲大爷还小,一照面就被人家的气派镇住了,险些被忽悠做了那黄仙的马卒。
“那种修行法门进境快,可忒依赖人类。一旦碰到运道旺盛正气足的人,被人家看破,道行也就散了。”兔狲瞥一眼狐狸崽们,他听说黄仙后来在个官员面前露出了马脚,邪不压正,沦为了一只普通黄鼠狼。
林星火正觉得小狐狸们比从前聪明了许多,她念诵的经文好像有点作用。两个不由得又把话头落到“聚灵”关卡上,兔狲生来便已聚灵,它知道的也不多,只道:“多喂点沁了灵气的食物,早晚能度过。”
白了这只夹带私货的狲一眼,林星火从它的盘子里拨出一些猴头菇给狐狸崽们。说来也奇怪,小狐狸们素来无肉不欢,今天喂它们这些用灵力冲刷过的菌子蔬菜却吃的欢实极了。
*
大队老祠堂,屯子冬日里开大会的地方。
“公社真批准咱们大队设立卫生点了?”
老支书笑的长脸都圆了半寸:“那可不!公社说这会赤脚医生培训摸底考试的卷子用的是以前结业时出的题!小林答的好,不仅是第一名,分数还上了八十,这都达到以前优秀学员的成绩了。公社周主任说特事特办,批准咱们屯设立卫生站。”
林星火正端详自己的卷子,县医院下来的培训老师很负责任,错误的地方不仅划了叉还把正确答案写上了。只不过林星火看那正确答案,有点不知所措:她知道自己写的是对的,这两个师门方子经她的手后来已经成了特效方剂,只是现在人家不承认。得!下回考试前还是再被一遍赤脚医生手册上的方子吧。
魏春凤握住她的手:“真厉害!”
“你都出名了,人都知道那个用狼拉爬犁的好学生是咱们不咸屯的了!”
林星火腼腆一笑,自从做了个爬犁,家里小动物们就疯了,大黄更是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明明是只威武的大灰狼,却跟个狗子似的看见爬犁就兴奋。现在大黄自己都会套绳子了,她不出门的时候还拉着兔狲和狐狸崽们往南山坡上跑。偏天公作美,这些日子接连下了几场大雪,正是好玩的时候。
她低声向魏春凤打听宅基地和自留地的事。屯里有规定,外来落户的人得住满一年且对屯子有贡献才给批宅基地,但林星火等不了了,光靠她那点灵力,吃顿饭都得打坐恢复两次才将将够用,实在是灵力不够使啊!尤其肉类杂质更多,大黄打来的兔子挂了一排,愣是吃不进嘴里。林星火打算自力更生,发挥自己“种地”天赋了。
有了宅基地,才能就近划分自留地。
林星火试着将一颗莲子和一粒葫芦籽分别泡进净化过的水里,修炼时都将水钵放在膝上——每每这时,她身边还有三只狐狸崽儿、胖兔狲外加一只大黄围成个圈儿,据说从她体内逸散出的灵气毕竟经过梳理提炼,远比外界的纯净好吸收。——小半月功夫,葫芦籽竟然比莲子先出了小芽儿,是以林星火迫切的需要一块自己可支配的田地。
魏春凤听了,笑道:“你相中哪块地方了?你现在住的院儿确实忒偏了点,屯子还有几处好宅地,你就说看上哪里了,指定没人反对!”
“诶,静一静!”魏春凤站起来,“趁人全乎,我提个事咱们举手表决一下。”
她男人陈来福蹲在角落里,闻言撇撇嘴,这女人就没她不敢掺和的场合!
魏春兴瞟见姐夫的神情,心里一突,他姐这日子过的:姐夫外边怂家里横,早不满他姐这个泼辣性子,整天拿他姐就生了一个闺女说事,连带捣鼓着陈家公陈家婆心上也起了疙瘩,姐姐在家没肃静过一天。魏春兴揽着小外甥女,悄么离陈来福近了点,吸吸鼻子偷偷闻陈来福身上有没有别的什么味儿。
魏春凤可不知道自家兄弟正用“狗鼻子”帮她查岗,满面春风道:“县医院下来的老师都批准小林不用每堂课都去报道,只要参加小阶段考试就行——咱们屯卫生站虽然还没建,但最要紧的医生已经有啦,这卫生站也就是收拾出两件屋子的事儿,对不?”
老少爷们都笑:“对!”
“既然咱们屯有卫生站了,那卫生站所属的鸡鸭是不是能养起来了?还有收药的事,是不是也该提上章程了?趁现在地里没活计,咱们学公社夜校也组织个学习班儿,请小林每礼拜给咱们上一堂分辨常见药材的课,剩下的时候有记不住认不准的大家相互学学——也是给老爷们、娘儿们个闲磕牙的地方,大家伙有活就拿来干,边干着家里的活儿边就把药材认识了,还给家里省点柴火!这
事成不?”
“那咋不成?”有大婶立刻说:“没比这更好的事了!家里活儿也就那些,拿哪儿不能干,咱就说热热闹闹的,不就比啥都强了!”
旁边后生就道:“婶儿是瞧够咱叔的板脸儿了!一屋里整日家对着,咱叔那脸长得还跟生气似的,不说话的时候怪怕人的。”
大婶一巴掌呼本家侄儿身上,骂道:“蝙蝠身上插鸡毛,你个小子算啥鸟!少咧咧,你问问你娘去,问她烦不烦你爹那张老脸!”
大家伙哄然大笑,大婶又说:“我也提个建议,小仙姑给咱上课的时候咱都规矩点儿,娃子活计都别往处带,谁能卖力听课谁来,那不得空跟上过课的人学也一样!”
她那侄子带头第一个叫好。
魏春凤从本子上记下大婶的建议,把话头转了一转:“这一来,小林的担子又加了一份。本来吧,这赤脚医生人家就是为了集体考的,现在还得教咱们认识草药。说到底,小林落户到不咸屯这几个月,咱们光沾她光了,现在也该给小林个定心丸!我提议,趁早给小林分块好宅基地,帮她安好家!”
王胡子就笑:“这哪是给小仙姑吃定心丸,魏主任这是变着法儿跟小仙姑要定心丸呢,你这是怕小仙姑跑喽!”
他好兄弟岑大柱的二叔说:“春凤这话提的正是时候,还真是越早越好。”
别人都知道岑二叔是县建筑队的临时工,消息灵通,纷纷都打听咋回事。
岑二叔道:“还能咋回事,别的大队眼红呗!往年又不是没有一个大队送去上学的两人都考不过的事儿,你说这刚开始培训咱小仙姑就合格咧,哪个大队不馋的慌!就是公社,怕也想摘桃子嘞,公社卫生站的两人那水平……反正给人家县医院的先生打下手,人家都不愿要。你们想想,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几百口人乌央乌央的举手,七嘴八舌的同意魏春凤的话。
魏春凤满意的点头,从自己笔记本上撕下那页给林星火宅基地的申请书,从兜里掏出小铁盒印泥,小心的沾了一点自己先摁上手印,然后把纸传下去,社员代表自觉接过来,一一摁了。有社员不舍得蘸印泥,从前头摁完的代表大拇指上抹一下,哈口气给摁上。
最后传到老支书手里,老支书摘下军大衣兜里别着的笔,签上自己的名字也摁上手印。大队长黄大壮早举着大队章子等着盖了,老支书签完,他啪一下把章盖在同意两个大字上。
要把这页纸收起来时,黄大壮才想起来:“嘶,诶?小林,你想要哪边的宅基地?”屯里还有好几块地方不错的宅基地,或者直接把现在的院子划给她也成,开春了大伙帮忙把院子盖齐整就是。
林星火站起来:“我现在住的院子是大队帮忙修的,结实宽敞,地方也大。我觉得把这个院子改成卫生站就不错。宅基地就划在南山坡半截腰上,乡亲们知道我家兽口多,放在那儿更方便点儿,也还能提屯子挡一挡后边山里下来的野物。”
“那哪成!”魏春凤没料到林星火竟然连南山的院落也贡献了出来,头一个不同意:“这也太吃亏了!”
魏奶奶瞅了侄孙女一眼,道:“没错!个人不占集体便宜,但集体也不能占个人的便宜,小林这娃儿心忒实!咱们大队不能这么做。”
还真不是无私奉献那一套,而是林星火真觉的那块地方好,半截腰建房子,不光她和家里动物们进山方便,更重要的是后头藏着的那一大片山坳子就能当林星火的私人地盘,那地方陡峭别人下去难,可对林星火太简单了。山坳子又深又大,南边能晒着太阳,北边有高山挡风,里头还有个不小的水潭子,最妙的是南面下边岩石重叠暴突,人站在悬崖边往下看的视线被遮挡大半,林星火准备在悬崖边上再种点树苗和藤蔓,弄个树篱直接隔开悬崖和小路。
林星火笑道:“真是很方便我自己。我住的高,屯里有啥事远远就能看见。到时候在卫生站门口也跟村口似的树口钟,有啥事我拉钟就行。”她在山坡家里时拉钟叫她也成。
“暂时没有其他医生时,我住的离卫生站近点更方便,主要是那边空没有遮挡物,我的脚程从山上跑下来也就几分钟。那边地方大,不管是收药材炮制药材、还是鸡鸭院都摆布的开,也不搅扰四邻。现成的地方,对我个人和集体都好。”林星火解释。
还有一样,林星火留在心里暂时没提。她从黑市买来的那些书里头有一本京城红星酒厂六三年出版的酿酒技术手册,林星火本身就会酿药酒,这本册子她看过,非常实用,条件简陋一些也能行。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不咸屯西山上有许多越桔灌木,越桔的叶果都能入药,尤其红彤彤小浆果还是酿酒的好材料——林星火跟着采秋队往那边山上去时,发现除了半大娃儿们摘些,大人们都不大弄这个,果子小又麻烦,还不像笃柿那样供销社肯收购。于是好些没摘的越桔就白白烂在了山上。
西山是一堆和缓的山坡,跟老林深山也没连着,只要注意点,是男女老少都能去的山。要是能利用好,也是座宝库。林星火就想起来大队长他们晚上巡逻用酒驱寒时都不舍得张嘴儿,个个用嘴唇抿一下就算了,去公社考试的才知道不咸屯最开始是由别处迁来的几十户人家组成的,屯里没有会酿酒的人家,只能从公社买或者换,那价钱着实不便宜。
老支书、大队长和妇女主任都拗不过林星火,更别提没对林星火说过半个“不”字的其他社员。宅基地划分落了定,再就是自留地。整个雪省都地广人稀,百分之五的人均耕地标准算,林星火有三分自留地,照她的意思直接搁在宅基地附近,建房子的时候用碎石头划出来就行。自留地不多,但不咸屯家家户户都有个大院子,前后院加起来能有一亩地——黄大壮在地图上标记时,直接给林星火扩到前后各一亩,写明了是地理位置补偿。
王胡子的媳妇金招娣没来,林星火便直接跟他道:“听说金小婶娘家在金家窑公社,我想跟他们窑上买些砖,您帮我问问用不用砖票?”
