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医心(一更)
“是, 徒儿仔细询问过,确认无疑。”
三生堂内,言锦躬身站在一处屋檐下, 话音落下,自头顶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清醒如何?”
“轻者头痛, 重者发热,目前收到的消息已逝七人, 但大多是本就身患疾病导致, 目前具体情况还不得知, 只知已有蔓延趋势。”
殷竹霜斜倚在房顶, 慢悠悠灌了口酒:“你打算如何?”
言锦道:“镇长已向官府上报求助, 但迟迟未有回应,事态紧急, 徒儿打算前往救人。”
“嗯, 后日便是你与宿淮的大婚之日,”殷竹霜翻了个身,“不成婚了?”
“师父哪用得着和我说这样的话?”言锦笑道, “您当年引我进门时给我上的第一堂课我现在都还记得。”
当年, 尚且还未颓废到这等境地的殷竹霜, 还有兴致教小孩:“言锦, 可知为医者,何为医心?”
言锦思索片刻道:“医者仁心。”
殷竹霜掀了掀眼皮:“那何为仁心?”
此问在当时的言锦眼中与先前那问一般无二, 无非是待病人细致温和,有救世救人之心。但殷竹霜问得显然不是这个,所以言锦最初并未回答出来。
殷竹霜却道:“是慈悲。”
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 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
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惜身命。
见彼苦恼,若己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巇、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
医心,以慈悲为引,慈悲是医者的第一味“药”。
“既为医者,不敢忘肩上之重担。”言锦道。
“合该如此。”殷竹霜颔首,“可有与你同去?”
言锦并未立刻回答,而是笑了笑。
他尚未开口,身后院门已然大开,宿淮率先踏入,夏箐颜和林介白紧随其后。
“三生堂全体弟子愿往。”
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几人立刻着手准备。
三生堂送走最后几位病人后直接闭店,药房内,言锦迅速扫过一排排药柜,心中已有计较。
他一边拉开抽屉,一边快速吩咐:“治疗高热、头痛、呕吐腹泻的药材,都多备一些,目前叶琦大夫递来的消息只有头痛发热,但以防外一,解毒避瘟和宁神静气的药也都也带上。”
“事发突然,我们药材储备不够,后续可能还要再想法子找些。”
宿淮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侧,依言取出药材,利落地用分包装进药箱中。
“大师兄,医书我整理了一些这几本讲述时疫和杂症的医书大约能用上,一道带去?”夏箐颜抱着几本书进来。
“带上。”言锦点头,又看向一旁负责清点的林介白,“老三,驱虫防疫的药粉去拿些,还有艾草,到时用来熏烤住处和病区,祛除秽气。”
林介白忙应道:“大师兄放心,这些都备足了。我还准备了些用药汁浸过的面巾,看诊时能用。”
宿淮在一旁补充道:“师兄的银针等物也已收好。另备了干净布条和烈酒,用以清理和应急。”
看着几人准备得井井有条,言锦心中稍安,但眉心依旧微蹙,这场瘟疫来得十分突然,古瓷镇又偏远,物资和药材都是现买现卖,几日过去,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干粮和清水已让备下,足够我们几人支撑数日。换洗衣物也简单收拾了。我还带了些蜜饯和盐,若看诊过度劳累,或能派上用场。”
夏箐颜又道,“外面已找了脚程最快的马拉扯,师兄看可以出发了吗?”
所有东西很快被打包搬上马车,殷竹霜不知何时已从屋顶下来,倚在门边,静静看着。待他们准备妥当,才抛过来一个小布囊。
言锦接过,入手微沉。打开一看,里面是几枚黑色药丸,隐隐散发着一股辛涩的气息,看上去和寻常药丸相差无几,但这是殷竹霜给的,定并非寻常药材所制。
“若自身感觉不适,服下或可压制一二,争取些活命的时间。”殷竹霜语气依旧懒洋洋,但看着眼前的几个徒弟时,微微叹了口气,“记住,救人先要保住自己。都平安回来。”
言锦与其他人对视一眼,笑得眉眼弯弯,他将那小布囊仔细收好,躬身一礼:“多谢师父。”
他们连轴转了一日一夜,天色微明,三生堂的大门缓缓开启。四人直奔古瓷镇方向而去。
行至午时,日头渐烈,他们在路旁一片小林边停下歇脚,顺便吃些干粮。
夏箐颜将水囊递给言锦:“师兄,喝点水吧。从早上到现在,你滴水未进。”
言锦接过,道了声谢,仰头喝了几口。清凉的水滑过喉咙,稍稍驱散了些许疲惫。
宿淮走到他身边,递过几块糕点,低声道:“多少吃一点。到了地方,怕是连吃饭喝水的工夫都难有。”
从昨日收到消息起,言锦便没得空与他说上一句话,眼下好不容易得了几分闲,不由得靠近了些,心中的焦急也渐渐被抚平。
他勾了勾宿淮的手指:“此去千万当心。”
此后一路快马加鞭,几人几乎未曾停歇。越靠近古瓷镇,官道上的人烟越发稀少,偶尔遇到的行人也是行色匆匆,面露惶然,避他们如同蛇蝎。
终于在第二日午后,远远看到了古瓷镇那略显破败的镇门轮廓。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四人心下一沉。
古瓷镇本就地处偏僻,离官道都还有些距离,往日里镇口除了镇民门大多无人经过,长此以往镇门几乎成了摆设。
而此时,镇门紧闭,门前竟设了路障,数十名手持长矛、腰挎佩刀的官兵把守在外,神情戒备,如临大敌。
言锦几人勒住马缰,对视一眼,均感不妙。
官府的人竟然已经来了,但并未见着相应的防疫措施,反而将镇民们困在镇中,这是何意?
言锦心中有了一个荒唐的猜测,他深吸一口气,翻身下马,走上前去,对着为首的一名军官模样的人拱手道:“这位军爷,我等是城外三生堂的医者,听闻镇内疫情严重,特来相助,还请行个方便,放我等入内。”
那军官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尤其在他们身后的马车上停留片刻,眼神冷漠,带着一丝不耐:“官府有令,古瓷镇疫病横行,为防扩散,任何人不得出入!你们速速离去,莫要在此逗留!”
果然如此,看来古瓷镇被彻底与外界隔离了起来。
言锦心头一紧,耐着性子解释:“军爷,正因疫情严重,我等医者才更不能坐视不理。镇中百姓需要救治,多耽搁一刻,便可能多丧一条性命,还请军爷通告大人一声。”
“哼,救治?”
那军官眯着眼嗤笑一声,语气带着嘲讽,“里面的病鬼能不能活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你们进去,万一染上病,再跑出来传染给别人,这责任谁担得起?上头有令,封镇!谁也不能进!再啰嗦,把你们当乱民抓起来!”
