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小师叔(十一)
越说情绪就越低落, 师绾绾呼出了一口浊气,挺起了腰板:
“反正你只需要知道,我小师叔是这天底下, 最最厉害的人物就好了,没有谁比他还厉害。”
师绾绾对着聂乘风, 坚定道:“我以后,也要成为像他一样厉害的人物。”
细白的手下,铜钱翻转在落下, 一个人的人生经历就在其掌心展现,聂乘风知道, 这世间修士有可未卜先知和溯及往昔的能力。
他问:“小师叔既然那样厉害厉害,那他为何不未卜先知,知晓当年所发生的事情, 去改变呢?”
师绾绾望着他。
在她的视线里,聂乘风进行补充说:“我的意思是,有人可以未卜先知,那么为什么不做好提前的预防……”也许就没有那般的惨烈。
师绾绾亲声说:“你怎么知道就没有人预测过呢。”
聂乘风好奇当年的事情,恰巧, 这些也是师绾绾很小的时候所好奇的,孤雁山上,不只只有落枣居内有四季轮转阵法, 而是整座山都布上了,整个的温度都特地的处于不高不低之间。
可师绾绾偏偏哆嗦了一下。
她说:“百年前, 天下第一命术师, 其乐,于南天山窥得天机,弥留之际以灵鹤传信告知仙门, 才使得仙门早早前往玉霞关布下阵法,不至于打了个措不及防。”
“天命不可轻易窥见,当年的其乐不过十六,便就早早离世。”
“以天窥命数,折寿,而且,这世间的命术师,并不多,小师叔虽然钻研此道,但他也只是皮毛。”师绾绾说。
这个皮毛,已经算是师绾绾夸大了。
这些年小师叔一直扔着那三枚铜钱,连她的宫铃掉在那都不能算出来,可以说是非常无用,但不妨碍,师绾绾认为她小师叔那那都好。
她说:“你是看到他扔那些的那些铜钱的吧,你不必当真的,小师叔算的不准。”
聂乘风不言一语,不准?
师绾绾跳下一阶台阶,回过头,见人不说话,说了一件事:“他当时说我小时候得摔断腿,可没有,十九过来拉了我一把,没摔倒。”
说来也奇怪,十九一向不喜欢她,那次还碰巧遇见她还不避开,跟了她一路。
*
宁亦在落枣院布灵阵,有事没事的就前往碧玉潭,路过桃花崖总会看见聂乘风在崖前舞剑。
力道是有的,神也同琼桦长老越来越像,就是没有心。
一点也没有。
顶着一张普普通通的皮囊,路过几次,宁亦一下都没有停留,倒是少年默不作声的行了个礼,目送他远去。
师绾绾同大师姐他们去了余城,一向不同意女儿出上清的师昼开始松口,同意将人外放前往闯荡,只留聂乘风一人留在溧水阁。
溧水阁后有片竹林,灵气很足,和桃花崖一样。
宁亦是在某一日才开始驻足在桃花崖前的,因为他要找的人就在这里,云霄正在教聂乘风如何去找自己的心,比起其他人的剑气轻盈,云霄的剑意更为的重,略带煞气。
宁亦依靠在一棵桃树下,百般无聊。
桃花崖太过安静,除了零星几个人会来此练剑,大多数的人则会去练武场。
因为这个地方离碧玉潭太近,离云霄太近。
不少内门弟子被师昼明令禁止与云霄走的太近,修炼修罗道的人是一个没有任何道德观念的空心人,冷的如同一块冰,没有任何的束缚,只听命令,似乎在规则秩序瞬间崩塌时,他就会做出任何不可挽回的事情。
桃树下青年的视线扫过来,聂乘风下意识的将手中挥的剑挥的更加的用力。
一连几日,云霄都在桃花崖,宁亦则是带了把春椅,整个人躺在上面,手撑着头。
飘落的花瓣落在他的肩上,他垂着眼,寡淡的容颜因桃花的胭脂色而变的稠艷。
细微的动静让宁亦睁开眼,而后就看见一开始带聂乘风练剑的云霄此刻正将剑搭在聂乘风的脖子上。
聂乘风正站在的面前,手里拿着什么。
“离开。”云霄此时说。
过多捕杀妖兽,以及找寻寄生在寻常人身上的魇,使得云霄练就了辨别妖邪的绝对能力。
云霄觉得聂乘风是危险。
锋利的刀口将人的脖颈割出血来,聂乘风的眼睛很黑,他望向他,眼中有求助,还有……
宁亦则歪了下头,少年的脖子汩汩鲜血正顺着脖子向下流,云霄的手中的剑更加陷进去一点。
“离开。”云霄再次重复。
人依旧固执的看向他。
宁亦还是没有任何的举动。
云霄的剑是用九天玄铁所制,由他亲自淬炼,再加上云霄的手劲,只要再逼近,是真的能做到削断脖子,让人血溅当场。
宁亦微微抬手,挥了挥。
云霄这时才将剑抽了出来,聂乘风白着唇,对他咧出了个笑。倒不是宁亦心疼面前的这人,而是被剑刃抵住脖子的聂乘风依旧向他迈出了一步。
他再不出声制止,宁亦瞥了一眼那血肉翻卷的脖颈,望向了云霄。
持剑的人安安静静的望着他,没有丝毫的愧疚或者其他的情绪,刺了就是刺了,死了也真的是死了。
云霄是真的不在意面前人的死活,他是真的敢对同门动手。
宁亦敛眸,少年的手摊开在他眼前,是一颗枣,他要拿出来的,只是一颗枣子,脖颈流下的血濡湿了他衣领,一点点的扩散。
他弯着眼,低低的喊出了三个字:“小师叔。”
大滴的汗从少年的额头冒出,宁亦无动于衷。
少年保持着那个动作,直至流血过多、倒地不起。那颗枣才从后放松的掌心掉落,咕噜噜的滚到了很远很远。
宁亦缓缓的起身,头晕目眩,眼睛出现了短暂的失明。
他定在了原处一会,没走一步。
他安静的等待黑暗离去,并吩咐云霄给云溪送只灵蝶,让他去落枣居。
人是云霄背回去的。云溪来到落枣居,看到云霄染上了一身血,不住的皱眉,但张口的话在面对云霄的那张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时,尽数皆化为了乌有。
云霄是他的二师兄,该有的礼数云溪是一个不差,但其他的什么话话,却一个字也没提,当初云则落入后上池水,本来就是见他的,人到好,一个人坐在池水边的石头上,就这么静静的望着。
二师兄云霄,冷心无情,人人都知道的。
比起充满血腥的修罗道,云溪当初认为云霄更适合走无情道,不为情所累,不为情所伤,孤零零的,无坚不摧。
聂乘风被送到了榻上,脖子上已经止住了血,一瓶的止血粉倒在上面,血什么的都混杂在一起,乱糟糟的。
脸倒是看上去颇为干净,也只是相比于他的身上,虽然满头冷汗,发黏在脸颊上,倒也好上了许多。
宁亦在一边看着,眸中无悲无喜。
云溪来后,处理了聂乘风脖间的伤口。
他没有过多于说聂乘风的伤势如何,而是从药箱里拿出些大大小小的药瓶给宁亦,絮絮叨叨的说着一些注意事项,什么时候吃,几天几次,说的很是仔细,但其实每瓶药上都仔仔细细的贴上了小字条。
宁亦随手拿起了个小瓷瓶,弯着眉:“怎么来我这里把家当全都带上了,清桐长老这几还说你浪费好多药草,看你一眼,她就心肝疼。”
被打趣的云溪很冷淡的说:“这些丹药没有浪费多少,而且清桐长老也不会……”声音平铺直叙,略微的生硬,云溪放轻了音调:“也不会这般的说话。”
宁亦是相信云溪的医术,不过自始至终也没两句有关聂乘风的话,便就追问了几句。
“聂乘风现在的情况如何了?”
雪白的绒毛毯上血污染上了大片,宁亦只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
云溪的耳朵降下了些许温度:“没有大碍,只是失血过多罢了,等一会就会醒,等他回溧水阁后,我……”
他被一道视线给锁定住。
宁亦说:“这件事情我也有责任,这些天,就让他在落枣居养着吧,而且绾绾也出去了,溧水他一个人,大约也太冷清了。”
您不是不喜欢有人在落枣居吗?云溪几乎是要把这句话给问出来,但还是忍住了。并联想到刚刚在外遇到的云霄。
似有了一点的头绪:“是不是和二师兄有关?”