喜的王胡子直乐:“乡下砖窑,哪儿用的上砖票?金家窑的砖确实不错,十里八乡都在他们那里买,我回去跟你婶儿说一声,她回娘家时顺道就给办了,方便的很。”
林星火不懂这些,又问了下数量价钱。王胡子就道:“要是光用砖瓦,魏奶奶家那样的三间屋约摸两万五千块砖,多点少点倒不打紧,用不了窑上都给退。一块砖二分钱,要的多还能便宜,但咋都得四百多块。瓦也能从金家窑定,一千二百片小青瓦差不多又一百块。檀木、椽子这些倒好说,你跟着咱们一起,到山里挑好树,我们砍了运回来,明年开春了你到砍树的地方补几株树苗就行。”新批的宅基地有砍伐树木额度,就是得让小仙姑保驾护航。
这年头造个大瓦房至少五百块,少有人家拿的起。若不是这样,哪家不愿住结实亮堂的砖房呢。
林星火听出王胡子的话音,钱倒不是大问题,但胡子叔的意思是冬天砍树?
“这会儿砍树?”她问。
王胡子是看出小仙姑有钱来了,笑道:“树啥时候砍都不要紧。但砖瓦最好趁冬里雪厚的时候弄回来,金家窑有专门运砖瓦的大爬犁,比雪化了用骡车拉方便多了。现在准备齐了,正好趁生产队还没大忙的时候,开春化冻就盖起来。”
两人正说话,角落里陈来福一脚踹翻了魏春兴,嚷嚷道:“你用你那狗鼻子,瞎闻啥?”
魏春兴攥着拳头,盯着陈来福
的眼珠子都泛红了。
陈来福这人欺软怕硬,诚心朝魏春兴微瘸的左腿上招呼,旁边人看不过去:“春兴怀里还揽着妮儿呢,你也不怕摔着你闺女!”
陈来福骂骂咧咧,囡囡抱住舅舅的脖子,眼泪扑通扑通的从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掉出来。
“囡囡!”魏春凤挤过来,先抱起闺女,然后扶起弟弟,反手给了陈来福一耳刮子:“你打我弟弟?”
陈来福看面子比命大,他气的脸紫胀,指着魏春凤:“跟你这疯婆子是真过不下去了!”说着就四处撒摸,看到墙边立着的胳膊粗的门闩就举起来乱扫过来,“看我不教训你!”
林星火皱了皱眉,走过去,单手钳住门闩,手腕一动就夺了过来。
魏春凤不愿把林星火牵扯进来,陈来福脑子有病,他分不清好赖,这会丢了面,回头指不定就怨恨上小仙姑了。这人没胆子当面惹小仙姑,可他那张嘴,魏春凤最清楚不过了,胡编乱造的给小仙姑添麻烦。
她上前把林星火挡在身后。
囡囡抱住她舅舅的腿,吓得直哭。在林星火背篓了睡觉的兔狲和狐狸崽醒了,兔狲直接跳出来,抱住林星火的后脑勺,毛下巴搭在她脑袋上,津津有味的看热闹。
拆了绷带的狐大爬出篓子,跳下地跑到了囡囡跟前,毛茸茸的大尾巴扫了扫小女孩的脸,再嘤嘤叫几声,三两下就哄好了小娃儿。
林星火赞叹的看一眼贴心的狐大,抬手扒拉了下脑袋上沉重的负担。
陈来福确实不敢当面跟林星火大小声,他柿子挑软的捏,恶狠狠地看没跟他还手的魏春兴:“再他么冲老子乱嗅,早晚把你狗鼻子豁了!”
魏春凤气狠了,指着陈来福正要骂,小囡囡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小舅舅问他身上的鸭蛋香粉味哪来的?”
小小的女娃口齿清楚,刚从办公室急匆匆过来的老支书脸都黑了:“陈来福,粉味哪来的?”
“冤死人不偿命!”陈来福跳脚:“啥鸭蛋香粉,我不知道!他说你们就信?”
乡下人不知道鸭蛋香粉是啥,还有人以为陈来福偷吃了小舅子的鸭蛋呢,但他这做派,却叫人往歪处想了。
“仗着鼻子好使一点,成日家闻这个闻那个,你咋不闻闻你们姐弟身上的馊味呢!空口白牙就啥味,我不知道啥味!”陈来福推开人就想走。
魏春兴一把薅住他:“闹破了我也不瞒了!我姐清清白白的,是你这贱骨头自己丢人!”
“他身上沾了鸭蛋香粉的味叫我闻着了,那是城里卖的压成鸭蛋形状的香粉,咱屯里没有,金家窑金寡妇倒是有一盒!胡子哥也知道,金狗子偷抹了粉来显摆过,我记得这个味!”
魏春兴直哆嗦,又生气又替他姐心疼。
陈来福抵死不认,别人鼻子没魏春兴好使,也闻不见,闹哄哄的不可开交。林星火被挤到墙边儿,这么多人她也分辨不出香臭,捏了捏兔狲的毛爪子,被兔狲甩了一尾巴,但狲大爷的爪子屈尊降贵的拍了拍小伙伴的脑袋。
林星火就知道了,眼见老支书捂着胸口直喘,她就开口了:“老支书,等卫生站拾掇好了让魏春兴来帮忙吧,他鼻子好使,药材种类、好坏一闻就知道,学起来兴许比谁都快。”
啥,小仙姑这是要教魏春兴学医?春兴小子这是撞啥大运了!
重新背上狐狸崽儿,林星火贴着墙就离开了。
老支书脸猛地一沉:“把陈来福给我绑到后屋去!”
陈来福不服气:“凭啥绑我,新社会还兴屈打成招的?你们不是公安,谁敢绑我!”
“我不是公安,我是陈家的族长!”老支书恨声说:“你问问你爹娘,还认不认陈家的祖宗!”
陈来福的爹垂着头,不敢吭一声。
“往小了说,这是败坏家风的事。往大了说,这是流.氓罪!你以为公安不来抓你?”老支书一口唾沫一颗钉,“绑起来!有事我亲自去公社报案!”
王胡子上前就给了陈来福一拳头:“狗改不了吃屎!”
魏春凤把囡囡给魏奶奶,扶着弟弟追去听问。
剩下的乡亲面面相觑,有人说:“陈来福真……”
“他那么个拖拖拉拉不爽快的人,囔囔唧唧的,有胆量跟金寡妇搞破鞋?别是春兴闻错了吧?”
“那还能有假!你咋这么不开窍!”媳妇嫌弃他:“小仙姑刚说啥,她说春兴鼻子好使,让跟她学医!你还不明白?”
“春兴这运道,没得说了!”
林星火往院落走,路上没人,兔狲蹲回她肩头,凑近道:“天赋异禀!那个魏春兴要是进林子找药,比野猪还好使……”
林星火不自在的挠挠脸,狲的毛毛蹭到了她耳朵,有点痒。
“上次秋捕,就是遇上野猪那回,我记得他的鼻子还没这么灵?”
兔狲不关心这个,它难得给林星火以外的人类眼神,只想支使魏春兴替它和林星火寻找老药,狲大爷最近穷的很了,小包裹里攒的药材都拿出来给林星火配药了,连桦树汁都所剩无几!
“少打别人主意!”林星火拉拉兔狲圆不溜丢的小耳朵,“回去你继续泡药浴,鼻子指定能比他好用。”
单纯炼体不能帮林星火祛除杂质,她只能锻体的同时借助药浴、药蒸、冰冻、等手段配合着逼出杂质,过程虽痛苦,但效果还算不错。
在自己身上试验了几天,林星火决定给全家都安排上:小狐狸崽儿们用的都是稀释很多倍的药液,顶多感觉麻酥酥的;兔狲就不一样了,它皮糙肉厚,林星火用的药还得再添五成药劲才够用——偏偏狲大爷还挺娇气,三分疼被它作成了十分,林星火不得不强行“蒸狲”。
谁叫这家伙半吐半露的说什么南山深处接近不咸山主脉的地方,有一根通智期的妖植。坏消息是它跟那玩意打过一架,被臭晕了过去;好消息是那妖植毕竟是植物,十年八载的都挪动不了地方……
林星火没打算招惹人家,但防患未然,夯实基础的心免不了更急切了点——
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的支持,明天见~
第22章
刚进三月,白天气温上了零度,岑二叔打头,招呼着紧着把小仙姑家的屋子给盖起来。他在县建筑队干了快十年,造房子的事熟的不能再熟,叫侄子岑大柱拉他回了一趟建筑队工棚,不光拿齐了家伙式,还仗着人头熟在县百货弄来了一挂鞭。
鞭炮一响,黄金万两!
这就动土开工了。乡下起新屋是大事,就没有从外头请人的,都是亲朋好友左邻右舍自动自发的来帮忙,也不要工钱,管饭就行。谁家造房时来帮忙的人多,主人家就荣耀的很,这表明他家乡性好。
跟上回大队长号召修破屋不同,那是集体财产,林星火不用出面照管,挨家给帮忙的人送些东西就行了。这次不能那样,得扎扎实实的弄好大锅饭菜,用泥盔子抬到坡上去。壮劳力来的可多,与林星火相熟的魏春凤、金招娣这些妇女也来山脚下帮忙做饭。
金招娣撕了片白菜叶子塞嘴里,啧啧称奇:“都是一样水土种出来的菜,搁小仙姑这里的咋就是好吃呢?生嚼都甜丝丝的。”
岑大娘指着东屋炕桌上摆着的一颗白菜道:“我将才进来的时候,打眼看还以为是玉雕的嘞,水灵的不像话,跟开了光似的。”
“可不咋地?”金招娣神秘兮兮的说:“我也寻思着就是这个事!”
“啥事?”
“开光啊!”金招娣说:“我跟你说大娘,你是没见着坡上的砖,见着就知道这事假不了!偏我这脑子,一直不知道怎么描说,还是您老有见识,就是开光!”
岑大娘被她一惊一乍弄得有点懵:“砖咋了?不是从你娘家那边拉来的青砖么?”
“拉砖那天我还跟去了呢。原来那砖啥样,也就是灰不溜秋,现在一块块润润滑滑,岑二叔还
夸金家窑的砖好,哪是那回事,这砖是沾了仙姑的光了!”因她爹娘曾动过把小仙姑说给兄弟金狗子的心,接了林星火买青砖的请后,金招娣正经当成大事来办,一直悬着心:一怕她娘不死心冒犯了小仙姑;二是金家窑多烧红砖,难得烧窑青砖,怕给烧成花砖丢人。
王胡子和岑大柱两个下来帮抬盔搬锅,王胡子就说金招娣:“少跟大娘咧咧,雪盖了半冬的砖,哪有不滑溜的!”