宿淮闻言,脸色一沉,上前一步,将言锦稍稍护在身后,语气也冷了下来:“封镇?这就是官府的对策?将一镇百姓困死在里面?你们上报的求助,可有了回应?援医和药材何在?”
军官被此话震慑了一二,又见他们几人虽年轻,但气度着实不凡,看着不像是普通大夫,眼下朝中局势混乱,保不准是哪家派来与他们大人为难的人。
他语气稍缓,但依旧强硬:“上头自有决断,岂是你们能过问的?实话告诉你们,里面的人,是死是活都听天由命。你们赶紧走,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说着,他身后的官兵们也纷纷握紧了手中长矛,逼上前来。
言锦心下一沉,掌心冰凉,最坏的情况来了。
这官府是怕担责任,怕疫情扩散影响到自己的乌纱帽,竟采取了如此昏庸懦弱草菅人命的法子,跟他们讲道理已是无用。
他拉了拉宿淮的衣袖,对那军官沉声道:“军爷,见死不救有违天理人伦。今日之事,我等记下了。”
他目光扫过那些冷漠的官兵,以及紧闭的的镇门,心中一片冰凉,在镇门之内,隐约传来一些压抑的哭喊。
那些人,都是他的朋友们,不久前还一起说笑吃饭。
他不再多言,对宿淮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人默默退后,牵着马离开了镇门范围。
走到远处一个僻静的角落后,林介白气得眼圈发红:“他们怎么能这样!那是几百条人命啊!”
言锦脸色也很难看:“官府靠不住,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
他按了按颤抖的手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分析道:“硬闯不行,徒增伤亡。官府封锁,意味着里面很可能缺医少药,甚至可能连粮食清水都成问题。”
宿淮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需要兵分两路。一路想办法潜入镇内,了解情况,尽可能开展救治。另一路在外筹集物资,尤其是粮食和药材,想办法送进去。”
“正是。”言锦点头,“宿淮和我留下,看能不能寻着法子潜入镇内。箐颜和老三在外,负责筹集物资,寻找外援,我会设法与你们保持联系。”
“不可。”言锦话音方落,宿淮便道,“进镇救治之事交给我和夏师姐,师兄与林师兄负责外援。”
言锦皱眉正待说话,宿淮又道:“此事并非偏颇师兄,只是我们几人,若论医术,师姐常年在三生堂专研,连我都自愧不如,我和师姐进入镇中最好。”
“是,我认同小师弟的说法。”夏箐颜正色道,“我不擅交谈,也没门路,在寻求外援上可能会拖后腿,不如大师兄去。”
“可是箐颜……”言锦看着她,满目的担忧。
“大师兄别小看我啊。”夏箐颜忽然笑道,“我可不是以前那个遇见事便吓哭的小姑娘了。”
言锦见着她的笑颜愣怔一瞬,恍惚间好像又看见了当年怯生生拉着他衣袖喊大师兄的小丫头。
半晌,他轻叹一声,揉了揉夏箐颜的头:“小师妹长大了啊,这下是当真能去游历江湖了。”
夏箐颜弯了弯眉眼没再说话。
话已至此,几人没再犹豫,直接定下。
镇内危险,镇外奔波亦非易事。
宿淮深吸一口气将言锦抱在怀中,他其实也很想与言锦一同面对,但也知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你们在外,万事小心。从一路上避之不及的百姓来看,此事应当传开了,大家怕是不愿理会你们,尤其是购买物资,恐怕不易。”
“我明白。”言锦握了握宿淮的手,一触即分,他将殷竹霜给的药丸放到宿淮手中,“你们进去后,更要万分谨慎,护好自己,若是成功进入镇中,我会想法子与你们取得联系。”
事不宜迟,言锦和林介白将大部分行李交给了宿淮和夏箐颜,只带了随身的东西和一些银钱。而宿淮二人趁着无人注意,绕到镇子侧面,寻找防守薄弱之处,准备伺机潜入。
言锦和林介白目送他们身影消失,心中沉重。他们不敢耽搁,立刻牵着马,前往离古瓷镇最近的一个稍大些的市集,希望能尽快购得所需物资。
然而,现实比他们想象的更为残酷。
当他们找到一家粮铺,提出要大量购买米面时,掌柜的却将银子放回了言锦手中,道:“客官要这么多粮食?运往何处啊?”
言锦不欲多生事端,只道:“自有用途,掌柜的只管开价便是。”
那掌柜的嘿嘿一笑,伸出五根手指:“现在粮食紧俏,这个数,一石。”
“五两?”林介白倒吸一口凉气,“平日不过一两半一石,你这不是坐地起价吗?”
“客官嫌贵?”掌柜的皮笑肉不笑,“嫌贵可以去别家问问嘛。不过嘛,这附近,怕是都这个价咯。听说古瓷镇那边不太平,这粮食运过去,风险大着呢!”
言锦心中一沉,知道消息已经传开对此事不利,但没想到会糟成这样,这些商人趁机牟取暴利。
他们连问了几家,不出所料家家皆如此,不仅粮食价格飞涨,连带着药材铺的各类药材,尤其是清热解毒与疫症相对的药材,价格翻了几番不止,而且一些紧要的药材,掌柜的竟推说缺货。
然而祸不单行,当他们试图向一些过往行人或者附近村落的村民打听情况,或者寻求帮助时,那些人一听到“古瓷镇”三个字,无不色变,要么慌忙摆手躲开,要么就直接恶语相向。
“滚远点!你们是不是从那边来的?别把病气过给我们!”
“还想买粮食送进去?做梦!让他们自生自灭去吧!”
“官府都封镇了,你们还敢往里凑,不要命了!”
言锦站在原地听着那一片的叫骂声,心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连带着呼吸都困难。
冷漠、恐惧、自私,像一堵无形的墙,将古瓷镇彻底孤立。
言锦和林介白奔波了一整日,几乎磨破了嘴皮子,却只买到少量高价粮食和药材,相对于一镇子的需求,无异于杯水车薪。
夜幕降临,两人在一处废弃的土地庙暂歇,身心俱疲。看着那寥寥无几的收获,一股巨大的无力感裹挟住了他们。
“师兄,这样下去不行……”林介白声音沙哑,带着沮丧,“粮食药材买不到,价格高得离谱,周边的人也……我们根本送不进去多少东西。”
言锦靠坐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了闭眼。
“大师兄你还好吗?”林介白见言锦脸色不好,连忙安抚道,“你不必与那些落井下石的小人置气,不值当。”
“我没有。”言锦摇了摇头,“我就是着急,晚一日镇中的人便多一分危险。”
他想起了镇门内隐约传来的哭喊,想起了宿淮和夏箐颜不知情况如何,想起了那些在病痛和绝望中挣扎的百姓。
他按了按眉心,吐出一口浊气,起身道:“走,先去古瓷镇看看,也不知宿淮和箐颜进去没有。”
“是。”林介白连忙跟上。
夜晚的镇子比白天更多了一分死寂,只有巡逻的官兵依旧。
言锦和林介白绕着镇子转了大半圈也没见着宿淮二人的身影,想着他们大约是进去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而踉跄的脚步声
言锦和林介白立刻警觉起来,躲到隐蔽处。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借着微弱的月光,他们看清那是一个年轻男子,衣衫褴褛,满面污垢。
言锦却是一愣。
这是镇长的儿子。
眼见着这人不知为何要直冲官兵而去,他忙将人一把拉住。
那男子看到言锦二人,先是一惊,随即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嘶声道:“言大夫,真的是你!”