宁亦既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岔开了话题,说:“这些天,你二师兄也要待在落枣居内,如果没有必要的话,希望无事,勿要靠近孤雁峰。”
云溪点了点头,他说:“我会每天来去为他换药的,保证不会留疤。”
宁亦:“……”
云溪自顾自的:“小师妹回来,发现她护着的人留了一道疤,到时候,大约会怪我没有照顾好她的人。”
宁亦:“……”
云溪自说自话,自行就定好了他今日来落枣居的时辰,宁亦扶额,在人小心翼翼的问好不好时,明确的表达了拒绝的意思。
理由也很简单,他说:“你二师兄要渡劫了。”
而在恰好,正在不远处树下看枣子的人也微微偏过头,直直的看过来。
宁亦察觉到了,但并不在意。
小时候的云霄比现在的云霄,眼睛要更为的澄澈,现在则多了些许的戾气与杀意,但除去这些,就空荡荡的,与之前并无不同。
……
浓眉大眼的小孩绷着张脸,握着手中枝丫,安静的望着他,在他离去之际,拉住了他的衣摆。
他点了点头。
宁亦笑了,拉住了他的手。
而桃花林下,风雪之间,雪地上的修罗二字被静悄悄的遮盖起来,无声无息。
宁亦的听到了云溪的话,他说:
“小师叔,你真偏心二师兄啊。”——
作者有话说:的确都挺偏心的。[化了]
第92章 小师叔(十二)
云霄在原剧本里是女主早早就已经死去的师兄。
也是云霄的死亡, 导致了女主在察觉到聂乘风可能成为妖邪之后,从而进行隐瞒的直接原因。
师绾绾除妖回来的那一日,宁亦躺在春椅上, 他的脸上盖着一本书,遮住了日光。
师绾绾进入孤雁峰内, 便被融入在山间淡金薄雾给惊了一大跳,这是多大的阵仗。
细细的看,那些并不是雾, 而是穿插在林间细密的,看不出的丝线。
宁亦是在师绾绾喊出声前, 撤掉了外面的结界。他的手捏出了一个手势,那笼罩在落枣居上的淡金色薄膜才消散与空气里,像落了场淡金的烟火。
宁亦扯开了盖在脸上的书, 露出了一双眸。
碧空如洗的天空,不见风雨。
“小师叔,我回来了。”师绾绾小跑着进来,身上披着件披风,大约是匆匆从外面赶回来的, 剑背在身后,衣摆处还有着些许的泥土。
盯着少女娇俏的容颜,宁亦将手中的书放置在一旁。
比起一月之前的样子, 少女似乎经过风雪的磋磨,变的落拓, 不再如同养在深山密林间的空谷幽兰, 那般的不知俗世尘埃。
宁亦应答了一声。
空荡荡的手上就被塞了一捧似如云雾的花,红的灼烧人眼。宁亦就见师绾绾的头歪到了一边,盯着院中正在练剑的聂乘风。
她望很仔细, 嘟嘟喃喃的,确认着聂乘风的胳膊、腿等。
似乎在哪儿听到了什么。
知道聂乘风受伤的人不超过四个人,宁亦拨弄着花,大红的花色让他指尖绯红。
这是北域边境的花。
宁亦望着,看到了淡淡的,快要化为透明颗粒的光点从中掉落。
一时间,万籁俱寂。
“你们去了玉霞关?”宁亦问。
本来大师姐说直线返回的,但临时玉霞关似乎有异动,就去瞧了瞧。那花是开在雪山峭壁的,师绾绾觉得好看,便就摘了几簇,从大师姐云昭口中知道了花的名字。
丹云,红色的云霞。
“丹云花,不好看吗?”师绾绾问。
她其实还有别的礼物,第一次出远门,她可带了不少东西回来,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揣了满满的一口袋,能见到的都买了,不该买的也买了。
确认了聂乘风大概率没有什么事,师绾绾就坐在了一边,将什么糕点啊、面具啊、手串啊等物品堆在小茶桌上。
比起玩的,她带的更多的是吃食。
宁亦望着,摇着头拒绝了师绾绾打开的枣泥糕,晃了晃手中的花。
他说:“很漂亮。”
宁亦解释了这花的来历,透红的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点血色:“丹云只在北域盛开,其他地方都活不了,大片连着一片,的确很漂亮。”
小师叔夸着花漂亮,可师绾绾却觉得他似乎有一点的难过。
是因为她给他带来了玉霞关外,让他觉得难受的东西吗?
师绾绾后知后觉,正准备将那几簇丹云从小师叔手上夺回来,小师叔却笑了,递给她一手串。
师绾绾看了一眼,手串中,唯有一颗珠子的形状略微大了点,赤红的珠子中有点细长的碧色,眨眼一望,又不见了踪迹。
来不及定眼细看,就听到小师叔说:“你觉得他如今的剑术如何?”
“谁?”师绾绾将那串珠子套在了手上。
意识到小师叔说的是聂乘风,师绾绾摇了摇头,并非是说聂九没有进步,而是剑刃破空,已然有了凌冽的姿态,但还不够,只是在模仿,蓦然的,师绾绾意识到什么,窜了起来,火急火燎的将还在练剑的人拉走。
难怪她说,为什么聂九的剑术,这路数越来越不对劲。
原来是和云霄学的。
宁亦看着师绾绾将人拉走,将桌上没有收走的物品都整理好塞进了乾坤袋。
他准备等人来的时候,将这东西交付给她。
一个小姑娘,出门一趟,应该是高兴极了吧。
聂乘风被拉着离开了,临走前对着那檐下人行了一个四不像的礼,回溧水时,一路都在听师绾绾对他的絮叨:
“我说的,你是不是没有听?”
“不要和云霄在一起,不要靠近他,云霄师兄有些特别,不是说他不好的意思,就是,他的剑术你不要轻易的学,到时候,学了个七七八八的,我也不知道……”
该怎么救你的话,师绾绾没有说出来。
许是出门一趟,在看见大师姐面对那些寄居在人体里的魇,利落果决的挥出一剑,让她明白,原来大师姐并不像她看到的那般沉静端美,她是一柄已经染了血迹的刀,该挥剑时,不会因为有所阻碍而放弃。
魇,寄居在人身体操控他人的魇,无法驱逐,就只能就地斩杀,不留一点的余地。
哪怕那些人,还存有一点的意识。
师绾绾心下一沉。
上清的多数人都知道,二师兄云霄,太过的邪。
他能眼睁睁的看着人濒死在他眼前,不施加援手反而火上浇油,给其一剑。
即使事后调查出,那人的确是他口中的妖魔奸细,但,一个活生生的人向你请求帮助,你在无任何凭证,只单纯的凭借着直觉就断定这人不是好人,给其一剑,是否太过的武断?
邪到没人敢接近。
修罗道以杀伐入道,一念神,一念魔,二者之间,则为不可控。
若有朝一日,二师兄一念成魔,师绾绾不知道,面对他的会是什么。
师绾绾的蹙眉纠结,让一边的聂乘风垂下眼眸。
他什么也没问,但隐隐约约的,他知道了些什么。
当然,唯一他能确认的事,师绾绾能察觉到的事,微生宁亦一定知道。
白日下的人,撑着脑袋看向他时,微微勾唇,在笑。
他在看他。
是算计还是其他,他都在看他。
……
聂乘风走后,云霄还是在练剑。
宁亦不说话,也不打断。
细薄的丝线将整个孤雁山给交缠住,宁亦看的见,他想,那还在练剑的人应该也看的见。
与落叶纷飞中,宁亦对上了云霄的眼睛,他在看他,清清朗朗。
师昼不明白一个似乎连心都没有的人,是怎么能选修罗道的,他劝了,不同意。
宁亦至今还能回想的到那天,男童跪在大殿外,那时的小小的一个还未走上修道的路途,跪了一整夜成了一个雪人,差点就要没了。
师昼还是心软了,点头同意,而后便是连连叹气。
云霄是宁亦抱回去的,小孩子不重,似是感受到了温暖,搂住了他的脖子。
躺在床上的时候,见他要离开,勾住了他的手。
不是没有人在这条路上扎根,而是选这条路的人意志坚定到无坚不摧。
他们的心并非空空荡荡。
师昼不算是个极好的掌门,那时的宁亦想。
他太过的优柔寡断,如果是大师兄在的话,就算云霄就此死去,都不会有如今的这个场面出现,可惜,他们都死了,掌门的位置,有且只有师昼可以登上。
守着一座座空山,到如今的繁荣稳定,他已经做的很好了。
“如果我有办法能一定救下你,但我没有去做,你会怨恨我吗?”宁亦在云霄走近后,随口一问。
宁亦没有看云霄,而是拾起了一边的枣子,走了个十一,来了个云霄和聂乘风,碟子里的枣子没有一日空过了,都是新鲜从树上摘的。
如果日子一成不变,也算不错。
宁亦塞了一个进口中,没什么味道,连一点的气味都没有,淡到如同在喝水。
云霄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的表情,他问:“那您想我死吗?”
“不想。”宁亦说。
“嗯。”
在某一瞬,宁亦似乎在云霄的身上看到那个孩童的身影,似乎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他。
很久很久之前的某一夜,男孩只是问他,是吗?
