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分家【二合一】


    孟茴支起身,拉着徐季柏的衣襟,把他往床上一推。


    “不要等我伤好了。”


    孟茴含糊地说着,坐处上位,攥着他接吻,眼泪一颗一颗地落,她闻到全是徐季柏的味道。


    徐季柏神经瞬间一紧。


    他轻轻拽着孟茴的头发,迫使二人分开:“别闹,你的伤口会崩裂。”


    “不要说这个好不好,徐季柏。”


    孟茴一边无声地哭,一边拉着他的手腕覆盖心口,“你听听我的心跳,行不行?”


    行不行,好不好。


    徐季柏手都在抖。


    他忍得发狂,可偏偏有一只猫对他所有忍无可忍的克制毫无认知。


    “孟茴,下去。”


    孟茴以吻封碱。


    腥咸的眼泪在两人中完全化开。


    她带着湿乎乎的睫毛,泪眼朦胧看着徐季柏:“你不想碰我吗?”


    小没良心。


    徐季柏眼睛猩红得吓人。


    “我今天好难过,我今天只想和你圆房,好不好?你每一次都这么涨,为什么不碰我……我就想在我们的新家第一天……我们这算不算圆房?”


    徐季柏好似被烈火灼烤。


    他轻轻抽了一口气:“孟茴,你受不住。”


    “我不管。”孟茴亲他,“我就是很娇纵,你不能不依着我,徐季柏,我就想今天在这里圆房,明天后天都不是今天。”


    徐季柏忍无可忍。


    他额角轻抽,一只手捂住孟茴喋喋不休的唇,一手挽住她的腿。


    姿势调换,他埋下脸。


    孟茴眼睛缓缓睁大。


    她不可思议看着层层裙摆后的男人。


    “很甜。”


    徐季柏如此表示。


    一句话,让孟茴脚趾蜷成一团。


    “……别说啊。”


    她有点低估了徐季柏。


    徐季柏更凶了。


    他的鼻梁很挺。


    孟茴神色恍惚茫然了,眼前一闪一闪炸着白光。


    她小声细细喊,哭声喋喋。


    她想去抱徐季柏,可因为避免伤口的缘故,她是跪着的,她只能去揪被子,揪枕头,胡乱地哭。


    什么时候结束的她完全不知道。


    她被徐季柏揽在怀里,他的鼻尖和唇瓣上都沾着一层水。


    “一只狐狸。”


    徐季柏拨了一下她漂亮的唇瓣,低头吻下。


    过劲的孟茴完全忘了伤疤,她不知餍足地推拒着徐季柏,坐在他上方,灵巧地解开他的腰封。


    “别闹。”徐季柏皱着眉握住她不安分的手,“你刚受伤,真的不行。”


    “我说了我想今天圆房。”


    孟茴执拗地说着,低头吻了吻他,“而且,我喜欢你给我的疼痛,这让我感觉我活着,我和你都是真的,而非幻觉。”


    “叔叔,好不好?”


    她嘴上问着徐季柏,可完全不等徐季柏解答。


    孟茴占着上位,她仗着徐季柏不敢太多推拒她,肆意妄为地随心意。


    可紧接着,她的眼泪就大颗大颗地掉,完全地后悔,徐季柏和她想的实在大相径庭,好难。


    徐季柏不得不接掌主动。


    他的额角爆出一根青筋,一簇一簇地跳动,黑白分明的眼睛猩红得骇人:“孟茴,会很疼。”


    “我沉迷你给我的所有感官。”


    孟茴轻轻说完,戛然而止。


    她重重哭喘一声,积攒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


    他们彼此都好似在这件事中,找到从前缺失的弥补。


    “孟茴,不可以反悔了,我不会让你反悔了。”徐季柏欺近,执拗沉冷冷地说。


    胸口一次一次靠近。


    孟茴胡乱地摇头:“喜欢你。”


    即便说得再主动,孟茴仍旧无法跟上徐季柏的体力,她很快就半是昏死,背部和腹部的疼痛交织,她从中获取别样的快意。


    最终沉沦。


    “孟茴,要嫁给我吗?”


    最后,徐季柏压着她的耳朵,满声欲气问。


    可孟茴早晕过去了。


    她背部的伤口再次崩裂,猩红的血染了一床,徐季柏的手掌、手臂、身体,也全是她的血。


    徐季柏沉默地看了一会,将她放平,起身去打了热水来替孟茴擦身上药,更换衾被。


    密密麻麻的疼痛把孟茴弄醒了。


    此时天已经快亮了。


    她含糊地拉了一下徐季柏:“你要去上朝吗?”


    徐季柏怔了下,在她身旁坐下,摇头:“不去,在这陪你。”


    孟茴无声地睁开眼,“为什么?你回京不述职,会论罪吧?”


    可徐季柏似乎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言。


    他摸了摸孟茴的发顶,并肩躺下:“别想了,睡觉。”


    两人躺着,这么对视半晌。


    孟茴轻声开口:“你被停职了,对不对?”


    徐季柏一阵沉默。


    其实想也很容易,大胤虽然民风开放,但极为讲一个孝道,徐季柏在朝中极威甚重,靠得便是出众的才学,和恐怖的自制力。


    可如今他一朝陷入和侄媳的丑闻中,就等于自己推翻了自己所有的立足之本,那些个准备良久的政敌自然一哄而上。


    孟茴在他的沉默中得到了答案。


    她握着徐季柏的手,小声问:“是因为我和家里摊牌了,所以连累你了吗?”


    徐季柏眉头一皱:“孟茴,如果你再这样说话,我会生气。”


    孟茴轻轻喔了声。


    “是太后。”徐季柏缓声道。


    “因为你拒绝了长公主?”


    “其中之一。”徐季柏道,“我并不站队,只听命于皇帝,她看出我和国公府不合,一直想拉拢我,长公主是她抛出的最后一根示好链,我拒绝了。”


    难怪魏荷散播的谣言会传得那么快,原来是太后在背后推波助澜。


    “所以她就像你发难?”


    “嗯,然后换上她的人。”


    其实他们并不算公开,知情人只有孟家几个近亲,外界风言风语闹过几天,皇帝就会把徐季柏调回去。


    这一点他们心知肚明。


    顺势而为点爆上京,还是顺驴下坡到此为止。


    徐季柏略微偏过头:“你想公开吗?”


    孟茴张了张嘴,却被徐季柏打断。


    “在此之前,我想你先听我说。”


    “最前面的话,无论公开与否,你都会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会一辈子向你履行丈夫的义务,向你给予我所有能力之内和能力之外的帮助。”


    “第二点。”


    徐季柏顿了一下,他倾身,在孟茴眼皮吻了一下,“第二点,无论公开与否,我都会替你解决和徐闻听的亲事。”


    孟茴第无数次,在徐季柏面前,心脏碎成了无数块。


    她的脑海一瞬间消极怠工。


    徐季柏知道了。


    他知道她最开始接近他是为了解决徐闻听的亲事。


    这样虚伪的开场。


    孟茴一半沉溺,一半难过。


    她轻微哽咽:“你不怪我?”


    “我很荣幸。”徐季柏漆黑的瞳孔里含着一星半点的笑,“荣幸你挑的是我。”


    孟茴失笑。


    她拿头撞了一下徐季柏。


    “所以你现在又狡猾的把问题抛给我了。”孟茴说。


    “上次在围猎场,你逼我一定要说个答案。”孟茴说着,支起身,靠在徐季柏身上,“那好,今天我也问你,你呢,你想不想公开。”


    “我听你的。”


    “我不要这个答案。”


    孟茴直到看见徐季柏一室的画后才发现,徐季柏根本没有她想得无坚不摧,在他们的关系里,他总是不自觉地把自己处在下位,交予孟茴一切生杀夺于的权柄。


    他逃避地缄默自己所有想法,即便孟茴今日给出的答案与他背道而驰,孟茴估计他都会说一句好,然后轻吻她后去上朝,解决所有风声,三日后一切重回正轨,这个宅邸就成他们偶尔私会的世界。


    可孟茴不想徐季柏


    这样。


    她一瞬不眨地盯着,眼底生出一种逼迫残忍的光彩。


    “告诉我,徐季柏。”


    徐季柏喉结滚动,声音叹谓哑然:“孟茴……非要逼我?”


    “是你教我的,上次你也是这么逼我的,这回我也要这么做。”孟茴说。


    徐季柏闭上眼。


    孟茴看着他冷白的脸,看见薄薄眼皮下微微转动的眼珠,和发颤的睫毛。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徐季柏沙到嘶哑的声音:“不想,不想不公开。”


    “如果我不想公开呢。”


    徐季柏睁开眼,盯着孟茴,似乎在度量、平衡,好久才道:“我仍旧想公开,但我会遵从……”


    孟茴伸手一把捂住他的嘴。


    “不许说了,说前半句就行了。”


    两人对视。


    徐季柏轻轻弯起眼,在她手心啄吻。


    孟茴烫得缩回手。


    她背脊隐隐作痛,却被她忽视。


    “那就公开。”孟茴说。


    徐季柏眯起眼望她,好久应允:“好,等你伤好。”


    “在此之前……”


    孟茴轻声说:“谁家洞房花烛夜只做一次?再来一次,徐季柏。”


    /


    徐闻听推开窗。


    他眉宇间戾气横生。


    这是他做那些怪梦的第十五天。


    他已经七天没有踏出院子一步。


    简直胡言乱语。


    他怎么可能对孟茴做那些事?他小叔又不是死了,怎么会放纵国公府对孟茴做那些事。


    “小公爷。”


    小厮推门而入,和躁郁的徐闻听撞了个正着,腿直打哆嗦。


    最近这个娇纵的小公爷越发难伺候。


    他结巴地说:“小小公爷……外面……”


    “你知道哪里有驱邪的秃驴吗?”


    徐闻听满脸烦躁地开口。


    小厮:???


    啊啊啊啊???


    “小小小小小公爷您中邪了吗?”


    徐闻听用力闭了闭眼,挥手:当我没说,你找我做什么?”


    小厮这才想起正事:“霍少爷说请您去春风楼吃饭,人都到了,就差您了。”


    “局都攒了才来叫我?”徐闻听散漫地说,“不去。”


    小厮面露尴尬:“小公爷,霍少爷说李小少爷也去。”


    这就是一个让他们拉近关系的局。


    霍启是个和事佬,看不得别人吵架,这一点徐闻听心知肚明。


    他仍旧不想答应。


    可拒绝的话音滚到嘴边,转变:“你说局定在哪?”


    “春风楼。”


    徐闻听一瞬怔然,梦里,他和孟茴关系正式破裂的那根稻草,就是春风楼的酒女。


    他沉默无言。


    最终徐闻听还是答应了霍启的邀约,但他没同他们一车去,而是自行骑马,独去了春风楼。


    他一路烦闷。


    越到春风楼越烦。


    他都不知道他想证明什么。


    止马,下马。


    徐闻听走进春风楼,抬步上三楼,推开。


    里面推杯换盏的喧闹瞬间倾泻而出。


    “再喝再喝!李德明你这厮酒品真他妈烂,再躲酒抽你丫的。”


    李德明笑嘻嘻地喝了口酒,也不生气。


    听见动静,他偏头往门口看,和徐闻听对上视线。


    气氛一霎寂静。


    霍启左看右看,笑着起身,引徐闻听进去坐下:“好了好了,徐二今儿个来晚了,按规矩自罚三杯!”


    他一气倒了三杯酒,挤眉弄眼往徐闻听手中递:“都是兄弟,喝了这酒咱们直接就是,泯恩仇哈!”他二五八万地一挥手。


    徐闻听嗤笑:“霍启你脑子有病是不是。”


    他这么说着,端着酒杯,仰头一口气喝光了,嗙地掷到桌上:“够了没?”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到底是给面子的讯号还是不给面子的讯号。


    良久,李德明忽然一散漫笑:“当然够,小公爷都喝酒了,我们还能说什么?”


    徐闻听没理他。


    包间里,大概就是为了他俩磨合关系攒的局,只有李德明身边是空位。


    徐闻听虽然膈应李德明对孟茴心怀不轨这么多年,到他还是念着和他的兄弟情谊。


    顿了一下,给面子在他身边坐下了。


    场上气氛瞬间一松,继续乱七八糟地劝酒。


    不知谁先起了头:“诶徐二,听说你那小未婚妻受家法了,她身体我记得差得很,有事没事啊?”


    徐闻听望过去,轻轻拧眉:“谁说的?”


    “啊你不知道?”那人搔头,“京里该知道的都知道吧,我听了你耳朵,你不爱听就当我放了屁好。”


    李德明看着徐闻听变幻莫测的神色,陡然一笑:“没什么大事,听说有人去处理了。”


    这个“有人”实在敏感。


    最近徐三爷和孟茴的流言浩浩荡荡,加上徐三爷停职,镇抚司直接闭门,皇党和太后党闹得不可开交,他们一清二楚。


    而且听说国公府的周老夫人重病,叫人急招徐三爷回府,那位更是理都不理。


    俨然一副割席断交的表现。


    现在这种情况下,含糊不清地提这个事,不免触及所有人再敏感不过的神经。


    一时间谁都不敢说话。


    徐闻听怔然:“他不是不在……”


    霍启立刻打圆场:“李德明你胡言乱语什么呢!姑娘家的事你说来说去。”


    然后和徐闻听说:“别理他,犯病呢。”


    约徐闻听之前,国公府给霍启下了死命,京中那些传闻,打死不能让徐闻听知道。


    他料猜国公府是想冷处理,不放弃这桩婚事了。


    既然知道孰轻孰重,所以他一听李德明没把门的挤兑,脑袋就是一麻。


    端起酒杯一人塞了一满杯:“喝酒啊,兄弟攒局都不给面子是不是!”


    李德明嗤笑。


    他看了徐闻听一眼,又喝了几口酒。


    后面徐闻听再没说一个字。


    脸色阴沉得可怕。


    酒过三巡。


    “我刚找的人呢!”一个人哐哐踹着包间门,“糊弄你小爷,想起了是不是?”


    “哎哟爷,正准备着呢。”


    一道温柔顺从,含着秋水的声音从外传进来:“爷,您别急呐?”


    这叫徐闻听浑身一僵。


    无他,这声音,和梦中那个导致他与孟茴决裂的酒女一模一样!


    他浑身发凉。


    即便是抱着这种心态来的,可他仍旧在这个时候猛然顿住。


    好似身处悬崖。


    “徐二,你酒盏掉了。”


    李德明慢悠悠的声音传来,徐闻听才骤然回神。


    他谁也没看。


    倏然起身,拔步越过一干七倒八歪喝酒的人到门前,一把拉开门:


    “你叫什么名字。”


    他垂下眼,看向那个女人。


    女人和他梦中的容貌一般无二。


    徐闻听的心又凉了三分。


    他抱着几近渴求的心,期望女人说出别的名字。


    “奴叫绿腰。”


    和他梦中完全重叠。


    徐闻听呼吸完全停住了。


    后面室内的人声也全然停住,往这边看,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公爷有什么指教呢?”绿腰笑盈盈地说。


    这又和他的梦境重叠了。


    梦境里,这个酒女也说了这句话。


    徐闻听心脏砰砰狂跳。


    “……赎你,要多少银子。”


    他抖着声音问。


    绿腰软了三分视线:“公爷开口,那自然是依着公爷,一千四百两银子,公爷往下看着给便是,跟着公爷,奴怎样都高兴。”


    轰——


    这和他的梦境完全对上了。


    徐闻听表情一寸一寸龟裂,梦境成真了,梦境不是假的……


    那孟茴经历的也是真的?


    他真的因为孟祈的死而对孟茴做了那些事?


    这怎么可能……


    徐闻听一遍遍安慰自己。


    不可能,这太玄乎了,那这算什么?前世吗?不可能的……


    可孟茴一眼都没再看过他。


    孟茴是不是比他更早知道梦境里的事,所以孟茴再也不肯理他。


    徐闻听十指用力插进发间,无助嘶吼撕扯。


    他都做了什么,他都对孟茴做了什么!


    他怎么能那么对孟茴……


    他分明,他分明喜欢孟茴那么多年。


    没有什么孟祈,他从始至终就只爱孟茴。


    孟茴……


    “你还给我,我的孟茴。”徐闻听声泪俱下,硬生生撕扯下一大块带着头皮的血淋淋的头发。


    后面人吓疯了。


    “徐二!!!”


    徐闻听不明白,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他做错了事让他来弥补就好,为什么还要让孟茴也想起来。


    他应该怎么面对孟茴啊。


    徐闻听崩溃地哭,嘶吼。


    “小公爷您怎么了?”


    绿腰柔柔地抚上徐闻听。


    “别碰我!”


    徐闻听怒吼出声,一拳攥起,下意识就要挥出。


    半晌止住。


    梦境中,他也是伸着这个拳头对孟茴的。


    他把孟茴吓成那样。


    “快滚,别让我看到你。”


    徐闻听收回手,回头,困兽似地看向李德明:“你知道她在哪里,对吗?”


    李德明似笑非笑:“猜?”


    外面,大雨倾盆。


    /


    孟茴的伤好了不少。


    得益于江海年的药,她现在最爱缠着徐季柏。


    接吻、拥抱,早上偶尔会偷偷给徐季柏用嘴,然后被徐季柏恶狠狠地呵斥。


    现在傍晚了。


    徐季柏在处理她看不懂的公文。


    孟茴半躺在徐季柏的怀中:“我以为你停职了,就不会那么忙。”


    徐季柏笑笑,安抚她:“会更忙,要做准备。”


    不管是公开,还是要翻盘。


    “陛下把镇抚司全权交给我,我若是不管了,镇抚司里的小孩就无处可去。”


    徐季柏这么说着,看完了最后一篇公文,落下批注。


    孟茴上前吻他的唇。


    “别闹。”


    徐季柏警告似地掌掴了她的屁.股。


    这完全让孟茴更兴奋。


    她咬着徐季柏的下唇:“我想在这。”


    徐季柏指尖倏然一顿。


    他毫不迟疑:“不行。”


    这是书房,圣人地。


    周围一摞一摞高架的书,是从乡下推到文渊阁,现在又从文渊阁搬到新府邸的。


    这完全是亵渎。


    可孟茴不听。


    她眼睛红红的,“我想。”


    “不行。”


    “我想把我们错过的十三年都补回来。”


    孟茴揽着徐季柏的脖子,话音落下,他整个人倏然一僵。


    这话完全戳及他的弱点。


    前世今生他和孟茴的擦肩而过,见他直到现在也仍旧心里发慌。


    孟茴偏头去亲吻他的耳根。


    “叔叔……”


    “就一次。”


    他又一次丧失底线。


    徐季柏哑声说着,偏头恶狠狠咬上孟茴的唇。


    窗外大雨倾盆。


    从外往里,月影纸透出两个朦胧的剪影,交缠沉沦,和一道道压抑不住的低泣。


    徐季柏根本没有只弄一次。


    最后还是孟茴求饶,但他不依。


    “——哐哐哐”


    前院传来巨大的砸门声。


    孟茴腰肢猛地一僵。


    “有人……有人,说不定是你的同僚……”


    “别管他。”


    徐季柏埋上孟茴的胸口,落下牙印。


    “徐季柏……这两天就要去……就要去国公府,你……你别弄了……”


    徐季柏无声掀起眼皮,凉薄淡漠,好似在说这是她自找的。


    “坐好,孟茴。”他只对此表示,“再弄一次就去。”


    /


    “孟茴!”