言锦连忙上前扶他:“是我,眼下镇子被封,我们也想法子,你别慌,先起来和我说说镇中情形。”
镇长儿子却泣不成声:“镇中糟透了言大夫,生病的人越来越多,我爹为了求官府,腿被打断,现在染了瘟疫怕是活不过今晚,但就算这样也没用。”
“镇子里没药,没粮,死的人越来越多,我媳妇和我闺女都病倒了,烧得说胡话,我不能再看着她们等死啊!”他哭着一把抓住言锦的手,“言大夫,那些当官的不管我们的死活啊!你得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言锦看着他,呼吸微微颤抖:“宿淮呢,你见着他了吗?他和我师妹都想法子潜入镇中,我没在外面见着他们,你可见着了?”
“宿大夫?”镇长儿子一愣,“没有,今天没有一个人进镇子。”
话音落下,言锦心中骤然涌出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
“啊!!!”
一声惊天的尖叫划破夜空的死寂,言锦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跌跌撞撞地向镇口跑去。
在看清那里的情形时,他猛地睁大了双眼,然而一步还未跨出又被林介白拉了回去。
那叫声是夏箐颜!
她正被官兵抓着往远处拖拽,在他们不远处,宿淮被两人狠狠押着跪在了地上。
“林介白,你放开我,我得去把他们救回来。”言锦挣扎着,“除了我没人能救他们!”
“师兄你冷静点!”林介白死死拉着,“救人也不能直接冲上去……”
“言大夫,让你们进去镇子才有救。”镇长儿子忽然打断林介白,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极致的痛苦和愤怒在他脸上扭曲:“我偷跑出来,想去找药,可外面……外面都把我们当瘟神!买不到,什么都买不到!”
他忽然死死抓住言锦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声音颤抖:“言大夫,没用,求他们没用,那些当兵的,那些黑心的商人,他们不会管我们死活的!”
镇长儿子的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他环顾这四周,目光最终落在沉沉的夜色上,那里有他逝去的和正在等待他救命的亲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泣血的悲愤:“言大夫啊!就他们啊!”
言锦心中巨震,想要出言安慰,却见镇长儿子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急而晃了一下。
他脸上的疯狂达到了顶点。
“我不能……我不能让我娘子和我闺女就这么没了。”
“也不能让镇上的乡亲们……”
他喃喃着,忽然转向言锦,深深看了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言。
言锦看着他,心中忽然闪过什么,指尖颤抖着动了动,想要拉住他。
但来不及了。
镇长儿子猛地转身,像一头失控的野兽,朝着镇门方向,朝着那些把守官兵,发足狂奔而去!
言锦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夜色中,只见镇长儿子的身影义无反顾地冲向镇门。守
卫的官兵也发现了他,厉声呵斥:“站住!什么人!敢在这儿撒野!”
镇长儿子恍若未闻,反而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声音划破寂静的夜空,传得极远:“狗官!你们见死不救!天理不容!古瓷镇几百条人命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就在他即将撞上官兵的一瞬间,一名官兵下意识地挺起了手中的长矛,试图威慑。
“噗嗤——”
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伴随着戛然而止的嘶吼。
他的身体猛地一顿,被长矛刺穿。
他圆睁着双眼,望着那再也回不去的家,最终软软地倒了下去,鲜血迅速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到言锦和林介白根本来不及阻止。
两人僵立在原地,浑身冰冷。
远处,官兵们似乎也因这突如其来的死亡而有些骚动。
有人连忙离开向上通报,有人将镇长儿子拖到一旁,宿淮和夏箐颜被官兵放开为他止血。
夜风吹过,带着血腥气和深入骨髓的寒意。
不出片刻,上面传来命令,放宿淮二人进去,连着镇长儿子一起,死也要死在镇子里面。
言锦死死攥紧了拳头,他闭了闭眼,将心中的悲愤压下,他还不能太过动气,不能倒在这里。
林介白站在他身边,脸色苍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个字。
过了许久,言锦才极其缓慢地松开紧握的拳,掌心一片血肉模糊,他转过身,“介白。”
他扯了扯嘴角,眼中是滔天的怒意,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我们走。”
林介白一愣:“去哪?”
“去找所有我们能找到的人和资源。”言锦一字一顿道,“官府不管,我们管。商人抬价,我们想办法。邻村隔绝,我们去更远的地方找生机。”
他甩了甩被自己按得酸痛的手腕,冷声道:“今天爷爷还就想斗一斗。”——
作者有话说:第一更,后面还有一万四千字,可能会分成两章。
第52章 乱象(二更)
镇长儿子被官兵像扔破麻袋一样, 丢进了镇子入口的空地上。宿淮和夏箐颜也被猛地推了进去,两人踉跄几步,险些扑向地上那个血淋淋的身体。
“快!小师弟来看看他!”夏箐颜声音紧绷, 手指迅速按向镇长儿子的伤口。
夏箐颜已经撕开镇长儿子胸前的衣物,看到那个狰狞的血洞, 心就沉了下去。血沫子正随着他微弱的呼吸从伤口和嘴角往外冒。
宿淮蹲身查看了一番,这样的伤口和出血量, 不出片刻便会死去, 在这种情况下根本没办法救人。
他向后看了一眼, 沉重的镇门被缓缓关上, 隔绝了最后一点亮光, 他们原先装有药材和物资的马车被官兵直接扣押。
他低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但眼下并非与官兵争斗的时候, 需得尽快与叶琦会合, 得知镇中的具体情况,他才能给言锦递消息出去。
他摸了摸袖中的东西,那是一只巴掌大的小鸟, 是先前温邬送给言锦的传声鸟, 在他们分开前, 言锦和药丸一道塞给他的。
这里的情况比他想的要遭, 得找个时机给言锦递消息。
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以叶琦为首,后面跟着几个精神尚且还算不错的镇民,他们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叶琦二三十岁的年纪,此刻却是眼窝深陷,头发散乱, 脸上写满了疲惫。
“怎么回事?”叶琦蹲下身,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
宿淮抬起头,眼神沉重,对着叶琦轻轻摇了摇头。
叶琦的手颤抖着探了探鼻息,又摸了摸脉搏,最终无力地垂下。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压抑的抽气声。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喊,众人心中顿时一咯噔,连忙回头看去,忙要阻止那人上前。
“妹子可别去看了,你本来身子也不好,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你的孩子怎么办?”