在他点头的那一瞬后,没有任何犹豫的起身,踏着风雪跪在了长生殿外。
簌簌落雪,纷飞不停。
那一日来临前几日,宁亦住进了西阁楼,云霄给他收拾东西,他的脸还是板着的,没什么表情。
他给了宁亦一个乾坤袋,然后,什么也没说了,就走了。
临了,露出了一个笑,很淡的一个。
宁亦有时候觉得,云霄什么都知道,又什么都不知道。
天雷落下的那一日,孤雁山山上只留了一个人。
宁亦睡的很沉,他听见了雷声震震不歇,但始终无法睁开眼。
能昏昏沉沉将头抬起后,面前的一切景象皆和西阁楼不甚相关,模模糊糊的只能看个大概的轮廓。
白玉台,锁链,以及那棵已经亭亭如盖矣的枣树,啪嗒”一声水滴落入寒潭,听了上千年的响动让处于茫然阶段的宁亦缓缓颤动着长睫。
北域,宁亦在心里默念出名字。
而后,在一声巨大的雷声下,他在叹息,还是在想什么,意识已经完全不清晰,唇无声的动了动,念出了他并不在意的名字。
他道:云霄。
宁亦没有见到云霄最后一面。
云霄死在了他所亲手布下的法阵内,连一块躯体都没有留下来。
孤雁山是上清最偏的一座山峰,同时,它的灵力也最为的充足。
布阵、护人、杀人,一气呵成。
救云霄的方法也很简单,用他找到的上古甘木为其缓冲致命一击。很早之前,微生宁亦就已经着手这件事情了。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那块木头生出了枝丫——
作者有话说:是的,那块木头活了[哈哈大笑]
第93章 小师叔(十三)
云霄死之事, 一日之间就席卷了上清。
师绾绾也是在这个时候,去找宁亦的。
大约是在落枣居待的太久,有了亲近之意, 聂乘风也跟着去了,一路上, 师绾绾在同聂乘风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对于云霄的离世,师绾绾其实没有多大的感觉。
她自小就没有同他亲近过, 自然也不会难受。
只是,小师叔的话。
聂乘风跟在师绾绾的身后, 望着她腕间的手串。
红中有缕碧绿一闪而过,让他不住的想要掠夺。
一场雷劫过后,落枣居一地狼藉, 不过到底是上清,也只是短暂的一瞬,又造出了一模一样的出来。
宁亦没闭眼养神,这些天,他一闭上眼, 就能神游千里之外。
双手双脚皆被束缚住,耳边除了水滴声,就再也没有什么了。他又被困在那里, 无法挣扎,只能等待。
白日的光落在身上, 四季轮转阵还在运转着, 宁亦却觉的冷,从骨头缝里刺进去的冷,似要冻出冰碴子的冷。
他想到了很多年前将他带回来的师父, 想到了已经死去了很久的师兄师姐。
玉霞关那日,如果他先动手,就不会死那么多人,只要牺牲他一个人,谁都可以活。宁亦不后悔,也不觉愧疚,他只觉的冷,冷的他牙齿打颤。
冷的他想到了七岁那年的大雪。
他是幽明神族历来灵力最为强盛的圣子,他以为他会带着他的族人坚守在北域的结界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只是,那天的大雪模糊了双眼,他跌倒在地,栽进了雪堆里,唇被冻到发颤。
群山环抱,风雪飘摇。
他趴在地上,那火把正一点点的向他靠拢,那些曾对着和蔼露出笑容的人或恭敬的人,皆冷冷的望着他。
他们说,那是他的宿命。
祭台上,他的族人口中所念的咒术让他后背的骨头似被抽走再碾碎般的疼,在他的哀嚎里,那些声音越发的大,一天天,一年年。
神之后裔,用残留下来的上古神器造出了残缺的半神,丢入北域阵法中心,至此幽明神族不受束缚,可自行踏出北域。
唯独他自此不见山、不见月、不见风雪。
云霄的乾坤袋里除去了给他收拾的物品,还留有一张字条。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宁亦抬头,看到正与师绾绾一起跨进门的聂乘风。
微生宁亦算到了自己的机缘出现在了聂乘风身上,同见到他的第一面,他就也知道了,为什么他的机缘会在他的身上。
聂乘风是魔神。
一只还未成为魔神的小怪物。
那道眼神格外的寒凉,聂乘风只是一眼就僵在原地,似是簌簌白雪落下,要把他冻死在风雪里。
“小师叔,你还好吗?”师绾绾小心翼翼的问。
宁亦的脸色很差,他摆了摆手,没说话。
如今山里的温度不算低,人的狐裘还裹在身上,低低敛眸,肤色如同透光的薄纸。
落枣居的结界被冲坏了,如今,谁也可以进来,宁亦是不太想见这两人的。
世间总会在百年或者千年、万年内存在大气运者,而如今,他的面前正正好出现了这么两位,无论结局是什么,他们都是被天道偏爱过的存在。
他们的存在能让北域动荡的情况得到缓解,甚至是终结。
当然,也是他的转机。
小师叔神情恹恹,自始至终对于她的话只是点头或摇头,师绾绾也不再多待,临走的那一眼,一向粗枝大叶的她瞥见了宁亦领口处的雪白,那是一身的白衣。
师绾绾沉默了半晌,拉着聂九离开。
聂乘风看到了青年向他往下的轻微的一瞥,很轻且不动声色的。
一盏茶后,微生宁亦再次看到了聂乘风,少年看懂了眼神,又好似没懂。
不是所有的约都要去赴,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该去见。
例如他,一个心怀叵测的人就没有必要去见。
可是他来了。
他来了。
“看见我,您很惊讶?”聂乘风问。
宁亦摇头,他只觉好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他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我也可以让你成为什么,我需要你帮一个忙。”
……
“你想把我变成第二个云霄?”
“我能让你变的更强,比任何人都要强。”宁亦说。
“你没有回应我。”聂乘风说。
“……”
在人的目光里,聂乘风没有感受到压迫,只有平静的倦怠,那种倦怠使得他的身体每一处都异常的疲倦,像春雨打落在枝头,轰然掉地的白玉兰。
风雨过后,花残了一地。
他望着他,似是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聂乘风有一瞬的失神,他有一刻的想,倘若微生宁亦此刻正在编织一张巨大的网,他怀疑他也会毫不犹豫的钻进去,被大火炙烤,受千刀万剐。
很奇怪。
他该杀死他的,他会杀死他的,聂乘风一遍一遍的告诉着自己。
“桃花崖云霄的出现,你让他教我剑术,是想让我代替他,成为下一个只听你话的云霄是吗?”
被戳破心思,宁亦没有不好意思,他说:“有点吧。”
聂乘风诡异的有些愉悦,他想问为什么是他。
就听见宁亦接下的话:“可你到底不是他。”
云霄没有这么多话,也不会有过多的眼神,只听,只做,他该是意志坚定的,可他偏偏就死了。
微生宁亦至始至终都在做最坏的打算,他认为云霄扛不过这次天雷,的确,事实也如他所料,云霄死在了这里。
但在宁亦眼里,云霄至少还能撑过下一次的天雷,靠他自己。
琉璃心,不为情累。
一颗空荡荡的心,总要比一个装满天下苍生、心怀大爱的要来的通透的多,可惜,身不负气运。
人死了,他的计划还要推进。
宁亦温和的对着聂乘风说:“你可以选择拒绝我。”
聂乘风:“然后让你就把我的事情给说出去?”
“……”
“你想让我做什么?”聂乘风眸色不定问:“应该不是单纯是想要教我吧。”
……
师绾绾自从出去一次后,就一刻不停歇的往外跑。
落枣居外被毁掉的枣树用灵液浇上几滴,如今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
宁亦眯着眼睛望着树下少年卷起落叶的剑锋,懒懒的将书重新盖在了脸上,不开窍,没什么用。
手耷拉在外,指甲圆润薄的如同玉片。
聂乘风练完剑,精力还是充沛的,在落枣居的这几天,聂乘风时不时的被投喂丹药,甜的,苦的一大堆,一开始他还留了个心眼,在云溪与清桐长老来的时候故意服下。
云溪那时的表情似要撕裂他,阴恻恻透着股湿冷。
没毒,甚至于是个好东西。
倒是宁亦见到了,笑了笑说他多疑。
增强灵力的丹药,这些年,清桐长老为了微生宁亦的身体着想,大约是不会给的,只有云溪会。
那视线一直落在身上,宁亦也未管。他半眯着眼睛,也未睡着,处于似梦非梦,似醒非醒的状态。
直到一声略微的,清脆的珠宝碎裂声传入耳朵里,他才睁开眼。
聂乘风站直的躯体在那一动。
既定的轨迹被打乱了,聂乘风看了一眼还没有落下来的日头。
以往这个时间段,微生宁亦不会醒,大约是身体的原因,他很少走动,不是坐着,就是躺着,连清醒的时辰也格外的少,只是闭着眼睛,似尊玉佛。
而此刻,这尊玉佛动了。
宁亦能断定师绾绾出现了危险。
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细微碎裂声。
原著也是在这个时间段,聂乘风身上的魔气被师绾绾发觉,从而奠定了男女主感情线发展的基调。
她知晓他是魔,但还是偷偷隐瞒了下来。他却虚与委蛇在其中周旋,妄图趁着这么善意还存在时,杀了这唯一的知晓存在的人。
相爱相杀,不死不休。
而让聂乘风如此急迫的,就是师绾绾的大师姐他们,在一场外除魔卫道时遇到了妖魔伏击,近乎全部阵亡,这让聂乘风察觉到了危险。
如果师绾绾一旦反水,选择揭发他。他的可能也与云霄一般死去,因为难以控制的失控,被提前布下法阵,他们绝对不会放过他。
她不会救他。
少年今年十五岁,还是极小的年纪,眉宇间还未长开,青涩中有着些许的阴冷,倘若他没有做出这一决定,此刻的微生宁亦似乎可以预料到少年三年之后的模样。
世有公子,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他定眼,在人垂眸的下一刻问:“你愿意和我去乌山村吗?”