    徐闻听猛砸府门,大雨砸在他的身上,浑身湿透,普通一只再可怜不过的落汤鸡。


    可是没人应。


    他一遍又一遍地敲门,最后变成砸。


    青铜门爆发巨大的回音。


    徐闻听置若罔闻。


    眼泪和雨水完全混在一起,浑身失温。


    哪里看得出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小公爷模样?


    一拳未落。


    青铜大门轰然从内打开。


    徐闻听面上泛起喜色,随即陡然僵住,不可置信:“你怎么……”


    只见来人一手撑伞,戴白手套,松白发带,一身常服,容貌冷峻。


    他垂着眼,面目轻疏,不经意露出脖间新鲜的爪痕:“徐闻听。”


    徐闻听骇然:“小叔……怎么会是你?”


    所有分割的证据在他脑中猛然连成一条线——


    祈福过夜、推迟他们早该定下的亲事、生辰宴后因为孟茴过敏,对他大打出手、回竹苑耳房的金屋、围猎的相救……


    这一点一滴的蛛丝马迹,完全指向一个早就出现在他心底,却被他忽视的答案。


    他的视线落在徐季柏脖间的红痕上。


    瞳孔猛然一缩。


    “徐季柏!你他妈知道她是谁吗!她是你的侄媳!”


    徐闻听大步踩上过水坑,抓着徐季柏的衣襟,重重一拳挥出。


    一拳、两拳、三拳……


    “我那么信任你!徐季柏!你居然对你侄子的未婚妻出手!”


    第四拳落下前,徐季柏伸手,轻飘飘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唇角渗出血,伞早就被打得落在脚边,身上湿透,额角沾着头发,可一点不显得狼狈,气质仍旧出尘得冷冽。


    徐季柏沉声:“打够了吧。”


    “不够!”


    徐闻听一把甩开他的手:“李德明说有别人对孟茴心怀不轨,我连小五都怀疑了都没怀疑你!徐季柏,你对得起满京城说你的光风霁月吗!”


    “不要把你们强贴的标签加在我身上。”


    徐季柏弯身捡起伞,收拢。


    他掀起眼皮看向徐闻听,声音淡淡:“我没有义务对你们强加给我的东西买单。


    “何况,凭什么一定是你。”


    “她是我的未婚妻!”


    徐季柏道:“这句话我早就和你说过,你有的不过是幸运的命格,没过明路没定日子没送聘礼,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决定她的身份?”


    “那你又凭什么?卑劣的小人,不要对我指手画脚。”


    “凭我比你更爱她。”


    徐闻听浑身僵住,血液逆流,耳边蜂鸣声爆炸响起。


    可片刻,他怔然道:“你比我更爱她?你知道我喜欢她多少年吗?”


    “我知道。”


    徐季柏道:“你五岁认识她,到现在十九岁,一共十一年。可徐闻听,我不觉得连喜欢对象都认不清楚的人,能真得称之为喜欢。”


    “你他妈……你他妈在说什么?”


    “非要我说这么清楚?你不是喜欢孟祈吗?”徐季柏残忍道,“宫宴时我就猜到了,后来在你房间找到了孟祈的小像——这件事我没和孟茴说过,怕她难过。


    “但徐闻听,这样的你,怎么敢对孟茴称为爱呢?”


    体无完肤。


    一个照面,徐闻听惨败。


    他脸惨白一片,嘴唇发青发紫,是缺血的前兆。


    了他毫无知觉,只愣愣地看着徐季柏:


    “让我见见她,行不行。”


    “不行。”


    徐季柏后退一步,一手落在青铜门上,“雨太大,我不舍她受凉,请你谅解。”


    “恕不远送。”


    青铜门轰然关上。


    精致的雕花几乎映出徐闻听丧家之犬的脸。


    他好似被无形的刀打磨,又打磨。


    直到无知无觉,溺死在这片大雨中。


    他在大雨中嘶吼出声,一拳一拳砸向青石板,血被冲刷殆尽。


    /


    徐季柏推门而入。


    孟茴被他脸上的伤吓了一跳。


    “他打得?”孟茴生出怒气,“我出去找他去!”


    徐季柏一把拉住她,伸手把她拽进怀里,在她发顶吻了一下:“不想你去见他。”


    孟茴眨眨眼,乖顺地喔了声。


    然后靠在他怀里不动了。


    好久,她忽然出声:“他都知道了?”


    “嗯。”


    “那正好。”


    徐季柏挑了一下眉。


    “正好都知道好了。”


    孟茴抱着他的腰,轻飘飘地说。


    /


    次日。


    徐季柏的马车停在国公府前。


    他独自走进。


    径直去了正屋。


    屋内,浓重的药味萦绕,冲得人睁不开眼。


    徐季柏有些恍惚。


    前世关孟茴的院子,就是一直绕着这样的味道。


    徐季柏下意识的皱眉。


    此刻,屋内传来两人尖锐的指责声。


    “你不是说他顾家,会回来吗!”徐延呵斥。


    周老夫人嗙地砸了碗:“我怎么知道被栓久的狗翅膀硬了不认主了!我看是你们徐家血里萃着毒,一个你,一个你儿子,都是来索我命的讨债鬼!”


    “疯婆子又在胡言乱语!”


    一门之隔。


    徐季柏面色冷淡,好像里面说得“栓久的狗”、“讨债鬼”,都是旁人一般。


    他一直等到里面指责声停止,才走上前,礼数周全地敲了三下门。


    “进来!”


    里面人不耐地说。


    徐季柏抬手推开的门。


    “看来您的身体很好。”他看向周老夫人,嗓音再淡漠不过。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听到多少了?


    周老夫人和徐延视线碰撞,随即分开。


    周老夫人头上带戴着厚厚的抹额,吵架的血色下沉后,惨白的面色就透露出来。


    她枕在大迎枕上,咳了几声:“和你爹吵了几句,不碍事。”


    “既然病了,那就去找太医,我不会看病。”


    徐季柏站在门边,此刻房门未合。


    三人隔着很远很远的屋子对视。


    声音轻飘飘,在宽大的卧室里生出森冷的疏离。


    周老夫人摇摇头:“都是老毛病,不劳烦太医了,庄禾,你坐过来。”


    徐季柏看着她。


    度量很久,抬步走过去,在她床榻前数尺站立。


    “你是我一路看着走到这个地位的。”周老夫人白着脸,说,“为娘最心疼孩子,小时候没顾得上你,你是不是还在怨娘?”


    多奇怪。


    任谁也看不出她上一瞬的嘴脸。


    徐季柏沉默地看着他,未执一词。


    “这偌大的国公府,未来要靠你与你两个兄长撑着,无论如何,国公府不能散,要聚起来,才能撑住前人的百年基业。”周老夫人威严的脸上耷拉出两道深深的八字纹,拉得长长的,凶相,但事实上,徐季柏小时候觉得她很温柔,大抵是圣人书里写得母亲永远慈祥温和。


    他这么看着周老夫人,忽然开口:“母亲有话不妨直说,我虽然停职,但差使太医还是够用。”


    “一把老骨头了,懒得看了。”


    周老夫人重重喘一口气,“我知道你孝顺,你答应阿娘一件事,好不好?”


    徐季柏掀了一下眼皮。


    “孟茴家世不显,她嫁进来后,哪天我走了,她难免要受磋磨了,你要好好护着她,护着她这个侄媳,护着她和你侄子的婚姻一世顺遂,好不好?”


    图穷匕现。


    周老夫人胜券在握。


    她知道徐季柏骨子里是孝顺的,他看了那么多年圣人书,一字一句比谁都熟悉。


    什么也大不过孝道去。


    徐季柏淡道:“不好。”


    周老夫人脸一僵:“……你说什么?”


    “我说不好。”


    徐季柏淡淡一敛身,眉眼轻随。


    “今日来,一是听闻母亲病重,我前来探望。”


    “二是。”


    徐季柏漆黑的瞳孔紧紧锁在周老夫人脸上,神色淡漠,掷地有声:


    “分家。”——


    作者有话说:徐闻听:我连小五都怀疑了,都没怀疑你!


    小五:[问号][问号][问号]


    这对吗[问号]


    第52章 幻梦


    “不可能。”


    周芙断然地拒绝。


    她面色冷峻地下床,走到徐季柏面前:“国公府绝没有分家的先例。”


    徐季柏平静地看着她:“我不是在与你们商议,九十九年前分出去的徐晨一脉我已经接进京了,现下随着孟茴在祠堂,二位随时可以过去。”


    “你还敢把她带回来?你眼里还有没有世俗伦理?”


    徐延拦了一下暴怒的周芙,按着他一贯和稀泥的温和话开口:“庄禾啊,你们现在年轻,总觉得好像什么事都大不过感情去,其实过了几年,事业一地鸡毛的时候,再好的感情也是相看两厌。”


    徐季柏掀了一下眼皮:“父亲在说自己吗?”


    “是。”


    徐延也不避,诚然地与徐季柏撞上视线:“所以我这是以一个过来人的经验和你说,父母不会害你,我们做的所有事,一定是趋于最大利益出发,为你好也为家族好。”


    徐季柏轻疏地笑了笑。


    “我不逼你和她分手,你们可以继续关系,但前提是让孟茴和阿闻成亲。”徐延平静地说,“这是当下能让你立刻官复原职,推翻所有指控最好的办法。”


    徐延话落,却很久没有回应。


    周芙也随之跟道:“婚后,你若是仍旧喜欢孟茴,你们可以继续关系。”


    默许小叔和侄媳乱.伦,国公府也是真得说得出来。


    徐季柏指尖轻轻动了一下。


    他看着徐延和周芙郑重的脸,忽然觉得虚妄。


    周芙看着徐季柏冷玉似的脸上,生出一星抖落的讥讽:“是因为做过,所以才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吗?”


    徐延怔了一下:“什么?”


    “就像你们一样,互不干涉,母亲和府中马夫不伦,你和你表妹不伦,心知肚明还相敬如宾。”


    徐季柏要比徐延高很多,他垂着眼,声音三分嘲意:“你们到底在拥护得国公府荣耀,还是你们自己放不下的虚荣?”


    “你怎么和父母说话!是,我承认小时候放你在庄子上是对不起你,但吃穿用度哪里少了你,你杀婆子那件丑事是谁给你压下来,我们到底哪里还亏欠你了!”周芙叱道,“现在你为了一个女人要和家里闹得天翻地覆?”


    徐季柏面不改色地转身推开门,微微侧了半边脸:“八年来你们用我的名字在西南盐道敛财万两,是我不欠你们的。”


    “生育之恩你报得完吗!”


    外面大雨倾盆落下。


    一道急匆的小厮声音打断这里的对峙:“公爷不好了!小公爷在祠堂闹起来了!”


    徐季柏身子一震,面色寸寸冷下,“不必再多说了,签字,好聚好散,否则我不会再顾及你们的颜面,直接公开与孟茴的关系。”


    “你非要做得这么绝?”


    “是,早点签完,我还要带孟茴回家。”


    /


    祠堂里,摔摔打打声一片接一片。


    小厮们拦又不敢拦,只能先护着徐季柏带来的一干长辈。


    “徐闻听你疯了!”


    孟茴拽住徐闻听摔打贡品的手,“你能不能不要再这么幼稚了!”


    “我幼稚?”


    徐闻听眼皮红肿,指节全是伤口,没有得到妥善处理,伤口已经被泡得浮起,白花花一片。


    他茫然地掷下手中黑木牌位:“我怎么办呢,我能怎么办呢,孟茴,你告诉我好不好?”


    徐闻听快被分裂了。


    所有记忆归拢的他,什么补救都没来得及做,就发现和他成亲的妻子,一睁眼成了他的叔母。


    “为什么偏偏是徐季柏?”


    他哑着声音问。


    “他很好。”


    孟茴道:“即便他不是徐季柏,他是任何一个人,我都会在和他相处的一瞬间喜欢他。”


    祠堂外。


    即将踏入步子的徐季柏脚步猛然一顿。


    他与孟茴彼此说过很多情话。


    可没有一句能和这句话作比。


    他前世飘零二十七载无处可归的灵魂,因为这一句话,终于找到了一个归处。


    他们前世的错过只是因为无从相熟。


    但他们迟早会再次相遇。


    “是因为讨厌我才喜欢他,还是因为喜欢他才讨厌我。”


    徐闻听问。


    “都不是。”


    孟茴摇头:“在意识到和他的心意时,我就已经和你说清楚我,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我们这样没有意义。所以徐闻听,我没有哪里对不起你,而在几天前,徐季柏甚至仍然尊重我可能不想公开,然后和你成亲成全名声的想法。”


    “所以徐闻听,你不要像个巨婴一样,我们没有人对不起你。”


    孟茴有时候就是这么残忍。


    她连一星半点值得徐闻听指责责怪的余地都不留。


    “……我怎么不喜欢你了,我这么喜欢你……”


    徐闻听喃喃说着,思绪陡然翻转,电光火石间,想起前世大雪,他说喜欢的是孟祈……


    他愣怔地看着孟茴:“你是不是,是不是也……”


    “徐闻听。”


    徐季柏大步跨入,生冷地打断了他没说完的话。


    视线碰撞间,某种源于血缘的默契,就叫他们彼此都嗅到对方隶属的同类。


    ——他们都做了那个梦。


    徐季柏走近几步,乌


    金靴的足尖抵着徐闻听的足尖,距离很近,声音很低:“我不希望她记得那些事。”


    “你不也猜到了吗?你不是就占据了她记得的先机?”


    徐闻听丝毫不避地轻声追说。


    这话挑衅之意凛然。


    也许昨天的徐季柏当真会因此迟疑,但现在的徐季柏不会。


    孟茴说爱他是非此不可。


    徐季柏敛下眼皮,压去情绪,片刻抬头:“这是我和她的事,与你再无关系。”


    他退后一步,退到孟茴身边,轻轻牵着她的手,然后抬起声音,“要闹回去闹,不要扰了一屋叔伯的清净,我们还有事。”


    后方,徐延周芙在门口站立良久,未置一词,听他话落,徐延轻轻拢了眉,“分家不是小事,财产还需分配,不要这么急,都还可以商榷。”


    “无需财产。”徐季柏淡声道,“只要分家。”


    分家。


    这个字砸在徐闻听的心头,让他一怔。


    这是什么意思,徐季柏不和国公府一条船了,在这个关口割席断交……


    他要和孟茴公开吗?


    徐闻听心口狂跳。


    他拽了把徐季柏:“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被革职论罪的,京城中的人会怎么说她?”


    徐季柏垂了下眼。


    “你这样是在连累孟茴。”


    徐季柏平静地回答:


    “她并非你口中的大小姐,她比你想得要坚强得多。”


    徐闻听一瞬怔然。


    一日未曾发泄完的怒气陡然消散,徒留怅然和不甘。


    徐季柏偏开目光,握紧了孟茴的手,看着周芙道:“祖产、田地、商铺我一概不需,净身出户,从此以后,我与国公府各过各的,荣辱不享,各不干涉。”


    /


    回去的路上。


    国公府到他们的宅邸是走神武大道,但孟茴拉了一下:“不想回去啊,我们去看日落好不好?”


    此刻天已经略昏了。


    徐季柏望了一眼天色,收回。


    “好。”


    他叫车夫换了地址,车夫答应一声,便往城外驶去。


    等交代完,孟茴才觉得她是不是有一点娇纵。


    徐季柏一眼就看出她说完后又心虚,便安抚:“看夜空也是一样的。”


    孟茴弯着眼抱了抱徐季柏:“把我宠坏了怎么办?”


    “那正好。”


    ……


    马车在山脚低停下。


    两人下马车,上山。


    孟茴的担心的确没出错,这个时候已经日落了,等他们到山顶,应该已经天黑。


    徐季柏捡了根长长的木棍,在孟茴前面开路:“没关系,都一样。”


    “感觉会不会白跑一趟。”


    徐季柏摇头:“和你在一起,做什么都不算白做。”


    他揽了揽孟茴,“往里面点,旁边有苍耳。”


    孟茴喔了一声,乖乖往里走。


    到山顶的时候,孟茴已经累坏了,吧嗒往地上一坐。


    四周黑漆漆,只有一点透下来的月光。


    徐季柏点燃火折子,用一小撮稻谷生火点亮,然后坐在孟茴身边:“腿。”


    孟茴打了个哈欠,把腿伸过去,看着徐季柏替她揉捏酸胀的肌肉。


    这几天厮混的时候,徐季柏也经常这么做,她居然有点习惯。


    “你的体力极限是三里半,以后尝试同类活动时不要超过这个界限,不然肌肉还会疼。”


    “你刚发现的?”


    “嗯。”


    “好厉害。”


    “这很难?”徐季柏眼也未掀,反问。


    孟茴点头:“嗯……我不明白,徐闻听怎么会突然对我产生不舍。”


    这个事她一直匪夷所思,徐闻听分明喜欢阿姐,怎么重来一世,什么都如他所愿了,他反而还是不高兴。


    “很难理解吗?”


    徐季柏笑笑:“因为本来就喜欢你。”


    “可他……”


    “我们都是国公府养的一条拴着铁链的狗,拴着我的名为报答,拴着他的名为爱情。”徐季柏淡淡道,“被拴着长大的狗,要么永远依赖锁链,不敢越雷池半步,要么憎恶锁链,恨不得你死我亡。”


    “徐闻听就是后者。”


    孟茴哑然片刻,然后笑笑:“他现在也不见得就真是喜欢。”


    徐季柏笑而不语。


    孟茴偏头:“怎么不继续解释了?”


