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八个夏天
城市拉开夜幕,凉风习习,但暂时无雨。
小七提前在微信上知会了她们两句,说是晚上等大学生们回来一起吃个夜宵,天南海北的人凑在一起,聊聊天,也算是增长见识。
于夏和郑韫本来也是旅游散心,对此没有意见。
因为晚上发生的事情,两个人不约而同没有给对方发消息,于夏更是回房间后直接把自己扔进了被子里。白净的脸埋在柔软的棉被上,连日阴雨,被单都是烘干机烘干的,没有阳光的气味,只有淡淡的洗浴用品香气。
细闻还有不属于她的气味,不是她的洗发水香气,也不是她的沐浴露香味……
想到两人交握的手,又想到昨日的吻,再联想到,今天回来时小九给的礼物。
于夏的脸突然一下蹿红,脸颊连着耳垂一起烧起来,烫得于夏马上从被子里抬头,僵硬地站起来,打算去开窗吹会儿冷风冷静一下。
“咚咚。”门被轻轻敲响了。
“谁?”于夏正是情绪翻涌的时候,语气没收住,有点凶。
隔了两秒,门外才有回应。
“我是郑韫,小九说东西有点多,他们几个还没回来,让我们帮忙搬上顶楼。”郑韫压低了声音,语气温柔。
于夏开始反思自己语气是不是太凶了。
“稍等一下,我马上来。”于夏冲进洗手间,洗了个冷水脸。
冰凉的水泼上滚烫的脸颊,耳垂的粉红褪了大半。扯了张洗脸巾,擦干脸蛋上多余的水,深吸一口气,将郁气吐去,确保自己等下的语气不会像方才一样差,才去开门。
郑韫靠在门口,穿着短袖长裤,黑长的头发挽在身后,未施粉黛,没玩手机,潋滟的桃花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于夏的房间门口,听见动静迎了上去,同她一起并肩往楼下走。
“脸上怎么有水?”郑韫侧着脸,望着于夏长睫上的水珠,好奇问道。
给于夏的脸皮再叠十层她也未必好意思说出真实原因,说不出口,还有点像变态。
“……”颅内风暴三秒,于夏终于找到个合适的理由,“刚睡醒。”
借口是找到了,但平日里于夏不怎么撒谎,又是这样的原因,她总觉得刚被凉水镇下去的温度又悄然升了上来,连余光都不敢多看一眼郑韫,生怕被郑韫看穿眼里的心虚。
好在郑韫直接相信了,她轻笑着问:“你还能睡着的吗?”
“嗯……刚刚有点困。”于夏沉着冷静地回答,心跳砰砰的,像是在反抗主人的口是心非。
“怪不得刚刚那么凶,”郑韫叹气,“我还以为你后悔了。”
两人言语间已经走到二楼了,楼下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间或夹杂着小九问小七东西去哪了的声音,于夏听见了,几乎是下意识放缓了声音:“后悔什么?”
“后悔……”郑韫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讲。
没能等到她想出措辞,小七已经看见了两人。
“来帮忙抬一下碳,”小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麻烦你们了。”
有旁人在场,又有正事要做,两人没再顺着刚刚的对话继续聊下去,去搭手帮小七。
小九病没好透,又自己作死偷偷抽烟,这会儿坐在沙发上要咳不咳的。喝了几口水才敢开口:“本来该我来搬的,辛苦你们了。”
于夏摇摇头,郑韫充当翻译官:“不辛苦,你们有没收钱的还白提供场地食材,我们搭个手的事。”
小九刚要说话,又咳了两声,赶忙喝水压一压。
碳不多,于夏估摸了一下,她一个人应该能直接扛上去。郑韫刚过去给小九拍背,转头于夏直接把碳扛在肩上,往楼上去了。
小九缓了缓,还蛮惊讶的:“体力还怪好的。”
郑韫不知道想了些什么,闭了闭眼,转头问小七还有什么需要帮忙搬的东西没有。
于夏刚搬完碳下来,组团出游的大学生们就回来了。同样是青春年少的大学生,刚回来的这群人青春洋溢,脸上的开心挂都挂不住,拿个盆都能接三斤。
相比之下冷脸刚从楼上下来的于夏像管他们的辅导员。
几个人里有男有女,大家都应了小七小九组织的夜宵,这会儿兴冲冲回来就要搭手,三下五除二分好了搬上去的工作,带着东西就往楼上走。
东西分完了,团体气氛又太热烈,郑韫和于夏都不是能融入的性子,干脆站在客厅等小七,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能搭手的地方。
小九病着也不想扫兴,裹了件深秋穿的厚毛衣,去楼上组织大学生们搭烧烤架了。
小七从厨房出来,拎着一袋子青菜,看见客厅面面相觑的两人,揶揄地挑眉:“小情侣不上去在这干嘛,等我帮你俩证婚吗?”