他心里说媳妇没见识,青砖也就那样,那几根做檁、梁的大木头才是真有些名堂在里头。去年腊月秋捕队的几个兄弟去西山坡上套兔子的时候,顺便帮小仙姑弄了根能做梁的水曲柳,他们还说来年造物新木头怕是干不了,他们家里有攒的木料,到时候换给小仙姑就成。
王胡子家也有,还是闰年闰月里做的,在阴凉处‘养’了五六年,正是成材的好材料。王胡子就只等造物的时候来拔这个头筹,没成想小仙姑不声不响自己弄齐了木料,也不知道怎么捣鼓的这些活料,反正王胡子瞅着比他家那几根可是强多了。
林星火能怎么弄,借木修炼呗。
原本她修炼只觉出了好处,现在还得了趣味。当她成功祛除筋脉浅表杂质后,修炼就变得不一样了,运行小周天时,先前疼痛酸胀一扫而空,整个人从内到外都像泡在温泉水里,轻盈的不像话,简直飘飘欲仙。若不是林星火现在的气海只能承受她每日完整运行十二正经小周天三次,她都舍不得停下修炼。
而且处理多了蔬果杂粮,林星火逐渐品出了妙处:冲刷粗粮杂果内含杂质的过程与她运功路径有异曲同工之妙,沿着植物脉络循序渐进不仅比胡乱驱逼更节省灵力,还有梳理激发植物自身功效的作用;新鲜完整的果蔬还会反哺一丝植物精华给她!
就是这微不可查的植物精华帮了她的大忙,大大加快了初步洗筋伐髓的进程。如今林星火至少达到了炼气初期修者的一般水平。
稍不留神,林星火就养成了“盘”植物的习惯,除了修炼,其他时候,林星火手里总会抱着捧着些东西,有时是颗大白菜,有时是个柿子……唯一可惜的是她手里的药材基本都是晾晒炮制过的,兔狲冒雪为她找到一颗指肚粗的小参,反哺的精纯药气直接助她逼出了灵根上指甲盖大小的一块污黑杂质。
新鲜木材尤带有一丝生机,林星火自然不能错过,那些青砖不过是沾了木头的光,受灵气沁染了而已。其实如果有人现在刨开山脚下这座老屋的墙,就会发现内里的那些土坯坚固光滑早就不在砖石之下了。
林星火和魏春凤各端着一大盆白菜肉丝汤,王胡子和岑大柱挑着两担三合面馒头给坡上送饭。
黄大壮吸吸鼻子:“忒香了!”他抬头一看,果然大伙都跟那要叨人的大鹅似的,伸着脑袋朝坡下瞅。
魏春兴放下手里的刨子,到背阴处抓了一把残雪搓净手,从石头上自己的挎包里掏出铝饭盒,眼巴巴的等着吃饭。
岑二叔从墙上跳下来,嗤道:“瞧你这点出息!”春兴这个后生真是个实诚人,特别吃苦肯干不说,脾性是真的踏实稳得下,他都起了收徒弟的心,可这臭小子被仙姑家的饭勾走了魂,为了蹭口吃的一心要在卫生站帮忙。
谁叫小仙姑先说下了卫生站包吃的话呢,岑二叔酸溜溜的想着,但半点没耽搁他挤开别人抢先去拿自己的饭盆。
魏春兴憨厚笑笑,他是真稀罕小仙姑家的饭,尤其是里边的白菜木耳菌子这些素菜,那滋味,跟他年前冒着被熊瞎子拍的危险拣的那小半片蜂巢一样好吃。
去年头一场大雪过后,魏春兴被林场几个亲戚邀着进了林场后面的山里一趟。那边松树多,山窝里的老林子也不算太密,本来没什么危险,不巧魏春兴被甜香甜香的蜜味引偏了道,居然碰上了个冬眠半道醒了的黑瞎子在掏石头缝里的蜂巢。魏春兴自己都不知道自个当时怎么那么大胆,竟然敢去拣熊瞎子掉下的那点碎蜂窝。本来还想留些给外甥女甜甜嘴的,可还没出林子就被魏春兴自己吃没了。
把头一个打饭的位置让给了岑二叔,魏春兴自己捞了一碗肉丝汤,岑大柱说:“多捞点肉,春兴!别抹不开面,今天上梁你出大力了!”
魏春兴不好意思地又舀了半勺白菜,拿了两个三合面馒头就到一边吃去了。
岑二叔边往嘴里扒饭边挑了一筷子肉给魏春兴:“傻!吃都不吃口好的。要是你跟我去干两年,保准给你改了这脸皮忒薄的德行!”
“老话说‘铁匠冒冒烟,顶住木匠干几天’!”旁边有人笑:“老叔你自己现在都少干木工活了,咋还盯着春兴叫他跟你学木匠手艺呢?”
魏春兴不大说话,一边吃一边听别人说笑。吃完了涮涮饭盒,抹抹嘴又忙去了。
岑二叔看在眼里,越觉得他好。魏春兴倒不觉得自己忒卖力,他是打心眼里感激林星火,想多帮点忙。
王胡子等大家都盛好了一轮,这才去找自己的碗筷,突然余光瞟见个鬼鬼祟祟的影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金狗子!你倒是自己回家跟你姐要个碗来,你拿老子的,老子用手捧着吃饭啊?”
林星火听见,忙把背上的筐卸下,虽然大伙都说自带了碗筷,但保不齐有忘了或碎了的,她就从代销点换了几个粗瓷大碗来备着。
魏春凤就觉得小仙姑实在是个妥帖人。
招呼金狗子过来,魏春凤替他打了满满一碗菜。金狗子连连道谢。
王胡子还是看金狗子不顺眼,岑大柱拉了他一下:“狗子这两天干了不少活,你别嗤他了!”而且之前陈来福的事,金狗子还来给作证了,他看着倒是改好了不少。
去年陈来福身上沾了金寡妇的香粉,陈来福抵死不认,金招娣回娘家替林星火买砖时就打听了一下,不成想几天前金狗子撞见过陈来福敲金寡妇家的门。金招娣回来这么一说,金狗子还特地跑了一趟给作证,这才摁住叫嚣的陈来福。
无奈“捉奸得捉双”,金寡妇那边一口咬定陈来福敲门是讨口水喝,公社派出所也不认可那所谓的鸭蛋香粉味儿,屯里只能教训了陈来福一顿就把人放了。
等坡上人吃完了饭,挑着空盆空桶下去时魏春凤就跟林星火道:“小林,我想把宅基地也划到这边来,就在下头老院的东头,你觉得咋样?”
林星火正盘算后边山坳的规划,闻言便道:“姐,你?”
魏春凤苦笑:“老住姑婆家里也不是办法,以前还和陈来福是一家子的时候,我住姑婆那里是照顾她老人家。现在不跟陈来福过了,我再住着,就像贪图那几间好瓦房似的。”姑婆虽就一个亲孙女,但魏家还有别的亲戚,她是真没这个想头,但保不齐别人不这么想。
“多亏你给配的药,养了这一冬,姑婆那身子骨更健朗了,现在搬出来我也放心。我是真不打算回去和陈来福缠磨了,反正我们娘俩儿也有宅基地,索性搬的远点清静。”春兴还叫她回家住,但魏春凤不想回去跟兄弟住,春兴都快二十了,有大姑姐在家不好说媳妇。反倒是住南山这边,等以后山脚老屋改了卫生站,春兴在卫生站帮忙,那也很近便。
林星火就笑:“坡上多的木头砖头,回头给你拉去。”
魏春凤忙摆手,笑道:“陈家院里的那堆木头都是我嫁过去我攒的,春兴那边还有三垛土坯砖,尽够了!就我们娘儿俩,起两间屋够使就行。小林,之后哪天你去公社考试的时候叫我一声,我也一道去公社跟陈来福把婚离了!”
“那我下星期六叫上你?公社户
口办公室周六上班吗?”林星火不大会劝人,再说以她看来也没什么好劝的。只不过搁在如今的村里少有离婚的才显得魏春凤的选择有点惊世骇俗。
这时候乡下起房子很快,尤其来帮忙的人多。打地基用一两天,盖房用几天,之后就是涂大白、晾房等一些自家做的精细活。
赶在惊蛰的前一天,三间正屋两间厦房整整齐齐一排屋就造好了,岑二叔做的老式的门窗十分见手艺,连石头堆砌的院墙他也给弄得分外美观。
林星火这处院落前后宽敞不说,厦房东西两溜离墙还各有近四米远——这是大队给她的补偿,修下头老院时是林星火出的工钱和肉。他们这地界宽敞,根本没人计较这个,反而觉得林星火把老屋拾掇的那么好,现在让出来是她吃亏了。
完工这天,放过鞭,大家伙就帮着拾掇了下剩余的砖瓦石头,摞在后墙备着日后有用。谁知金狗子揣起一块青砖,在大伙眼皮子地下一溜烟跑了。
气的他姐夫王胡子直瞪眼。
岑大柱笑的直不起腰:“我说这小子这么积极干活,原来打着这个主意!”
旁边人问,王胡子抹把脸:“年前不是枪毙了一伙子贼偷么?里头有个新入伙的叫麻子,是金家窑公社的人。金狗子这小子原来和他一起玩过,还被公安叫去问话了,给这小子的胆都吓破了。麻子给法办了,他爹娘怨这个怨那个,还去我老丈人家闹过,不知跟狗子说啥了,他也这么大了、还是个男人,愣是吓得不敢在家睡了。跑他三个姐家,这家借住两天,那家蹭几宿……听说咱屯小仙姑开春起房子,过了十五我丈人就把送我家来了,原来打的这个主意!”这是听信了他姐说的开光,憨货抱起块砖就跑啦?
在场的人心也有点活,到底不好意思拿砖头瓦片啥的,毕竟这是钱买的,人家以后还用得着。大多数只摸了摸砖墙就罢了,只有几个拣了些碎瓦片啥的回去摆在堂屋里。
王胡子拾了几根木工削下来不用的粗枝,说:“我拿回去烧火。”
回头他就都给藏自家炕柜里了,挑出一根最粗的刻了两个木头牛,一个给了自家闺女,一个给了岑大柱的闺女岑铃铛,还悄悄跟王大娘说金狗子:“不识货!咱彩锻别提多稀罕小牛了,睡觉都抱着呢,我瞧睡得更踏实了。”
王大娘就冲南山方向拜了拜,嘟囔两句“仙姑保佑”的话:“仙姑住的地方,不是庙宇,胜过庙宇!以后你媳妇偷烧香的时候,叫她别求什么仙儿保佑了,直接朝南山拜拜多好!”