    “因为不想再给情敌加分。”


    徐季柏坦荡地说着,偏头吻了孟茴一下,没再说话。


    山上恬静得出奇。


    有一种恍然似梦的寂静感。


    /


    两人在府邸安安静静过了几天,没怎么外出。


    三日后,徐季柏与国公府分家的事点燃上京,连带着先前的丑闻一并发酵,无数奏疏呈上文渊阁,落在阁老面前。


    内阁司礼监一并拟票。


    傍晚,批红送进吏部,不过次日徐季柏革职革职待查的委任就送进了府邸——


    作者有话说:这章好短[问号]【重写一部分,剧情无改动】


    完结倒计时了,这本书比我想得短[狗头]


    我的完结倒计时大概是还有个20%剧情[狗头]收个尾,不会呱唧完结的[抱抱]


    感谢端端、姵子、江里淘书中、kim…、南棠的灌溉[抱抱]


    第53章 岭南


    这件事纸包不住火。


    徐季柏现在当口分家,加之先前从未辟谣的传闻,两者一相连,有心人就知晓其中关窍。


    徐季柏在书房里待了一日,和崔鹤一商议革职的事。


    “一群老东西,折腾你这么多,无非是为了让我孤立无援。”


    崔鹤一冷着脸换了个姿势,“太后那个老不死的,借着你向我发难,给她那个宝贝儿子争路呢。”


    徐季柏脸色也很不好看。


    他的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了几下,来回度量。


    半晌,他忽然想起一个被他忽视很久的关窍:


    前世他把阿肆留给孟茴,还有洪婆子,为什么他在岭南一年,对孟茴的处境毫无知觉?


    徐季柏浓黑的眉微微拧起:“镇抚司里当真铁板一块吗?”


    崔鹤一抬了下眼:“什么意思?”


    “太后有些消息知道得太快了。”


    徐季柏身子往后轻靠,眉眼沉沉。


    “倘若她当真能在镇抚司里插手,我身边不知道还有多少钉子。”崔鹤一烦躁地掐了掐眉心,“怎么拔不完呢这死老太婆。”


    “镇抚司和皇宫都要查,我不能继续留在京城了。”徐季柏敛着眼说。


    “你刚和那小姑娘在一块,这就分开,你舍得?”


    “不舍得。”


    更不放心。


    徐季柏根本不敢让孟茴离开他的视线。


    可他前世最后状态越来越差,并未察觉出这其中关窍的不对,这是一笔前世一无所知的烂账,他必须要找个真相。


    倘若前世阻碍的信息真与太后有关,他不敢去赌,这一世孟茴就不会因此受到伤害。


    窗外天气晴朗。


    徐季柏看了半晌,道:“半年。”


    崔鹤一抬了一下眼。


    “我去岭南半年,让太后拿着沉寂太深的钉子自己浮出来。”徐季柏道。


    这是当下最好的办法,届时岭南的事处理好了,徐季柏回京升任阁老也是理所应当。


    崔鹤一沉默半晌,点头:“朕会把镇抚司和皇宫查清楚,帮你照顾好你家小姑娘。”


    徐季柏笑笑,垂眸倒酒,一饮而尽。


    房门忽然被敲响。


    小厮谨慎的声音从外传来:“三爷、陛……老爷,孟家大姑娘来了。”


    崔鹤一看了一眼徐季柏,忽的一笑:“娘家人找你麻烦来了。”


    不知道哪句话触到了徐季柏。


    他眉眼微弯,“我先走了。”


    “行啊,我回去拟旨。”


    /


    孟茴在画室里画画。


    不知道徐季柏是什么喜好,只要是给她的空间,总喜欢用一大堆亮亮的金子。


    但现在略微发现一点好处。


    金子晃得她睡不着,不至于画着画着吧唧睡了。


    她给这幅万竹图右下角落下印章,起身去净手。


    房门被敲响。


    “稍等。”孟茴扬声回应着,洗净擦干手,走去开门。


    孟祈那张此刻显得分外严肃的脸出现在门外。


    “……阿姐。”


    孟茴嗫嚅地喊人,引她走进屋,拖了张摆在角落的漂亮椅子过来,擦干净让孟祈坐。


    “徐季柏给你弄得?”


    孟祈面无表情环视一圈,坐下。


    孟茴像见了猫的老鼠,叨叨点头。


    “什么审美。”


    孟祈评价。


    孟茴一声不敢吭。


    “我现在让你和我回去,我猜你也不会听。”孟祈道,“但你知不知道,这件事的影响是什么?”


    “阿姐,您也是来劝我和他分手的吗?”孟茴小声地问。


    “是。”


    孟祈诚然道:“作为你姐姐,我必须要把利弊和你说清楚,而且他比你大很多,说实话,我并不希望他是我妹夫。”


    “利弊我都知道……”


    “你不知道。”


    孟祈打断:“你和他闹得这一番,不仅是他和国公府分家,更是国公府和孟家从今以后断绝来往,你再不能正大光明进孟府的门,孟家的儿孙子女婚丧嫁娶都会被先入为主地指摘。”


    她漂亮得有些凉薄看向孟茴:“这些你考虑过了吗?”


    孟茴对孟府的感情很复杂。


    生恩和养恩于她而言难以清晰地割舍。


    将所有利弊摆上台面,逐个分析伊始,孟茴就很难直言不讳地表明一个清晰的立场。


    孟茴轻轻拢了一下眉。


    “我想你是考虑过的,但你没敢考虑后代。”孟祈说,“我将利弊告知于你,并非是让你为了孟府做考虑,而是出于你的本心,如果哪天你当真需要直面这个结果,你是否能够坦然地接受。”


    “阿姐……”


    “蒙蒙,阿姐务必要告诉你,倘若你不能坦然接受,那往后见证后果的每一天,你都会为今天的选择痛苦。”孟祈温声道,“阿姐不希望这样。”


    孟茴垂下眼,过了很久,才轻缓地开口:“也许不能,但相比和徐季柏就此错过分道扬镳,我更会因为后者痛苦。”


    孟祈身子一震。


    她又一次清楚地认知到,孟茴的确已经长大的事实。


    此时,房门轻敲两下,从外打开。


    徐季柏一身松白罩袍长衫,大步跨入。


    他大抵听到了对话,面带几分歉意,身子挡在孟茴身前,显而易见的维护之意:“孟姑娘抱歉,这些事你与我说便是。”


    “怎么,难道你能解决?”


    “是。”


    徐季柏语气冷静:“我听孟茴说,您之前考虑在京中开铺面。”


    “所以呢?”


    “我会与陛下引荐您,负责宫中织物供给,免赋税,大胤之内通行无阻。”


    孟祈轻轻拧起眉。


    “孟家并不适合从政,不如借如今朝野波荡转商,借助先前的官野背景,起势会比其他商人更轻松。”


    徐季柏说着,像是给予一个考虑时间似的,暂先顿止了,转去斗柜寻了茶,温水沏了,递到孟祈手边:


    “我与孟茴都没有考虑所有人的无私心态,您借此转商,若经商顺利,大房一脉便可从流言中脱身。”


    “我想你应该先保住自身,京中流言四起,徐三爷你已经革职了。”孟祈呷了口茶,“你先安定下来,再来与我说这些事,否则你这是平白拖累蒙蒙。”


    “我过两日会动身去岭南。”徐季柏随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了,“引荐您和皇家通商,也有我的私心,我并不放心孟茴一个人在京中,您若是留在京城,我会放心一些。”


    这件事孟茴完全不知道。


    她微微睁大眼,攥住了徐季柏的袖子,却也没有出声打断他们对话的意思。


    徐季柏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意思明显是晚些和她解释。


    “其次,倘若哪一天我遭遇不测,您可以做孟茴的退路。”徐季柏道。


    孟祈抬了一下眼:“我以为你会先考虑,哪天你和孟茴分手了。”


    “孟茴不会被分手,只会丧偶。”


    孟祈没有话说了。


    徐季柏把孟茴的所有退路安排殆尽,就好像再多说就成了旁人的错。


    她看向孟茴:“你也是这个意思吗,不会分手?”


    孟茴点头,“阿姐……”


    “罢了,但愿过几年你们不会因此后悔。”孟祈站起身,拒绝了两人送她的请求,最后温声道,“蒙蒙,随时回家。”


    孟茴眼睛一酸,看着孟祈越走越远,没忍住追出去,握住孟祈的手:“阿姐,我送你。”


    孟祈无奈:“你伤没好全,别乱跑。”


    “我躺不住。”


    姐妹俩并肩往外走,一路无言,直到临近府门时,孟祈才开口:“不要为打翻的牛奶哭泣,即便哪一天事与愿违,都不要为此难过,阿姐永远陪着你。”


    孟茴宁愿孟祈责骂她,她眼睛酸得难受。


    “对不起阿姐,我没听你的慢慢商议。”


    “没关系,倘若他当真对感情也计算深重,我就要怀疑他的真心了。”


    孟祈微微一笑,“送到这吧,你姐夫在外面接我。”


    “我看着你出去。”


    孟茴看着孟祈转身,跨出府门。


    她的眼泪倏然落下。


    府门的取景框外熙熙攘攘。


    孟茴对孟祈和孟母的抱歉油然而生,她重生一世还是没能选择一条安安静静的路。


    她的肩膀被人揽住,一个力道传上,带着她往侧一转,脸被按进温热的胸口。


    徐季柏没说话,安静的让孟茴独自消化情绪。


    过了好久,孟茴半张脸倚在他的胸口,小声说:“感觉我伤了阿姐的心,她很早就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一直告诉我慢慢处理,不要一时间引爆到一发不可收拾。”


    “不会。”


    “什么不会?”


    “因为我也曾处在她的立场上关心你,唯一确切的出发点就是你一切顺遂。”


    孟茴指尖麻麻的,踮起脚尖和他接了一个酸涩的吻。


    她重生后时常觉得她运气好。


    有这么好的阿姐,还能遇见这么好的徐季柏。


    “饿了没有,天色晚了。”


    徐季柏揽着她的腰,避免她站不稳摔倒


    “有一点。”孟茴眨眨眼。


    “想吃什么?你可以先想一会。”


    徐季柏轻笑一声,松开揽着她腰的手,牵着她往厨房走。


    府邸里暂时只有他们两人,这些日子徐季柏一个人包揽了大多数家务活。


    他做饭真得很好吃。


    两人走到厨房。


    孟茴熟稔地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吧嗒坐下,托着腮看他,终于决定吃什么:“吃面吧。”


    “这么好养活?”


    徐季柏含着点笑意这么说,手上却熟练的烧水,在等待水开的间隙,还用另一口锅热油,煎了两颗蛋。


    油花噼里啪啦四溅。


    孟茴笑盈盈看着徐季柏下.面,切葱花,调汤底,出锅盛面。


    两人吃了一顿热气腾腾的面。


    最后收拾的时候,孟茴抢了徐季柏的活:“今天我来洗碗吧。”


    徐季柏轻笑,没阻止,只把两只碗收拾了放进水池,温和笑着任由孟茴处置。


    这方小小的厨房里,透出难能的烟火气,好似最普通的夫妻。


    孟茴抿着唇,把两个碗洗了四遍,眼泪无声地往水池里落。


    徐季柏心疼得要命。


    他捉过孟茴的手,将碗掷了,另一只手捧着孟茴的脸,逼着她抬起头:“看我,孟茴。”


    “我不要。”


    孟茴闹脾气,低着头一遍一遍地落泪,肩膀一颤一颤。


    “对不起。”


    徐季柏道歉,“最长半年,一定回京。”


    “你都不带我,那你根本就是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样,到底安不安全,你还跟我胡乱承诺,你烦死了徐季柏!”


    孟茴不讲道理地说着,咣地往徐季柏肩头一砸,肩膀抖得不像话。


    “不会不回来。”徐季柏右掌盖在她的后脑,“京中有比我自己更重要的存在,我不会不回来。”


    孟茴哭声一窒,“……你发誓。”


    “嗯,发誓。”徐季柏吻了吻她的


    耳畔,“到了岭南后,会定期给你寄礼物,赏个脸收着玩,好不好?”


    ——徐季柏终于设身处地明白,前世他为什么会浪费那么多人力物力给孟茴寄些小玩意。


    归根结底,是好似这样,就是他能陪在孟茴身边——


    作者有话说:好短,明天白天大概率还有一章,现在我要先睡觉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大哭]


    第54章 暂别


    衣物从帷幔下面落了一地,缠得七零八落。


    孟茴即便在梦中也仍旧哭得可怜兮兮,猫一样,哀泣喋喋。


    徐季柏不客气地俯身,舔着她湿润的唇接了个吻,然后起身,露出满身被抓挠出的红痕,捡起衣服一件件穿上,将痕迹遮掩。


    其实真论起谁离不开谁,应该是他离不开孟茴。


    现在他就已经开始思念。


    此时此刻,屋门被人轻轻敲响,小五刻意压得低了声音传进来:“三爷,寅时了。”


    “知道了。”


    徐季柏起身,从斗柜中取出一封被完整火漆封实的信件,塞到孟茴枕下。


    他替孟茴掖好被子。


    站在帷幔外,立了半晌,数着孟茴的呼吸,这才转身离开,将门轻轻带上。


    小五站在门外,臂弯搭着一件挡风的披风。


    他抖开。


    徐季柏接过披上。


    两人一并穿行前院,推开府门。


    门外,除了牵着马匹的驿官,还有早早等在此的孟祈和陈望断。


    见他出来,孟祈抬起眼,送去视线:“为什么趁着夜色走?”


    “我先出发,圣上再下旨,太后党不好再阻拦。”


    徐季柏从小五手中接过一沓毛躁的纸。


    孟祈没看,只道:“你这样不打招呼走了,蒙蒙怕是要哭两天。”


    徐季柏摇头:“她一哭,我就舍不得走。”


    他只说了这一句,便没再多言,抬手将手中泛黄的纸张递给孟祈:“合适铺面的地契都在这了,等开张后,圣上会遣人来与你商议采买的事。”


    他把所有的事一手包办了,铺面也一并买好。


    孟祈惊讶于他对孟茴的上心。


    “我知道了。”孟祈接过地契。


    徐季柏微微颔首,牵过驿官手中的马,脚踩马镫,披风猎猎扬起,利落翻身上马。


    他把缰绳在掌心绕了两圈缠紧,垂眼望了孟祈一眼,声音温和:“如果不嫌弃,一并便搬到这间府邸吧,府邸地契落得是蒙蒙的名字。”


    “好,一路顺风。”


    孟祈点头,话音刚落,就见徐季柏扬起马鞭,裹着赫赫马蹄声,带着小五沿着青石路行远了,不过片刻便消失殆尽。


    陈望断搂紧孟祈的肩:“夜色凉。”


    孟祈被逗笑:“都六月中了,刚过了小暑。”


    她顺势靠在陈望断宽厚的肩膀,想了很久,轻声问:“不能参军,会不会很遗憾?”


    她以为身后人至少会迟疑。


    却不想几乎话落,男人的声音便传来:“不会,没有什么能越过和你一直在一起。”


    孟祈怅然,转身搂紧陈望断的腰。


    /


    孟茴次日起身时,枕头一片濡湿。


    她眼皮肿得睁不开。


    意料之中的事是徐季柏趁夜色走了。


    她在床上坐了一会。


    哼。


    她乓地给了徐季柏枕头一拳。


    哼!


    “徐季柏讨厌鬼。”


    孟茴恶声恶气地骂了一句,慢吞吞挪下床,拿起床尾早备在那的干净衣物,慢慢穿上。


    她四肢腰间哪哪都酸得要命,穿得也比较笨拙。


    因为衣服裙摆很大的缘故,她坐在床边系裙绦时,裙摆带着早因为她一拳而偏移的枕头往地上掉。


    孟茴撑着腰弯身去捡,拽起枕头的一个角拖起。


    她哼哼腹诽徐季柏。


    不和她告别,枕头还乱掉,还要她捡枕头!


    可恶,第一份礼物她一定不收!


    就在此时,思绪未落。


    一封薄而泛黄的信封,从被拽起的枕头下缓缓飘落。


    掉到地上,正面朝上。


    干净的火漆印着清晰的茴香图案,上方写着清晰的四个字:


    孟茴亲启。


    这字直直跳进孟茴眼前,她一眼就认出这是徐季柏的字。


    太好认了,端方得不行。


    孟茴轻哼一声,撇着嘴把枕头掷了,捡起信封。


    她拆开火漆,取出信件,展开。


    映入眼帘第一句话:


    下次回来,我为你取字可好?


    “……”


    孟茴耳根嗙地烧红!


    及笄时未曾取字的女子,就会在出嫁前,让长辈来取字。


    徐季柏……徐季柏说这话,分明是在占她便宜!


    孟茴气急了,吧唧扔了信纸,哐地躲到墙角,蹲下。


    装蘑菇。


    徐庄禾烦人。


    不告而别还想给她取字!


    做梦!


    孟茴虚空捣了墙壁一拳。


    过了一会,一只白嫩的手窜出,捞了信纸。


    孟茴蹲在墙角继续看:


    不告而别,是因我舍不得你,还请原谅。


    孟茴耳朵动了动,快速地看完徐季柏后面叮嘱的话,都还正经。


    最后一句,徐季柏似乎度量了很久,纸张上印出一小块墨疙瘩,他说:“我想了很多给你取得字。”


    孟茴眨眨眼。


    把短短的信又看了三遍,徐季柏总能用三言两语撩拨起她的情绪。


    她将信件收拢回信纸里,妥帖地放进床头斗柜。


    今日是六月十五。


    孟茴和徐季柏再见时,就得是除夕后了。


    /


    徐季柏是在七月廿一抵达岭南。


    他在驿站沐浴,换过官袍后,便带着小五纵马直去了总督府。


    新的两广总督今日抵达的消息早早传送当地,彼时,一干省直大员都已在大堂等候。


    徐季柏面色称不上好,原本凌冽的五官,因为风餐露宿,将面上本就少而贴骨的面皮吹得更削瘦,眉眼更深,鼻梁更挺。


    几乎凉破了皮相。


    他走进大堂。


    松白发带,红袍,白手套,黑马鞭,乌金靴。


    岭南一干老油条不禁咋舌。


    这就是那位徐三爷?