“放开我,放开我,他是我男人啊……”那大哭的正是镇长的儿媳妇,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往前奔,直接推开了一众拦她的人。
终于,她看见了。
她跌跌撞撞跑上前,抱起已然没了呼吸的男人,崩溃大哭。
叶琦看得难受,想安慰她,却被一把掀开了手。
“叶姐姐这不关你的事。”
她猛地扭头,赤红着眼睛看着宿淮和夏箐颜:“都是那些天杀的官兵!他们不是人!是畜生!”
这话像火星掉进了油锅,瞬间点燃了在场所有镇民压抑已久的绝望和愤怒。
“当官的不给我们活路啊!”
“镇长一家为了我们都……”
“他们是要我们全镇死绝啊!”
哭喊声、咒骂声顿时响成一片,几乎让人窒息。
宿淮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站起身,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各位!听我说!”
人群稍微安静了一些,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我们现在没时间哭了!”宿淮环视众人,眼神沉静,“哭死了他,骂死了那些官兵,瘟疫就会自己好吗?我们就能活下去吗?”
他指向地上渐渐冰冷的尸体:“他的死,是为了给我们争一条活路,我们不能让他白死。”
叶琦也站了起来,哑声道:“宿大夫说得对!现在不是倒下去的时候,镇上还有更多活着的人等着我们救!”
夏箐颜抹了把眼泪,站起身,默默开始检查自己随身带着的小药囊。她带进来的药材极少,根本是杯水车薪。
那个最先哭喊的邻居,用力抹了把脸,哽咽着对宿淮和叶琦说:“对,不能白死,叶大夫,宿大夫,你们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宿淮为大家介绍了夏箐颜,又看向叶琦:“叶大夫,镇里现在情况到底如何?”
叶琦脸色灰败,她将镇民们疏散,有找了几个人帮忙将镇长儿子的尸体安顿好,才掐了掐眉心,让自己清醒一些,引着他们往镇子里稍微走了几步。
她缓缓舒了口气,低声道:“很糟,想象不到的糟。”
“发病的人越来越多,最开始只是发热咳嗽,浑身无力,但很快就会出现咳血、昏厥。死了已经不下十人了。”
叶琦像是累极了,也顾不得什么,撑着膝盖坐在路边:“现在最要紧的是,药材早就用光了,镇子被封锁,粮食也极度紧缺,人心……都快散了。”
宿淮眉头紧锁:“我和夏师姐带了一批药材和粮食来,但都被扣在外面了。”
叶琦眼中刚亮起的一点光又熄灭了。
夏箐颜急切地问:“叶大夫,您对这瘟疫的源头,有什么头绪吗?”
叶琦沉吟片刻,摇了摇头:“发病太散了,东一家西一家,像是突然就冒出来的。”
她叹了口气:“我也……”
她的话还没说完,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和打斗声!
“是我的!你他妈放开!”
“放屁!这是老子先拿到的!”
“抢啊!不抢等着饿死吗?谁都知道官府不打算管我们了,现在谁抢到药和吃的谁就能活。”
只见街角一处人家前,那里是别人临时堆放杂物的角落,此时有七八个镇民正扭打在一起,争抢着几袋不知从何处得来的米面和几捆干菜。
他们过得煎熬,一个个眼窝深陷,面色蜡黄。古瓷镇是出了名的民风淳朴,大家都互帮互助,几乎把一个镇子活成了一家人,此刻像疯了一样,拳打脚踢,嘶吼着,仿佛对方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死亡的恐惧终于压垮了最后一丝理智,紧绷的弦,断了。
“别打了!都住手!”叶琦急忙上前呵斥,但根本没人听她的,一个被打倒在地,另一个立刻又红着眼爬起来扑上去。
宿淮面色一沉,正要上前。
就在这时,一声尖利的怒骂从一旁的小屋传来:“一群没骨头的东西!”
几人动作一顿。
混乱中,一个干瘦佝偻的身影拄着拐杖,动作却极为利索,她快步地走了过来。
这人大家都认识,正是窦阿婆。
她平时就嘴碎刻薄,脾气也不好,没几个人喜欢她,也没几个将她当回事儿,所以地上争斗的几人只停了一瞬便又继续。
窦阿婆冷哼一声,一拐杖拦下又要上前的宿淮。
只见她走到混乱的人群边,举起手中的拐杖,对着那几个抢得最凶的人,没头没脑地就打了下去!
“哎哟!”
“谁打我?”
“窦老婆子你疯了?!”
那拐杖打得又快又狠,专往人胳膊、后背这些肉厚的地方招呼,虽然力气不大,但架势十足,倒是把几个打红眼的人暂时打懵了。
“抢!抢!抢!”窦阿婆扯着嗓子破口大骂,唾沫星子横飞,“抢就能活命了?啊?把这点东西抢烂了,大家抱着一起死!”
她举着拐杖一个一个点过去,高高仰着下巴,唾弃道:“看看你们一个个的,像什么样子!还是不是古瓷镇的人了!好几个大男人,不去帮忙,不去想办法,在这里争抢,你们连我孙女都不如!我孙女好歹还在帮叶大夫照顾病人!”
她骂得气喘吁吁,一双老眼却瞪得溜圆,扫过那几个面红耳赤的镇民。
一个被打了的壮汉不服气,梗着脖子道:“不抢怎么办?没吃的没药的,横竖都是死!”
“呸!”窦阿婆一口啐在地上,“死了活该!一点出息都没有!”
她顿了顿,喘匀了气,见几人垂头丧气的不说话,拐杖在地上剁了几下,又声音低了一些:“我老婆子家里,还有小半罐上次生病没吃完的药渣,还有几把米面。”
她轻叹一声,对叶琦道:“待会儿,都拿出来,给那些病得重的,还有带着娃的年轻媳妇分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宿淮和叶琦。
他们是都见过窦阿婆的厉害的,想当初将窦小花打得满地乱窜也没说过一句软话。
谁都没想到,这个平时最计较,最不讨喜的老婆子,会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拿出了自己保命的东西。
那壮汉张了张嘴,脸上阵红阵白,最终羞愧地低下了头,默默松开了手里攥着的半截面袋。
窦阿婆哼了一声,拄着拐杖,又对着宿淮和叶琦的方向,语气依旧不怎么好:“你们两个大夫,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想法子啊!真等着我们全死光?”
叶琦擦了擦眼角的泪,笑道:“是,阿婆,我们这就去想法子。”
窦阿婆这才满意点头,转身走了,嘴里还在骂骂咧咧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宿淮目送她离开,深吸一口气,对叶琦和夏箐颜沉声道:“不能再拖了。立刻划分疫症区,把所有出现症状的人集中隔离,重症和轻症分开,避免互相传染,也方便用药。目前没有症状的人尽量待在家里,减少走动。”
叶琦立刻点头:“好!先前给青霄他们辟出来的那个小院没忍住,正好能用,另外还有祠堂,那地方大,通风也好,可以用来安置轻症的人。病情加重的人安顿在小院集中看护,二位觉得如何?”