私下里这样做的人家还不少。
就在林星火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她这处完全属于自己的建造在半山腰的宅院,就成了不咸屯中老年乡亲心里默认的敬香祈福地了——
作者有话说:二更稍后见~
第23章
可巧,七三年的惊蛰日和农历二月二正好在同一日。
大清早,林星火趁着旭日东升之际吞吐紫气,刚打坐修炼过一个小周天,魏奶奶便带着囡囡过来敲门。
一个老一个小,林星火不敢怠慢,一步跨出兔狲和狐狸崽围成的圈,快步转到前院去开门。魏奶奶拿着个簸箕,说要教林星火“打囤”。
“就是用草木灰在门前画几个圈,圈边画上梯子,这就是‘囤’,囤里画十字,最后放一把五谷杂粮,意思是梁满仓谷满囤。圈跟圈之间画的弯曲点——引龙到家来,镇住惊蛰开始活动的蛇虫,保平安。”
“先扫灶灰,你先在这门前撒一遍我看看。”魏奶奶猜度着林星火就不懂这个,正好她年老觉少,撒完自家就带着小囡来了。
“正正好赶在今天前起好了屋子,坡上新屋门前一定得你自己去打囤。”好事和好日子撞到了一处,这才是魏奶奶一定要林星火学的原因。
打完了囤,魏春凤就挑着担过来了,前头筐里是剪刀剃子毛巾之类,后头放着两个盆:“小林,理不理发?我的手艺还不错!”
小囡看见她妈妈的行头,就拍着巴掌跑过去排队,要第一个剃头。
魏奶奶摸摸自己长到脖子的头发,乐呵呵的道:“二月二龙抬头,小林也来排一个,往年我都是第二个,今年让你先。”
林星火这才知道魏春凤这个妇女主任还兼着给社员们修剪头发的活,每年二月二的时候,上至大娘婶子、下到大姑娘小媳妇,都排着队来找她剪头发。
今儿早晨吃完饭魏春凤正收拾呢,魏奶奶就带着小囡来教林星火打囤了,魏春凤生怕被人堵在家里,赶紧找齐了家伙式来南山这边了。
老屋堂屋里砌了两个灶,热水供的又快又多,没多会小囡就剪完了头,美滋滋的坐在炕上等头发干了扎小辫。魏春凤一边给林星火洗头,一边小声说闺女的小话:“小人儿家家,知道臭美了,正月里就闹着要剪头发,嫌我把她那点头发都梳上去了,漏出个大脑门不好看。”
“别提多缠磨人,要是正月里剪头发妨亲爹,我就给她剪了!”
魏奶奶耳不聋眼不花,闻言一个眼刀子就飞了过来:“说什么呢!”
林星火笑的直颤,魏春凤赶忙岔开话,夸道:“真是一把好头发!”
自打来到这里,林星火就没鼓捣过头发,这年代也不兴把头发全拢到头顶盘个团子,都是扎成低辨,她前额的头发已经挡眼睛了。
后面大辫子不用管,越粗越好看,魏春凤修完额发,捧起她的脸端详,忍不住感叹:“脸都露出来,是不是太俊了点?比去年长开了不少,真是个大姑娘了!”
兔狲跳到四方桌上瞧,还用毛尾巴替她扫扫脸上落的碎发渣。林星火黑发如瀑,露出的杏眼又大又润,整个人白到发光——都知道小仙姑长得不赖,可她去年秋里才下山,那时候刮风就跟刀子似的了,大家伙出门都得捂严实,还真没多少人正经打量过她的相貌。
魏奶奶抱着镜子让林星火看,一面忍不住喜欢的摩挲下她的脸蛋:“是俊!我瞅着还长高了,等天再暖和点,奶奶给你做件新衣服穿。”儿子的战友给寄来两块的确良的料子,她个老婆子穿什么的确良,正好给小林、孙女各做一件褂子穿,剩下的布还够再给囡囡做一身的。
老人家喜欢极了:“成大姑娘了,怎么打扮怎么好看!”
可不是长大了么,都遭人惦记了——
公社卫生站费新力正在跟儿子做工作:“你先别不愿意,明天培训班考试,她准得过来参加,你看一眼再说别的。”
费平不乐意:“爹您别乱点鸳鸯谱行不?我听我妈说了,您不就看上她医术不错了吗。您就直接打申请把她要来公社卫生站,我不信谁放着公社不待要回大队去!”费平今年二十一,长得高大方正,高中毕业后进了县纺织二厂宣传科,是公社大多数丈母娘眼里的香饽饽。
费新力气闷,大儿子就是忒理想化,他是能直接打申请,可真把人要来了呢?以县医院老师的评语和上几次的考试成绩,不咸屯大队的这个小林同志妥妥有真本事在身上,比起他这个半桶水的医术,那是高了去了!时间一长这卫生站谁说了算?他都快五十的人了,难道再让个小年轻压一头,那他们老费家在公社还有啥脸呢。
但要是成了他家的儿媳妇那就完全是两码事了。
一代更比一代强,这是好事呀!以后生下孙子孙女的,也让他们学医,到时候甭管他这个当爷爷的本事高不高,他们家也算是世代行医的杏林门第了。
但费平一听就恼了。他现在是吃商品粮,住单身宿舍,就算娶不上县里的姑娘,也总该相个公社女职工才合适吧?
那个什么火,是离公社最远的不咸屯生产大队的人,听说还是个去年才下山的居士,父母亲眷一个没有。就这条件的姑娘,他爹说得跟天仙下凡似的,听得费平一肚子火。
费新力苦口婆心:“你少瞧不上!这姑娘是没亲爹娘,可莲花峰上那个养大的她,你也知道莲花峰那位的本事,
真是一张药方能养活几代的能人。我瞧着这个小林是得了些真传,她一个十五六的娃,摸底考试就上了八十分,一般二般人哪有这本事!”
“十五六?我都二十一啦!你和我妈天天催我结婚,咋现在又不着急了,还看上个这么小的。”
“囔囔啥!要紧的是这句吗?”费新力嫌他捉不住重点,没好气道:“过了年现在十六啦,十六就是大闺女了,和你妹妹同岁,家里这不也正给你大妹相看呢吗。到时候先给你们办席,到了十八再扯证,你大伯家的大哥、还有小舅家的大表弟娶媳妇不都是这样么。再不行,求人帮她改个年龄也行。”
父子俩拉锯了一个下午,傍黑时费平不甘不愿的同意先见一面再说。
费新力高兴坏了,拎起两罐儿子拿回来的山楂罐头就去了妹夫家。
费新力妹夫是公社副主任,屈副主任一听大舅兄的来意,就应承下来:“明儿他们大队妇女主任也要来公社办事,先让他们妇女主任去跟林同志谈谈话。咱们大平这么拿得出手,应该没啥问题。”屈副主任对这个林星火也有印象,毕竟是周主任看到她的成绩后特事特办批准不咸屯生产大队提前设立了卫生站,现在不咸屯生产大队的药材都送上去两回了,县医院和药材公司都说质量不错,炮制手法尤其到位。
次日是周六,天没亮费平就被他老子从床.上提溜了下来。
费新力特意带他去公社食堂吃饭,吃完了也坐在门口闲唠,磨蹭到七点半,终于看到不咸屯那个瘸子赶着骡车来了。
费新力急忙扒拉儿子叫他看,费平撇着嘴抬眼望过去。
“诶?诶!大平!”费新力拍了儿子一下:“发什么楞,你看清了吗?”
费平迟疑着点点头,那姑娘长相气质完全不像他想象中的土妞,真是那个什么火?
“看清了就找人家姑娘说说话去!她们八点才考试,你过去能聊一会。”费新力推他:“大小伙子了,拿出点样子来,得叫人家姑娘相中你才算数嘞!”
“她叫啥来着?”费平赶紧拉住他爹。
“林星火!‘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星火!”费新力险些气个倒仰,骂骂咧咧的去卫生站开门了。
费平以为自己不是那种肤浅的人,至少不是只看脸好不好看就喜欢的人,没想到还能有这样一遭儿。他也不是扭捏的人,抬起手腕看了眼时间,拔腿就往公社会议室去了,果然好些捧着书本子默背的年轻男女正在门外等开门。
费平直接往林星火那里走。他那么个大高个,往人群里一插就显眼的很,不少姑娘都认出这人是公社在棉纺厂工作还没结婚的那个香饽饽了,都猜他要找谁说话。
林星火拿着根升麻正摆弄呢,方才她试着替未采摘的升麻植株梳理排杂,再次失败了——现阶段对于正常生长的植物,她可以给与一些灵气使其长得更好,但无法输入灵力为植物排出杂质;鲜活的植物是个整体、本能排外,强行输入会破坏它的内部结构,造成植物死亡。
她执着于试验的原因在于:一旦把植物采摘下来,生机便很快就消散了,她再进行梳理祛杂时便只能得到一丝植物精华的反哺;而上次兔狲新采的小参,可能因为人参本身特质还保留了些生机,林星火梳理药性时得到了一点生气,对根基着实大补。
“你好,林同志。”费平很有礼貌:“我是费平,可以跟你说几句话吗?我有问题想请教一下。”
林星火有点疑惑,但仍旧点点头,同他往墙边人少处站了站。
费平心里松了口气,绞尽脑汁的想出了一番说辞:“我是县棉二厂的宣传干事,听闻林同志是本次培训最优秀的学员,所以来请教一下——请问你对‘鸡血疗法’了解的多吗?”
所谓鸡血疗法是十几年前一个俞姓医生的突发奇想,他当着病人的面给自己注射了一支鲜鸡血,声称有奇效,后来所谓鸡血疗法蔓延开来,五年前在一些地方极为盛行,市民排着队等护士给自己注射鸡血,还出版了一本《鸡血疗法》的书,热销全国。
费平其实只是借这个话头表明自己的工作,同时也恭维一下林星火成绩优异,并不是真想与她探讨他爹正在研究的这个“鸡血疗法”。
林星火闻言却是皱皱眉头,追问道:“请问你在哪里见过医生使用这个方法给病人治病吗?我的意思是这个疗法不确定性太大,而且可能引起感染,尽量还是不要轻易尝试。”卫生部曾针对这个疗法下过立即停止的通知,但由于前几年社会大环境突变,又撤销了那篇通知,反而把这个不科学的疗法推向了神坛,到现在仍有人相信打鸡血能治病有奇效。
“……”费平看着她认真明亮的杏眼,突然不知道说什么了。
林星火这边交流的磕磕绊绊,魏春凤同屈副主任就更加水火不容了。
屈副主任将魏春凤叫来办公室,在说正事之前不免寒暄几句工作生活。
不料魏春凤当头就给他扔来个棒槌。
魏春凤说她来公社是来办理离婚的。
离婚?