“我有拒绝的权利吗?”聂乘风说。
只有一个答案,问他有意义吗?
宁亦起身,周身发麻,遮阳的书被他丢到了一侧,他像一个正常的师长一般,抚摸着聂乘风乌黑的发,望着远方的山峦叠嶂,郁郁葱葱。
他问:“倘若我给你这个拒绝的机会呢?”
“……”
聂乘风摇头,在那微凉的视线里,他似触碰到了在水中碎裂的月亮,一地的静谧,一地的残破。
“我不信。”他说。
他的心跳的很快,咚咚的在跳。
宁亦笑着叹了口气,语气微扬:“那我就没办法了,只能这样了。”
“毕竟,你不相信。”——
作者有话说:[化了][化了][化了]
第94章 小师叔(十四)
聂乘风不知道微生宁亦为什么出乌山村, 只是,他一出了上清,隐隐约约的, 有什么玄而又玄的落空感,使得他不住的提高警惕。
宁亦不甚关心, 只是在聂乘风过来时,问:“你不关心我们为什么要去乌山村吗?”
聂乘风坐在一边:“就算您是要去死,我也跑不了啊。”
平静中隐隐透着疯感, 风雨欲来。
宁亦知道他在讽刺他,拖着这个残缺破损的躯体, 还要离开上清。他咳嗽了一声,脸颊发白,唯有眼神还极亮, 唇色艷红。
他笑着说:“就算我死了,我也会让你活下去。”
“……”
宁亦的面前是扔出的三枚钱币,在落枣居,聂乘风总能看到微生宁亦漫不经心的投掷,一遍又一遍……
聂乘风:“是凶是吉?”
宁亦拾起钱币的手微微一顿, 神色自若道:“大吉。”
聂乘风挑眉,道:“师绾绾说你的卦从未准过。”
“你的话有点多了。”宁亦说,同时将铜钱塞回了袖子里, 欣慰道:“看样子要比在上清活泼的多了,一张脸笑着, 就跟化上去的一样, 假而虚伪,这样看上去才对嘛。”
聂乘风无话可说,他在一边抱着剑, 垂眸盯着飞舟边上的云,“此去你是去找师绾绾的吧。”
在上清,微生宁亦几乎一天都在躺着,结合之前前往禹州的那一趟,聂乘风近乎可以断定,微生宁亦偶然的心血来潮,大约是别有居心,他懒的动,有时候连手都不愿抬一下,宛如一具尸体。
聂乘风心头一刺。
宁亦说:“出山门时,一句话不问,到现在才问?不怕我此番出去,就是为了除掉你。”
“……”把他带出上清,再杀掉,太麻烦了,聂乘风本想说,如此费尽心思的想杀他,未免也看的起他,不如就地格杀来的痛快,但兜兜转转的,张开嘴的却是:“我信你。”
……
宁亦笑了一下,“你这么警惕我,现在告诉我,你信我。”
聂乘风:“是你想让我相信你的。”
云层翻涌,天边霞光万丈。
宁亦叹了口气,眉眼俱弯,五指向上摊开,手心里赫然是刚刚被收起来的铜钱。
见人不动,宁亦道:“这是鉴于你信任我,从而送出的礼物。”
……
乌山险峻,整个山体隐于雾中,踏入地界内,宁亦未来得及叮嘱聂乘风跟紧他一点,面前的景象就瞬然变化。
满天的大雪飘落,眼前的景象寸寸凝结,宁亦单手掐诀,还未完成,一只手便拉住他的衣摆,四周的树木深深,男童的眼很是沉寂,但他的手却攥的很紧。
他在向他求助。
宁亦侧耳,一抬眼,簌簌掉落下的雪上,一群黑袍人落在了他的眼前,刀上血迹还未干透,血滴蜿蜒了一路。
单手掐诀,宁亦胸口蔓延的痛感使得他四肢百骸都有种撕裂的痛感,他的脸色发白,人却没有表现的太多,一只手护着身后的小孩子,将人的视线给完完全全的遮盖住,让其看不见接下来的场景。
血雾,满地的血腥,看不见任何的躯体,只有血迹。
无妄教众的的确确都该死,不择手段,献祭孩子,妄图使神魔附体。
男童的眼睛黑黝黝的,宁亦蹲下身,他摸了摸男童的脸颊,柔软一片,温热的同秋日湖中被晒了一天的水面。
男童的手还未从将他的衣摆给松开,他只是望着他,似乎在等着什么。
宁亦揉了揉男童柔软的发,呢喃的几句话:“以前的你是这样的吗?”
“蛮乖的啊。”
“幻妖编织梦境,魇破人心神,他们居然认为,你是我的魇啊。”
宁亦轻笑出声,脸白的让人心惊,弯下的眼睫轻扫下眼睑,极薄极淡,敛尽神思。
“可惜啊。”宁亦说,他的食指轻点男童的头顶,与此同时,他的唇畔溢出了一点点的血迹。
宁亦接住了全身瘫软无力的男童,乌鸦的叫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依靠着他的那具躯体此时此刻无任何的呼吸。
男童的眼还在睁着,倒映出他的样子。
宁亦一只手擦掉了唇上的血迹,而后盖住了那双眼睛。
天幕在他面前塌陷,地动山摇,树倒山倾,一切都在消失,包括他怀中的人。
只有梦中那个被他认为在意的人死去,一切都将归零,不复存在。
从幻境中出来,聂乘风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宁亦擦了擦唇上的血迹,他没有向前走,而是一只手扶住了身边的树,发丝从他的身侧滑落。
唇色极艷,眉间愈发的冷。
乌山一行,微生宁亦、师绾绾与聂乘风在原剧本中都没有来过此处,只有师绾绾师姐他们一行人在此栽了个大跟头。
如今男女主都未按照原定的计划实行,皆在此聚集,宁亦的耳边却迟迟没有等到系统世界线偏离的预警。
与微生宁亦分开,聂乘风就发觉自己已经回到了上清,回到了落枣居里他时常练剑的枣树下。
处处透着不对劲,聂乘风的手搭在剑柄上,慢慢的握紧,只是还未拔出,一个身影就出现在他的面前。
不同于往日披着狐裘,一身的白,如今的人身上一身的淡青嫩绿,似春日枝头刚探出来的芽叶,脆生生的冲淡眉间冷意。
唇一弯,不再是极淡的神色,寡淡无味,似咬上一口,能尝上一丝的甜。
不冷,像是能够的到了。
聂乘风松开了剑柄,疑惑的喊了一声:“小师叔。”
微生宁亦摆了摆手,自顾自的在春椅上躺着,随手就拿起一边倒扣在桌上的书放置脸上,这就是微生宁亦训练他的流程,聂乘风不觉不对。
只是,他又喊了一声:“小师叔。”
被频繁的喊来喊去,微生宁亦将书向下移,广袖扫过,青衣黑发,病弱气少了点,少年风流意气就凸现了出来。
只露出一双眼睛,但得起神仪明秀,朗目疏眉这八字。
“我们不是在乌山吗?”聂乘风的声音因那人蹙眉而放轻了不少。
微生宁亦好笑道:“乌山,那都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这是生病了?”
“十年了?”聂乘风喃喃,有着种难以置信的困惑。
那人站起来,缓缓的向他走过来,微凉的手贴上他的额头,衣服上的风雪气息淡了不少隐隐有着花香。
聂乘风在那人关怀的视线下,头晕目眩,一时分不清东南西北,那人在对他笑,手抚上了他的脸颊,冰冰凉凉。
“没生病啊。”那人说,眼睛清亮亮的,似是意识到什么,食指轻戳他的脑袋,宽大的袖子抚过面颊,柔的如团水,嗔怪道:“你啊。”
不对劲,聂乘风告诉自己。
只是也许呢,也许就是过了十年了,只是他突然忘记了?
聂乘风似登上了飘渺的云端,脚下虚虚的,总有种随时都会掉下去的错觉。
那人又躺回了春椅上,懒懒散散的,手搭在一侧,面上被日光一照,富有生气的,不至于如一易碎的瓷器,随时都会碎裂 。
那人问:“绾绾几日之后就要举办合籍大典,你的贺礼备好吗?好歹当初也是她救你出来的。”
“合籍大典?”
微生宁亦诧异道:“你不记得了?”
一头雾水的聂乘风隐隐约约的想起来什么,合籍大典是修仙界与道侣结为夫妇的一个见证,类似于人界的成婚。
只是,和师绾绾成婚的是哪位?
聂乘风不解着,但记忆却在此刻凭空多出来一段,他在宁亦目光下说:“是我在月城遇到的那位?”
微生宁亦笑道:“你这不是记得吗?”
为什么能如此的对他说话呢?
聂乘风不解,可他无法挣扎,他似被温柔的网给细细密密的罩住,呼吸都困难,但人就无法自拔的往里面钻,他的脑海中,合籍大典这四个字不住的晃荡。
他向那人走过去,说了句大逆不道的话,唾沫进入咽喉,一切都在被无尽的放大。
他说:“小师叔,你愿意当我的道侣吗?”