    广西巡抚何之笑着开口:“早听闻三爷亲来岭南,巡督开山改田的政策。”


    他给下人使了个眼色,下人向徐季柏呈上奏疏。


    “这是这两个月广西完成的份额,京中指派份额一万两千亩,如今已改五千七百亩,这个进度下去,年前改完是没问题的。”


    他笑得像个弥勒佛。


    徐季柏手中握着乌黑桐木马鞭。


    他平静地抬起眼,指腹在马鞭手柄上慢条斯理地打转。


    “岭南匪患比去年涨了三成,几位可有见解?”徐季柏问。


    几人相互看看。


    布政使迟疑道:“三爷您有所不知,岭南一带山高险峻,匪患一向利害,偶尔收成不好时,多一些是常有的事。”


    徐季柏平静地看向几位知州知府:“几位的意思呢。”


    “大人说得不错……确实是这样,匪患这么多年也是这样子,偶尔的起伏是常态。”


    “可以,官袍脱了,回家。”


    徐季柏淡声道。


    “你什么意思?就算你是封疆大吏,你也无权随意对我们进行人员调动!”


    “咣当”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落在桌上。


    “几位也许不清楚,在京中,我掌人员调动,内阁拟票占两票,出任两广总督。”徐季柏幽黑的瞳孔环视一圈,“是兼任,而非右迁。”


    “南


    宁知府桂林知府宾州知州,三位明知匪患频发却不作为,无有效应对文件,放任自由,我是否可以论断你们养匪自重?”


    “绝对没有!”


    南宁知府蹭地站起来,无视布政使姚明轩看向他的阴冷神色。


    开玩笑,办事不利是降职。


    若真以养匪自重论断,那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他汗涔涔地一擦额角:“有备案,三爷有备案,下官能证明下官没有对山匪放任自由。”


    徐季柏看向他。


    没对此评价。


    气氛静默将近一炷香。


    徐季柏总算大发慈悲地开了口:“三天后,未正。”


    所有人恭敬行礼,安静四散了。


    小五去合上门。


    回来沏了一杯热茶给徐季柏:“三爷,属下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小五道:“太后和匪患,我们到底是处理什么的?”


    “都要。”


    徐季柏搁下茶:“岭南是一块铁板,官员山匪达成平衡,相互包庇。太后不想我留在京城帮助皇帝,自然要在岭南下功夫,所以她会搅动这边的平衡,插进她的人,让我无从下手,不得不被岭南桎梏。”


    “所以您的意思是……这边的官员和山匪都要处理了,我们才能回京?”


    小五咋舌,这真能半年回京吗?


    徐季柏摇摇头。


    他去后间换了常服。


    “还有一个月中秋了是不是?”


    徐季柏带着小五往集市走。


    “是,今日廿一,满打满算二十五天。”


    徐季柏颔首。


    他记得前世,孟茴很喜欢戴他送的一只苍绿色八爪金托戒。


    不知道现在这个时间能不能找到。


    他走进前世买戒指的首饰铺。


    里面琳琅满目各色饰品,万余。


    前世摆金托戒的地方不出所料是空的。


    徐季柏也不觉失望。


    他环视一圈,粗略得在大脑中给各色饰品分了类别,余下散落的两百余只绿色系戒指逐个找了三遍,终于在角落找到了那只戒指。


    苍绿色的,透亮得出奇。


    梦中他见到这只戒指时,它的主人已然生硬,指尖苍白得病态。


    徐季柏几乎能想象到,孟茴戴着这只戒指的样子,会多好看。


    他取下戒指,递给小五:“今日送回京,中秋礼物。”


    /


    八月十四,孟茴被悄传进宫。


    宫极殿。


    崔鹤一笑盈盈地坐在那:“又见面了,小姑娘,上次我告诉你的消息好不好用?”


    孟茴不太好意思地点点头:“……多谢陛下。”


    “不用。”


    崔鹤一笑笑,“你姐姐的布坊,给宫中省了一大笔开支,朕应该说谢谢才是。”


    “……是陛下给了口谕,没怎么受为难,进价低,出价自然也低了。”


    崔鹤一噗嗤笑笑。


    伸手丢了一个小玩意:“接着。”


    孟茴只看见一道绿色的影子划过。


    她手忙脚乱地接住,指腹被划得一疼。


    “徐季柏快马加鞭送回来的中秋礼物。”


    崔鹤一面色含笑,“喜欢吗?”


    当然喜欢。


    孟茴掌心被膈得有些疼,但失而复得的感觉再次笼罩她。


    她从没想过还能再得到这只戒指。


    前世徐季柏送了她一次,这次还能茫茫中又寻到送给她。


    这是不是证明他们真是特别有缘分?


    “喜欢。”孟茴雀跃地说。


    “喜欢就好,朕再送你一个礼物,好不好?”


    孟茴抬头。


    “什么?”


    崔鹤一托腮笑:“有什么想带给他的?朕派人给你送。”——


    作者有话说:【取字这个事解释:古时候女孩子如果15及笄没取字,就会在出嫁前取字。所以这个徐季柏,同时占孟茴两个便宜。一说成亲,二还说自己是长辈,要给晚辈取字。王八蛋】


    【我猝死了,收尾好难写,以后如果我又码疯了突然说可能有加更,大家当我在放桃子[大哭]】


    第55章 重逢


    孟茴想了一会,摇摇头:“感觉您和他都很忙,我就不送了,平白浪费人力物力。”


    崔鹤一叹谓:“这么懂事的小姑娘是容易被人辜负的。”


    他天生就一副风流相,半笑不笑,太后总觉得他不够威严,没有皇帝的样子。


    “倒是朕昏庸了。”崔鹤一笑着说,“那换个礼物怎么样?”


    孟茴抬起头,询问地看着他。


    “你应该听说过,徐季柏年少在乡下,杀了照顾他婆子的事吧?”


    “……嗯,不过无稽之谈罢了,当不得作数。”


    崔鹤一举起右手,拇指摆弄在食指和中指根部划了一下:“他这有一道疤,就是那个婆子举刀时反抗留下来的。”


    徐季柏那个阴暗无从出处的幼童时代,唯一让他支撑下来的就是读书。


    最开始他希望知识改变命运,走出这片狭隘的农村。


    后来他想去京城,拥有见到送给他《资治通鉴》小姑娘的权利。


    乡试前夕,即便四书五经等一干藏书在徐季柏脑中已经倒背如流,但他仍旧看到丑时。


    并非是他患得患失,而是多年来的习惯,他无法轻易更改。


    最后一篇文章默背完,房门毫无征兆被拍得哐哐作响。


    门外,搓一日麻将的婆子大概是输了,对徐季柏破口大骂:“死小子还不睡!灯油不要钱的啊!你以为你那个不要你的爹娘给我多少钱,吃饭都不够,还不把灯吹了!”


    这种话徐季柏听惯了,他不以为然,连眼皮都没有多动一下,面色平淡地收好了书,吹灭烛灯,睡觉。


    婆子骂骂咧咧的声音在外仍旧不停。


    只有借此才能稍微抒发她的不如意。


    次日乡试。


    他出门时,婆子站在门口嗑瓜子,看他出来,笑嘻嘻朝地上啐了一口,瓜子皮飞溅:“哟,我家要出个状元郎了,好好考啊。”


    徐季柏平淡地避开,一句话也没多说走远了。


    他早早攒好了春闱和殿试的盘缠,并不指望能让婆子问国公府要银子,他只盼着早些出榜,结束这一切。


    首次真正拥有他的人生。


    徐季柏太清楚,没有人希望他考中回京。


    婆子怕他一朝得势,把这些年的事全部抖落出去。


    国公府怕他回京,让所有人知道光风霁月的他们苛待亲生子。


    谁都不待见徐季柏。


    但徐季柏就是要自己走出去,去争一争他的命。


    乡试结束出来是傍晚,徐季柏发挥很好。


    第二日他便被婆子差使去收麦。


    “懒得要死,天天抱着破书躲懒,养你不要花钱的啊?”


    婆子站在田埂上,肥厚的嘴唇沾着瓜子壳,随着说话的气流一颤一颤。


    她又说了几句,这才心满意足,揣着鼓囊的荷包,摇摆晃着腰,准备离开了这热得要命的田地。


    徐季柏挥镰刀的动作一顿,他目光锁在她


    他三步跨上去,猛地一把拽住婆子,眉眼生冷地凝她:“你哪里来的钱?”


    婆子被他拽得后仰,吃痛一声张嘴就骂:“狗娘养的烂货,松手!”


    “我问你哪里来的钱!”


    婆子眼睛咕噜噜直转,嘿嘿笑道:“你别急呀,你记不记得县里那个刘老爷?他当真是有钱啊。”


    徐季柏心中生出一线恐慌的疑窦。


    “你到底做了什么?”


    婆子不以为意。


    “我们都很相信你一定能考上举人的呀,刘老爷从商久了,总想找个读书人镀镀金,他那个女儿你记得的,长得还不错。”婆子拍拍鼓鼓囊囊的口袋:“你瞧,聘礼他们都给了,多得很呢!你就安心做个上门女婿……”


    徐季柏满心被徒劳缠绕,他问:“除了这个钱,你什么都没动?”


    只要他攒的盘缠还在,这疯子做了什么都影响不到他。


    徐季柏仍旧能离开,他还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去争他的命。


    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恍若站在悬崖边。


    “你说你床头的钱?我早拿了,你这衰货的钱也衰死了,前天打麻将输了一整天。”


    徐季柏脑中轰地一下。


    他毫无理智地婆子按在田埂上,泥土飞溅,掐住她肥肿的脖子,多余的皮肉从指缝溢出。、


    徐季柏眼眶猩红,又似不可置信、难寻出路:“你为什么、你为什么……”


    为什么最后一点出路都不留给他。


    他的手指越发用力,直到女人脸皮发紫,徐季柏才烫手似的连忙松开。


    “杀人了杀人了!”


    婆子怒咳几声,爆发出猛烈而巨大的尖叫。


    邻地的农户全被惊来了。


    此时女人发紫发青的脸色,和脖子上红得发紫的指痕就是最清楚的证明。


    “按住他!”


    老头惊慌失措地喊道,但不等他再说,两个年轻人已经恶狠狠地按住了徐季柏的手。


    徐季柏被按在泥地里,后脑被膝盖压着,脸侧按进泥土地。


    他无知无觉,执拗地盯着婆子。


    不值得。


    不值当。


    他一遍遍这么告诉自己,问:“为什么?”


    没有结论。


    婆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随后徐季柏被关进了院中柴房。


    门外。


    老头想报官,把让这种杀人犯杀人偿命。


    婆子温声开了口:“算了大爷,您也知道,他刚考了乡试,我怎么能用这种事耽误了小孩子的前途呢?我没事的。”


    “你就是太善良了,就是个野种,你也当亲生的养。”


    ……


    门外喧嚣。


    徐季柏坐在闷臭的柴房中,恍若隔世。


    干脆把他们都杀了再自杀。


    谁都不要再活了。


    徐季柏一遍遍这么想着,又被屏退。


    不值当。


    时间一晃过了半月。


    大概是避免徐季柏饿死或者脱相,不能在刘老爷那卖一个好价钱,婆子并不太亏待他,每天给他扔一个馒头。


    好在是冷的,在地上滚一圈也不会沾太多灰。


    徐季柏数着昼夜,今日是张榜的日子。


    日头过晌午,果不其然,外面传来报录人喜气洋洋的招呼声。


    “是魁首!”


    徐季柏心随着这句话悬得更厉害了。


    他知道,如果他今日认命的话,前十四年的筹备全然做空。


    他平静等着婆子来找他。


    不过片刻,门外便传来一道虚浮沉重的脚步声。


    锁链哗啦啦的声音搭着婆子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狗玩意考得还挺好,刘老爷那边价还能更高一些。”


    大门打开。


    徐季柏不适应这么强的光,下意识眯了眯眼。


    “刘老爷来传话了,婚期就定在下月。”


    徐季柏抬起头,眼睛亮得出奇。


    “我不要你的钱,你让我去参加会试,我不会把这里的事说出去。”他平静地说。


    可刘婆子笑了,露出黄黄的牙:“你知道刘老爷给多少钱吗?足足三百两。”


    “我日后翻三倍给你。”


    “我现在就要钱!”婆子牛眼瞪得滚圆。


    “我欠了两百两!现在没有钱,那些人就要砍了我的手!你知不知道!”


    “我给你筹。”


    婆子抒发完,反而冷静下来了。


    她走进来,亲昵扶起徐季柏:


    “你也别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命不好,谁也不要你,我养你这么多年,我也是你的恩人了,生恩之后就是养恩,刘老爷说了,之后呢我就是他亲家母,你就是他女婿,你有他照应,在县里做官也顺当,做什么要去考一个会试?你就是点小聪明,肯定是考不上的,还不如早点娶妻,还稳定一点是不是?”


    “我要会试。”


    “刘老爷的马车在外面等你。”


    “我要会试。”


    徐季柏再次重复。


    婆子怒而爆发:“你别给脸不要脸!今天你不去也得去!”


    “赶紧给我走,刘老爷的马车已经在外面了,今天就给我过去,再不知好歹,我就叫外面那群家丁给你捆过去!识相的就赶紧趁着刚放榜刘老爷高兴,过去哄着点,老娘还要再问他要一笔……草,那么多钱就给我这么点,和你那个死爹妈一样扣。”


    徐季柏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在柴房里闷出了臭味。


    他置若罔闻,死死盯着婆子的肥胖的背影。


    婆子拽不动他,回头看见他狼一样逼入绝境的困兽眼睛。


    她嗤笑:“死狗。”


    “我要去会试。”


    婆子啪地甩了他一巴掌:“贱命一条!能娶到刘老爷的女儿已经是你几辈子的福气!一条贱命还敢拦了老娘的富贵路!你还不如早点去死!”


    徐季柏终于爆发。


    他哐地把婆子推到墙角,抄起盯了半个月的镰刀抵在婆子眼前:“我说了我要会试,钱我会给你筹,你别逼我!”


    “来啊杀了我啊!连你爹娘都不要你,是我把你养大,你这种白眼狼。”婆子去夺镰刀,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你这种货色还想去会试,我让你乡试已经是大恩了!”


    镰刀被她夺过,哗啦在徐季柏手上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刀锋夺柄间,徐季柏握着刀把,噗嗤捅进婆子的腹部。


    声音戛然而止。


    崔鹤一这么说完,换了个姿势,啧了一声:“他当时找到我的时候浑身是血,我还以为他成逃犯了,还真是逃犯。”


    孟茴指尖麻麻的。


    她无法设身处地地去体会,光是听见婆子几个字眼,她就难受得想吐。


    徐季柏只是想自己走出去。


    明明谁的路也没挡,可偏偏谁都想斩断他的路。


    孟茴抹了一把眼睛,委屈地说:“我下次再也不来宫极殿了。”


    每次来都听见徐季柏不好的消息,她每次都很难过。


    崔鹤一笑而不语:“还是送点礼物吧,徐季柏就是个……”


    装货。


    “就是个面冷心热的,没收到你的中秋礼,他指不定躲哪里难过呢。”


    /


    九月初八。


    徐季柏仍旧没有收到孟茴的礼物。


    他面色平静合上广西布政使的奏疏。


    看向他:“可以,那就用你的名字上疏朝廷,给阁老和陛下过目。”


    布政使迟疑:“三爷……”


    此时,小五从外走进来。


    他大步跨越门槛,行礼:“三爷,京城来人了。”


    徐季柏料猜是孟茴的回礼。


    他无甚表情地中断和布政使的谈话:“回吧。”


    然后不等回话,领着小五出去了。


    一炷香的路程,他片刻走完了。


    披风掀地猎猎。


    府门外,高大骏马、披风。


    徐闻听面容因为赶路而沧桑,倦怠。


    “小叔。”


    他看向徐季柏生冷的五官,这么喊。


    ……


    屋内。


    小五给两人沏好茶,退出屋门。


    屋门合上。


    徐季柏收回视线,他的眉骨更立体了,冲破皮相的疏离感。


    他呷口茶:“你怎么来了。”


    “有些问题,我想问你。”


    徐闻听吸了吸鼻子,“你当真能比我更能照顾好她吗?”


    徐季柏平直地看他一眼。


    “你觉得呢。”


    “那你……为什么在梦里对她的经历无动于衷。”


    徐闻听声音很低,他被折磨得死去活来。


    这些日子,他闭眼是这个事,睁眼还是这个事。


    他被懊悔填满了。


    放不下孟茴,又不放心徐季柏。


    徐季柏被问得静默。


    他缄默地


    刮去浮沫,瓷盏碰撞清脆清晰,过了好久才说:“暂时不清楚。”


    “你不清楚?!”


    徐闻听声音高了八度。


    “正在查。”


    徐季柏言简意赅地说。


    徐闻听的怒意一蹦三尺,可他也清楚徐季柏之于妥帖细致。


    最无力的是,他清楚地知道徐季柏可能更能照顾好孟茴。


    他耷拉下脑袋,蜷缩怒意:“……好吧。”


    “为什么突然来岭南。”徐季柏淡道。


    徐闻听:“不知道做什么,孟茴突然……突然不属于我,感觉很多都不习惯,很徒劳,我也不知自己还想要什么了。”


    话落。


    徐季柏凝这他。


    忍了又忍。


    “不知道做什么的时候,就按照以前想做的做,慢慢做,总有一天会找到新的目的。”


    徐季柏说完,又望着徐闻听因此有些怔然的神色,平直道:“其次,你不要再用这种独属性的话语指代孟茴,她现在是我的未婚妻。”


    徐闻听瞪大眼。


    他对徐季柏的怅然才刚过去三息。


    他大怒:“难道你们就定亲了纳八字了送大雁送聘礼过明路了吗!”


    徐闻听又把这一套重新还给徐季柏。


    “没有。”


    徐季柏不紧不慢道。


    “那你还……”


    “但我的遗嘱立好了,她是唯一继承人。”


    徐闻听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就像一只被桎梏脖子的鸡,无话可说。


    徐季柏隋然站起:“下次见到她,你该叫叔母。”


    “立刻回京,别在这里待。”


    “我不同意你比我更爱她。”


    徐闻听吸吸鼻子:“我比你们想得都要爱她。”


    徐季柏轻随笑笑。


    此时,忙碌的小五再次敲响房门,然后推门而入,走到徐季柏身边,附耳道:“孟姑娘的礼物到了。”


    徐季柏点头,表示清楚,最后与徐闻听道:“我会替你举荐参军。”


    “我才不要,我要自己去。”


    平心而论,徐季柏欣慰于徐闻听成熟的转变。


    但倘若这种转变一定要建立在孟茴因此受苦之上,他更为此而难过。


    但当下,他只轻轻摇头:“会很难。”


    “我不怕。”徐闻听说,“我这次来……确实只是想问你那件事,现在多了一点,岭南不是在剿匪吗?我也要来。”


    “随你。”


    徐季柏并不过多置喙。


    他交代下人安顿好徐闻听后,便离开不再多掺和,往府门去走。


    路上,他的步子不免有一点快。


    急促的。


    徐季柏猜测孟茴会给他送什么。


    因为送礼物于他而言,是在不同地方再做一次。


    但收到回应是头一遭。


    他像一个贪心的商人。


    以前只想偷偷借着礼物而宣泄一丁点心意,好像就能借此稍微染指孟茴。


    可现在他们正大光明了,他又想要更多,想看回应、知道回应,还想要更多回应。


    所以他对此难能生出少年心气的期待。


    “看到是什么了?”