郑韫斜睨她一眼,没好气道:“既然是新婚,发个贺礼红包。”
小七从袋子里翻出俩大红番茄,给郑韫塞了一个,又给于夏塞一个,理直气壮道:“礼轻情意重。”
郑韫说她不要脸,都没认真备礼,小七说她和小九妻妻一体,小九送的就是她送的,新婚妻妻最适合的礼物她们已经送到了。
三个人前前后后走到三楼的位置,天台的门敞开着,风从远处灌进来,吹开郑韫的耳发,于夏抬眸时瞥见她耳垂边的绯红,比手里的番茄还要鲜艳。
小九病殃殃的嗓音哑着,难掩兴奋,她挥挥手:“小七,看我刚穿的羊肉串!”
小七就不再管身后的两人,大步往前走。
两人对视了一眼,才抬步往前走。
郑韫在前,于夏在后,郑韫刚出门,一个身影倏然从旁边飞过去,快出残影,差点撞上郑韫。郑韫连忙往后退了两步,险些摔一跤。
好在于夏在她身后,及时接住了郑韫和她手里的番茄。
窜出来的黑影已经停了下来,身后有人喊他:“你差点撞到人了!”
于夏皱起眉,她要是刚刚没站在郑韫身后,郑韫就直接摔下去了。怀里人手臂吹了风,有些凉,又因为受了惊吓,轻轻发抖。
黑影是大学生里的一员,这会儿双手合十鞠着弓,连连道歉,语气诚恳:“对不起,你有没有事?”
郑韫脾气一贯的好,她也不乐意在大家都开心的时候置这种气,她摆摆手:“没关系,没摔到。”
那男生得了原谅,松了一口气,刚想回头,于夏语气有些重地追问了一句:“要是刚刚真摔到怎么办,这么高的楼,你自己不怕死,不要祸害别人。”
毕竟是小城镇,很多楼修得不够规范,三层楼高的房子,露台水泥围栏也不够高,就到于夏胸口下一点,出意外的可能性不算小。
于夏语气非常重,几乎是呵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转头看向她们。
这么多年于夏就没学会在大家开心的时候忍气吞声,用陈竹的话说,她家庭那样的环境没把她养成讨好型人格算于夏走大运。
她不知道怎么去讨好别人,小时候被于念抢了吃的她会丢了筷子下桌,不管任何人脸色,长大点被于念抢了东西,哪怕是过年,她也能扭头就走,压根不参与她不开心的阖家团圆。
那男生听了语气更诚恳了,没有丝毫地不耐烦,又道了一遍歉:“真的不好意思,我等下不会了,对不起对不起。”
连连道歉了好几声,也没人来打圆场,气氛比今天的风还冷,最后还是郑韫拍了拍于夏的手臂,轻声对男生讲:“没关系的,我女朋友只是太担心我了,你们继续。”
小九这才焉了吧唧地打圆场:“点火烧炭了,我馋得不行了。”
“你吃不了,你还病着。”小七直接打断她的幻想。
小九更焉了,像黄了的小葱,垮在椅子上。
男生听见“女朋友”三个字愣了一下,随机挠挠头继续说:“是我有错在先,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叫我就行。”
然后在郑韫的肯定下,他一溜烟地窜回人群,人群里还有人嗔了他几句:“早叫你不要太活泼,这是楼顶不是你家客厅。”
所有人移走目光,郑韫才回头,她盯着于夏紧抿的唇,拧起的眉,本来就冷的五官更像把刀子,凛冽的风一吹,锋利得像马上要刀掉方才的人。
她拍了拍于夏的背,小声说:“不要生气了女朋友。”
于夏接连听了两句女朋友,气消了一大半,她的气本来也不是冲着郑韫的,这会儿面对郑韫,反倒没了刚刚的气焰,顿了两秒,才小声问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多管了你的事?”