比起回应,先让聂乘风听到的是利剑出鞘的嗡鸣声。
那人将他那柄挂在腰间的剑给抽出,搭在了他的脖颈处。
微凉的剑身抵在细细的脖颈上,微生宁亦笑的轻佻,一点点移动着剑锋,搭在了人的下巴处,轻声细语道:“聂九,我可是你的小师叔。”
比起带来的危险,聂乘风最先关注的是那人的笑,以及他骤然起身时所带起的风,淡淡的香气,隐隐约约的就快散去。
他固执的哀求道:“小师叔。”
聂乘风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坚持,坚持到近乎像是要匍匐在那人的脚边,成为一只卑微乞怜求爱的狗。
那人将剑慢慢抬起,聂乘风也不住的仰头,在那一瞬,他听见那人说:“好啊。”
微生宁亦在笑,只是在下一刻,他就睁大了眼睛,似乎遭受了极大的背叛,眼睛睁的滚圆。
聂乘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他手中的剑,并义无反顾的插入了他的腹部。
血涌了出来,聂乘风抽出剑身,那具身体没了支撑,骤然坠地。
聂乘风眸中一片阴鸷。
他望着手上溅上的血迹,不擦拭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微生宁亦怎么会答应他呢?
他爱他?
微生宁亦会爱他。
宁亦怎能可能爱他!
骗子,只能是骗子。
他笑了一下,阴恻恻的冷。
第95章 小师叔(完)
宁亦找到聂乘风时, 少年身上多了几个血窟窿,血还往外冒,手上的剑插在地上, 硬生生的没倒下,还拼了命挺起了腰杆。
宁亦封了身上几个穴位, 吞了颗丹药就上前去,将人给扶住。
聂乘风茫然的望过去,眼前人影憧憧。
血还在继续流, 宁亦一只手拿了颗药丸塞进人的嘴巴里,随后才望向了面前的, 戴着由青铜面具装神弄鬼,不知是从北域何处逃出来的妖魔鬼怪。
只是一眼,宁亦就断定面前的人是只妖, 还是只大妖。
黑袍罩住了全身,脸也被遮的严严实实,唯有一只手露了出来,光滑细腻,似是女子皮肤。
“微生宁亦?”那人出声, 低沉沙哑同只乌鸦在吱哇乱叫,隐隐约约的,宁亦听出了咬牙切齿。
他得罪过它。
分辨不出是那只妖魔, 宁亦拿过了聂乘风手里的剑,一手扶着这人, 一手拿剑对准着那只妖, 端的是持剑斩妖,不死不休的架势。
但真要兵刃相接,宁亦直接撕裂了灵符, 来了个无影无踪的消失术。
徒留全身包裹住的妖僵直在原地,发出嚇嚇的气笑。
没关系,人她还能找到。
只要那件东西还在他身上。
骨头泛着酸,宁亦将扶着的人放置一边,用剑挑开聂乘风已经被血浸湿的衣衫。
血此时已经止住了,不过那伤口处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宁亦望了一会,准备处理的伤口的手顿住,整个人靠在了一边,等人清醒。
乌山上布了个巨大的阵法,从下向上看,阵纹铺天盖地的压下,让人喘不过气。
宁亦仰头。
玉霞关外的那道屏障只要还在,大妖无论如何也不出不来。
就算出来……
宁亦侧过头去看现在昏迷不醒的聂乘风,至现在他都还未听到系统给出的世界线偏离提示,大约,可能如今他造出的影响还未达到偏离阈值。
聂乘风一醒来,就见极其绚烂景象,碎灵灵的光从天空坠落。
凛冽的罡风自他面前吹来,让他睁不开眼,只模模糊糊见到一道身影。
那人举剑,一剑砍向天幕,震耳欲聋。
上清有关微生宁亦的事迹数不胜数,最出名的也就是玉霞关那次,不过由于没有任何影像石将其记载,聂乘风无法进行任何的联想。
如今见到,坚定不可摧折的剑意直冲上云霄,砍破了的天,狂风呼啸,云雾散开。
聂乘风怔愣了好久。
尤其是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那人向他走来,如梦境中的那样将手抚过他的额头,眼皮。
他愣愣的,眼中涌起一片热意,胸膛中似生出了片海,激荡不平。
“微生宁亦。”他喊。
宁亦没有在意聂乘风的大不敬,他笃定的说:“你的身上有琉璃珠吧。”
云溪将那只砍不死的妖物杀死后,你拿走了它心口碎裂而掉落的琉璃珠吧。
禹州江城浮罗山,宁亦早些年去过,山脉之中的琉璃珠使得江城灵力充沛,灾害也要比他城要好的多,尤其这座山的蜿蜒曲折关联于人间王朝更迭。
宁亦也就没将上古遗留在人间的琉璃珠给取出。
传说,琉璃珠,可使白骨生肌,亡者魂归。
宁亦没给聂乘风解释的机会,他说:“乌山上,有滴神女泪,传说是当年神女由旬因见人间疾苦而落下了一滴血泪,而在此地化为了潭水,而那滴泪就藏在此处。”
无论是杀魔神还是封印魔神,上古众神所留下来的器物总归存有灵性,会在其中给与一定的助力或阻碍。
而剧本中,云昭一行人为何在此处遭遇了伏击,也有了解释。
对于微生宁亦所说的,聂乘风不知如何去说,他的瞳孔骤然似被放在火上烤,疼的让他的手不住的向往里抠。
痛感加剧,可他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
是魇,魇跑进去他的眼睛里去了!
记忆里模糊不清的女子弯下腰,蹲在他的面前,抱着她哭。
她没有一天不哭的。
他出生那日,她在哭。
他被人说是妖怪的时候,她还在哭。
她总是哭。
年幼的孩童眼皮子底下是不断在水里扑腾,近乎是要孩子,他静静的望着,只是猛的,他被推倒在一边,有个女人跳了下去,把人捞了起来。
漆黑的夜里,他跪在屋外。
半夜女人跑出来问他有没有错,他摇头,女人又是哭,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她说他没有一颗心,是个异类,问他,该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那时的他是怎么回应的?
他说:“你不是总因为他欺负我而掉眼泪吗?他死了,我不受欺负,你不就不会掉眼泪了,你应该觉得高兴才是。”
女人似乎是用眼泪做的,她一直哭,哭个不停,她说他不能这样。
女人总说,他们会在艰难的世道里好好活下去,可她还是死了,死的时候还在掉眼泪。
灼热的泪落下来,像要把他的皮给烫出一个窟窿。
好人是活不长的。
这是聂乘风在被抓起来,偶然大发善心拉住了一个瘦小的,妄图逃脱囚笼的小男孩所得出来的结论。
又或者,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因为其默不作声而被当做小妖怪之时。
又或是女人因为他而被指指点点、戳着脊梁骨被迫离开槐花巷,死在不知名的某一日时。
小男孩怕的牙都打颤了,还要为了那个许诺带他出去的少年而撒起了大谎,指认了他这个救命恩人才是罪魁祸首。
要活,就不能有心。
要成为一个恶人。
他本身就无情爱,应当过的很好才是。
聂乘风从来都不后悔去往上清来逃避无妄教拿他当容器的决定。
也不后悔答应微生宁亦来到乌山,遇到了大祭司。
微生宁亦的身体不好,只要他死在了路上,死在了乌山,就没有人知道他的秘密了。
他只需要同大祭司合谋,再上演一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戏码,就能施施然的回到上清,一切都能恢复最开始的模样,甚至于更好。
只是……
他没跪下去,还拒绝了大祭司回去无妄教的命令。
微生宁亦,微生宁亦……
聂乘风浑浑噩噩的睁开眼,干涩的唇微微张开,入目的就是那张他在幻镜中看到的张脸,极近的,甚至于要贴到他的眼前。
轻薄的如高山不散的云雾,握住就会开始消融的冰雪。
在他意识还没清明之际,那极淡的唇,伴随着刀剑刺入血肉声响,擦过他的脸颊,掠过他的耳膜。
温热涌至他的手上,粘稠的,向下蜿蜒滴落。
风雪清冷的味道直直的扑过来,聂乘风一低头,全身僵硬,手在抖,他的剑贯穿了宁亦的腹部,大片的血蔓延开。
“微生宁亦……”他呢喃。
发生什么事情了?
聂乘风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听见了师绾绾撕心裂肺的喊叫,也同样的看到了微生宁亦对他张露的笑颜。
那人手握着腹部的那柄长剑,在仅他能看到的视线里,将剑身又向里面推进了几寸。
宁亦的最后一眼,是聂乘风骤然紧缩的瞳孔,他本来是想给其一个安慰的拥抱,但手却不受控的向下落,一切悄无声息。
他死了,死在了聂乘风的手里。
千里之外,大雪不停的北域中,一双眼睛缓缓睁开,锁链随着那人轻缓的动作,阵阵符文在其上浮现。
潭边的枣树枝繁叶茂,宁亦捡起一颗掉落在边上的,用袖子擦了擦。
他又回来了,他感叹。
只不过随着他的动作,锁链上的符文阵法越来越亮。
宁亦微微蹙眉,但还是若无其事的将枣子塞进了嘴巴里。
不甜,不苦。
细细的长睫敛尽了他眸底的情绪。
从离开上清一夜后,他就将一只灵鹤放飞,透出消息给师昼,聂乘风不过是无妄教送来上清的奸细,掐好时间,在师昼带领人前往乌山来救被困的师绾绾一行人时,在撤退路上,大庭广众之下,让已经神志不清的聂乘风亲手将长剑捅入他的腹部。
一直活在上清庇护下的师绾绾才会当头一棒,才能不得解脱。
在历经师姐被伤,亲眼看着同门被杀,曝尸荒野,自己也差点死去的绝境里,师绾绾才能痛的刻骨铭心,痛的撕心裂肺。
才不至于同原本剧情中,那样为男主进行遮掩。
在爱还未萌生时彻底的掐断,成为死敌。
这个计划不算天衣无缝,只是他死了,那么所有的,都只能成为现实。
聂乘风成了劫走他的无妄教奸细,成了杀死他的妖物,他会被正道追杀,成天道认同的另一天命之子的憎恶。
一个妖物走上修仙正途,怎么会有所成就呢。
被无数的恶所裹挟,成为魔神,才是最终他该走的路,他会因为宿命再次来到北域,他会再次见到他。
是上百年?