屈副主任当即就以为魏春凤丈夫的成分出了问题,她要划清界线。
谁知竟然不是。
公安没定陈来福有过错,因此魏春凤也不好直喇喇的说他跟寡妇不清白,只能含糊的说性格不合。
屈副主任当即脸就黑了下来:“魏同志,你作为妇女主任是要给广大女性社员起模范带头作用的,怎么能当反面教材呢!你离婚了,这工作还怎么开展?社员们谁还服你,愿意听你宣传?”他是想让魏春凤当个媒人的,不料这媒人自己先闹起离婚了,真是把屈副主任噎的不行。
魏春凤的心跟掉雪窟窿里了似的,这位屈副主任开会时常说“妇女能顶半边天”的话,现在听说她要离婚却是这个态度。
“实在是过不下去了。”魏春凤道:“社员们选我当妇女主任,既然领导认为我不能胜任了,那我回去就报告给大队支书和大队长,下一次会议的时候再另行选举。”
屈副主任见她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离婚,也不想跟她说话了,摆摆手让她出去。
魏春凤从屈副主任办公室出来时,正看见在公社办公室外墙角张望的陈来福,立刻走过去道:“走吧,快点把手续办了。”省的夜长梦多,一会周主任也来关心。公社周主任是个女人,干到如今这位置很不容易了,不管她报什么态度,魏春凤不想自己的私事把周主任也牵扯进来。
他们俩七点五十就堵在户口档案室门口了,大有工作人员一上班我们立马就离、一秒钟都不想跟她/他过了的意思。
屈副主任这边,他正揉捏眉心,就听门哐当一声,费平把头伸进来,笑嘻嘻的问:“姑父,您这边说得怎么样了?”
要不是手边的钢笔太贵,屈副主任都想扔他头上教育教育媳妇的这个好大侄,这么大人了,一点脸色都不会看!
“他们大队要改选妇女主任了,等选出来我再帮你提。”
费平有点害臊,嘿嘿笑两声,便跟他姑父借自行车。
“你借自行车做什么?”家离公社几百米,星期六也不用去县里。
“我想送一下林同志……”——
作者有话说:谢谢小天使们的支持~
PS:明天上夹子,更新应该会很晚。
注:“打囤”、“鸡血疗法”参考百度。
第24章
临近培训末尾,阶段考试已经从纯书面转变为卷子与实践各占一半:教室里请来六位病人,病人的基本症状描述已经被老师写在黑板上,学员们分为一到六组,依次上前对本组病人进行‘望闻切’三诊,随后将诊断结果和治疗方案写在考卷的背面,占50分。
林星火双手交
上答卷,县医院高主任把卷子一翻迅速扫了眼,便冲她笑笑:“不错。”
下边别屯学员看见忙用跟同伴努努嘴、示意她看林星火:“我瞄了一眼第一组病人的症状,太模糊了,幸好我们组的比较典型。”
“人家第一组都是有基础的尖儿,一模脉象还不都知道了。你再看看第六组,我的天呐,那症状也太明显了,真不公平!”六组难易不同,但都要放一起排成绩的,后两组也太占便宜了!
女学员连忙拉拉同伴的袖子,叫她小声点,但心里也不高兴:“反正最后一次结业考试全考实践,大家伙挨个单独考试,到时候就能见真章了!”
培训开始的摸底考试就被分到第六组,一直没能跳出来的常青就在两人前桌,握着笔记本的手用力的泛白。
“林同志!”常青鬼鬼祟祟的躲在墙角树后,叫住林星火。
林星火有点诧异,自从常青离开不咸屯,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偶尔撞见,常青也是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林同志,我有件事想跟你说。”常青踉跄的后退一步,揪着衣角不敢看林星火的眼睛:“费平同志,就是早晨找你说话的那位男同志,我们认识几个月了,相、相处的不错,可能……可能以后能做最亲密的革命战友。”
林星火算是明白了,简直无妄之灾,啼笑皆非:“费同志问了下‘打鸡血疗法’……那提前说声恭喜?”
这都什么事?冲常青点点头,林星火抬脚就走。
树后面传来轻不可闻的一声嗤啦声,衣角被她自己扯开了线,飞快抹了下眼睛,常青匆匆回宿舍补好衣角,拿着本书就往公社卫生站走。
卫生站里,费新力哼着“大海航行靠舵手”,抬眼见常青进院来,嘴角往下一拉又赶紧换了笑脸:“小常同志,又来学习?”
说是来学习,其实大多时候是打着学习的幌子帮忙做杂工,常青暗暗咬牙,面上却和声细语:“嗯!费医生,那本《鸡血疗法》您看完了吗?”
常青原本就没有一点基础,再加上又有色盲症,在培训班实在跟不上趟。林场那边要人也是看成绩的,常青死也不想回不咸屯,这才把目光转到公社。费平就是她当下能挑出来的最好的结婚对象,他本人是县纺织厂的干事,父亲费新力还是公社卫生站的,常青想先进公社卫生站,跟费平结婚后想法子调去纺织二厂医务室。
常青有心眼,她有点烦平平无奇没自知之明的费平,但仍摆出知心姐姐样与他来往,后来又发现这人耳根软没什么主意,常青就一直勤勤恳恳的在费新力面前表现。还把自己偶然得到、视若珍宝的那本《鸡血疗法》都送给了医术同样不咋地的费新力。
费新力闻言笑笑,不说书,反而提起另一件事:“小常啊,公社卫生站马上就要升为卫生院啦,规格提上去下一步就得招人,你最近好好努力努力,我还盼着卫生院能招进你这样勤快上进的学员嘞。”
常青抿抿嘴,忙打听问:“啥时候招人?是凑在培训结业前吗?”
费新力看她一眼,意味深长道:“结业后能直接认成绩要人,省事!但结业前也有好处,趁你们这些学院的去处没定,招谁也就是打个报告的事。”识相的就知道改咋办。
常青立刻明白了,费平今天找林星火说话,不是他偶然看见林星火长得好看临时起心,肯定是费新力捣鼓的,他这是相中了林星火做他儿媳妇!到时候卫生院仍旧是他老费家把持着,业务上有林星火的医术在,再进几个人都翻不出浪去。
林星火那头常青不担心,那个人虽然可怕,但性情没得挑:她们俩是同个大队推荐的,一个成绩遥遥领先,一个吊车尾,还从来不来往;培训班不少人好奇,但林星火从没说过她半个字的坏话。常青觉得以林星火的本事,眼睛瞎了也不会看上费平这种自命不凡的货,尤其在自己跟她暗示过后,只怕理都不会理费平了。
事情发展也正像常青想的那样,下午一点多,她就等到了半死不活蹬着自行车回来的费平。常青招招手,从挎包里拿出铝饭盒:“费平,我听费医生说你出去办事了,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在食堂捎来点饭。”
费平跳下车,不知怎么有点心虚不敢看常青,胡乱答了两句就道:“我把自行车还给我姑父去。”
常青拉住他,无奈嗔怪道:“屈主任下班还早呢,你先吃了饭。咋了?我看你垂头丧气的,还有你办不好的事?”
常青姐还是这样善解人意,费平撇撇嘴,委屈劲上来了,不由把车子一撑,接过饭盒蹲在路边吃饭。边吃边和常青说话。常青温温柔柔的,耐心极了。午后春阳正暖,路边一双年轻男女越聊越投机,男青年眼看着高兴起来。
到了下半晌,费新力和妹夫屈副主任都得了消息。
费新力有思想准备,他私底下打听过,林星火这个学员独立正直且不善交际,拒绝上一次两次很正常。费新力揣摩着她这样的孤女最怕欠人情,也最盼望得到关怀。他就支使儿子殷勤点,烈女怕缠郎。
费平头一次上赶着,还被斩钉截铁的拒绝,脸上下不来,借故冲他老子发了一顿脾气,气冲冲的骑着姑父的自行车去县城找姑姑诉苦了。
屈副主任就遭罪了,窝了一肚子火还被大侄子骑走了车,他一个领导干部只能搭老乡的驴车回来。一回家就大发雷霆,费小姑端来热茶水,一脸委屈:“你冲我嚷什么?大平多争气个孩子,那个卫生员咋想的,她那条件还想嫁干部不成?”
屈副主任看着媳妇美.艳的眉眼就软了些:“大平没跟你说?人家女同志说自己年纪小,不考虑这个事。”
费小姑嗤笑:“哄鬼呢,大姑娘不想嫁人?乡下十六订婚的多了去!你这姑爹可得给大平撑腰,要不然人家知道连个小屯子的村姑都看不上咱大侄子,那背后编排的话可就没完了!到时候不仅大平他们兄妹几个都找不着好亲事,兴许还耽误咱家大妮子,你不是还想把大妮嫁去咱妈的养娘家去吗?这件事要成了,我大哥手里有两件子好东西,到时候给大妮做陪送。”费小姑本来是不愿意侄儿的这亲事的,但她大哥趁老屈没回家前特地跑了一趟,跟她说了厉害好处。
费小姑知道以自家亲娘的根子,大哥只能守着公社那一亩三分地不挪窝,大平的前途到县城这一步就算到顶了,改换门庭这个费家人心里的病根少不了得寄托在第三代身上。这个医药传家就不错,治病救人是菩萨差事,只有别人来拜来求的份,谁会没事去翻腾菩萨的老根子去?像大哥,就靠着那点医术,让老娘和一家子在公社安稳待了这么些年。
大妮是屈副主任前妻生的,仗着娘舅家是京市人,没少看不起费小姑这个后娘。费小姑出身有点毛病,最怕被人翻腾出来,所以很会做人,十来年下来,倒也哄的大妮对她亲近了。
屈副主任琢磨的可不止小家这点。自打作风强硬的周主任调到公社,屈副主任头上就像压了座大山,不光堵了上升的路,手里的权力无形中也被削弱大半,下面有几个大队都不很听话了。屈副主任一直在寻机会挫周主任一回——周主任方方面面都没啥软处,就是有点偏向妇女团体。她不等培训班结业就特批不咸屯设立卫生站,有三成是看在成绩最好的林星火是个女娃的份上;这回批准不咸屯妇女主任魏春凤跟她男人离婚也是,因为魏春凤强烈要求,她没深究就签字批准了。这要是换个男人跟老婆离婚,周主任非得把前因后果翻腾明白了不可。
人情社会复杂无比,尤其还是相对闭塞的乡下。
林星火很快体会到生存不易。先是县医院和药材公司那边收药时要求林星火提供她的赤脚医生证明
,林星火还没结业,对方劝她等结业后再送药材来。
紧接着公社妇女主任就找她谈话,林星火没搭茬,隔天公社妇联对接赤脚医生培训班的谈话里就有“该同志不同寻常地具有‘不服从领导’的精神”的评语,县医院的几位老师都经历过从前轰轰烈烈斗争权威的风波,胆量不大,但仍有人偷偷点给林星火,让她注意些。
林星火纵然有特殊本领,来自集体的压力也不能武力突破,尤其出在七十年代这个特殊时段。
憋屈。
兔狲是个暴娇性情,舔舔毛爪子就要干脆结果了追到不咸屯的那个费平的一家子。
“别闹。”林星火像抱母鸡似的捞起发火的狲大爷:“犯不着为这个造杀孽。”
“咱们拿出大妖的气度让他们一步,就算真的青天白日一个雷劈下去,也解决不了问题不是?”还能把屈副主任、妇联干事连同县里那些人都劈个遍吗,恐怕还没劈完人家就雷劫加身了。
抑制住喉咙发出呼噜声的本能,兔狲头一次嫌弃自己的雷属性神通,要是像山魈那样能悄咪咪诅咒就好了。
对方是普通人,也没犯过十恶不赦的事,修者不能过线,着实有点束手束脚,轻重不能。林星火想靠拖过这段时间来了结这桩意外桃祸。前世今生都没生在正常家庭里,林星火本能排斥结婚这档子事,更别说修行之后寿数未定,她已经失去了普通人之间白头相守的资格。
林星火劝慰过兔狲,屯里老支书和魏奶奶就代表乡亲们来安慰她了。
老支书让她顺着自己的意做事,她不想搭理,屯里保准不能让外头的人叨扰到她跟前。
魏奶奶说得就更直白:“没有牛不喝水强按头的道理,谁也别想把旧社会那套用你身上。闺女不怕!大不了捧着你三个叔的烈士奖章,奶带你上县城告状去!”