郑韫失笑:“我不是之前就说了吗,我的事你都能管。”
于夏沉默片刻,她想起每次丢了筷子回房间后听见家里人说她从来不读气氛,又想起过年时于念抢了亲戚给她买的贵价颜料说是最新爱上了画画的时候,她直接离席,听见有人说她情商低,每次一点小事都要闹得大家都不开心才痛快。
方才大家都聊得挺开心的,她替郑韫出头,郑韫未必受用。
“不要觉得你哪里有问题,”郑韫很耐心地牵起她的手,仔细解释,“他确实差点撞到我,是他的问题,我原谅他,是因为我没有被撞到,你替我出头,是担心我,你没有错。”
“他坏,你好,就算是因为你出头今天这顿夜宵吃不下去了,也是因为他的过错。”郑韫像哄小孩一样哄她,语气软软的,哄得于夏全身的毛都顺了。
“我习惯当受气包,我也坏,”郑韫眼睛亮亮地盯着她,估摸着于夏没那么气的时候,才问道,“这顿夜宵还吃吗?”
“吃……”于夏气过了就算了,小七和小九做东,她再气别人不会拂了她俩的情义。
“那我们这就出去?”郑韫哄好了小女友,松了口气。于夏对她的维护恰到好处,不会让她觉得太过头,又能恰好维护她的利益。
“好……”于夏点头,又接着说,“你也好。”
郑韫牵着她的手,纤细的手指交握在一起,她弯着眉点头:“你好,我也好。”
于夏完全顺好了毛,任由郑韫牵着她往前走。
*
天完全黑了。
城市远处灯火通明,不比大城市的灯火酒绿,却多一分悠闲。雨天的凉风从于夏脸颊绕过,吹散她心中的燥,她平复下来,不再想方才的插曲。
天台亮着盏暖黄色的灯,堪堪照亮以烧烤架为中心的一米方圆,小七拿了个蓝牙音响上来,不知是谁的歌单,很衬今日天气,不吵闹,女歌手声音缓缓,像今夜的风,温柔拂面。
方才的意外只是一场无伤大雅的插曲,没有人放心上。小九受了点凉,躲在角落低低咳了两声,小七让其他人过来烤,她转头回去给小九拿帽子。
确实有些冷。
于夏转头去问郑韫,话没说出口,郑韫就往她身边缩了缩,低声说:“好冷啊,让我挤挤,女朋友。”
两人依偎在离其他人两米开外的位置,手边放着个矮凳,上面码着两只透红的番茄,圆嘟嘟的靠在一起,两个凹进去的圈像眼睛一样盯着呆呆的于夏。
明明距离房间也就几步路,半分钟就能回去换件衣服。
于夏抬眼,盯了两秒开着的门,在郑韫目光投过来前收回视线,默不作声地按下自己的想法。她贫瘠的恋爱经验全来自另外一位母胎单身但常年浸淫小说影视类文艺产品的好友陈竹,在不解风情这一块,于夏早已被陈竹导师训斥过好几次。
简而言之,她的第六感告诉她此时有些话不必多说,只是张开左手臂,任由郑韫往她怀里更进一步。干燥柔软的头发贴在她的脸侧,发丝擦过耳垂,于夏耳朵痒痒的,心也痒痒的。
兴许是风确实大,郑韫太怕冷,整个人拱进于夏的怀里,纤细的手臂搭在她平放的腿上,只涂了一层护甲油的指尖圆润剔透,于夏垂眸,只看得见光洁的额头,微翘的鼻尖,红润的唇一张一合,像只矜贵的猫。
还是黏人的品种。
与微凉的夜风不同是阳台上热闹的氛围。