还是上千年?
宁亦不知道,他缓缓的站起身,带有符文的锁链震荡,缓缓的收紧,勒住他的脖颈。
长发逶迤,铺散在白玉祭台上。
宁亦的动作未有停歇。
动作因脖颈、手腕、脚踝的桎梏而十分滞缓 ,那镣铐锁进了他的灵魂里,妄图压迫他匍匐在地上。
可他依旧站了起来,拾起了掉落在祭台上的果实。
他只是希望,聂乘风应该能更快的成长起来,能与他见上一面。
枣树还是很茂密的,枝繁叶茂,张牙舞爪的占据着洞穴中一大空间。
天山包含着怨念的水滴落在寒潭中,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三年,宁亦是在枣树已经掉落了半边叶子,快要被寒池中的水给冻死的那日见到了已经成为一方魔头的聂乘风。
彼时的他连抬头这个简单的动作都做的格外的艰难。
他抬头那一刹那,那原本正欲上前的人面色变得很是奇怪。
冷着张脸,像是见到了千千上万次,这样的他。
长发已经长了又长,他的样貌定格在与聂乘风分开的那一年,聂乘风不至于认不出来他。
他不该想扑过来杀了他吗?
聂乘风身上此刻魔意滔天,他该想杀死的人就应该是他。
宁亦从计划被聂乘风杀死的那一日,系统的提示音至始至终都没有响,似乎是坏了。可偏偏登录世界的提示音还存在。
每个世界的主人公都出现了差错,那到底是哪里错了呢?
宁亦不相信只与他待了几个月的人能在他如此算计下还能对他生有怜悯,甚至于爱。
他会杀死他的。
也如宁亦所料,聂乘风在盯着看了他半晌,动了手。持剑飞身过来,落下带血的刀刃,但剑锋却停在他脖颈处一寸的地方。
那人的声音轻而不确定,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说:“微、生、宁、亦。”
一字一句。
聂乘风想过微生宁亦没有死,那一天的所有如同一场大梦,那人手拿剑身向腹部插去的动作成为他午夜梦回挣脱不掉的梦魇。
那样的人怎么会死?
他算计他成为上清,甚至于仙门百家的公敌,他怎么可能会死,那他的意义在于哪里。
第一年,聂乘风想,再见微生宁亦,他一定会率先杀了他,啖其肉,喝其血,扒皮抽筋,挫骨扬灰。
第二年,亦是。
第三年,亦是 ……
数不清的追杀令,似乎只要一个闭眼,就会有把刀从他身侧压下来,砍断他的头颅,这些都是拜他所赐。
宁亦就该死。
他告诉自己。
宁亦是看见聂乘风停了手,刀刃一转就开始砍他身上的锁链。
“你在做什么?”宁亦费力的喘着气问。
锁链与剑刃碰撞出火花,聂乘风的脸近乎扭曲,一剑下去被弹飞至很远很远,细小的石块从他上方掉落,他爬了起来,拿起了掉在手边的剑。
他不去听宁亦的问话,不想,不回应。
锁链上的阵法被这般对待,使得被桎梏的宁亦近乎要趴下去。
这些年,他不是没有自行拯救过自己,只是,没有成功。
他安安静静的望着聂乘风,不去说锁链上的符文压迫他的神魂,也不说他一剑的动荡对于他来说会收到多大的痛苦波及,只是望着。
聂乘风陷入癫狂,他砍着锁链,不知疲倦的砍着,被弹开了不知道多少次。
在他要举刀的下一秒,他听到:
“聂乘风,没用的。”
那双猩红的眸看过来,宁亦笑了一下,他说的话很艰难,似乎有什么压迫他的胸膛,让其喘不过来气。
声音断断续续:“杀死我,比将我带出去更为的简单。”
那张脸文弱的笑着,无任何的血丝。
聂乘风理智一点,但手下的动作没有停,他心中有着自己的答案,微生宁亦是个骗子,所以,不要听,不要去想,他所有的一切言语都是为了他自己的目的。
聂乘风放出狠话,伴随着一阵的叮里哐啷:“死了,不就便宜你了。”
“微生宁亦,我要你,求生不得,求死无门。”
宁亦没有感受到聂乘风的杀意,虽然聂乘风口口声声说要杀他,但自始至终,那柄剑他都没有架到他的脖子上。
砍累了,人就在一旁坐下来,大约在这洞里待的久了,冷的蜷缩在一边。
垂着眼,低着眉,一个杀神,看起来要乖上许多。
宁亦出声道:“你背靠枣树,可能会好上许多。”
聂乘风没听,闭着眼休息。
“我没骗你。”宁亦说。
那闭眼的人睁开眼,视线扫过来,“你真的没有骗过我吗?”
宁亦:“……”
宁亦大约可以想象的到这些年里他遭遇的苦楚,可他没有说什么,只道:“你可以杀了我。”
他不做辩解,聂乘风的额头有块疤,破坏了其艳色外貌下的柔,多了阴毒与狠辣的气息,他这些年,过的的确不好,只是,那道疤看起来也不是那么的不容易祛除掉。
大约中了毒?
“我为什要杀你。”聂乘风说。
呼出的白气散在他眼前,洞中很冷,白玉祭台上的人只穿了层薄薄的衣衫,露出赤裸的脚,伶仃的似一只手就能圈住。
聂乘风转移视线,“让你就这么轻易的死掉,对我未免太过不公平,微生宁亦,你比我要狠。”
那一幕血色,聂乘风能记一辈子,至此之后,天翻地覆,他只能在逃脱不掉的宿命里苦苦挣扎。
漆黑的眸,无尽的怨恨刺入宁亦的眼里,宁亦陈述事实:“你带不走我。”
如果聂乘风能愤怒的大叫杀死他,宁亦还不至于困惑,书中对聂乘风的描述,就是睚眦必报,在遇见他这个害他沦落如今的罪魁祸首,如果他是如今的聂乘风,他会毫不犹豫的将这人杀死。
没有系统的提示音,没有其他的声响,有的只有风雪的呼啸,雪水的滴落。
宁亦目光柔和,提起了口气:“我去禹州,不是为了师绾绾,而是为了你,我想看看,能让我得偿所愿的人究竟是谁,我知晓你的苦楚,也知你的过往。”
宁亦的目光与聂乘风对望。
“在这么多年里,你应该不断的进行推演过,我为何要这么做。”
“那么,现在我告诉你。”
“我被困在这里太久太久了,百年,千年,我已经记不清了,北域是上古神魔大战后的埋尸地,怨念,邪气随着雪水融化而滴落在台下的寒潭里。”
宁亦拽了拽身上的锁链,眉心一蹙。
“聂乘风,你很无辜,可是为了达成我的目的,你只能如此,魔神的命格,你总会来到这里的。”
“况且我也从未骗你,你的确比之前要强大许多,不是吗?”
“哪怕被人追杀,人人都想杀你,但你的确也活着,并达成了你一直以来的愿望。”
“聂乘风,你值得了。”话毕,宁亦被人按住。
一只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宁亦向后一仰,头晕眼花。
墨发散在脑后,白衫与墨色相交织,旖旎非常。
那双手卡在他的脖颈处,没有用力。
“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告诉我的话,我想,在上清的时候,你问我的那些话,是不是代表你也有些不忍,你其实没有想这么做,你死后的第一年,上清发布悬赏令,我被人追杀至今,我每天一闭眼,都会想到会不会有人会在我休息的间隙,砍下我的头。”
宁亦不为所动,他配合的用手去拽聂乘风掐在他脖颈间的手。
一滴泪掉落在他的脸上,宁亦看着他。
聂乘风咧开嘴:“你从来都没想到我,自始至终,你都没有问我,我脸上的伤是从哪里来的,你一直在利用我。”
宁亦目光沉静,望了过去:“难道你不是吗?倘若你真的没有邪念的话,你和我都不会出现在乌山。”
我给过你机会的。
下一刻,宁亦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这是他没料想到的结局。
一如初见的那双眸望着他,亮的惊人。
一柄长剑贯穿了两人的腹部,大片的红的至他们身上晕染开,白的成了红色,黑色一成不变。
聂乘风在笑,将头埋进了宁亦的脖颈处:“我好困啊。”
我很恨你,也很想杀了你,可是,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却很高兴。
第一年,我觉得你没有死。
第二年,也是。
第三年……
你想激怒我,杀了你,没关系,我成全你。
利用也好,想死也罢,我都陪着你,不问缘由。
世界在宁亦眼前碎裂,如夏日流萤,在光亮里,脖间的温热愈发的明显。
“7551。”他不自觉的呢喃出声——
作者有话说:聂乘风不是第一个来到此处的,很久之前,上清的开山老祖来到这里,废了半条命,缺了半条腿。
他比聂乘风要有眼力的多,他一眼就看出了宁亦的半神之躯。
宁亦问他,愿不愿意杀了他。
上清的那位摇头,递给了宁亦两颗枣子。
他叹气,笑的温和表达了歉意,他道:“我还有未过门的妻子,还有孩子,我无法断了因果。”
弑神者,为天道所诛杀,此生,与之相交者,命途坎坷,暴毙而亡。
没人能救他,也没人能杀他。
寒潭水,怨气凝聚,他这位为北域奉献一切的半神,迟早也会淹没成他所束缚的那些妖物一样。
世人都无辜,有时候,微生宁亦也在想,他无辜吗?