“你可别犯傻!”魏奶奶道:“这种事上,女娃的腰板挺起来就别塌下。半路塌比一直弯着更叫人看轻!别听他们那拜年的嘴巴巴,都是煮饭的水:你要跟石头似的呢,早晚有人反过来告声佩服:可你要是粒稻子,先硬后软,那就完了,保准给吃的渣也不剩!”
“你王大娘岑大娘她们也让我跟你说,你只管放宽了心,没有一屯子人还护不住个好孩子的理!”
老支书知道小林从省城背回来药材,趁窝冬时治好了不少社员的老毛病——只要魏奶奶登高一招呼,半屯的老头老太都愿跟她进城闹去。
“响鼓才要重锤敲,还没到您出马的时候!我先前托了公社周主任调和一下,应该没啥问题。”
药材收购暂停,大伙好不容易摸到一点来钱的路子由给堵上了,但也没有一个抱怨过林星火,还有几个格外泼的婶子堵住费平,即动嘴又动手,生生把人推攮出不咸屯。就算有公社干事来跟屯里暗示说,即便林星火走了,也会再安排个卫生员来不咸屯,社员们也不肯,人人都呸他:“啥样人也配跟我们小林医生比!”干事差点没挨揍,吓得再也不敢来不咸屯生产大队了。
但屈副主任的这一套动作,叫人明面上拿不住他半点把柄。无论县医院不收药材,还是妇女主任‘谈心’,都是照制度办事。就连公社种子站下发种子,不咸屯生产大队分到的玉米种子比别的大队少两麻袋,也有正儿八经的道理:不咸屯去年秋捕和任务猪羊都是全公社第一,应该自觉担起先进模范作用,鉴于该大队于牲畜上有长处,可以用养殖来填补一点种子不足的问题。
气的大队长黄大壮直骂娘:用牲口填补,那也得公社多给分几头猪仔羊羔子啊!不仅没多给,还全是人家挑剩下、赖了吧唧的弱崽。
这些被老支书暂时捂住了,黄大壮这几天不在,就是为了补缺奔走呢。公社卡脖子,跟魏奶奶说得女娃嫁人的道理其实一样,卡了就不会后头补给你,不然全公社上下都得落不是、吃瓜落。即便是周主任知道,她也只能点播屈副主任几句,然后分配夏种时派人看紧点罢了。
林星火把两人送下坡,回身就跟赖在肩上的兔狲道:“怕还有别的事。”老支书刚才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轻松劲头,但林星火看他吊在烟杆上的烟丝袋都空了,春凤姐说过老头儿发愁的时候才特别爱抽烟杆子,平常拿手里是方便他敲偷懒的社员。
兔狲甩甩尾巴,跳下地给林星火打听内情去了。
这回倒利索,不咸屯男女老少袒护林星火的情分,狲大爷心里有数的很。
林星火回到坡上的院子,给种在屋前的翠绿的葫芦藤浇了一瓢净水,指尖聚集一点灵气喂给它,葫芦藤无风自动,翠色更浓。
林星火看了心下一动,取下一片藤叶,匆匆回到西厢书房。将买来的黄表纸放进水盆中浸泡,随即捞出来用手揉搓捶打到极细腻。把藤叶攥于掌心,灵力一吐,便化为玉液从指缝中滴落入纸浆中。
不必抄纸帘,林星火掌覆灵气,轻轻拂过,纸浆便均匀摊平成薄薄一层。此时倒正该兔狲表现的时候,它为土、水属性,才能异生出雷电天赋,若它在,挥挥毛爪子便能弄干。
她倒也不着急,索性闭目打坐。功行一周天,眼前青石桌上的纸已干了。林星火将纸揭下,淡黄色的粗糙纸浆经她灵气沁染,又加入淡青葫芦液,竟成了更深的土黄纸张。
并指如刀,将之裁剪成巴掌大小的符纸。一沓用作纸煤儿的黄表纸,仅得了三十六张可用符纸。
取来用妖猪血调配好的符墨,林星火闭目存想片刻,体内灵力如潺潺流水,润而不躁。兔狲尾巴毛制成的符笔如臂使指,刹那间意动神随,一挥而就!
符成。鲜艳的符文华光一闪,林星火掌心落下一枚最常见的镇宅符。
这是林星火真正画成的第一张符。妖猪血霸道,用它调和朱砂又取其杀伐之气,粗糙黄表纸不能承受,换成厚实的梅花玉版笺又失了大半效用,林星火苦恼许久,今日看到宽大的葫芦叶时突觉像翠纸一般,灵光一念,便自己动手加工起符纸。
体内真炁用去三分之二时,林星火停下符笔,共得五张灵符,除镇宅符外,另有四道护身符。
“我要这一道。”兔狲突然出声,毛爪已经准确的摁住了第一枚镇宅符。
林星火正准备将符纸折好,护身符才是她为兔狲和狐狸崽准备的,但兔狲执意要这一张,狲大爷眯着眼睛斜符笔,那意思明显极了:用了人家的毛做的符笔,好意思不把成功的头筹给它吗?
见她点头,兔狲心满意足的将符折成的三角捞起,不知被它藏在毛毛里,还是收进储物小包袱里了。
给了镇宅符,林星火仍分它一张护身符,狲大爷胡子动了动,尾巴一扫,符就插进林星火浓密的头发里。明明是好意,却着实别扭的很。
林星火也没推拒,明日真炁饱满之时再画就是,还能把更好的给兔狲。
“嘤——”三只背着迷你背篓的狐狸崽儿欢快的从后门跑进来,许久不见的大黄溜溜达达的跟随其后。
自从搬到山坡上,小狐狸们就撒了欢,成日往山上跑,狐大不仅发扬了自己“寻药狐”的作用,还逼着弟弟妹妹一同努力,只可惜狐二只对追野鸡兔子感兴趣,狐三更痴迷漂亮的石头。
替狐狸崽把背篓解下来,林星火将三枚平安符系在铃铛下,犹豫了一下,又将多出的那一枚给大黄这个憨乐的家伙用红绳绑在右前腿上,拨了拨长毛遮挡住。大黄一会低头嗅嗅符纸,一会跳到菜坛石上傲视睥睨,兴奋的仰天嗷呜。
兔狲眼皮耷拉下来,如同虎豹这些大型猫科动物类似的圆形瞳孔却迅速张开,死盯着兴奋的大黄不放。
生怕最后酿成流血惨剧,林星火熟练的捞起兔狲,呼噜呼噜背毛,低声允诺:明天画更好的,一人一狲各一张。
一张其实不够,林
星火还打算多积累些平安符,给自家狲、狐、狼武装好,再练习其他符箓。
*
放马集公社,费新力在屋当门走来走去,烦的他媳妇暴躁不已:“周主任跟妹夫说要给咱大平介绍对象,她啥意思啊,是说那个林卫生员肯定成不了了?妹夫应承了?”
费新力一擂桌子,现在根本就不是大平另找的事,而是他投进去的太多,已经到了输不起的地步。不光是给妹夫的那两件老母亲的私藏,还有疏通公社各处花出去的人情和工业票!
因为母亲根子不干净,费新力兄妹两个都有点拧巴,越干净越要拽下来,越被拒越想得到。早前给人治坏了病的那次也像这次一样脑子一热,拗劲上来自己扇自己嘴巴子都停不下。
他听媳妇仍在叨叨:“你看这事闹得,不咸屯那一窝子泼妇无赖臊的咱平子都不爱着家了。依我说,不就学的好点么,一个培训班那么些人,我不信没别的好的了?时不时给咱帮忙的姓常的闺女也不错吧,人是大城市来的知青,都不拿大。”
“你懂个屁!”费新力怒不可遏,常青学着什么东西了,连半瓶水都没有!别的女娃他早寻思过了,有本事的就那几个,不是家里一窝子兄弟不好拿捏,就是奔着回城的知青,哪有林星火这样手握方子的孤女样样都合适。
他唯一没料到的是这女娃脾气这么硬,说不考虑就不考虑。本来他打算再等等,公社卡住了下头大队的脖子,还怕治不了她一个没亲眷依靠的女娃子么。等她们大队人人把她当祸头子了,就不信她不服软!到日后跟大平结了婚,费新力非叫她把这些天为她花出去的钱翻倍赚回来不可。
但周主任出面说了那样的话,费新力再想弄不咸屯大队就有点不好使了。况且妹夫最近老往县邮局跑,费新力从来料不准这个妹夫的心思,他还怕夜长梦多让妹夫不满。
“关大门!”费新力没好气道,费平这浑小子指定又住棉纺厂宿舍了。
“他爹,十六刚上过香,它老人家也没醒,要不还是别打扰它清静了。”半夜,费新力媳妇举着一盏煤油灯,哆哆嗦嗦的说。
费新力不理会她,挪开斜在场院西墙上的玉米秸垛,露出后面砖砌的个只高三尺却颇为气派的两层三开间小房子。如果有人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搬开的这些玉米秸捆的整整齐齐,也干净的厉害。
恭恭敬敬的将整只烧鸡、一碟点心、一碟水果放在财神楼前,费新力焚起一股香插进香炉,跪下低声祝念,香焰渐渐旺起来,费新力媳妇怕的腿都开始打哆嗦。
忽然凉风击面,费新力忙磕头:“财神爷?”