小七拿着帽子上来,手里还带了几瓶冰啤酒,玻璃瓶身碰撞,晶莹的水滴自瓶底滑下,摔落在水泥地板上。火红的斑驳星点自烧烤架里窜出,映照得围在烧烤架旁的人眼神明亮,神色鲜活。烤出来的油滴在滚烫的木炭上,火舌窜出架子,滋滋作响。
小七撬开瓶盖,一旁就有人接了过来,往纸杯里倒酒,冰镇过的啤酒冒着泡,麦芽香气自破裂的气泡争先恐后涌出,大家涌上来分杯,有女孩捧着两个纸杯朝于夏走过来,小心翼翼询问道:“要喝吗?”
于夏方才不近人情的表现使得其他人对她多少有点畏惧,冷着脸的模样仿佛南极冰山,谁招惹她她就要狠劲撞上去。
来人走近,能看见二人脸时才发觉于夏好像没了刚刚的冷酷,兴许是暖黄色的灯光衬人,微垂的长睫盖住总是没情绪的眼瞳,向来平直的嘴角上扬,温柔得与周身气质背道而驰。
女孩在心里轻啧一声,果然谁谈了这个恋爱都会冰山融化,恋爱的香甜气息快压过满是香料的烤肉味了,她都有点后悔过来送酒了,早知道让方才犯错的男生来吃这盆赏心悦目的狗粮。
“给我吧,谢谢你。”郑韫没继续窝在于夏怀里,她站起身,礼貌地接过两个沁凉的纸杯,触碰到冰凉的杯身时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扬起笑道谢。
女孩连连摆手:“应该的,你们要吃烤肉吗?”
她们人多,又爱热闹,这会儿把烧烤架围了起来,只留了个烟飘出来的地方,完全站不了人。考虑到于夏和郑韫一看就不是喜好热闹的人,她多问一句,不然显得仿佛是在刻意孤立她们。
郑韫先是偏头去看于夏,和于夏对上眸,看见于夏摇头,她才笑着回绝:“不用了,你们先吃,有需求我们自己会来的。”
女生还要再说,人群里就有人叫她了,她转头应了一声,回头又问:“真的不需要吗?”
郑韫摇头。
她又坐回去,没再窝进于夏怀里。
凉风从四面八方吹来,钻进于夏的怀中。明明方才上来的时候她也不觉得冷,这会儿却觉得心口空落落的,缺了点什么。
郑韫搓了搓手,手心是冻出来的红,方才那两杯啤酒有够冰的。
于夏忽然心领神会自己要干什么。她默不作声地牵过郑韫的手,掌心合一。
她的手也不暖和,但总是要比刚碰过冰啤酒的郑韫好。沁凉的掌心贴在她手心,寒意顺着她的手腕向上攀爬,这一刻于夏突然想起一句歌词。
“手心忽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据说人的手掌有三条掌管人生命运的线,这一刻,她们掌心三条线紧密贴在一起,没有人比她们更接近彼此。
想到此处,于夏忍不住去看郑韫的神色。
郑韫抿着唇笑,眉眼弯弯。她惯爱挂着笑,对谁都体贴,笑眼盈盈。但那笑总是不达眼底,像是对着镜子刻意练习过的角度,弧度完美,是她笑得最温柔的弧度,任谁来都挑不出错处。
唯有对着于夏时会有细微的区别。
明黄的灯光远远地衬亮她一侧脸颊,眼睛亮亮的,像月光下的湖泊,倒映着神女的身形。漂亮细瘦的手腕自另一侧伸过来,压了压嗓子,忍着笑意,甜甜地喊她:“女朋友。”
于夏反应慢了半拍,后知后觉地应了:“嗯?”