他没想活,他想死在这里,成为这埋尸地里的其中一员。
第96章 任务完成
【世界登陆中, 宿主017号请准备。】
【滴,已正式登陆,请完成角色扮演, 祝您旅途愉快。】
【登陆次数:97/5】
“师尊,大师……师越现已诛杀望春台。”
宽大的袖口拂过棋盘, 宁亦的手微微一抖。
楚宣抿着唇,也看到了师尊这一失态的举动。
师尊最憎恶妖邪,如今大师兄身负妖王血脉, 是个不折不扣的妖,师尊虽下令诛杀, 但这么多年的教导在,也定会心痛。
袅袅飘浮的熏香,棋盘中的棋局纵横交错, 宁亦垂眉,握在手中的圆滑棋子正一点点的化为流萤。
他扭过头,而楚宣那张充斥着担忧的脸此时也同他手上的那枚棋子一样,正一点点的消失。
所有的物品,苍穹, 都在扭曲变形。
嘈杂的雨声逐渐远去,雨链流水变缓,近乎于无。
所有的都在消亡, 露出最空茫的黑。
这般景象,宁亦并没有多少的意外, 他就静静的看着。
因为这不是第一次了。
主角师越, 死了。
宁亦都能回想的出,师越此时是以何种模样离世的。
仰面倒在望春台的泥地里,束发的青色发带断裂, 俊秀的面容上,长发有几缕粘在脸颊上,身下是汩汩流出的血,大雨一冲,一地的血色蔓延。
这是不知道多少个周目时,师越死后,他去时的景象。
根据系统手册来说,只要世界支柱死亡,世界就会崩塌,宁亦感觉自己应该惊叹于此番世界在他眼前崩塌,因为他未见过,可意外的是,他并不觉得眼前的景象有多么的难以接受。
他只觉得应当如此,就该如此。
扭曲的空间成为虚空,只留下惨白的一点。
在刹那间,世界又再次的凝聚。
消失的殿宇、山石、苍穹重新出现在眼前,与此前一般无二。
地动山摇,飞沙走石,一息间的骤然崩塌与重建似乎只是一场幻梦。
与之前的91次重置一样,一切都倒退到了师越死去前三天的黄昏。
宁亦依旧坐在偏殿的亭子中,不过面前的棋盘空空荡荡,天色已经逐渐暗淡。
他的面前跪着个人。
青年的背挺的笔直,垂着头,不言一语。
宁亦不着痕迹的拿过一边的云子,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将棋子放入盘。
“师尊。”跪着的那人喊了一声。
青年的声音偏哑,他跪了三天,滴水未沾。
宁亦自己与自己对弈:“我的话,你是一个字也未听,沧渊是要闯的,妖蛇是要砍的,你真当自己无所不能?”
师越跪了三天才把人跪出来,也知晓自己错了,尽量显得可怜。
微微抬起头,露出了一道结痂的伤口,从颧骨到嘴角。
没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小心翼翼从怀里掏出了朵根茎透红的花,双手向上捧。
“师尊,您对我的吩咐我一直记得,也没敢忘,一年禁足在青铜山,我亦听了。只不过您最近几日忙着与掌门商讨仙门比武这等大事,又为明锐小师修复灵根而忧心,我就想着让您轻松一点,去了沧渊,伏击了妖兽,才夺取到血藤花。”
“此事,是我考虑不周。”
那道伤疤明晃晃的落进宁亦的眼底,他没有多言语,而是如同很多次那样,将倒着茶水的花口杯向外微微推。
师越眼睛一弯,就知道师尊不再怪罪他,摇晃着站起了身。
按照其修为来看,以及身上所带的丹药,无论如何,师越都不会在他面前呈现出如此情形。
宁亦亲瞥了一眼,开口道:“你最近几日就在青铜山中反省,无事不得出。”
师越脸上笑着将花留下,高高兴兴的喝了茶水,转身就离开了偏殿。
徒留宁亦一人对着棋盘有些发愣。
上个世界依旧没有结算。
而这个世界,经历过如此多的世界重置,每一次的登录提醒却雷打不动的出现在他的耳边。
以及上个世界,在他记忆里突然出现的代号,7551究竟表明的是什么?
他在人偶世界的代号?
宁亦感觉自己似被一层水球包裹住,只要有一根针刺破屏障,他就能窥破真相,只是那根针他要在哪去寻?
季宁亦因该被人厌恶,死在不知名的角落。
沈宁亦也因该陷入舆论风波,得不到任何人的爱而死去。
人偶也应该在开场之时,成为一微不足道的环节。
尤其是微生宁亦。
在他的刻意中,在破坏人设的前提下将剧情搅的七零八落的,并精心算计了主角聂乘风与师绾绾。
寄希望得到系统的偏移提示的提醒,又在进行一定的试探。
聂乘风的人设至始至终是不择手段的活下去,而在最后,他居然能和他一起赴死,宁亦是没有想到的。
并在那一瞬间,宁亦有了隐隐的猜测。
光滑圆润的棋子被他摩挲着,聂乘风前脚刚走,91次的世界重置让宁亦察觉殿外细微动静时,便已知晓了来人是谁。
姜水,他收的第二个徒弟。
红衣黑发,双眸沉静如水,漂亮不缺飒爽。
她是来给师越求情的。
“何事。”宁亦问,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姜水行了个礼,“刚回来,想来看看师尊。”
前些日子,莲城出了几只小妖,姜水就领着几名要下山历练的弟子前往去降服,如若不是她的离开,子桑宁亦则不会忧愁于明锐的灵根该如何修复,也不算忧愁,只是略微麻烦一点,需要其在等一段时间,等到仙门大比之后。
姜水是个恨不得一天掰开成两天用来修炼的人,非必要不来此处。
宁亦摆了摆手,道:“也难为你有这个心了。”
小姑娘眼睛直直的看过来,也没话说,也不离开,就算不了解她的人,也知道她有话说,可她也就是不说。
*
当年带她回来时,是灾年。
小姑娘赤脚走在小道上,衣衫不净,头发糟乱。
她身后的几里,瘟疫肆虐,尸体已经一摞堆了一摞,谁也不知,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是怎么走出来的。
天上的秃鹫盘旋,黄沙弥漫,宁亦也是在那时见到了姜水,小姑娘唇干裂的冒出血,体力不支的倒在了地上,缓过了神,没了力气,就用手爬。
宁亦把人抱了起来,小姑娘已经完全的没有了意识,只喃喃念叨着,祈山,阿爷,反反复复的来回的念叨,直至昏迷。
这场大旱是由一只妖毁了此处灵脉所造成的。
妖只能带来毁灭,绝望。
十三岁的姜水失去了把她养大的阿爷,也没有同她念叨的那样,将心心念念希望根落故里的阿爷带回祈山。宁亦带她回去的时候,那一地的尸体都被就地焚烧,化成了灰,姜水来晚了。
小姑娘没哭,对着宁亦就跪了下来。
就此同宁亦结下了师徒情分。
姜水原本是没有名字的,阿爷叫她丫头,她就取了旁人叫阿爷的姓,自己给自己取了这个名。
旁人都叫阿爷叫姜乞丐。
水字,是因为那年的大雨未曾落下,阿爷临走前,连一口水都没喝上。
从知晓那场干旱是由一只百年小妖,因为一己之私所造成的。
从瘟疫肆虐与哀嚎声走出来的小女孩,就变成了如今杀妖不眨眼,让妖一听名号就闻风丧胆的罗刹。
*
小姑娘心眼不大,什么都摆在脸上,就等着人来问。
宁亦率先问道:“什么事?”