夏箐颜沉思片刻,补充道:“水源,一定要注意水源干净,还有处理病死之人和他们的衣物,必须焚烧或者深埋。”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在窦阿婆那出乎意料的举动带来的短暂震慑下,一些身体尚且还算不错的镇民开始行动起来,帮着收拾祠堂,搬运病人。
宿淮、夏箐颜和叶琦则立刻投入了对现有病人的诊治中。
没有足够的药材,他们只能采用最保守的方法,用仅有的艾草熏烤屋子消毒,用物理方式给高热的病人降温,喂一些简单的清热解毒的土方草药,效果微乎其微。
“大夫,我是不是要死了?”
临时铺的草铺上,一个个往日鲜活的镇民痛苦呻吟,眼中满是求生的渴望,但很快目光又暗淡下去,咳出来一口血。
三个大夫的心都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住,喘不过气。
…………
夜色再次降临,古瓷镇死寂得可怕,只有祠堂和几个重症的看护点还亮着微弱的灯火,偶尔传出几声压抑的咳嗽或痛苦的呻吟。
重症的看护点又增添了几个,几日下来几人都疲惫不堪。
这夜是夏箐颜负责巡视。
宿淮揉了揉眉心,和叶琦凑在烛火下,面前摊着几张简陋的记录,上面写着发病者的姓名、去向,发病时间。
“叶大夫,你再仔细想想,”宿淮的手指划过那些名字,“最开始发病的几个人,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联系?比如,都去过同一个地方?或者,接触过同样的东西?”
叶琦揉着胀痛的额角,努力回忆:“最早是镇东头的王屠户,然后是他隔壁的李木匠一家,接着是……是住在河边的周大娘和她儿子……哦,对了,还有窦阿婆家隔壁的那个货郎,叫陈凡生的。”
“陈凡生?”宿淮捕捉到一个信息,“他是货郎?经常外出?”
“对,”叶琦突然想起来什么,忙点头,“就是他最先有症状,他还有个媳妇叫杨轻柳,他们刚开始也只是头痛咳嗽几声,没人当回事,不料后来头痛的人越来越多。”
宿淮神情一凝:“他之前有没有带回来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他去过哪里?”
叶琦皱着眉头,仔细回想:“陈凡生……他最后一次进货回来前好像提过一嘴,说前段时间往南边走了趟,收了点……收了点什么皮子回来?”
说到这里,她忽然进屋拿出一本册子,上面记录了前些日子对镇民们的问话,她快速翻到一页,确认道:“对,好像是些没制好的生皮子,味道挺大,他还抱怨说亏了本。”
“生皮子?南边?”宿淮的心猛地一跳。盛夏将至,南方湿热之地,若有接触病死牲畜的生皮,或引发疫病,他曾在一本医书上见过一例病例,症状与眼前颇为相似!。
“那些皮子呢?”宿淮急问。
“后来为了防止镇中疫病蔓延,镇民们自发将用过的东西清洗了一遍,有的扔了,他们好像扔到镇子后面那个废弃的瓷窑附近了?”叶琦不太确定地说。
“瓷窑?”宿淮站起身,“那里靠近水源吗?”
叶琦脸色也变了:“不远!镇子用的河水,上游就经过那附近!”
两人对视一眼,难道源头就在这里?那些携带疫病的生皮,污染了水源?
就在这时,祠堂外面突然又传来一阵喧哗,还夹杂着哭喊叫骂。
“怎么了?”叶琦撑着桌子起身,想要外出查看。
一个帮忙照看病人的年轻人跑进来,气喘吁吁:“宿大夫,叶大夫,不好了!窦阿婆她晕倒了!还有些发热了!”
宿淮和叶琦心里同时一沉。
窦阿婆年纪大了,白天又劳累激动……
他们立刻赶了过去。只见窦阿婆被安置在祠堂角落的草铺上,脸色潮红,呼吸急促,已经陷入了半昏迷,夏箐颜正拧了湿布给她擦拭额头降温。
宿淮上前诊脉,脉象虚浮紊乱,触手皮肤滚烫。
“把阿婆移到重症区去。”宿淮沉声下令,心情沉重。
在场的人心情都不太好,窦阿婆拿出了自己最后的药,现在自己却倒下了。
叶琦看着昏迷的窦阿婆,又看看祠堂里其他眼巴巴望着他们的病人,狠狠摸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她已经昼夜不眠几日了。
“前日用传声鸟给言大夫传递出去的消息也没有回音。”她无力地撑着墙,虚声对宿淮和夏箐颜道,“药材……我们的药材快彻底用完了,怎么办?”
宿淮喉间微动,没说话。
叶琦欲言又止,眼尾微微泛红,最后只道:“我去看看小花,她大约急坏了。”
希望仿佛刚刚露出一丝曙光,就被更浓重的黑暗彻底吞噬。
与此同时,另一边。
就在宿淮他们在镇内与瘟疫苦苦抗争的同时。
镇外,言锦和林介白的行动也极不顺利。
那晚目睹镇长儿子惨死之后,言锦先是给周青珩传了个信。
从他们决定支援古瓷镇起,周青珩便开始着手购买米粮和药材,但古瓷镇周边的药材又怎是好找的?除了景宁镇的人相助,其他人再高的价也不理会他,他只得扩宽范围提高收购价格,但至今也没传来什么好消息。
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官府怕担责,只知封锁,不知救治,官府带头,其他人有十个胆子也不敢说什么。
言锦带着林介白,首先去了最近的邻村。他们还没靠近,就被村口拿着锄头棍棒的村民拦住了。
“滚开!古瓷镇来的瘟神!”