    穿行前院,徐季柏沉着声问。


    小五木着脸:“不知道。”


    徐季柏也不在意,抬步踏出总督府。


    门外是一架普通的马车,样式简单,没什么不同。


    车夫轻轻鞠躬:“三爷。”


    “东西呢?”


    徐季柏问。


    “在里面呢,孟姑娘交代了,要三爷自己亲自看。”


    徐季柏有点意外。


    他轻轻挑眉,挂着零星笑意。


    “小姑娘心性。”


    他这么说着,手上一面摘了手套,踏上马凳,推开马车厢门。


    他揣测孟茴会给他寄什么。


    他听闻孟祈的布坊做得如火如荼,所以也许孟茴会给他寄一些新的衣物。


    但厢门推开。


    最先扑面而来的,是淡淡的香味,区别于脂粉之外,含着清浅的绣球香。


    然后一个身影扑簌奔来,投进他的怀里。


    徐季柏只来得及张手搂住。


    他面上绝对得出现明显空白。


    “这是下次见了。”


    孟茴亲昵地蹭了蹭徐季柏的侧脸,“你给我起了什么字?”——


    作者有话说:中秋快乐呀大家[抱抱]


    今天上午一睁眼,看见热搜说徐闻滑台风了[狗头]希望徐闻的大家没事,徐闻听人也没事[狗头]


    第56章 坦然


    分开的第四十四天。


    徐季柏在心里这么想。


    什么话都没说,他吻住孟茴喋喋不休的唇。


    孟茴轻轻唔了一声,被他抄着腿弯抱起,压在马车的角落。


    她耳边是徐季柏沉闷的喘息,眼前是徐季柏紧锁的眉心和黑沉的眼睛。


    她被勾着缠吻。


    大概是因为徐季柏这个人太生冷的缘故,很少有人会去仔仔细细地看他这张俊逸出奇的脸。


    他的眼睛很好看,像渊海的洋。


    孟茴被吻得无法呼吸。


    她手掌抵着徐季柏的胸口,得到片刻的喘息:“徐季柏,我喜欢你的眼睛。”


    徐季柏身子一震。


    他不足道也的童年里,婆子总喜欢骂他死狗,原因就是这双眼睛,阴阴冷冷,像垂涎别人骨头的狗。


    “再说一遍。”


    徐季柏哑声按住孟茴的后腰,逼着她往他身上靠。


    “才不要。”


    孟茴扬起下巴,在他眼皮上啾了一口。


    “好话不说第二遍。”孟茴笑盈盈地换了一句话:“喜欢徐季柏。”


    ……


    一切都好似水到渠成。


    徐季柏沉着呼吸,刷拉一声拉上马车竹帘。


    他快速脱了孟茴的衣服,咬着她的颈子穿过裙摆托起她的腿。


    从菱袜开始。


    从脚踝往上吻。


    这不是徐季柏第一次做这种事,但这次孟茴格外羞赧。


    她推拒着徐季柏的脑袋,脑袋嗡嗡的:“我不要,我……我两日没沐浴了。”


    徐季柏安抚地吻了吻她的膝弯。


    “知道了。”


    他这么发言,却完全没有给予孟茴商议的余地,轻而易举桎住了孟茴,啄吻和撕咬。


    甚至锁着她的脚踝不让她闪躲。


    孟茴觉得她像砧板上的鱼,也可能像一只被人类制服、被迫露出肚皮的猫。


    羞臊和快意要把她淹没了。


    最后山海倾倒时,她忍不住抖着手,给徐季柏肩膀来了一拳。


    “你烦死了,都说不要不要了。”


    孟茴气得想蹲墙角。


    男人照单全收。


    他搂着孟茴,替她擦净整衣。


    “……漱口。”


    孟茴红着耳朵嘟囔道。


    徐季柏轻笑着,轻轻与她贴面,然后就着桌上残茶漱了漱口,这才又揽着孟茴坐会位置上。


    他很喜欢把孟茴整个人揣进怀中,现在也是。


    两人又温存了一会。


    徐季柏问:“路上累不累?”


    孟茴侧脸贴在徐季柏的胸口,闻言抬起眼去看他,眨了眨:“累啊,你还折腾我。”


    徐季柏挑起眉,“不是折腾。”


    孟茴摆出一副听他狡辩的样子。


    “是情难自禁。”


    慢慢的,慢慢的。


    孟茴耳朵红了。


    她可以肯定她的脸也红了,因为她现在烫得出奇。


    “……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不正经。”孟茴小声抗议。


    徐季柏垂着眼笑笑:“是吗,以后没发现的会更多。”


    孟茴无声弯了弯眼。


    实话说,她喜欢看见这样不一样的徐季柏,就像揭谜底一样,每一次都有新的惊喜。


    “怎么突然过来了?”


    徐季柏把她往上托了托,抱得更紧。


    “中秋礼物呀。”孟茴两手顺势环上他的脖子,交握着小臂,左手自然下垂,露出那只苍绿色的戒指。


    这是徐季柏第一次,见到活着的孟茴戴上这只戒指。


    苍绿色当真衬她,分明是个老气威严的颜色,可偏偏把她衬出一种别样的生命力。


    完全活着富有生机的存在。


    徐季柏托着她的手,放在嘴边轻轻吻了一下。


    “很好看。”


    “嗯!”


    “但我送礼回京意思并非是让你跑这一趟,岭南山瘴弥漫路途遥远,你会水土不服。”


    “可我也会心疼你呀。”


    孟茴安静地听他说完,平顺道。


    徐季柏话音微顿,眉头轻轻蹙:“崔鹤一又和你说什么了?”


    “才不是!”


    孟茴反驳。


    她抿抿唇,从徐季柏怀中离开,直起身,手臂下滑捧住他的脸,很认真地说:“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想和你在一起,我说不喜欢徐闻听是真的,说喜欢你也是真的,你不能总是把你置于一个和我不平等的地位。”


    徐季柏没想到让她会说这个。


    “我不是。”


    “你就是。”孟茴说,“你总是在我面前摆出完美的一面,但我也想看看心上人不一样的地方呀。”


    徐季柏瞳色微沉,他哑声道:“或许会很不好。”


    孟茴有点难过。


    徐季柏分明是这样矜贵的人,却


    因为那些人那些事,深则这么不自信。


    她皱皱鼻子,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徐季柏:“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但如果你一直忽视我的心意,这是对我的不尊重,你知不知道?”


    “你不能高高在上轻视我的心意。”


    孟茴小声说。


    徐季柏的心口难耐地悸动、飘荡。


    看见孟茴漂亮的嘴唇张张合合。


    他的爱意溢出得找不到出口,只知道他喜欢得发疯,他这么喜欢孟茴。


    见徐季柏好久没有动静,孟茴不满地戳了戳他的肩膀,“你知不知道了呀?”


    话落。


    她的腰部传一道力,上身一倾,失去重心地砸进徐季柏的胸口。


    后脑被按住,孟茴听见徐季柏有力的心跳。


    是一个毫无缝隙的拥抱。


    好一会,她的发顶传来一道触感。


    徐季柏道:“我的错,给你道歉。”


    孟茴眨眨眼,隋然大方地原谅了。


    “我的字呢?我很期待是什么的。”


    前世,孟茴出嫁前,国公府随便找了不言寺的僧人给她算了一个旺夫的字,没有实质意思,仅仅是个附庸。


    所以孟茴打心眼里觉得,她还从未拥有一个属于她的字。


    因此对此更期待和郑重。


    徐季柏闻言轻笑:“我记得,我信上写得时间分明是,下次回京时。”


    孟茴熟练耍赖,小声扯着嗓子喊:“我不管,欺负人啦欺负人啦,我跑了好远好远过来,徐季柏居然这么一点小要求都不答应我!”


    “祖宗。”徐季柏被她逗得心软,指尖轻拍了拍她的后腰,命令道:“伸手。”


    孟茴伸出手,掌心朝上白白放在徐季柏的面前,“做什么?”


    徐季柏没有对此回答。


    他右手锢在孟茴腰上,供她坐稳,左手伸出,垂着眼专心致志地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出字画。


    两个字随着笔画增加,慢慢在孟茴心底成型


    ——其嫄。


    赫赫姜嫄,其德不回。


    徐季柏拍了拍孟茴的发顶,声音沉稳:“并非是望你守德法,只是希望你明道德懂法理,独立健全。”


    “不喜欢的话,我还……”


    “喜欢。”


    孟茴打断。


    她笑盈盈地环上徐季柏的脖子:“喜欢,当然喜欢。”


    /


    徐闻听下午本想补觉,但即便身子已经因为赶路而浑身酸麻,他仍旧睡不着。


    闭上眼,孟茴和徐季柏就在他眼前恍然交替地出现。


    他前世的确是个混蛋,对孟茴做了那样的事,他自觉没有再追求孟茴的资格。


    可他也不认可徐季柏,他能对孟茴好吗?他知道孟茴是多敏感的性格,多不喜欢与人说话吗?


    徐闻听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起来喝了几次水,索性便起了。


    他穿好衣服踏上靴,看向天色已经是傍晚了。


    他估量徐季柏应该已经处理完公务,便准备去他的院子找他。


    内院和二进院中隔了一成片院子。


    还有一小片绣球,长得比别的花草都好,想来是被人仔细照料的。


    徐闻听走风雨廊穿过院子,过了月洞门进了内院,他走到正屋门前敲敲门:“小叔。”


    里面没回应。


    难道在书房?


    徐闻听这么想着,转而又去了书房,可敲门后仍旧无回应。


    他便准备去问问,徐季柏是不是去见客了,也许在会客。


    可正准备走,一道很轻的声音,直直传进他的耳朵:“站好了。”


    是徐季柏的声音,并非以往那样无腔无调的冷硬,这多了几分纵容。


    ……


    徐季柏在给孟茴做饭,但孟茴今日格外不安分,一会说要给他洗菜一会说要给他淘米。


    总之围着他转来转去。


    在锅铲第五次撞到孟茴手肘时,徐季柏终于无奈地开了口,“站门口去。”


    “我不要我不要。”孟茴说,“我要帮你做饭。”


    “西红柿炒蛋先放鸡蛋还是西红柿。”


    徐季柏平静地问,手上不停而专注地翻动锅里的菜。


    这个问题很是把孟茴问住了。


    于是她耍赖:“这个问题我碰巧不会,换一个。”


    徐季柏莞尔:“炒青菜先加水还是油。”


    孟茴觉得徐季柏在为难她。


    “你故意不问简单的问题!”孟茴这么耍赖,伸着脸在徐季柏手臂上轻撞。


    “别闹,锅很烫油烟重。”徐季柏含着不明显的笑意轻勾了唇,一面固着锅铲,一面伸手撑住孟茴作乱的脑袋。


    “没有故意为难你,想做饭晚上教你。”他说着,收回手,拿着碟子盛了菜,递给孟茴,“现在可以有劳孟茴,帮我端个菜吗?”


    孟茴哼哼一声,大方点了头。


    “行叭!”


    不远处的徐闻听看了真切。


    眼睛和耳朵都清楚。


    他有些怔然。


    并非是因为在这个地方看见本该在京城的孟茴,而是因为他从未见过孟茴这样鲜活的模样。


    自从孟茴父亲去世后,她总是沉默寡言多着愁苦。


    不说话不出挑,很少表露情绪。


    现在的孟茴,完全地是父亲去世前灵动的模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难说徐闻听现在是什么心情。


    他站在风雨廊下,站到小腿发麻,这才抬步走进院子。


    此时饭菜已经上好了。


    徐闻听喊道:“小叔。”


    徐季柏回头,“嗯,正准备叫你来吃饭。”说着,他正好摆下第三双筷子。


    此时孟茴洗净手,从湢室出来,看到徐闻听,显然愣了一下,但随即她坦然地笑笑:“你什么时候来得?”


    “今天。”


    徐闻听揉揉鼻子,坐下。


    孟茴点头,“你出发好像比我晚,居然还比我早到了。”


    “嗯,我骑马赶的路。”


    孟茴哦了一声,回头看了眼在盛饭的徐季柏,便哒哒跑去帮忙:“我少吃一点!”


    “太瘦。”


    徐季柏又盖了一口饭在她碗里,递给她:“嗯,拿这个。”


    孟茴想耍赖换一碗,结果发现另外两碗和饭桶似的,一个比一个多,隋然放弃。


    两人一并回到饭桌。


    徐季柏敛袖将饭递给徐闻听,“不够还有。”


    徐闻听点头。


    两人落座。


    徐季柏持筷给孟茴夹了箸比较远的青菜。


    徐闻听看到了,便说:“换过去吧。”


    他原本想说孟茴喜欢吃,可话到临头又咽回去了。


    徐季柏询问地看向孟茴。


    “不用,我夹得到。”孟茴说。


    徐季柏:“嗯,我给你夹。”


    徐闻听心里泛着苦涩,只得低头大口刨饭。


    不一会,他端碗起身,又去添了一碗。


    然后是第三碗。


    孟茴看愣了,桌上的菜基本都是徐闻听风卷残云吃的。


    徐季柏无奈开口:“徐闻听,过饿后暴饮暴食肠胃负担很重。”


    “我平时就吃这么多。”徐闻听说。


    徐季柏:“……”


    他夹了一块排骨放在孟茴碗里,“吃完。”


    “你真的给我盛了很多饭。”孟茴说。


    “嗯。”


    两人交谈了几句,徐闻听也吃了最后一点饭。


    他迟疑一会:“小叔,我能和孟茴单独说一会话吗?”


    徐季柏没有意外,而是道:“你应该问孟茴。”


    “哦……”


    孟茴笑笑:“吃完饭说吧。”


    徐闻听点点头,放下了筷子。


    过了一会,孟茴和徐季柏也吃完了,徐季柏便起身收拢碗筷去了厨房,把空间留给他们两个。


    孟茴看着徐季柏离开,才回头坦诚地看向他:“什么事?”


    坦诚到一片明镜。


    徐闻听宁愿孟茴讨厌他,可转念一想,这样也不错,之后他和孟茴还能一直做亲戚。


    他道:“国公府的事你别在意,我回去之后会和祖母他们说。”


    孟茴摇摇头:“我不在意。”


    “我在意。”


    徐闻听挠挠鼻子,“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能完完整整的总是好一些。”


    他顿了一下,又想起了什么:“你听说过小叔……杀了奶娘的事吗?”


    孟茴抬起眼,脸色不太好看:“没有,我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事。”


    徐闻听愣了一下。


    这和徐闻听大多数记忆中敏感的孟茴完全不一样。


    他恍然地意识到,孟茴已经长得和他记忆中完全不一样,不愁苦也不敏感。


    他坦然地笑笑:“我是想说,小叔不是那样的人,如果以后你听见有什么风言风语,你不要多在意。”


    孟茴怔然。


    她轻轻点头:“嗯,我知道了。”


    “以前的事,是我的错,一意孤行不在乎你的想法,是我没有福气。”徐闻听说,“你和小叔好好的,如果……如果他对你不好,你随时可以和我说。”


    孟茴弯着眼笑笑,“我知道了。”


    她第一次这么发自肺腑地对他笑。


    这让徐闻听生出一种,完整的满足感。


    孟茴站起身,椅子拖出一点短促的声音:“没有事了的话,我去帮徐季柏洗碗了?”


    徐闻听点头,临了看孟茴要走出房门时,没忍住叫住,又问:“我要参军了,你偶尔会来看看我吗?”


    孟茴头也没回地挥挥手:“我会和徐季柏一起去看你的。”


    她哒哒跑去厨房,抱着徐季柏亲了一口:“徐季柏,晚上了,但我现在不想学做饭了怎么办呀。”——


    作者有话说:不想学做饭怎么办呀,那就换个地方做饭[狗头]


    【谁懂我昨天码到一半睡着了,四点钟连滚带爬地惊醒,困得写不出来立刻跑上来挂请假条,结果第二天发现请假条没挂上的救赎感[彩虹屁]】


    【这章掉落红包补偿[好运莲莲]】


    第57章 乌白


    “你就别晃了,现在奏疏要上、山匪要剿,这京里来得徐季柏,还要我们用我们自己的名义上奏疏。”


    布政使把桌子拍得震天作响,愤愤不满:“这徐季柏是要了你我的命啊!”


    “那你说怎么办!南宁那狗腿泥子,被徐季柏一吓就什么都倒戈了,要是还死不配合他,我们就全玩完!”


    中丞一边暗骂南宁知府骨头软,一边骂徐季柏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他恶狠狠地看向另一人:“现在这个当口,你说怎么办?”


    “给太后发书信吧,岭南这边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我们全得被徐季柏玩死。”布政使一咬牙,“到时候匪患纵任的消息被皇帝知道了,你我还是一个死。”


    两人视线交错。


    中丞试探地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要不干脆……反正岭南山高皇帝远……”


    /


    厨房里的吻落得轻而易举。


    徐季柏缠着孟茴的舌,一面伸手抄起她的腿弯抱着,一路回到卧房,踹开门。


    孟茴都来不及站稳,就被整个压在门板上,草草关门,铺天盖地的吻。


    关了门,徐季柏就全然没有敬畏。


    他吻着孟茴的唇,手上再熟稔不过地挑开她的衣襟,揉得孟茴胸口疼。


    孟茴忍不住地躲,流着泪呜呜咽咽地躲。


    但没有用,徐季柏压着她的腿,锢得死死的去吻。


    就好像把这四十四天的思念全部借由接吻抒发。


    “别动。”


    徐季柏一上了床,就特别凶,说一不二。


    他压着亲了会,便松了力气。


    “很想你。”徐季柏拥着孟茴,发出一声从肺腑而来,渡满血肉的叹谓。


    他想说的其实不是这个,但此时此刻,除了爱意,他竟想不起其他。


    “我也想你。”


    孟茴红着眼圈,环着徐季柏的脖子。


    “特别想你。”


    孟茴又重复了一遍。


    这与前一句实则有不同。


    后一句是来源于,孟茴到了岭南之后的想念。


    她忍不住地想,前世的徐季柏是否也是在这个屋子,在这个府邸给她仔仔细细挑了那些礼物。


    是否也是在和现在一般难对付的人周旋之余,还单独单方面地留给她一大片思念的时间。


    徐季柏对着岭南的月亮想了多少次她?