他媳妇手上的煤油灯嗖的扑灭,她嫌弃的将煤油灯丢开,开口道:“何事?”嗓子嘶哑,音调怪异。
费新力连忙爬过来,对着媳妇磕头,知道财神爷这是上了她的身了。将想讨不咸屯林星火做儿媳妇的事说了,费新力垂头听仙家示下。
费新力的媳妇一个眼皮耷拉着像眼坏了睁不开,突然凑近费新力嗅了两下,黄仙嘻嘻笑道:“似乎有丝熟悉的味道。”
“我先去探探老朋友……”
一股怪风席卷而过,包起地上泥沙,好似个瘸腿断尾瞎眼的黄鼠狼,在东墙略顿了顿,继而打着旋南去。
东墙外墙根下,常青死死捂着嘴,一堆垫脚的石头砸在她身上,好似个歪歪扭扭的小坟头——
作者有话说:爸爸们,留个言,发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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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黄皮子乘着股黑风循味道一路向南横卷至不咸屯生产大队。
夜色下的不咸屯,安逸的倚靠在连绵不绝的群山脚下,静谧无声。
黄皮子眯着仅剩的右眼打量,这倒是个藏风纳气的好地方,唯一可惜的是西山山包未能与南山群山连成一片形成半抱之局,不然便是背倚青山、腰缠玉带、坐阴纳阳的绝好宝穴。
西山山包与南山山根之间距离大不过十里,形成了一条通往小盒子沟及市区方向的宽敞便捷的近路。
黄皮子爪子颤动,摸摸瞎掉的左眼,算计着迷惑人类帮它筑垣连接两山的可能性。受重创后这些年它也醒来过,知道人类更能干了,房子造的更高更快,只需一个小小建筑队,给它造个三十三米高城楼样式的长垣就完全不在话下。
一旦造成,它便可以借助地利,计算天时,然后在良辰吉日将这一村之人的精气吸食殆尽,化尸身死气为阵眼!如此,不仅能将沉疴旧伤一扫而空,它还能变得更强,甚至效仿古仙大能成就道场……黄皮子光秃秃只剩指长的尾巴根上下挥动,似乎在兴奋地拍打着地面。
只不过如今供奉它的费新力是个废物,就因为老娘是妓.女出身,他就窝窝囊囊龟缩在小小乡镇,二十多年不敢挪窝。若不是费新力媳妇天生阴旺,每一次上她身都对恢复伤势有利,黄皮子早就离开他家了。
经过二十多年那次,黄皮子深知时代已变,早没了在战场上浑水摸鱼掠夺精气提升修为的好日子,而且拿法人类更要谨慎,不然可能会重蹈覆辙。但要修筑长垣非得位高权重不可,黄皮子一面扒拉费新力的人脉试图挑选出个合适人选,一面朝南山山腰而去——老相识的味道越来越明显,竟不在深山老林,难道它改换了道路,也修仙家了吗?
南山坡古朴齐整的房屋,林星火正打坐运行周天,她画符小有所得,正在体悟消化。兔狲趴在她膝前鼾睡,前爪搭着个水钵,水钵中灰黑色的莲子从中间微微裂开,隐约可见一小点绿意。
突然,兔狲鼻子动一动,唰的睁开眼睛,眼神里尽是清明,方才分明是在护法。
林星火正全身心沉浸在感悟之中,灵意渐浓,有进阶之相。兔狲迅速将狐狸崽们扒拉到林星火身前,把鼻青脸肿的大黄从堂屋薅进来,摁在她背后,大黄刚想叫唤,被兔狲一掌拍在柔软的鼻子上,呜咽一声趴下不敢动了。小狐狸们都醒了,看着兔狲动作,听话的没发出一点嘤声。
兔狲跳下炕,不舍的从胸.前长毛中掏出那张镇宅符,折成三角的土黄色符纸用一根纯白的毛毛精心系在认主的储物囊上。
利爪挑断自己的长毛,兔狲眉心兽火隐现,符纸倏然舒展,赤红色云箓光华流转,从它爪中飞到林星火所在的东厢南墙正中。
几乎在眨眼睛,兔狲就消失在房内,随即出现在南山山坡上,将整座院落都挡在身后。
若是林星火此时醒着,就能发现兔狲淡黄色的四只毛爪子已经变成纯白色,此时漂浮于半空,有如踏云。
“嘻嘻嘻,当年那只蠢崽子,竟然还活着?”黄皮子尖利的笑声在幽静的山野
回荡,黑风骤起,恍若黑云压顶。
面对煌煌威势,兔狲毫不惊慌,悠闲的舔舔右爪:“这话应该我来说,三十年前省城有名的‘黄老仙爷’、道行到了该隐遁深山潜心修炼的时候仍旧不肯归隐、先背叛抛弃主家的黄见喜!你不是早就散尽道行,变成寻常黄鼠狼了吗?”
黄皮子大怒,“见喜”这个道号是黄皮子最忌讳的旧事,二十多年前被来雪省剿匪的战士们正气重伤更是它平生大恨。
至于背弃省城金家,它倒不以为意,金家虽供奉它还算尽心,但运途到底了,不趁着家财尚在时舍弃,难道还要它牺牲道行为他们改运么?再者,它虽拿了金家一半财产,可在他举家外逃时也出手替他们遮盖了其中一房的踪迹,已算格外有情有义了。
兔狲见它恼怒,越发招惹:“黄见喜!黄鼠狼见喜,见喜黄鼠狼!”见喜这个道号是黄皮子初出茅庐时,听说理门供奉的五位护法仙师(狐狐白柳黄)各有道号,嫉妒羡慕之下,黄皮子便也要取道号。当时正值新年将近,家家户户都忙着贴对联,黄皮子见人们都爬高爬下的郑重张贴红纸,便觉红纸上书必是珍句,更巧的事每户都贴有同一幅字:“出门见喜!”它便迷惑了个写春联的书生,书生言说此句吉祥,家家必请。黄皮子深以为然,用“见喜”做了自己道号。等它在人间混熟了,才知别家道号不是“贞来”就是“龙通”,从此,这只最好风雅享受的黄皮子深以为耻。
兔狲看似津津有味的在舔爪子,实则全身肌肉紧绷,被它隐藏在蓬松的毛发下。
黑风打着旋儿,黄皮子反常的没有攻击,却是面向兔狲身后的院落,仿佛正看向那里:“好地方!”
黄皮子喜的咔咔叫起来:“小崽子,你又不走我这仙家吃香火的路子,白占这小庙作甚,不若让给我!我便饶了你。”
它贪婪的打量林星火的家,几间砖瓦屋不在它眼里,黄皮子稀罕的是这屋子分明有不少人供奉信仰,已初有庙宇香火神韵——四大门需要香火,也爱占据野庙空观假借其中的神仙名头来催享香火,但那些借名受供的效力远不及本身本名,是以许多仙家更愿意做人“家仙”或“坛仙”。
林星火的家有信众、有香火,但却没有塑那些泥胎神像占位,也没有野仙安炉,更兼灵气缭绕、门口绿莹莹的藤蔓已转为灵藤,岂不比什么财神楼更适合它的神位!黄皮子甚至愿意改变后面计划,留下这一村人的性命,只要以后他们还诚心供香。
这是它和林星火的家!兔狲早在黄皮子垂涎审看时就怒火中烧,此时趁黄皮子分神,猛地伸出利爪袭去。
黄皮子遮掩身形的黑风被爪风抓破,露出它瞎眼瘸腿断尾的本体。黄仙嘁嘁阴笑,与兔狲对了一爪。
原来刚刚双方都在演,尖牙利爪早就蓄势待发。
二者皆为兽态,凶性尽显,不甚明亮的夜空下刃光急闪,伴有嘶吼与闷哼。
“嘭!”两兽乍然分开,于半坡对峙,兔狲仍牢牢护住身□□院。
“何必拼命!”黄皮子脑门上多了三道抓痕,爪力之深、几要露骨,就差一点右眼也将不保。
“从前我差点就能将你诱入麾下,成为我口中精食。如今我虽不比当日,但你不过幼兽,纵修妖道又如何?你我相拼,我仍胜你一筹!”黄皮子劝道,“你才几岁?所修正道,道途深远,休要为了区区一栋屋子送命!”
黄皮子狡诈,丝毫不提房子里面那个生气浓厚、与兔狲气机相连的修士:但这好血食它一定要吃到!
这屋子有灵光防护,又经香火信仰加持,确实是根难啃的骨头。但如果诱得这幼兽主动放弃,待幼兽唤的人类离开这蚌壳,便是它吞人修疗伤的时候!之后它定要把这幼兽抓住,活着被它日日吸血吃肉,不噬尽其一身精华绝不罢休,弥补二十多年前的遗憾。
兔狲最爱的大粗尾巴不自然的垂落,后腿被厚毛覆盖的地方看不到伤口,只见滴答滴答往下落的鲜红血液。
瞟了眼黄皮子秃脑门和少了一大块肉的瘸腿,兔狲不屑的呸出一口臭毛,这伤换伤,算是值得!
“果然传闻不假,”兔狲冷嘲热讽:“这些年过的忒惨吧?想当初的见喜仙家多有派头,逃命时都有管家仆役侍奉在侧,如今却臭烘烘的连澡都洗不起了!”哪像自己,小伙伴天天费心费劲给弄药汤子泡澡。
黄皮子眯眯眼,这小崽子远不如从前好糊弄了,竟然不上当!
斜眼看看夜幕,清明刚过,中天黑沉,那弯峨眉月只能在傍晚窥到。
“闪开!”静谧中突闻一声清喝。
兔狲压根不回头,灵巧的往旁一让,一弯如新月的獠牙匕首擦着它呼啸而过,带起几撮方才被黄鼠狼咬掉的毛毛。
黄仙措不及防被獠刃在身上划出道长长血口。
但它却不惊反喜,断尾轻抬就要释放大招——人修可比这小崽子好对付多了,它的天赋专克修士。
“对战可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黄仙狞笑:“有时候两个一起来,更好下口!”
黄仙跃起,要跳过兔狲先把主动走出蚌壳的蠢货干掉。
兔狲反倒配合的往下一伏身体,咣当!黄仙的脑壳被另一根妖猪獠牙劈中。此时黄见喜也看到了那人类,竟然不要脸的站在门槛内偷袭。
林星火站在门内,警惕的没踏出镇宅符的范围。
也亏得黄皮子道行深本身脑壳又硬,才没被獠牙扎进去:要知道,这匕首的主人妖猪就是被林星火用柴刀钉死的。
饶是这样,黄皮子也被劈的眼冒金星,脑瓜子嗡嗡作响。新开了三只眼的黄鼠狼不由地愤怒冲林星火嘶叫恐吓。
“唰”的一下,林星火伸手从挎包里掏出五把磨成小刀形状的牙刃,冷笑道:“野猪又不是只有一对獠牙!”猪牙和碎骨片她还有一包呢。
黄皮子就见这个人类比它还狠毒,嗖嗖的冲自己扔牙刀,虽不如兔狲伤它伤的深,但新添的血口却多上几倍。且一人一狲配合无间,该死的兔狲又借机挠它眼睛!