“再靠近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石头和烂菜叶扔了过来,根本不容他们解释。
言锦试图说明自己并未入镇,身上并无疫病,但根本没人听。恐惧已经让这些人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力。
他们又尝试去往更远的城镇。言锦动用了自己行医积攒下的人脉,找到了一位相熟的药商。
那药商看着言锦,面露难色:“言大夫,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上头有令,凡是运往古瓷镇方向的药材,一律严查。而且这瘟疫的消息已经传开了,这药材价格嘛,你也知道,一日三涨啊。”
言锦看着对方闪烁的眼神,知道所谓“严查”是假,趁机抬价是真,官府不作为是真的,但断不敢这样明目张胆的拦截药草。
他压下火气,尽量平静地说:“银子不是问题,只要能弄到药,多少钱我都想办法。”
药商搓着手,报出了一个高得离谱的天文数字。
林介白气得当场就要理论,被言锦按住了。
“好,”言锦盯着药商,眼神冷冽,“这个数,我认了。但我要你先给我一批应急的药材,我立刻带走,剩下的银子,我回头凑齐给你送来。”
药商眼珠转了转,似乎在权衡风险,最终点了点头:“看在言大夫你的面子上,我先匀一批给你。不过,只能给你三分之一,剩下的,等你银子到了再说。”
虽然被狠宰了一刀,但总算弄到了一些救命的药材。
言锦和林介白不敢耽搁,立刻带着药材,又购买了一些粮食,连夜往回赶。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那个城镇,走在返回古瓷镇方向的偏僻山路时,出事了。
夜色浓重,山风呼啸。牛车的车轱辘发出单调的声响。
言锦心中记挂着镇内的宿淮和夏箐颜,也担忧着弄到手的这些药材能否顺利送进去,眉头紧锁。
忽然,拉车的牛不安地喷了个响鼻,停住了脚步,耳朵警惕地竖了起来。
“怎么了?”林介白下意识地抓紧了缰绳。
言锦心头一跳,一种不祥的预感袭来。他侧耳细听,除了风声,似乎还有细微的脚步声从路旁的树林里传来,正在快速靠近。
“不好,有埋伏!”言锦低喝一声,反应极快,“老三弃车!把最重要的那几包药材拿走!快!”
两人根本来不及多想,手忙脚乱地从车上抓起那几包最要紧的药材,刚跳下车,几支弩箭就“嗖嗖”地钉在了他们刚才坐的位置上!
七八个蒙面黑衣人从树林里窜出,手持钢刀,一言不发,直接扑杀过来!目标明确,就是冲着他们来的!
“分开跑!”言锦当机立断,将一包药材塞给林介白,自己抱着另外两包,猛地将车往前一推!
受惊的牛拉着空车朝着黑衣人冲去,暂时阻了阻他们的来势。
“往林子里跑!在先前约定的地方会和。”言锦喊着,自己率先钻进了路旁茂密的灌木丛,林介白会意,立刻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黑衣人头目骂了一句,挥手分兵:“追!上头有令,一个知情的都不能放跑!”
言锦在林间拼命奔跑,树枝刮破了他的衣衫和皮肤,但他顾不上了。他听到身后紧追不舍的脚步声,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不能死在这里,药材必须送进去!
他一边跑,一边迅速观察着四周的地形。他记得这附近有一条不大的溪流……
有了!
言锦猛地改变方向,朝着记忆中山坡下跑去。果然,没跑多远,就听到了潺潺水声。他毫不犹豫,抱着药材跳进了溪流中,然后逆着水流向上游踉跄跑去!
冰凉的溪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衣裤,但也最大限度地掩盖了他的足迹。他在水里跑了一段,估摸着距离差不多了,才小心翼翼地爬上岸,躲进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屏住呼吸。
追兵赶到溪边,失去了踪迹,果然犹豫了一下。
他们分头沿着溪流上下游搜索了一阵,但夜色和水流掩盖了痕迹,最终没有发现言锦的藏身之处。
言锦紧紧靠着冰冷的岩石,一动不敢动,直到那些人的脚步声和咒骂声渐渐远去,才敢大口喘气。他检查了一下怀里的药材,虽然浸了水,但包得还算严实,应该无大碍。他不敢耽搁,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和林介白约定的会和点摸去。
另一边,林介白利用自己对地形稍微熟悉一点的优势,专挑难以行走的地方钻,虽然受了点伤,但也成功甩掉了追兵,绕了一个大圈,气喘吁吁地赶到了约定的地方。
那是一个破旧的庙。
他们二人先后抵达破庙,都是狼狈不堪,衣衫褴褛,身上满是刮伤,言锦更是浑身湿透,冷得嘴唇发紫。
但看到对方都安然无恙,并且保住了药材,都松了口气。
“大师兄,你没事吧?”林介白看着言锦的模样,担心他被冻出病来,急忙找来一些干柴,想方设法生起一小堆火。
“没事,死不了。”
言锦靠在斑驳的墙壁上,喘着气,接过林介白递过来的水囊喝了一口,冰冷的身体才感觉回暖了一些。
系统在他脑中吱哇乱叫:“你能不能安分点安分点!再这样下去你先死了!”
背后的伤口被水一泡,火辣辣地疼,言锦嘶了一声,应道:“你安静些吧,爸爸疼得厉害。”
“那些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我们?”林介白心有余悸。
言锦看着跳跃的火苗,眼神冰冷:“不是劫财。他们目标明确,就是要灭口。”
他想起官兵冷漠的态度,以及这突如其来的追杀,“看来,有人非常不希望古瓷镇的瘟疫被控制住,甚至希望那里的人死绝。”
林介白倒吸一口凉气:“为什么?镇子里到底……”
“不知道。”言锦打断他,挣扎着站起身,“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官府靠不住,前路有埋伏,我们得另想办法,尽快把这些药送进去。”
他走到庙门口,望着古瓷镇方向那沉沉的夜色,“明的不行,我们就来暗的。正面走不通,我们就绕路,或者找别的渠道。”言锦的声音低沉,“必须把药送到宿淮他们手里。”
突然,庙外忽然传来零零碎碎的脚步声。
言锦面色一沉,连忙回身熄灭火堆,他顾不得伤口疼痛,一手抓起林介白一手抱着药材就要向庙后躲去。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小言锦,几个月不见,你怎么如此狼狈了?”
那声音当真熟悉极了,声音清亮,懒洋洋尾音向上一勾。
言锦当即脚下一转,眼眶微微泛红,回身看去,果然见着了他所想的那个人。
古瓷镇的百姓当真有救了。
温邬没骨头一样靠在庙门处,身边跟着林三林四,再往后站着人高马大的应泊舟和一众亲卫。
温邬见他这副模样,眉梢一挑:“怎么还哭上了?”
他轻笑道:“别怕,我可是专程赶来为你撑腰的。”——
作者有话说:还有一章,会比较晚,可能要到凌晨几点了,宝子们不用等,明天再来看吧[撒花]
第53章 师姐(三更)
破庙里, 温邬带来的亲卫迅速接管了警戒,林三林四手脚麻利地重新生起篝火,还找出了干净衣物和伤药, 应泊舟则一言不发立在一旁。
林介白检查了言锦背后的伤口,熟练地给他包扎。
言锦此刻才稍微放松了些, 问道:“侯爷怎会在这儿?”
温邬冲着应泊舟的方向抬抬下巴:“明面上是跟着他带兵剿匪。”他眯了眯眼,“实际上嘛, 调查一些上边见不得人的事, 具体什么事就不告诉你了, 免得惹祸上身。”
他看着言锦苍白的脸, 越看越觉得不顺眼, 收起了那副懒洋洋的调调,眉头微蹙:“倒是你, 怎么回事?弄成这样, 如果不是林三探听地形恰巧打听到你在附近,我可就见不着你了。”
言锦裹着干燥的外袍,靠在火堆边, 这些时日发生的事快速说了一遍。
温邬听完, 眼神冷了下来:“一个小小的古瓷镇, 瘟疫而已, 何至于此?”他指尖轻轻敲着膝盖,对林三林四道 “看来这里面水还挺浑, 先记下。”
林三林四颔首:“是。”
“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药送进去,”言锦急切地看着他,“宿淮和我师妹还在里面,药材估计已经断了,镇上每天都有死人!”