    孟茴被这样孤寂的前世激得难受,眼睛又酸又涨。


    她以为这是她单方面的酸涨情绪,但徐季柏却一刹知晓,孟茴此刻的难过,来源于对前世他的心疼。


    徐季柏不想表述记忆的事,不想因为两个人拥有同样记忆,不免会将记忆拿出来重说,他不想孟茴翻出陈旧记忆而难过。


    徐季柏心里坠坠的,只能徒劳将孟茴抱得更紧,好似这样就能稍稍分担彼此都无法言说的难过。


    这时他们还在角落里,孟茴背脊卡着墙角,微微有一点不舒服,所以她稍稍搂紧了徐季柏的脖子,借此舒缓一些背上的疼。


    “你本来想说什么?”她缓了一会,凑着徐季柏的耳朵,轻声问。


    徐季柏稍偏过头。


    “在你说想我的前一句。”


    徐季柏微讶。


    他时常叹服孟茴的敏锐,他觉得这样很可爱。


    “现在不想说了。”徐季柏紧了紧孟茴的腰,抱着她站起身,往床上坐下。


    他给两人都褪去外袍,在床上躺下。


    孟茴熟练地在他怀里找了个姿势,躺好:“你想让我回京对不对。”


    孟茴一直是一个很敏感且善于观察的小姑娘,比如她会看见只买一个包子,全给女儿吃的母女,猜测她们生活拮据,并在分明与她毫无关系的情形下感到难过。


    他一直很喜欢这样的孟茴,可现在也不免无奈。


    “小姑娘要给大长辈留一点余地。”


    这话他从前也说过,但这次孟茴并未进这个套。


    “我不想。”孟茴执拗地说。


    徐季柏搂她的力道紧了紧:“有些话我之前没告诉你,是怕你担心,但今日你说这也许是轻视你,我反省了。”


    他的话音顿了顿,随后道:“的确如离开前夜你所说,我不能保证我的安危,所以我选择暂时分开,但你来找我是我的意料之外。”


    “你开心吗?”孟茴问。


    徐季柏微愣,道:“嗯,见到你是惊喜,久别重逢惊喜之至。”


    孟茴无声弯了弯眼。


    “之所以不想再说了,是因为我并不想在此时影响你的情绪。”徐季柏温声道,“五天,好不好?我送你过徽州。”


    孟茴倚着他的胸口,抖着肩膀笑笑:“才不要你送我呢,我自己来的我就自己走,徐季柏要努力工作,早点回京。”


    徐季柏的心软得一塌糊涂。


    两人又说了会话,便先后去沐浴,然后回床睡下。


    孟茴熟练地在徐季柏的胸膛找到一个完全契合她形体的位置,左蹭蹭右蹭蹭,终于满足地长舒一口气,慢慢睡着了。


    徐季柏看她心痒,时不时吻一下,轻飘飘落下,直到过寅时,才涌上睡意。


    /


    次日清晨,孟茴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就感觉身侧传来一阵很轻微的动静。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徐季柏。”


    “接着睡,我处理公务。”


    孟茴点点头,从里往外挪了挪,霸占了床的中间,又调整了一下姿势,舒服地睡着了。


    徐季柏轻笑一声,站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孟茴好久,直到她又正式地安静下去缩回被子里,徐季柏这才稍显心满意足地放下帷幔离开。


    他盥洗后去了前厅。


    中丞和布政使已经在等着


    了。


    徐季柏穿着常服,容貌冷然,他坐下首位,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二人。


    布政使讪笑道:“三爷,我们回去商量了一下,关于奏疏的问题,既然是岭南大家的事,由我们两个广西衙门的人单独出面,总是不那么合适的,还是要您牵头,我们俩随在您的署名下,这才稍合礼数一些。”


    中丞连连点头:“是啊三爷,到底是岭南的大事,若是随随便便的小事,我们二人单独上书也罢了,但政策方针的走向,我们二人……只怕权利没有那么大。”


    徐季柏慢条斯理地掀了下眼皮:“你们二人?”


    中丞陪笑:“是是,我们二人。”


    徐季柏轻疏地看向布政使姚明轩。


    “我是说你们两人一起署名上奏疏吗?”


    姚明轩道:“方针是我们二人一并商议的,自然该是署我们二人的名字,虽然三爷没说,但这些礼数下官还是知道的。”


    “明白了。”徐季柏十指交叉,置于一侧。


    他的眼皮很薄,敛下来,透出显而易见的疏冷。


    他慢条斯理道:“如你所说,这是岭南的大事,那去年琼州岛遭寇贼时,朝廷三封急令,你可还记得你们是用什么理由推诿的?”


    中丞林德道:“三爷,事急从权,当时广西也在遭山匪,确确实实抽调不出人手。”


    “当时调兵剿匪的是谁。”


    林德和姚明轩视线交错,道:“是我二人,这些事都指挥使都有记录在案的,下官万万不敢拿虚话来搪塞三爷啊。”


    他自问说得完备,可话音落下,只抬起眼,见到徐季柏那双一如既往黑沉如渊的眼睛。


    徐季柏平直道:“因你二人剿匪不利导致不能及时援助琼州,现在你二人出缴费方针,实为补过,如何辐射到整个岭南。”


    林德和姚明轩二人身子皆是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徐季柏。


    但后者很平静。


    他停了一会,而后道:“我听闻了一些不好的事。”


    林德满头大汗:“三爷您说。”


    “我听闻宾州有些百姓闹起来了。”


    “绝对没有!”姚明轩矢口否认,“我和杨知州确认过了,是一伙山匪不满他们种大烟的山改为梯田,这才闹起来。”


    徐季柏笑笑:“南宁的政策推进很好,半数山匪招安。姚大人,你怎么看?”


    他端起茶盏,拨了茶沫,如此说。


    “这这这……我们这就去仔细地研读、学习严知府的方针,贯彻落实。”


    姚明轩慌忙地擦了擦额角的汗,端起桌上的茶喝一口,借此减缓慌张。


    可拿到手上,才发现里面没有茶。


    徐季柏淡道:“我不喜别人碰我东西,姚大人。”


    姚明轩忙放下赔罪。


    此时,一个下人走进来,轻而欠身,走到徐季柏身边附耳道:“三爷,您房中的彩纹裂瓷瓶被姑娘打碎了。”


    “受伤了吗?”徐季柏皱眉。


    “这倒没有。”


    “那就随她。”


    徐季柏说完站起身,看向二人:“失陪了,二位的奏疏写完后可直接呈给锦衣卫。”


    他说完,便带着小厮阔步离开屋室。


    随后,林德和姚明轩也面色难看离开总督府。


    刚一回到马车。


    林德就大骂出声:“妈的威胁我们!”


    “那能怎么办,谁知道他对岭南的事这么清楚,他到底什么来头?谁告诉他这些消息?”姚明轩面色难看。


    “他今天这话说的已经够明显了,这奏疏我们上了,那我们就是认罪,我们之前治下不严,我们养匪自重,这次我说我们要是不上,他就治我们疏于管理,不禁上政策的罪。”林德烦躁地踹了马车一脚。


    “你够了你,发脾气不要拿我的马车撒气。”姚明轩说。


    “你现在置身事外了,到时候追起责来,你的我的,我们一家老小的,谁的脑袋都跑不掉。”


    姚明轩瞥他一眼:“谁说我置身事外了?给太后的信件八百里加急,昨天已经送回京了,过两日太后的回函就会到。”


    他轻笑:“到时候做了什么,那就是太后她老人家的旨意了,怎么也怪不到你我头上。”


    林德先是一怔,随后撞了一下姚明轩的肩膀:“行啊,你小子蔫坏,兵符我已经准备好了,等太后她老人家的回函一到,我们就干。”


    “强龙还压不过地头蛇,在岭南,这是我们这地界,他还不知收敛。”姚明轩哼笑,“这也怪不着我们。”


    /


    徐季柏回去后,先召了徐闻听到书房。


    叔侄两在书房一坐一站。


    徐季柏斟了茶:“坐。”


    徐闻听疑窦丛生:“你不会想毒死我吧?”


    “……”


    “开玩笑。”徐闻听笑笑,“怎么了小叔?”


    他拉开椅子坐下。


    “给你挑好了,去南宁参军,那边现在正在剿匪。”徐季柏拉开身后斗柜,拿出一块黄铜材质,指头大小的东西,食指按着递过去,在桌上拉出刷拉一声。


    “收着。”


    徐闻听看清,随即一怔:“小叔……”


    “去吧,不是说要做一个真男人么。”徐季柏轻疏地笑笑,“马匹和盘缠都给你备好了,今夜就出发。”


    “要不我留下……”


    “不差你一个。”


    徐季柏说着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沉沉望向窗外。


    是一个很阴沉的天,颇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呼啸感。


    “那孟茴……要不我今日下午送她出岭南?”徐闻听道。


    徐季柏沉默片刻,随后摇头:“不安全,我再想想。”


    他眸色很深,望着某个不定向的虚焦,“前世我自戕的时候,太后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华贵位置。”


    “我也是。”


    徐闻听锐利的眉头微微皱着,“权势滔天,皇权式微。”


    徐季柏点头。


    所以这次,太后总得因此而付出点什么代价。


    无论是后宫干政,还是她的人养匪自重,官匪勾结,都足够太后永不得翻身。


    徐季柏掐了掐酸胀的眉心,哑声道:“小五会送你过去。”


    “不用了。”徐闻听笑道,“虽然你们都觉得我在玩票,但我这么多年的武的确不是白学的,小五还是跟着你,应该能发挥出他更大的价值。”


    他说完拿过徐季柏给他的东西,仔细的揣在怀里,抬步离开。


    临了拉开屋门前,徐闻听步子一顿,说:“之前我不懂事,给你们都添了很多麻烦,对不起。”


    徐季柏摇摇头:“我并没有觉得你给我添过麻烦,而你对孟茴做的事,我也并没有立场去评价原谅。”


    这真是徐季柏的处事风格。


    徐闻听粲然一笑,一把拉开门,“走了小叔。”


    他再不迟疑地踏出门。


    书房门晃晃荡荡张张合合,发出一点陈旧的吱呀声。


    徐季柏在原地静默一会,也离开书房,往正屋走去。


    等地中间隔得很近,只拐了一个风雨廊便到。


    刚到门前,就听里面传来一道清晰的陶瓷碎裂声。


    哗啦一声。


    孟茴惊呼,往后一退。


    她分明已经把它摆稳了,为什么还一直在倒啊?


    再这么摔下去,徐季柏的瓷器都要被她摔光了。


    孟茴苦恼地去收拾碎片。


    还不等她蹲下去,房门骤然从外被拉开。


    一道身影快速走进来,拉住她的手,“受伤没有?”徐季柏蹙着眉,握着她的手仔细地查。


    “没有,不是拿着的时候摔的。”孟茴有些苦恼,“第一次见这样纹样的瓷器,本


    来想画它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摆在那里,它就倒了。”


    徐季柏把她赶出瓷器碎裂的区域,避免微小的碎片扎到她。


    他则找了两块陈旧的帕子出来,蹲在地上将瓷片收拾,一面回答:“这是成化瓷器,底部特地烧制了不平的弧度,所以摆在平窄的凳子或桌子上时就容易倾倒。”


    他包好大块的瓷器,又拿了第二块帕子,把粉末收拢捻起,最后用掌心在地上按了按,确认没有遗漏了,才站起身,将瓷片扔到废篓中。


    “对不起,打碎你两个瓷器。”孟茴真诚地道歉。


    徐季柏道:“你今天唯一该道歉的事,是你试图去捡碎片。”


    他握过孟茴的手:“你没受伤,就永远不必对我道歉。”


    孟茴脸上有一点烧。


    “好吧。”她说——


    作者有话说:有段子。


    但码完我忘了[狗头]


    嘿嘿[彩虹屁]


    第58章 落定


    徐季柏扔了碎瓷片回来,望着孟茴,毫无征兆开了口:“我拨一只军队,送你去南直隶。”


    他们中好像有种难言的默契,或者说从徐季柏那句,不必对他道歉开始,孟茴就隐有所感。


    她定定望着徐季柏,忽然想,前世的徐季柏是否也如今日一般,在岭南遭遇这样两难的局面与境地。


    “徽州祁门知府是我的同僚,你到了祁门就会安全,京城应该已经乱了,所以圣上才将你送来岭南……”


    “前世你知道我的死讯时是什么感觉?”


    孟茴骤然捅破了窗户纸。


    徐季柏愕然。


    是什么感觉?


    天地倾覆。


    在岭南的龙潭虎穴中挣扎一年,满怀希望回京,踏进国公府的一瞬间,听见阿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胡乱说话。


    三遍,徐季柏才听清,是孟茴去世了。


    有一种二十四年的人生轰成粉末,所有亲缘彻底斩断,一瞬间,连同他都被宣判死刑。


    这些情绪又快速地在徐季柏心中过了一遍,然后被压抑的前世思念轰然漫上。


    他伸手,一掌按在孟茴肩头,将她死死压在怀里。


    孟茴被压得肩膀酸疼,她吸吸鼻子:“我还以为你不想我,一直不肯说。”


    “怎么会不想。”徐季柏吻着孟茴的耳朵,脖子,下颌,嘴唇,鼻尖……


    窗户纸捅破后,再触碰孟茴,又有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好像是彻底拥抱了前世那个,与他完全错过的孟茴。


    两个孟茴终于重叠,将他心底最后一块空缺填平。


    “我知道你想我了。”孟茴闷声说,“我看出来很久了,你对徐闻听态度转变我就隐隐猜到了。”


    “只有这个?”徐季柏说。


    “你看着我的时候总是很难过。”


    眼睛直而连接大脑,不同口舌一样供以驱使,它最直白地展现爱意。


    孟茴心想,也许是因为真的爱,所以才在无从指摘的爱意中,淌出自己都无从察觉的心疼。


    “我是故意在这个时候说的。”孟茴小声开口,“因为我想让你知道,如果你出了事……我的阿娘阿姐都步入正轨,我没有更多目标了……如果你出了事,我和你不会有第二个重生,我一定会陪你去死。”


    “胡言乱语什么。”徐季柏吻了吻她的唇,“不会出事,相信我,好不好?”


    “嗯,你要每日送信报平安。”


    “好。”


    ……


    岭南的确不能再久待。


    下人收拾了孟茴的行囊,傍晚便带着一小支军队,趁着夜色,朝徽州去了。


    徐季柏在原地站了很久,望着马车小到再也看不见,才动了动酸麻的指尖,对小五说:“现在去宾州,把杨思维立刻捉拿回桂林。”


    小五并脚,一嗑,“是,三爷。”


    就夜,总督府朝南宁、宾州、祁门三个方向各行离开。


    /


    孟茴是十四日后抵达祁门,此时是九月廿二。


    祁门知府名唤戚齐容,生得温润白皮,一见孟茴的马车便迎上来,“嫂嫂!大驾光临……”


    孟茴走下马车,见到容貌的一瞬间,戚齐容嗙地顿住。


    等会……等等等等等等会。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小姑娘不是徐季柏他侄子的未婚妻吗!


    为为为为为什么徐季柏和他说是他夫人要来!


    戚齐容只恨没有带信件出来,不能让他再确认一遍。


    而当下,他只能礼貌地微笑:“不好意思,在徽州这边,嫂嫂是问好的意思。”


    孟茴:“……啊。”


    “冒昧问一下,那个……你啊,你和徐季柏是……”


    “未婚夫妻。”


    孟茴带着疲惫和愁绪,温声开了口:“抱歉,有劳大人了。”


    戚齐容抓心挠肝的好奇。


    他一展折扇,猛扇降温。


    “嗯……没关系……没关系。”


    他当即打了个哈哈,将孟茴带进府邸,往东走,“你就住这吧,在祁门这,我说话还是作数的,南直总督和徐季柏也有故交,你就放心在徽州住下。”


    孟茴不意外徐季柏在京外有这么多至交好友。


    徐季柏就是一个稳重的长辈,靠谱又强大,任何和他细致接触的人,都很难不被他所吸引。


    她抿着唇轻笑:“谢谢戚大人,只是有劳您常常将岭南的近况告诉我。”


    “庄禾送了一批信件,日日达,起码比马车快,我那积了一批,这就给你拿来。”戚齐容先支了两个下人供孟茴使,然后去书房拿了几封薄薄的信纸来,递与孟茴,“都在这了。”


    “有劳大人。”


    “不必不必,我还以为这信是给我报近况的,我还莫名其妙呢。”


    戚齐容讪笑,“我就先告辞了,不打扰你。”


    孟茴接过薄薄的信纸,强撑一个笑:“嗯,多谢大人。”


    /


    而岭南那边,三日前。


    九月十九。


    岭南乱起来的速度比谁想得都要快。


    最开始四起的流言,是徐季柏勾结山匪。


    后来说徐季柏阻挡朝廷改山为梯政策,广西布政使和中丞几个法子都被打回去,目的就是为了敛财,想将一亩十石的粮,压成四石,他从中一赚六石。


    是夜,雷雨大作,广西衙门。


    林德悠闲扇着扇子:“大势所趋啊。”


    都台杨成握着虎符,面色迟疑:“他毕竟是圣上指派的封疆大吏,即便真得做了什么……是否也该先禀明圣上?”


    “有什么好禀告的?他在岭南做了这些事情,我等又得了太后的旨意自然要抓他个措手不及,否则他一朝反应过来反咬我等一口怎么办?”姚明轩哼道。


    杨成仍旧迟疑:“可我们又没有证据。”


    “证据证据都是人搜的,我以前是做臬台的,搜证据,那不是手拿把掐?”林德道,“只要我们先发制人得了先机,那什么证据事实,还不都是我们搜集来盛给陛下?”


    杨成还是觉得不妥,毕竟他是都台,用兵行兵是他直接管辖,如果真出了什么事,私自动兵就是一桩大罪。


    姚明轩最受不了他这幅样子,一拍桌子道:“是男人吗,爷们一点行不行,徐季柏无非一届文官,说来说去就是嘴皮子的事,把你我二人逼至绝境,只会动嘴皮子的,能有什么铁血手腕?