姜水说话吞吐,支支吾吾:“没什么事情。”
“……”宁亦叹了口气,也不对弈了,“说吧,是为大师兄师越来的吧。”
姜水眼前一亮,也没点头也没摇头,在外冷脸果决的姜水仙子,在师尊面前却是个拧巴沉默的小女孩,要一个一个问才出声。
姜水是不达目的不会走的性格,但她却也不会死缠烂打让人屈服,而是站在一边等你注意到她。
意外的,宁亦听到了姜水说:
“师尊,大师兄已经在青铜山待了近乎一年了,你还要将他拘在那多少时日啊,而且,因为毁坏药圃中的百年绒草而禁闭一年未免太过了。”
姜水的声音是在宁亦注视下越来越轻的。
宁亦断定于她的话不是她心中所言,大约是某人给的词,至于是谁。
宁亦不在意。
他说:“当初我带着你师兄回来,师祖给算了一卦,说他此生名有一节,若越过去,此生无虞,若未跨过去,此生就止步于此。”
同姜水说其理由,不用多细,只需要说,她就会信,也会走。
望着姜水离开,宁亦久久没有收回视线,手指棋子轻敲桌面,望向天际苍穹。
这一日,姜水还在为师越说话,可三日之后,奉子桑宁亦话杀了师越的人还是她。
宁亦这个人设与姜水是差不多的。
都是亲人死于妖魔之手,不同于姜水死了一个,子桑宁亦的全族都死于妖魔之手,只留他一人苟活于世。
再加之百年前仙妖两道签订了契约,休战千年,而在此条件下,还有众多小妖流窜于世间,吃人屠杀,坏事做尽还死不悔改。
由此种种,导致子桑宁亦对于妖邪的态度过于极端,只要出现在他面前的妖,他便会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而在三天后,则是师越暴露妖身,被众人围剿的戏码。
按照原剧本,师越则会假死脱身,逃之夭夭后一路打怪升级,最后登神,向债主讨债并获得一众美女青睐的龙傲天剧情故事。
然而,一切的所有都停滞在了三天后,师越没有逃脱,无数次死在望春台上。
宁亦不解这其中有什么变故,就算在怎么发展,师越都不至于死在望春台。
可他就是死了。
死在了姜水的剑下,死在了子桑宁亦的命令中。
子桑宁亦的心太狠,对于妖的态度又过于尖锐,师祖在时,过于担心其心境崩坏,无数次开导,但未让其内心有多少的改变。
妖就是妖,就该就地诛杀。
无辜的妖是妖,无辜的人也是人。
子桑宁亦那一日,对着灯火通明的大殿上的人影,第一次,未表露出尊敬。
他的声音不颤不抖,仰着头,神情澄澈,未流露出多少悲伤:“子桑一脉,唯有我活了下来,阿爹一生未杀一只无辜的妖,所以,当子桑一脉有宝物传言扩散时,它们用一只濒死、未有孽障的狐妖取得了我阿爹的怜悯,拿到了扶摇谷的法阵布局,将六十口人屠戮殆尽。”
宁亦说:“我听到了利爪破开人肚皮的声音,也听到了他们在讥笑于我阿爹的愚蠢。”
“我亦知晓这世上千千万万只妖里亦有良善之辈。”殿中烛光映照与他脸上,瞳孔深处是万籁俱寂的无尽苍茫,宁亦声音坚定,“他们无辜,可这世界上千千万万的百姓也亦无辜。一只妖的出现,就能搅动一方城不得安宁,百姓为何要赌一只本性就无任何慈悲的妖是良善之妖。”
“杀了一只,就能减少此种惨案的发生。”
“我为何不杀!”
子桑宁亦与高座之人对视,“我要杀!我要杀的这世间妖邪听我名号就退避三舍。我要杀!我要杀的他们,踏出妖界便能回想到人头落地的毛骨悚然。”
“倘若这世间妖邪肆虐,那就是我杀的不够多,我要杀,我能杀!”
子桑宁亦对于妖邪的容忍度极低,在知晓师越的那一瞬,他就已经有了决断,没人能动摇他的道。
是妖就会杀,杀的毫不犹豫,即使那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弟子,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杀死。
是妖必诛。
这算是宁亦此次扮演子桑宁亦这一人物的锚点。
宁亦分析着,姜水却是去而又返,身边多了个人影。
“……”
宁亦望着那两人,捏着棋子的手微紧。
这是91次重置后,唯一一次出现了不一样的剧情。
师尊的视线扫过来,明锐向姜水身后躲了躲,雄赳赳气昂昂要为大师兄师越抱不平的气势瞬间灭了,低眉顺眼成了个乖宝宝。
宁亦不说话,气氛压抑,明锐先说了话:“师尊。”
……
师姐对于气氛的把控近乎于无,明锐知晓自己得不到她的救助,牙关一咬,低下了头:“师尊,大师兄也是为了我才出了青铜山,你就不要生他的气了吧。”
宁亦不语。
明锐听不见回应,将知晓的事情一股脑的全说了出来:“而且,大师兄也是为了准备你的生辰礼才硬要出去的,师尊,你就原谅他吧。”
原谅?
宁亦挥了挥衣袖,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被转移到不知那个犄角旮旯里去了。
这个世界,不同于前几个世界给他一定的时间缓冲、带入,又或者是直接从他出现的片段开始进行人设带入,而是直直的,不留余地,将他拉入这个片段。
好像,是要让他做出选择。
子桑宁亦因为师祖的那一卦,而给师越一年的禁足,为保全他的命。
可到头来,让其陷入危险的却是因为他。
是他让师越死。
无论如何,只要这一年未过,他认为师越说情说出一朵花来,子桑宁亦都不会松口。
第一日,无事发生。
第二日,姜水闯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一大群的人,同那91次一样的流程,宁亦去了青铜山,确定人为妖,当着一众人的面,对着姜水下达了死命令。
他要师越死。
姜水跪下接下令牌时,眼中似有迷茫,但最终坚定。她不明白为何一夕之间对她很好的大师兄成为了妖,只是,是妖,她就会杀,杀了妖,才不会有那么多的人死。
第三日,天下大雨。
整整三日,与前91次一模一样。
黑白子将棋盘给铺满,水顺着雨链落下,雷声阵阵,不见天光。
宁亦将一子落下,再过三个时辰,楚宣会带来师越被诛杀的消息。又或者,是明锐来此,说师越已逃出了青云宗,无限重置的魔咒被打破,不会再有第92次。
手中云子如温凉的玉,一子落下,满盘皆输。
宁亦敛眉。
会有第92次吗?
*
大雨之中,望春台上,对于姜水的招式,师越都尽量的躲避,但腹部还是不慎被刺伤,血将青色衣裳晕开。
他同很多次那样,问道:“师尊有话对我说吗?”
对面也是相同的回应,一切都在既定的轨道上,师越都能知道姜水接下来会说什么话。
“没有,他只说了一个字,杀。”
心声与那道声音重叠。
而后,是那块令牌被拿了出来,不用看上一眼,师越都能知晓它的细节与纹路,银白色,上面刻着子桑两个字。
见它如见师尊。
师越周身的灵力散去,大雨滂沱,只是一下,他就被淋了个透心凉,姜水的剑就那般袭来,裹挟着寒霜,师越闭上眼睛,等待着下一次的重来。
他能无数次离开望春台。
只是,从沧海回来,师尊遥遥看过来的视线里,师越那久久未动的心就跳了那么一下。
他迫切的想知道,师尊能否对他心软一次,在知晓他是妖后。
哪怕二十年里养了一条狗,杀了也会有些不忍与难过吧,哪怕就一丁点。
可惜,没有。
他一次次死在望春台上,直到合上眼的那一刻,那人都没有来看他一眼。
冰凉的水顺着脸颊、发丝滑落,师越笑了一下,他不准备躲,千千万万次,他总会等来他的春,只不过会晚一点,再晚一点。
只要有一次,那就够了。
那柄剑迟迟的未刺入他的胸膛,师越睁开眼,只见寒剑断裂,他的身侧出现了一道身影。
从为师越挡下这一致命伤时,宁亦就知道自己的人设崩了。
他还未发出质问,那悬于半空还未落下的残剑碎片折出来的光落入他的眼底。
记忆纷飞。
教堂内,圣母玛利亚雪白的雕像前,少年趴在地上,呕吐着鲜血,随意擦了擦嘴角,半死不活的说:“01,我好像要死了。”
彼时他站在一旁,一身神职装扮,同教堂里的色彩完美融合,似乎只要拿起一本圣经,就能为其进行一场驱魔仪式。
只不过那时的他什么话也没说,也没有动。
过了很久,在少年似乎要吐血身亡,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时,才蹲下身,给人塞了一颗药。
他说:“7551,这是最后一次。”
而后,有一次,就有无数次。
被巨龙扔飞至悬崖的炮灰王子,夺嫡失败的落魄王爷等,几番的命悬一线,少年望着他,笑着等待死亡,又或者是感慨又略带认命的喊了一声:“01。”
他不是宁亦,而是快穿局首席执行官系统01。
缓过神,宁亦低下头,居高临下的望着地上的青年,大雨打湿泥泞的土地,那人仰头,如同第一次在吸血鬼世界于教堂见面那样孱弱。
01伸出了手。
他道:“您好,宿主017号,我是您的辅助系统,执行官01号,期待与您的协作。”
师越没有缓过来,愣愣的呢喃出声,“师尊……”
与此同时,一声提示音出现在01的脑海中,似是出现了数据延迟,带着细微的电流声。
[恭喜执行官01号任务完成度百分之百,欢迎您的回归,007号系统向您致谢!]
[次啦——]——
作者有话说:emmm,之后算番外吧。[化了]
很多地方,感觉和之前想写的大相径庭,尤其到后面的时候[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