温邬与应泊舟对视一眼, 道:“你不去?”
言罢,他也未等回话,站起身,拍了拍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走吧。”
“去哪?”一直坐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发话的林介白一愣。
“当然是去古瓷镇。”温邬勾了勾嘴角,眼神却没什么笑意,“本侯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拦本侯的路。”
***
古瓷镇内,情形一日比一日糟糕。
宿淮和叶琦根据线索,找到了货郎陈凡生的家。那是一个十分简陋的小院,位于镇子的最西边,平日里也没什么人来,但此时还没靠近,就听到里面传来哭喊和打骂声。
“滚出来!瘟神!”
“都是你们!把瘟疫带回来的!”
“打死他们!”
几个情绪激动的镇民正拿着棍棒和石头,朝着紧闭的院门猛砸,嘴里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院子里,隐约传来女子低低的哭泣声。
“住手!”宿淮厉声喝道,和叶琦快步上前。
那几个镇民看到宿淮和叶琦,动作顿了一下,但脸上的愤怒未消。一个男人红着眼睛吼道:“宿大夫!叶大夫!你们别拦着!就是这家!陈凡生从外面带回来的脏东西,害了全镇的人!”
“对!我爹身体健壮本来可以安享晚年,就是因为这个病没了!!”
“我娘也没了!”
“让他们偿命!”
群情激愤,眼看就要控制不住。
就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一个面容憔悴的年轻妇人站在门口。
她正是陈凡生的妻子杨轻柳,此刻她脸上还带着泪痕,身上沾着灰土,显然刚才被打砸时不可避免的受了波及。
她看着门外愤怒的人群,身体微微发抖,但还是鼓起勇气,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各位乡亲对不住,是我们家的错,这我们认。”杨轻柳声音哽咽,近乎是以泪洗面道,“可是凡生他也不知道会这样啊,他现在也病倒了,我们家就他一个主心骨,我们也快走投无路了。”
她抬起泪眼,看向宿淮和叶琦,眼中满是哀求:“宿大夫,叶大夫,求求你们,救救他,他知道错了,他真的不知道会这样。”
叶琦看着她,终究是轻叹一声,上前扶起杨轻柳:“先起来,事情还没弄清楚。”
叶琦转向那些愤怒的镇民,沉声道:“现在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就算真是他带回来的,他也是无心之失!眼下最重要的是治病救人,防止瘟疫继续扩散,你们在这里打死他们,瘟疫就能好了吗?只会让镇上再多死几个人!”
见那打砸的几人都默不作声了,叶琦才放柔了声音劝道:“大家都冷静点,宿大夫和我们一直在找治病的法子,你们这样闹,不是添乱吗?”
这时,屋里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虚弱的呼唤:“轻柳,外面,怎么了……”
杨轻柳连忙擦擦眼泪跑进屋。宿淮和叶琦跟了进去,只见昏暗的屋子里,陈凡生躺在土炕上,脸色蜡黄,呼吸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嘴角还残留着一点血沫。
他看到宿淮和叶琦,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浑身无力。
“宿大夫,叶大夫,”陈凡生声音嘶哑,他死死咬着牙,撑起半边身子,眼中充满了愧疚,“对不住全镇的人,是我害了大家,我该死。”
说到这他忽然情绪激动起来,又咳出几滴血,哭诉道:“可这与轻柳无关,她当真无辜。”
杨轻柳低声哭泣着。
宿淮按住他:“别说话,省点力气。”他检查了一下陈凡生的症状,和重病安置区的其他人一样,甚至更严重一些。
陈凡生终究是支撑不住,倒了下去,他抓住宿淮的手,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宿大夫,我听说,还没找到对症的药。”
他粗喘了几声,才将气顺了,又道:“拿我试药吧,反正我也活不成了,要是,要是能试出有用的方子,也算我赎罪了……”
杨轻柳在一旁捂着嘴,泣不成声。
宿淮垂眸看着陈凡生,他正要开口。
突然,外面跑来一个人,他慌张道:“不好了宿大夫,夏大夫好像不太对。”
宿淮和叶琦具是一愣。
夏师姐!
宿淮心中一慌,快步跟着来人返回夏箐颜所在的地方。
如果说三生堂中除了言锦谁与他关系最为亲厚,那只有夏箐颜。
那是在他十三岁初初被言锦找回来时,带着他成长了几年的师姐。
“不行。”宿淮坚决道,“就算是师兄在这里,也不会允许你试药的。”
在祠堂外的一棵老树下,微风拂过,却吹不散几人心中的苦热。
“小师弟别急呀。”夏箐颜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看着宿淮,眼神平静,语气却坚定,“这次的疫症还没能得到有效的药,总得找人试的,与其找其他人,不如找我呢。”
“你知道的,我是最合适的人选。”她笑道,“我本来就是大夫,对药的种类和用量对身体的反应作为熟悉,我来试药会快很多,这样也能有更多人得救。”
夏箐颜继续说道:“师父给的药,我没吃。”
她指的是殷竹霜先前给言锦的药,言锦给了宿淮,在今日镇子后,宿淮全部分给了夏箐颜和叶琦,现在,她又全部还给了宿淮。
她此刻内心是前所未有的平静,相比起来照顾病人却始终不得显著效果的心急如焚,她更愿意像现在这般以身入局,如此至少能真正为受苦的百姓做些事。
这可真不像自己。
夏箐颜想了想,自己明明最初害怕病人在自己手中不得痊愈,一心想要逃避的胆小怕事的人。
现在遇到这种事,竟然能挺身而出了。
嗯……这是跟谁学的呢?
啊,想起来了,大师兄啊。
大师兄从不退缩,天大的事只要硬着头皮顶上,就没有他解决不了的。
那人不看过去不看未来,只看当下,他从不因未知的事物害怕得蜷缩起来。
那样强大,是她曾心生向往并时时让自己自省之人。
所以她学着大师兄的模样,不管遇见什么事,先踏出一步,而后总能一点一点的化解,渐渐的,她习惯了,最终变成了如今这样。
我是十分欣喜的。夏箐颜这样在心中道。
“小师弟,我愿意试药,多一个人,多一分把握。”
她顿了顿,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容:“而且,我相信你和叶大夫。”
宿淮看着她,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夏箐颜说得对,这是目前唯一可能快速找到有效药物的方法,但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师姐去冒生命危险?