    “我等又是得了太后的懿旨,这是什么?这是我们的护身符,就算出了事,那也是他们宫里头的事,我们不就是去宫里头办事的吗?以前得的那些银两多少都送进了宫里,有什么好怕的,我们都是一条船上的。”


    杨成;“可宾州知府杨思维都不知突然失踪……”


    林德脸立刻冷了下来:“宾州逼反良民,他不跑也是个死,管他做什么,倒是你啊杨大人,这些年你伪造行军记录,从中获利了不少,若再这么迟疑下去,等这位徐三爷把事儿全查清楚了,他拍拍屁股回京,我们可就要送着人头上去了。”


    这话彻底压垮杨成心头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心


    一横,将虎符啪地拍在桌上,“干!”


    ……


    有了虎符,广西衙门的兵无声包围了总督府,火把猎猎烧天。


    府门大开。


    院中矗立一道碎木枝捆立的高枝。


    后方是一座宽大的红木椅,四方桌。


    他们以为此时此刻丧家之犬的徐季柏,仍旧一身圆领红袍,乌金靴,白手套,膝弯上摆着一本看不清的书,持着朱笔随意勾写。


    他平静看向来人:“诸位有何贵干。”


    “徐大人打扰了,我等奉上面之名前来将嫌犯捉拿。”


    “上面是谁,嫌犯是谁?”


    “上面自然是宫里,嫌犯自然是近日坊间传闻颇多的。”


    徐季柏轻疏道:“宫里,难道是圣上的旨意?”


    “圣上太后的都一样,都是宫里的意思。”


    “自然不一样,内阁司礼监都是专为陛下服务的,都只忠诚于陛下,若陛下和太后混为一谈,那内阁是否也要为了太后服务。如果他们不为一谈,那你们是否是专为太后服务的内阁?”


    徐季柏搁下手中术式,平静地勾起唇:“你们可以慢慢想。”


    他扬声:“带上来。”


    随着徐季柏话音落下,一阵脚步声从一侧传来。


    三人顺着声音看去,赫然见居然是失踪数日的宾州知府杨思维!


    徐季柏道:“这位杨知府暴力侵占百姓农田,官匪勾结,暴力执法,上次姚大人和林大人为其开脱,说反了的不是百姓,而是山匪,可有此事。”


    姚明轩林德被徐季柏一口一个内阁一口一个太后,一个一个帽子往头上扣得几乎头晕,现在又赫然见到杨思维,顿时整个心瞬间悬起。


    杨思维知道他们不少事,他说了多少,说了还是没说?


    徐季柏将所有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将目光定在杨成身上。


    收回。


    他淡道:“押上去。”


    “是!”


    小五押解着杨思维的手腕,一把拽着拉到矗立的木塔上,拽了麻绳饶了八九个圈,把他捆死在木塔。


    此时杨思维嘴里塞了一个破抹布,呜呜叫得满脸通红,求救看着姚明轩和林德。


    两人咬牙移开视线。


    “徐大人,这是何意?”


    “我没有审问杨思维。”徐季柏说,“杨思维行径罪无可赦,按律当诛,我持有陛下特令,定然触反大胤律的情形下拥有就地处罚权,杨思维勾结山匪,逼散良民,从中牟利,按律斩立决。”


    “三位可有异议?”


    “既然是触犯律法,大人您又有陛下特令,那下官自然是没有疑问。”林德道,“但……”


    “可以。”徐季柏平直看向杨成,“我府中并无处决人手,杨大人,可否抽调一位佩刀士兵来执行?”


    杨成连连点头,“自然自然。”


    很快,一个身穿盔甲,手持长刀的人走进这个临时法场中央。


    “斩。”


    得了令,他一手抽出长刀,白光一闪,血花飞溅!


    杨思维塞着抹布的人头当即落地,眼睛直直盯着姚明轩三人的方向,快速眨了两下,血泪流淌。


    三人的脸上沾了飞溅的热血。


    姚明轩好险没吓疯。


    徐季柏轻随地笑笑,“有罪的自然当罚,轻罪的自然从无,小罪的自然戴罪立功,从轻处罚,我一向是这般的原则,杨思维罪无可恕,冥顽不灵,罪行轻无,几位以为如何。”


    这话几乎直指杨成了。


    你是轻罪,我判无,你是小罪,我从轻,前提是戴罪立功。


    但同时,也将姚明轩和林德完全剥离出去,将三人本就不完备的团体瓦解成二。


    林德终于知晓徐季柏目的为何!


    他暗骂一声,“原来徐大人闹了这么大一出,是在给我们做一个杀鸡儆猴的例子。”


    箭在弦上,他不得不发,即便现在有心退却,也无从再退,府外那么多围着的士兵不是假的。


    徐季柏不语,定定待着下文。


    可杨成也不是傻子。


    徐季柏现在就一家之言,他手上握着广西可支配万余兵力,拿着这万余兵力去和徐季柏赌他网开一面,或者他戴罪立功?


    徐季柏身边连个处决的下人都没有,只有一个锦衣卫,这如何看胜算都在他们,而若是成了,以后等他的利益就是成千上万。


    可他又难免担忧,毕竟是陛下亲派的封疆大吏,万一真追究下他们什么事,他的脑袋可就不保了。


    他一时迟疑。


    姚明轩锤了他一拳:“娘们唧唧,你现在在这儿瞻前顾后,你搞清楚你做的那些事,加上你现在和我们做的这些事儿,就算从轻你能轻到哪里去,你到时候还能做这个都台吗!”


    “杨大人,到时候你的孩子就是罪臣之后,科举都遭人白眼。”林德慢悠悠说道。


    这些话好似压在天秤上最后一根稻草。


    徐季柏形单影只,有何胜算?


    杨成一咬牙,他脸上还沾着杨思维的血,手中长刀高高举起,“得罪了,徐三爷——”


    小五一抽绣春刀,“退下!谁敢动!”


    杨成:“大人怕是还没看清楚,这府里府外围着上千官兵,现在该是你谁敢动!”


    他长刀一挥:“捉拿贪墨案嫌犯徐庄禾归案!”


    /


    孟茴翻着徐季柏寄得信。


    因为骑马比马车快的缘故,已经积了几日了。


    【九月初九


    可出了广西?今夜夜凉。】


    这日孟茴记得是艳阳天。


    【九月初十


    枕间寻到了你的一根头发。】


    【九月十一


    开了一株八月未开的绣球。】


    【九月十二


    看月色了吗,我正在看。】


    【九月十三


    岭南的夜色看了很多日子,一年半,独独这几日与之不同。】


    【九月十四


    是否出岭南了?料想是的,路上颠簸,可否消瘦?】


    【九月十五


    月圆,又是一个中秋。】


    【九月十六


    一切安好】


    【九月十七


    一切安好】


    【九月十八


    一切安好】


    戛然而止。


    孟茴将信件收拢,起身叫水沐浴。


    她一路颠簸都没好好沐浴,很困。


    府中一直备着热水,下人很快就将水提了上来,孟茴快速沐浴更衣,早已困得睁不开眼,挣扎爬到床上,没一会就睡了下去,连晚膳也没吃。


    她一觉睡到了次日清晨。


    戚齐容正巧来寻她吃饭。


    孟茴洗漱出门:“戚大人。”


    戚齐容笑着说:“累坏了吧,昨日叫我们吃晚饭,下人说跳了几次都没声。”


    “抱歉啊,我昨晚睡得早。”孟茴有些羞赧。


    “没关系。”


    戚齐容笑笑:“你就当这是你家,在自己家睡得早晚有什么关系?”


    两人走进饭厅,桌上摆着两江早点,和京城早点。


    两人坐下,戚齐容解释:“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本地的和京城的都做一些。”


    “我不挑的,多谢戚大人。”


    孟茴喝了口豆浆,不经意问,“大人,不知信件通常是什么时辰送到?”


    “信件?一般都是午时,不过已经有几天没有送来了,最后几封是一块送到的,所以我也不是很能确定时辰。”


    孟茴直觉是十五到十八号的信件,十九号之后就再没送了吗?


    也许是因为路上耽搁了。


    她这么想着,心底仍旧不落。


    她忍不住地想,徐季柏是否平安,岭南局势成什么样了呢?


    /


    刀光剑影。


    徐季柏既然敢直面,就不会毫无准备。


    他起身从位置下抽出一柄长剑,用剑柄击退两个扑上的士兵。


    “不要负隅顽抗了徐大人,你现在是抗旨!”姚明轩道。


    徐季柏:“我只遵一个旨,那就是圣旨。”


    他一手劈开一条生路,但他学武年数到底不长,即便聪颖,也无法那般老辣。


    “有什么必要呢?徐大人,如果是没有圣上自然会还你清白,何必在这儿受伤?”


    徐季柏冷笑。


    匆忙间,杨思维的人头不知踢到了何处,踩成一团。


    徐季柏一面挡住砍来的刀光,一面看向杨成:“你就这么确定我没有后手?”


    杨成一怔。


    而此时此刻,桂林府城墙之外。


    轰轰马蹄声踏碎夜色奔袭而来。


    女墙之上,守卫军纷纷惊醒,弓箭拉满。


    “来者何人!”


    徐闻听打在前阵,一拉马蹄,右手持一封明黄亲笔,捻一块墨黑兵符。


    这块墨铁赫然就是那日离开前徐季柏递给他的东西!


    徐闻听喝道:“南宁府应陛下之命,前来桂林府支援两广总督徐季柏,内有反贼,还不速速打开城门!”


    守卫军纷纷对视:“我们可从来没有听说,有什么反贼,有什么圣命!”


    “现在有了。”


    徐闻听收起圣旨兵符,长枪一挽,直指女墙之上:“是我攻城门还是你们开城门,倘若我攻下,那尔等皆为反贼!”


    ……


    徐季柏并不想把他们逼入绝境,所以才没有直接搜查证据。


    归根结底弄倒了他们,还会有第二个姚明轩,第三个姚明轩,但只有让姚明轩和林德二


    人直接攀扯太后,才能将岭南的污秽彻底了结。


    他握了握怀中铜制品,咬住牙,挥退一个士兵。


    按时辰,徐闻听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唰——”


    一刀挥下,血花飞溅。


    徐季柏不对这里的士兵下死手,可他们不会。


    岭南开化难就难在宗族制度极为集中,这边的人不认虎符,不认官职,不认皇帝,只认地头蛇。


    甚至对于某些极端者来说,一个京城来的总督,还比不上这边山头的山匪。


    徐季柏吐出一口血,生生吞下,反手将人挥出。


    小五也是自顾不暇,他急得要命,呵斥:“伤害封疆大吏,你们知道这是什么罪吗!”


    “去你娘的封疆大吏,老子不认!一群自以为是的城人!”


    有第一个见了血,就有第二个。


    士兵好像激发了某种血性一样,刀刀致命,徐季柏很快被逼入绝境。


    “徐三爷——您还没有遇到这般境地吧。”林德笑眯眯地一挥折扇,“我们也是奉旨行事——”


    “所有人住手!”


    此时,府门在传来滚滚马蹄声!


    绝对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而且人物众多!


    林德姚明轩脸色一变。


    这个时候徐季柏上哪里搬得援兵?


    徐闻听翻身下马,身后士兵鱼贯而入,很快就将桂林府官兵制服。


    他高举圣旨:“陛下有令!岭南一切事物由徐庄禾决策,任何突发事件以徐庄禾性命一位!”


    “他是贪墨嫌犯!”姚明轩跳脚。


    徐闻听收起圣旨:“抱歉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圣上说所有事物徐庄禾做主,他性命第一。”


    此时倘若被抓住,那就是一个死!


    现在这个关头也没有给杨成在瞻前顾后的机会了,他怒吼出声,不得不拼一条路,“继续杀——”


    “虎符在此!”


    徐季柏一抹下巴血色,终于将怀中握了一日的虎符拿出来!


    岭南的兵在通常情况下绝不会认皇帝的虎符,这在他们眼里和破铜烂铁没什么区别,只有在有绝对力量的压制下,他们才会对虎符低头。


    就如此时,南宁府的官兵已然到了,大势已退,再加之有了虎符,倘若再负隅顽抗,就完全没了意义。


    原本奋起反抗的士兵顿时偃旗息鼓。


    杨成也是陡然一愣,随即瘫软在地。


    直到此时,姚明轩才认出,这些援兵赫然是南宁府的官兵!


    那个软骨头!他怒骂!


    “小叔!你没事吧?”


    徐闻听快步上前,扶住徐季柏。


    徐季柏摇头。


    他直起身,脸色微白,轻咳几声,缓下气:“几位现在可以好好交代了。”


    “几位大概是误会了,我并非想将各位赶尽杀绝,岭南有岭南的规矩,在某些情形下,我允许放任。”


    “但你们既然说侍奉宫中的旨意,那就把你们知道的写下来交给陛下,让陛下决断,我不会看你们的口供,最后所有一切交给陛下,他若认了你们遵的旨,那你们自然无事。”


    徐季柏一敛袖袍,“但倘若你们在口供中撒谎,胡编乱造,欺上瞒下,那恐怕就算陛下认了你们遵的那位的旨意,光是欺君之罪,就够砍你们头。”


    “三爷这话说的好笑!”


    林德被一个士兵死死压着,咬牙道,“难道我们说了就不是一个死吗!”


    徐季柏轻随望了他一眼:“戴罪立功,将功抵过,各位犯的这些罪,与陛下真想知道的东西比起来,不足道尔。”


    三人一愣,心中恍然有了计较。


    陛下……是想对太后出手?


    他们陡然明了。


    原来他们一直在做的以为是自保,实则是在替太后擦屁股!


    如今真正能保命的,可非懿旨,而是皇权!


    徐季柏知晓几人已然愿意交代,便疲倦地一挥手,叫书记带他们下去做记录。


    他坐回椅上。


    “三爷!”


    小五匆匆过来,“属下给您上药。”


    徐季柏默认,由着他褪去衣衫上药。


    “小叔,您之后怎么打算?”徐闻听问。


    “等笔录做好你就回南宁府,岭南这边还需要巩固余威,否则下次如果再出了琼州抗倭的事,他们还会装聋。”


    徐季柏被疼得轻拢了眉,然后道:“小五,明日你带着他们的笔录和虎符回京,八百里加急,一定要亲自交到陛下手上。”


    “属下明白。”


    “那您呢小叔?”


    徐闻听拢了拢眉。


    徐季柏抬头望了他一眼,轻一挑眉:“去祁门,找你叔母。”


    徐闻听:“……”


    “等你伤好,我要再和你比一场。”


    /


    九月廿六。


    徐季柏的信件仍旧没到。


    房门被叩响。


    孟茴腾地起身。


    “孟姑娘,用晚膳了。”


    孟茴又坐回去。


    她心中七上八下地不安稳,即便戚齐容告诉她,听说岭南事已经结了,现在只剩徐闻听镇守广西,但她仍旧不安稳。


    心脏好像要从喉咙跳出来,连指尖都发麻。


    她的直觉一向好的不灵坏的灵。


    果不其然,夜里,她的房门被轰然推开:“嫂嫂,徐季柏失踪了!”


    孟茴啪地摔碎一个瓷盏。


    事情原委如此。


    岭南事毕后,小五沿着官道,八百里里加急直入上京,徐闻听镇守广西,而徐季柏走另一条路来祁门。


    最初每个驿站都有接待记录,直到进入南直隶,快入徽州后,驿站接待骤然断了。


    徽州不是大州,进入祁门的官道只有那一条,没有另寻他路的可能,只能是出了事。


    孟茴腿一瞬软了,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南直总督也连夜赶来了祁门。


    他安抚:“不会有事的……”


    他怎么也喊不出弟妹的称呼。


    “我已叫人八百里加急给陛下呈奏疏,徽州不大,朝廷来找,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可是什么结果呢?


    孟茴心底悬成一片。


    好结果也是结果,坏结果也是结果。


    她心头只剩一句话:徐季柏不会这样不要她。


    他答应过她不会出事的。


    南直总督和戚齐容还在劝慰,但孟茴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面前两个皮影人的嘴张张合合,好像没有声音的皮影戏。


    孟茴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我不打扰两位大人了。”她作势跪下,却被戚齐容和南直总督七手八脚地揽住。


    “别别别嫂嫂!”戚齐容连忙说,“徐季柏救了我不知道多少次,你是不知道,如果不是他,我现在哪能在这儿安心的做个知府,只怕早就死了,这次他有难,我们就算是拼了命也会救他的。”


    “是啊弟妹,我也承了他大恩,京中太后已经倒了,现在无非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蹦跶不了多久。你放心不管什么在哪,我都会把他找到。”


    孟茴终于悲泣出声:“多谢两位大人。”


    她在屋中坐了七日,一点动静都会让她站起来,好风声鹤唳。


    可是徐季柏的消息仍旧未到。


    戚齐容劝了几次,劝不动,只得将注意力都放在寻找徐季柏身上。


    第八日,崔鹤一收到了消息,派了锦衣卫,宣了圣旨叫湖广和江西全部待命,严查关口和内查。


    但仍旧没有徐季柏的消息。


    孟祈也随锦衣卫日夜兼程来了祁门。


    她一进屋,见到昏暗的屋子,眼睛便红了。


    孟茴蹲在角落里,听见有动静立刻回头,发觉不是徐季柏后又迟钝地转回去。


    过了很久,她才茫然地抬起头。


    意识到门口的人是谁。


    “蒙蒙。”


    孟祈哽咽地喊。


    “阿姐……”


    孟茴茫然回了一下头,跌撞站起来。


    “阿姐……阿姐……阿姐!”


    孟茴一把撞进孟祈怀里,声嘶力竭地哭,“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找不到他,我好不容易遇见他,我这么难才遇见他……阿姐怎么办啊,阿姐。”


    孟祈徒劳地搂着她:“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蒙蒙,陛下已经派人去找了。”


    “可是找不到……那么多人都没找到……”


    “现在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孟祈用力搂住孟茴,“你的心上人你还不了解吗?他聪颖你最该清楚,徐季柏不会那样徒劳的束手就擒,肯定是自己先离开,到了安全的地方。”


    孟茴也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她不愿意出门,可耐不住孟祈百般要求。


    孟祈带她出门做衣服,说南方的款式不一样,等到了布坊,孟祈报了熟悉的尺寸,裁缝一复尺,发现数字出入一大截。


    孟茴瘦得下巴尖尖的,眼睛圆得有一些脱相,嘴唇发白。


    她没有一点心思打扮自己。


    孟祈心疼得快晕了。


    她又带着孟茴去吃饭,可孟茴不想吃。


    “蒙蒙,你要保持一个好状态,这样他回来的时候才能看见好看的你,对不对?”