林星火鼓鼓囊囊的挎包压根不见塌,黄皮子避开兔狲背后偷袭,狠狠抓向屋子的防护,数不清的爪影落在防护上,符箓暗了三分,但外面灵光依旧圆融。
一枚骨刃直直朝兔狲飞去,兔狲想用尾巴卷来,却触动了伤口,疼的暗嘶一声,只得用嘴叼住。大大的猫瞳斜睨了小伙伴一眼,狲把骨刃往毛里一藏,再次扑向黄皮子。
黄皮子似乎节节败退,就在兔狲的利爪要抠出它右眼时,黄皮子瘸了右腿忽然伸出,袭击兔狲柔软的腹部。
兔狲身上黄光一闪,有纸灰落下。趁此时机,黄皮子已卷起黑风,奔逃而去。
林星火半步踏出要追,兔狲却像个小炮弹似的直扑她怀里。林星火只得抱个满怀,就听兔狲道:“黄鼠狼奸诈,它伤的没那么重。”
卷下山的黄皮子见人类没追来,不由可惜的舔舔利齿,在距离山脚不远的院落顿了下,复又离开。
山坡上,林星火扒开兔狲的毛检查伤口,狲大爷瘫成一条毛毯,从脖下的毛毛里掏出一枚骨刃,就见这骨刃上正反两面都粘着平安符,但正面那张已然化成纸灰消散了。
“那黄皮子这次是来探路的。”两边都没使出天赋神通,兔狲道:“只能把它打退,不能逼它拼命。”
林星火脸色阴沉,执刀的手快准狠的削掉兔狲后腿伤口上的腐肉,不知那黄皮子爪子有毒还是太脏,伤口外翻的肉泛乌青,只能割去:“联手也不能打死它?”
狲大爷疼的后腿缩了下:“黄鼠狼的天赋是什么?放屁啊!这只黄皮子的屁不仅臭还格外毒,我能抗半个时辰,你大概能撑住我的一半时间,要真跟它拼命倒也能拼过,可下边屯子里就……”它不让林星火出门槛,一是为了迷惑黄皮子,让它以为小伙伴就是这样孱弱;二就是不敢把黄皮子逼到绝境。
“屯子!”林星火猛地抬头,对,万一黄皮子……
兔狲摇摇头:“到它这个道行,这个旧伤,一般生人精气对它无用,除非一次吸尽整村人的精气才有效果。黄皮子现在不敢,也做不到。”如今灵气复起,那些存在于传说中的对精怪人修的限制与法则也渐渐苏醒,这时候黄皮子不敢随便沾普通人的杀孽,除非它能保证自己能扛过劫罚。
“若它有那种本事,也不会突不破这层防护。”兔狲心疼的看向颜色暗淡几分的镇宅符,幸亏有黄皮子说的那个什么信仰香火加持,不然这符就废了。
这只黄皮子道走的再偏,根底上也是那套:“黄皮子拜月修行,它要再来,必然在十五圆月时。我记得你的功法中带有一篇阵法?”
“我在它身上闻到了那个追到屯子来的费平的味儿。”狲大爷不满的瞪林星火,“那家伙家里居然偷偷供这种邪仙!”可见差劲到底儿了!
“但应该不是他供的。黄门因为天赋原因,最忌讳自己的味道沾染到别处,所以成气候的黄门有自己的敛气法门,若它不附身不打架时,无关的人便沾不到它的臭味。”这也是黄见喜都快到山脚,狲才发现的原因。
兔狲懒懒的支使小伙伴,表示它要泡一泡药浴,跟那只黄鼠狼打架臭的很。林星火没法子,只得用灵力护住它的伤口,把狲抱进药汤里。
温热的药汤舒服极了,狲甩甩湿哒哒的毛毛,突然瞥见因周围厚毛见水露出的伤口,不敢置信的瞪圆了猫眼:“你你你!”
林星火比了个手势:“不剃毛怎么处理伤口?只剃了一点点。”她现在刀使的越来越好了。
这一晚,林星火将灵力消耗到只剩两层的时候,才停下画符,随即便打坐恢复。
新的镇宅符画出来,兔狲急忙宝贝的将那张只剩一半效用的镇宅符收了起来。
次日天光刚亮,林星火正吸纳东方旭日第一缕日光带来的紫气打磨气海时,山下忽然传来尖叫声:“春兴?春兴!”
没解决黄仙前,林星火修炼时不敢再将心神全部沉入,是以一听便知是魏春凤的声音。
迅速收功,林星火奔下山去,兔狲半道跃上她的肩膀。
林星火赶到时正看见魏春凤跪坐在老院中,抱着魏春兴的手哆哆嗦嗦去探他的鼻息。
魏春兴脸色灰白,鬓角边隐隐发灰,竟像凭空老了十岁。
林星火一凛,急忙探他脉象,万幸,还活着。
魏春凤哭的抽噎:“小囡昨儿缠着春兴陪她玩,时候太晚,春兴便说不回家了,在卫生站凑活一宿得了。”她和闺女新起的泥坯屋就在林星火原来住的这间老院左近,因为房间少,她兄弟待的晚了就会在老院睡一晚。正好老院改了卫生站后,没扒东厢的炕,说是留作病号床。
“他这是上茅厕时摔了?怎么晕在院子里?”魏春凤后怕极了,如今就算进了四月,夜里也冷的很,好人在外头一.夜都能冻傻了,何况春兴就一身秋衣裤。
林星火双手一用力,把个大小伙子抱了起来:“先进屋。春凤姐,帮我去西厢取针来。”
将魏春兴放在炕上,兔狲难得没嫌弃,凑近了嗅嗅,把声音压成一丝:“黄皮子的臭味!被吸了精气。”
林星火从来没试过渡灵气给人,不敢一次给太多,借着银针断断续续的渡了几次后,魏春兴的呼吸就明显了很多。
魏春凤捂着胸口松了口气,她看着小林的针扎上后,兄弟的脸色就没那么死白了,气儿也粗了,急忙感激的道谢。
林星火心口跟压了块重石似的,满心愧悔。她还没法儿跟魏春凤说,魏春兴这样,实则是自己连累了他。
半晌,魏春兴才幽幽转醒,被他姐有哭有笑的在枕边拍了两下:“怎么在院里晕倒了?”
魏春兴眼神还有点涣散,好一会才虚弱道:“昨晚上睡着睡着忽然闻到一点臭味,后院的鸡鸭还没声了,我就起来看看,是不是黄皮子摸进来偷鸡了……结果检查鸡笼子的时候,头一沉就不知道了。”
魏春凤道:“你看着鸡笼子都好好的,哪有什么黄皮子!昨天风是响了点,小囡被风呜呜声惊醒了两回,还哭着非要点上煤油灯才肯再睡。八成怪风吹得声把鸡也给吓着了,就你个憨子出来也不披件衣服!”
“嘴里苦。”魏春兴跟他姐说:“姐,你帮我把炕柜里的那件衣服拿来。”
魏春凤忙照做,就见不算干净的衣服里包着点蜂巢碎块,还有几只蜂蛹,魏春兴不好意思的笑笑:“本来捡到拳头大一块的,想着给囡囡甜甜嘴。我犯馋,林子没出就把蜜给吃没了,这点渣也不好给我外甥女。”但也没舍得丢,更没舍得再吃,一直用这件衣服包着。
林星火看见那蜂蛹上还有一丝灵气残留,有点明悟,“等下,我那里有蜂蜜,给你调成蜜水喝。”
把年前从黑市买的蜂蜜罐子拎上,又弄了一筐她用灵气梳理过蔬菜,林星火取来大碗盛满桦树汁,在门口摘了一片葫芦液用灵力化入水中,这才拿着碗下山。
把魏春兴珍藏的蜂巢和蜂蛹撒进去,又添了满满一大勺蜂蜜,林星火对两姐弟道:“伤到根子了,得慢慢补。最近就养着,就吃我那里的蔬菜,吃完了我再送下来。”幸好还能补回来。
魏春凤两人感激的什么似的,帮林星火起屋子后,有心的人都知道小仙姑家的菜那真是有说道,不仅好吃,还顶饱滋润——帮工的汉子累了一天,回家还劲头十足嘞。
回到山上,林星火勉强勾起的笑全掉了下去,魏春兴被她带累遭了无妄之灾:他之前吃了不知哪里捡来的蜂巢,那蜂巢虽还称不上灵蜂,但能当半阶灵物,所以之后他的嗅觉比秋捕时更灵敏了,闻到了林星火都没注意的陈来福身上的鸭蛋香粉味儿。也正因为此,他的气血较常人要旺盛许多,又在给林星火帮忙建屋时吃了她许多灵气祛杂的蔬果,于是……
兔狲耳朵下压,失算:“他嗅觉异常灵,黄皮子受伤血掉到地上,他闻到了飘出去的臭味,起来去后院时可能正撞上遁逃的黄皮子。”结果黄皮子看见这个气血过旺的人类,不吸白不吸,吸了他不少精气。
林星火摇摇头,后悔无益,现在要做的是主动反击。对那只叫见喜的黄鼠狼,林星火杀意更浓。
*
老支书忙忙的来看把自己晕院子里冻一宿的傻小子,进了卫生站就看见春兴这臭小子抱着一杠子甜滋滋的蜂蜜水,在躺椅上美滋滋的晒太阳,旁边抬出来的四方桌上摆着点心、果目,还有戏匣子里传来甜美的女生,正在唱《唱得幸福落满坡》。
打下手的帮工在躺懒听戏匣子,正儿八经的医生也没干正事。
林星火正将红的黄的青的白的紫的粉末混在一块,边调和边念念有词:“五神和合,除阴祸殃。急急如律令……”
老支书后脖子的汗毛立马根根直立,紧张的看看四周,想让小林别在大庭广众下搞封建迷信,又看小林脸色不大对。
不等老支书开口,林星火就道:“马上该播种玉米了吧,别让大队长在外头跑了,您把玉米种子拿给我。等我回头弄弄,咱就直接种吧。”
她知道公社种子站没给够玉米种,大队长黄大壮为这已经在外跑了几天了,林星火本来打算自己去趟省城黑市,请常老大帮忙弄些良种来补上。但现在,林星火眼底似有野火灼烧,她不乐意藏着窝着了,乡下闭塞,有些人看你忍让就当你是软柿子捏,这回不打断了臭手,他们就不知道怕!
老支书嗓子发干,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小林从旁边的筐里又拿出一块青色的石头,徒手捻成细粉……她左手新拿起的这块黄的他认识,是雄黄石。哦,红的也知道,是朱砂。老支书眼巴巴看着小林用手攥出新一缸五色石粉,照样念咒搅拌——
“老支书,我给大家弄了点驱蛇虫的药粉,正午晒过后就能硬成一块
块石头,到时候麻烦您分下去,埋到院子正中就行。”
老支书噢噢应下,他觉得自己不用说别的了:什么驱虫药,分明就是镇宅石,别欺负他老人家没见识!——
作者有话说: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求小天使们收藏下预收《七零娇花嫂翻身指南》,文名和文案还会精修的。
注:本文风水之类纯属编造,请勿当真。四大门相关参考《四大门》(作者:李慰祖/周星)加工而成。
“五神和合,除阴祸殃。急急如律令……”——《中国符咒文化研究》(刘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