夏箐颜却只是拍了拍他的头:“你也长这么大了啊,能离开大师兄独当一面了。”
最终,在巨大的压力和紧迫的时间面前,宿淮妥协了。
他将陈凡生和夏箐颜单独安置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开始根据之前的推断和有限的医书记载,谨慎地调配药方,在他们身上进行试验。
叶琦想要帮忙,却被宿淮严厉拒绝。
“叶大夫,你必须留在外面。”宿淮将叶琦拉到一边,从取出一个小瓷瓶,塞到她手里,殷竹霜给的药全部给了叶琦。
“这里面的药,你拿着。从现在起,你尽量不要直接接触重症病人,确保自己不要染病。”
叶琦一愣:“宿大夫,你这是……”
宿淮脸色疲惫,眼神却异常清醒:“我们三个现在都很危险。镇上不能没有大夫。你必须好好的。”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抬眸时连带着疲倦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他正色道:“万一,我是说万一我们都倒下了,至少还有你能主持大局,尽可能的拖延时间,等到外面救援来的那一天。”
叶琦看着宿淮,又看了看手里的药,眼圈瞬间红了。她明白宿淮的意思,这是在做最坏的打算。
“可是那些重病的村民不能没人照顾。”叶琦道 “我们得另作安排。”
宿淮微微蹙眉,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眼下实在寻不到人。
就在二人一筹莫展之际,忽然从角落走出一个身影。
那是个梳着利落马尾的姑娘,约莫十四五岁。曾经散乱的碎发如今尽数挽起,露出沉静的双眸。褪去了稚气的脸上凝着与年龄不符的坚毅。
她站定时肩背挺得笔直,洗得发白的布衣勾勒出单薄却挺拔的身形。
正是窦小花。
她跟了叶琦一段时间后,当真成熟了不少。
她先是看向宿淮,问道:“一直没得空问,言锦还好吗?”
宿淮应道:“我不知道他的下落,但我相信他会带着药材和粮食来支援我们,目前没有坏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窦小花咧开嘴笑得开心:“那就好,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她转向叶琦:“叶姐姐,照顾重病之人的事就交给我吧。”
“你?”叶琦一愣,而后坚决反对,“不行,你还小,万一……”
“姐姐,没有其他人了,大家都病倒了。”窦小花打断道,“只有我去,而且我还能多看看我奶奶。”
她挑着眉,如以往一般嬉皮笑脸道:“人这辈子总得给自己找点看上去很值得炫耀的事来做,不然老了怎么在子孙后代面前吹牛呢。”
宿淮和叶琦对视一眼,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了。
“好,我明白,我一定照顾好自己。”叶琦用力点头,声音哽咽,“你们……也一定要小心。”
接下来的几天,是古瓷镇最难熬的日子。
药材彻底耗尽,镇民们自发上山采药,但也大多体力不支倒在了路上,时间一久,连最基本的清热解毒的草药都找不到了。
重病的人数每天都在增加,恐慌和绝望如同这瘟疫一样蔓延了整个镇子。
夏箐颜和陈凡生成了试药的两个人。宿淮因为长期密切接触病人,也开始出现低热、乏力的症状,但他强撑着,一边记录二人的反应,一边调整药方。
陈凡生的病情最重,试药带来的反应也最猛烈,几次呕血昏迷,生命垂危。杨轻柳日夜守在外面,以泪洗面,整个人瘦脱了形。
夏箐颜的情况也不容乐观,高热反复,咳嗽加剧,原本灵动的眼眸也失去了光彩,日渐消瘦。但她始终咬牙坚持着,每次宿淮喂药,她都毫不犹豫地喝下。
结合二人的反应,逐渐摸索出了一套似乎有效的药方组合,症状确实得到了缓解。
然而,就在镇民们刚刚看到一丝希望的曙光时,最后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了面前——没有药材了。
他找到的方子里,有几味关键的药材,镇子里早就没有了。
“怎么办宿大夫?凡生他、他快不行了。”杨轻柳看着气若游丝的丈夫,绝望地哭喊。
夏箐颜躺在旁边的草铺上,意识也已经有些模糊,呼吸微弱。
宿淮咬着牙回到了药房,他撑着桌案,手指死死捏着药方。
他按了按额角,想让剧痛沉重的头停止折腾。
在没日没夜的专研和听着病人们的哀嚎中,他忽然觉得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抓着桌角,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嗽,胸口一阵闷痛,他弓着身子喘了两口气,眼前一阵恍惚。
难道好不容易找到了方法,却要因为无药可用而前功尽弃吗?
就在这时,镇子入口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声!
成片的马蹄声、呵斥声和人的脚步声。
一个负责在镇口附近望风的年轻人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声音都变了调:
“开了!镇门开了!!”
“官兵撤了!官兵撤了!”
“有人送药进来了!好多车!好多药!”
“言大夫!是言大夫!带着好多人进来了!!”
这消息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响了死寂的古瓷镇!
所有还能动弹的人,都挣扎着朝着镇口方向涌去。
言锦一马当先,温邬在他身侧,林介白以及温邬的亲卫护着十几辆满载药材和粮食的大车,浩浩荡荡地进了古瓷镇。
温邬以定远侯的身份,直接勒令当地官府开镇门,那些官兵哪里敢拦侯爷的车驾?
言锦一眼便见着了迎上来的叶琦,连忙吩咐人停下。
温邬挥了挥手,亲卫们立刻开始有条不紊地卸下药材,分发给叶琦组织起来的镇民。
叶琦顾不得什么身份,她焦急地根据宿淮前两日研制出的方子配好药,准备去找宿淮,给情况最危急的陈凡生灌下去。
药尚在路上。
“凡生你撑住,撑住,有药了。”
杨轻柳捧着陈凡生的手低泣着,陈凡生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她连忙凑近了些,却在这时,发现丈夫抓着她的手,不知何时已经彻底松开了。
陈凡生静静地躺在那里,圆睁着双眼,望着屋顶,眼中残留着一丝愧疚和解脱,呼吸却已经永远停止了。
他终究没能等到救命的药。
杨轻柳呆呆地看着丈夫,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直挺挺地向后倒,昏死过去。
另一边,夏箐颜虽然被及时灌下了药,但她也因为连日的高热和虚弱,陷入了深度昏迷,气息微弱,生死未卜。
言锦一一查看了病人的情况,拿着方子与叶琦一起分拣药材,再交出去煎熬。
就在这时,言锦皱了皱眉,回头问叶琦:“宿淮呢?”
叶琦正忙得团团转,闻言亦是一愣。
对啊,宿淮呢,言锦带着人进镇子这样大的阵仗,按理说宿淮该知道的。
更何况这方子本就是他所写,他那样的人,更是会出来盯着熬药以防出差错。
言锦的心猛地往下坠,空落落的。
他站在原地,手脚发凉,四周嘈杂的人声都模糊了,只剩胸膛里越来越响的擂鼓声。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不是……都不是……
他紧抿着唇,一个念头就这样清晰地冒了出来。
宿淮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来了,白天可能会修一下文,但内容改动不大,不用重看,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