    “不对。”


    孟茴木然地说:“他若是回来了,我要让他知道,他突然出事我会成什么样,让他再不敢这么做。”


    “他要是没回来。”


    孟茴缄默地喝了一口茶水:“我告诉他了,他倘若出事,我也不会活着。”


    孟祈手一抖。


    ……


    孟茴知道,她这是心病,和前世最后那半年一模一样。


    其实谁说都没用。


    要么解,要么死。


    她是死过一次的了,根本不害怕死,多活的每一日都是偷来的,她赚了。


    而且还遇见了徐季柏。


    十月十五。


    又是一月月圆。


    徐季柏的平安信仍旧停留在九月十八。


    孟茴起床,平静地吃了晚膳。


    ——如果十月十八徐季柏没有回来,她就选择一个漂亮一些的死法。


    为此,她找了一块金子。


    十月十七。


    孟茴发现,她还没有好好欣赏祁门。


    她出门,披了一件披风。


    府医查过了,身子太弱,受不得风。


    戚齐容叫他开药。


    孟茴却婉拒了,没有人比她更熟悉这样的身体状况。


    她勉强笑了笑:“大人,这些日子有劳您了,十八我就走了,不叨扰您。”


    戚齐容心里突突直跳。


    他总觉得这个走了不叨扰,不是什么好话。


    他勉强笑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什么叨扰不叨扰的,你若是愿意一直在这里住着也好,也省的徐季柏到时候回来不能第一时间见到你,还得跑到京城去。”


    孟茴苦涩地笑了笑。


    今日她走出门,去街上买了一包点心,填饱了饥饿的肚子。


    然后在茶楼伏案睡了一觉,她做了一个梦。


    恐怖的浓烟一瞬间侵入孟茴的口鼻。


    她猛地一呛。


    睁眼望去,只见地上躺着一具尸体。


    麻衣、消瘦脸。


    说是消瘦也不尽然,因为他脸上根本找不到多少肉,就连分明贴皮的手套,都因为暴瘦的形体而松垮垮地套在手上。


    这是徐季柏。


    孟茴好久好久又流出眼泪。


    前世徐季柏去世前,已经成了这般模样吗?


    她颤抖着手想去摸一摸他的体温,可扑了个空。


    可仅仅看着,她已然得到满足。


    这是她一月未见的脸。


    即便脱相也能看出相似的容貌。


    她想他想得发疯,夜不能寐。


    她大颗大颗地落着泪,哭到呼吸都被占据,脸色发红。


    “徐季柏……你睁开眼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啊徐季柏……”


    孟茴已经不知道她在和谁说了。


    这一世还是上一世。


    她执拗地想叫他睁眼。


    “这么难才见到你,你不能不要我……我一次都没有梦到你,徐季柏,你怎么这么吝啬,你连梦里都不让我看……”


    “徐季柏……”


    她想说你是混蛋。


    可脱口而出变成了我爱你。


    她模糊着视线,将手掌张开虚盖在徐季柏的五指上,中指指尖只到徐季柏第二个关节。


    这是再明确不过的徐季柏,他的手很大,完全把孟茴包住,日日夜夜她不知这样和他交握了多少次。


    孟茴哽咽地虚吻上他青白的脸,眼泪落虚空滴落在地:“徐季柏,我爱你。”


    风起,纸扬。


    白纸黑字轻飘飘落在孟茴的眼前:


    “望陛下念臣一生肱骨,将臣葬于孟氏十里山间”。


    “徐季柏……”


    孟茴茫然地喊他,眼泪蹙停。


    梦境如雪花四散。


    孟茴迷茫地睁开眼。


    茶楼。


    她缓了很久。


    原来那是徐季柏的绝笔。


    他是傻子吗。


    孟茴木然地站起身,往戚府走去。


    那她明天死了,她也要葬在徽州,这里离徐季柏最近。


    孟茴紧了紧披风,走进戚府。


    穿过回廊,走到她的屋子,推开门。


    只见屋中赫然多出一道身影。


    圆领红袍、松白发带。


    他瘦了不少,脸色不太好。


    “徐季柏……”


    孟茴无声地做了口型,停滞一月的心脏缓慢地复而跳动,供给血液。


    “徐季柏……”


    “我回来了。”


    徐季柏走到她面前,伸手用力将她按进怀中,亲吻她的头发,“孟茴,我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本章掉落100jjb红包道歉[求你了]实在卡文…】


    这个解释我删了,还是决定加回来……这两天第一天小狗11点钟吃的巧克力,我带它去医院,回来的时候已经快12点了,卡到2点多钟没写出来,我就先请了假,第二天通上一整天也没有写出来,熬到了4点钟,直到今天写了一整天,终于写出来了,不是故意的请假的[求你了]


    【现在我去写,如果今天晚上凌晨没有更新下一章的话,那下一章的更新就在明天白天[抱抱]还有两三章就完结了[彩虹屁]】


    第59章 未来


    要用多少时间来确认眼前人是真得存在。


    孟茴只花了一个呼吸。


    徐季柏的体温太特殊,拥着她睡了好多个日夜,从拥抱的瞬间,她的身体比她的大脑更先确认对方的存在。


    她嚎啕大哭。


    抓着徐季柏衣服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抓不稳。


    “徐季柏你瘦了好多。”她抽抽噎噎地说着,靠着他的肩膀胡乱去擦眼泪,她哭得几乎要断气了,呼吸也上不来下不去。


    徐季柏拍着她的背,调整她的呼吸,心底也难受得一塌糊涂。


    走至十月,唯一撑下去的只有一句话:如果我死了,孟茴怎么办。


    他不想在难受的孟茴面前显出懦弱,可又忍不住将她拥得更紧,几乎想把她揉进骨血里。


    孟茴仍旧在哭,声嘶力竭地哭。


    前世今生的徐季柏毫无征兆地重叠,她看到这样活生生的徐季柏,就想到前世那个瘦得脱相的徐季柏。


    躺在炭盆旁,白得发青,浑身上下找不到一点肉。


    炭盆烧得好旺,旺到好像下一瞬,就会带着绝笔和她


    的三魂一块燃烧殆尽。


    徐季柏一手死命扣着孟茴的背脊,一手又截然相反温柔地抚她的头发,然后插入发间,揉着发根最直白地安抚她:“快进徽州的时候,遇到了埋伏,马匹受惊翻倒了。


    “好在旁边是悬崖,不太高,跌下去时被撞到了身子,碎石块压到腿,伤到骨头,被路过的的农家救下养了一段时间,好转就立刻来祁门寻你了。”


    徐季柏消失了二十日。


    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就这样跑过来,疼不疼?


    孟茴难受疯了,被他一句简单的话轻而易举吊起情绪,哭泣都慢慢止住,很认真地去听他的心跳声。


    活的。


    “对不起,食言了。”


    徐季柏侧脸紧紧贴着她的头发,于突然断掉的平安信道歉。


    孟茴没说话,手掌按在门扇上,手腕翻转,用力地将门扇合上。


    她攥着徐季柏的衣襟,往自己身上猛地一拉,两人跌撞地往后已经关合的门扇撞上,砰的一声,徐季柏只来得及用手背护住孟茴的后脑和背脊。


    呼吸完全错乱。


    孟茴毫无停顿地垫脚吻上男人的唇。


    此时此刻,她一点都不想和徐季柏做什么道歉拉扯的游戏,她只想确认她和徐季柏都活着。


    最先开始的是孟茴。


    开始疯的是徐季柏。


    他手掌毫无在地印在孟茴后腰上的时候,最后吝啬地给予一霎呼吸的安静:“我的腿还没好,等会不要挣扎得太厉害。”


    孟茴呼吸微窒。


    等真得被男人按在床上,好似砧板上削了鳞的鱼,完全赤.裸地展现在阔别已久的男人面前时,又很害羞。


    那个说自己腿还没好的男人,却丝毫看不出半分异样。


    他居高临下看着孟茴,然后桎梏着她的脚.踝,一掌拽着,搭在肩上。


    从白皙的脚踝咬到大腿,唇和下巴一片滟潋,他甚至犹在逼迫、抓着孟茴朝他欺近。


    孟茴哭得不能自已。


    最后她的眼前一片白,思绪肢体全然失控,眼泪自发地流。


    她缓了一会,视线虚焦地望着床顶棋盘格,好一会她说:“徐季柏。”


    徐季柏脱掉外袍,将她抱入怀中:“嗯?”


    孟茴此时与他面对面。


    她搂着他的脖子,小声地问:“如果我先死了,你会怎么做?”


    “与你合葬。”


    徐季柏欺压她的后脑,吐字接吻。


    ——这一世,他终于拥有了与她合葬的特权。


    “回京以后,我给你举行及笄礼,好不好?”徐季柏将唇瓣分开毫厘,厮磨着哑声问。


    后半句话他没说出口,但他们彼此心知肚明。


    然后成亲。


    孟茴呜咽着点头,“好。”


    /


    知道徐季柏回来的消息,戚齐容松了老大一口气!


    他发誓,他一定是孟茴之外,最想徐季柏回来的人。


    彼时,他宽容地揽着徐季柏的肩膀:“徐兄你可算回来了!”他指了指他的心口,“心病啊,你那未婚妻,她今天和我说,明天就走了,你知不知道吓死我了!我都准备叫人准备麻绳给她捆了!”


    孟茴准备的那块金子就摆在卧房,徐季柏一眼就看见了,但他没说,让这段秘密烂在他们一片岁月里。


    此时,他温和地弯了弯眼,真心实意道:“这段时日有劳你了。”


    “客气什么,你帮了我那么多不让我说谢,怎么突然调换一下,你反倒先说起谢来了?多生分啊。”戚齐容眼睛一转,“一定要谢也可以,你和我说说,你是怎么挖你侄子墙角的?”


    徐季柏看着戚齐容愈演愈烈的好奇心,面不改色地拨开搭在他肩上的手:“戚齐容。”


    “嗯?”


    “倘若哪一天,你连知府都做不了了,那一定是拜你的嘴所赐。”


    戚齐容:“……”


    不过徐季柏的婚宴,肯定是会邀请戚齐容的,所以他还是简略地和他说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


    戚齐容了然:“那不还是抢的。”


    徐季柏拂袖离开。


    南直总督知道徐季柏回来的消息,也连夜赶到了祁门。


    夜里,一行人在戚齐容府上吃了饭。


    南直总督名唤明垚,是个很古板的学究派,对于徐季柏和孟茴的事,接受度堪称为零。


    饭桌上,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问:“你就确定是她了?”


    徐季柏给孟茴夹了一箸青菜,“嗯。”


    “你们这样是有悖伦理的,京城那些人怎么能容许你们?国公府,还有你的升任,这都会有影响。”


    孟茴咽下青菜,温和道:“明大人,我和徐闻听并没有实质的姻亲关系,不过是年少时长辈的玩笑话,怎么叫有悖伦理呢?”


    戚齐容意外地看了孟茴一眼。


    诚然是因为,孟茴到祁门的一个月,几乎没有这么主动而外放的情绪,就像一朵衰败的花,谁都知道它的根已经烂了,花苞上漂亮的花,只是上一个春的绝唱。


    徐季柏回来一日,孟茴好像已经全好了。


    话是这么说。


    明垚道:“但在外人眼中,你们就是一对一定会成亲的未婚夫妻,其余人该怎么正视你和徐庄禾?即便表面不说,徐庄禾升得太快,早就惹了京中那些人不满,他们定然会借此对徐庄禾发难,他刚从岭南九死一生出来,是一定会升任阁老的,他的仕途怎么办?


    “之前徐庄禾一直稳固,那是因为他这个人滴水不漏,让旁人揪不出错,可现在这样子,你们的事就成了他履历上抹不掉的泥点子了。”


    “明垚。”


    徐季柏慢条斯理放下筷子,漆黑如墨的眼睛平静无波地看向他:“倘若你真得把我当朋友,就不要再说这些话,我与她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


    “那国公府,你爹娘……”


    “已经分家了。”徐季柏打断。


    他平静地说:“孟茴是我追求许久才求娶到的人,我不想别人用不好的词指摘她,也不想让她听到,尤其是我将你当朋友的前提下。”


    明垚脸色涨得通红,憋着上不去也下不来,气氛一时间僵持。


    戚齐容笑着出来打圆场,先给三人面前的酒盏都倒满了,然后笑道:“哎呀,明兄的脾气,徐兄你还不知道?就是嘴上不饶人——你也是,明兄,人家好着呢你突然说一通。”


    他率先干了一盏酒,又满上:“好了啊,这杯酒就算我替你们给对方道歉了,给个面子,别在我府上吵啊,也祝徐兄和孟姑娘,百年好合。”


    徐季柏举起酒盏,淡笑和他遥遥碰杯。


    就在要喝的时候,孟茴突然地迎过来,一手握着徐季柏持酒盏的手腕,稍一用力,就使他的手转了向,下巴微抬,就着徐季柏的手将酒一饮而尽。


    她瘦弱的小脸笑了笑:“我替他喝。”


    戚齐容一静,随即大笑抚掌,又赔了三盏酒。


    一行人又说了会话,宴席便要做结束。


    最后要离开时,徐季柏看着明垚,温声道:“倘若成亲你来,我很欢迎。”


    说完便握着孟茴的手回屋。


    /


    孟祈孟茴和徐季柏回京的时候,已经十一月了。


    一下马车,孟茴紧了紧披风隔绝凉意:“好像这段日子就能下雪了。”


    孟祈道:“月底吧。”


    她说着,伸手给孟茴乱掉的衣襟重新理了理,系紧。


    这些时日,孟茴先前瘦脱相的脸已经被养回来一些,好歹下巴有了点肉。


    徐季柏拎着两人的包袱下车,递与下人,伸手揽住孟茴的肩膀:“走吧。”


    三人一并朝府邸中去。


    这座宅邸原本就是徐季柏赠予孟茴的,地契上单单写了她的名字,因此孟祈经商之后,便也将孟母从孟府中接出来,一并搬进了这座宅邸。


    孟祈先回了她的院子。


    徐季柏和孟茴去见孟母。


    一路上,孟茴想着后来阿姐告诉她,徐季柏去岭南时和她说得话。


    现在想想,完全是在嘱咐后事。


    好在一切平安。


    彼时孟母正在房中绣花,听下人传说孟茴回来了,连忙出来接。


    “怎么瘦了这么多。”


    一见孟茴,孟母便心疼地拉着她上看下看。


    “路途颠簸而已啦阿娘。”孟茴晃了晃她的手,然后侧过身子,“阿娘,这是徐季柏。”


    孟母止了一下,面色有些尴尬。


    知晓女儿和徐季柏的事是一回事,真的要和徐季柏见面又是另一回事。


    她当初不想孟茴和徐闻听成亲,就是因为觉得不够安定,而现在的徐季柏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干笑一声:“你二人颠簸这么久才回京,不急这一时。”


    徐季柏道:“抱歉伯母,是


    我心急想娶她。”


    此时四下风止,只余呼吸。


    孟母静默一瞬,转身轻叹:“进来吧。”


    在阿娘面前,孟茴有些不好意思和徐季柏亲密,便和他别扭地拉远距离,小步跟在孟母身边。


    三人一并进屋。


    下人掌茶后便合门离开。


    徐季柏呷了一口茶,温声道:“贸然拜访,实属叨扰。”


    “无事。”孟母的神色有些一言难尽,“你二人就确定是这样了吗?”


    “是,我二人只会和对方在一起。”徐季柏说着,没等孟母提出质疑,先道:“我已经在大理寺的见证立下遗嘱,受律法保护,无论哪日,我是失踪死亡,亦或者……或者我和孟茴的感情宣告破灭,我所有名下的财产,田地,屋宅一律归孟茴所有。


    “我已和国公府分家断亲,婚后孟茴不会有任何妯娌关系的烦恼,不会有任何人寻她的麻烦,婚后我获得的所有财产,不论是否填写孟茴的名字,我都已律签署协议,承诺归于孟茴所有。


    “倘若伯母答应,陛下会替我二人赐婚,不会有任何人置喙陛下赐的圣旨,在我所能范围之内,孟茴不会受任何委屈。”


    徐季柏一口气说了很多,面色平静地一条条打消了孟母所有顾虑。


    可孟母仍旧越不过小叔和侄媳心里这个坎。


    这太奇怪了。


    她拧着眉说:“你说的这些都太片面了,那百年之后史书怎么写呢,他们会怎么评价蒙蒙?”


    “后人褒贬,我无从置喙。”徐季柏平声道,“但我想,伯母,倘若后人史书与我的评价仅仅是围绕我的妻儿,那是我无能,没能做出更好的政绩。”


    孟母怔然。


    她没有想到徐季柏会说出这种话,到底是文官巧舌如簧,还是完全由心而发?


    孟茴笑了笑:“阿娘我和他很努力的。才认识到了自己的心意,踏出这一步,我思考了很久,质疑了很久,并不是你想的心血来潮,所以倘若仅仅是,外人看法和言语上的计较,我想我并不会特别在意,我若是在意了,这就是对我自己先前所有迟疑和决定的蔑视了。”


    孟母头疼得不行:“蒙蒙,你阿爹去的早,我得替他看着你,守着你,突然把你交给另一个人,你总得让我思考一下,对不对?”


    “伯母。”徐季柏道,他抬起眼,平静看着孟母,声音沉稳:“我是娶孟茴,并非是带走她,您并不是将她交给我,而是同意多一个人来疼爱她。比起妻子,她先是您的女儿。”


    徐季柏多妥帖。


    有时候孟茴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他就是这样一个尊重妥帖的人,还是因为他爱她。


    但她因此爱徐季柏。


    孟母愀然。


    她从未听过一个男子说出这番话,再多的喜欢,仍旧是男尊女卑。


    她迟疑于感情朝生暮死,不想让女儿去走一个并不平稳的路,谁能保证这样的爱意能持续多久?


    可她在徐季柏的话下,又不免重新考虑。


    她承认她的震惊。


    徐季柏也不开口,安静等着孟母的回答。


    过了好久,孟母叹气:“好吧,倘若你真的能让陛下赐婚,那我也没有理由拒绝了。”


    徐季柏面柔了几分,肩膀不自觉的松下,他轻轻握了握孟茴置于膝上的手,温声道:“多谢伯母同意我照顾她。”——


    作者有话说:越到完结越松懈,我真想打死自己,我同意你们发评论打死我[彩虹屁]春宜景明一定不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