接着另一只手被塞进同样冰凉的手,郑韫压低嗓音,贴在她耳朵边小声地说:“这只手也要。”
燥热自后脊往上爬,于夏自觉耳根烫得慌。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下意识去握住郑韫手的动作,也没想到郑韫接受得极其自然,好像两个人天生就该躲在角落里牵手。
女生回了人群,小七还问了她聊了些什么,她如实说。
小七很响地啧了一声,嫌弃地瞥了一眼隐在暗处的两人,把手里的烤串分出去:“刚在一起的小情侣就爱黏在一起,别管她们。”
说罢她又看了一眼四只手都牵在一起的两人,只觉得没眼看。
明明办理入住的时候一个是高岭之花一个是隔岸桃花,怎么一眨眼两个人就谈上了,还谈得这么黏糊。真是应了老一辈的话,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两个一看就很难拿下的人互相把对方拿下了!
她一边腹诽,一边拿起新的肉串往烧烤架上放。
小九眼巴巴地望着小七手里香喷喷的烤串,想吃又不敢开口。毕竟是她有错在先,病中犯浑,本就没好透的病雪上加霜,这会儿只能可怜兮兮地端着杯热水坐在小七身后。
热闹是大学生的,甜蜜是郑韫和于夏的,只有嘴馋是她的。
她吞下一口热水,缓解嗓子里的干痒。想低头玩手机,眼前的光源却被遮住,女声无奈又没好气地递来一串不那么辛辣的烤串*,牛肉本身的味道经过木炭烤制,油吱吱铺在上面,香得小九堵起来的鼻子都闻见了。
“吃吧,”小七搬了个凳子坐她身边,另一只手拿过她手里的保温杯,“尝尝。”
因着感冒,小九这两天鼻子发痒,总是生理性流泪,眼圈红红的,眼瞳里总是盛着一汪擦不干的泪,显得水亮亮的。她仰头,感动地接过递来的烤串,感动得眼泪水又往下窜,表达爱意的话还没说出口,手先把烧烤喂进了嘴里。
小七又好气又好笑地给她擦从眼角溢出来的眼泪。
“宝宝,”小九小声又疑惑地问,“怎么感觉没味道?”
“怕你呛嗓子,”小七说,“所以没放什么料。”
小九扁了扁嘴,强硬地往小七怀里塞:“我吃着没味道,你吃吧。”
小七咧嘴一笑,毫不犹疑直接拒绝:“不好吃,我也不吃。”
于夏收回看着小七从小九手里接过烤串的目光,欲言又止,眼神盯着矮凳上的两个红番茄和两杯清透的啤酒,犹豫半分钟才开口问:“她们就把烤串吃完了吗?”
怎么都到了要抢着吃的程度了?
郑韫怕笑得太大声招来人群的注意,闷声笑,在于夏疑惑地目光里好声好气哄:“我们不用抢着吃。”
矮凳上放着两个红番茄两杯冰啤酒,啤酒的泡破了一大半,剩薄薄一层白气泡跟着风的节奏荡漾。于夏在郑韫的调侃里悟出了小七小九二人的行为——原来是情侣间的情趣。
在郑韫似笑非笑的目光中,她还是没能说出“我们也可以喝一杯”这句话。即使郑韫喊了她一天的女朋友了,她仍然没能适应这个身份。
当时的她只以为是自己性格的原因,过了很久她才明白,一段感情要瓜熟蒂落,一定要根基稳固。不明不白开始的感情,有时候结束得也不清不楚。
人群里爆发出欢呼,好像是有人多喝了两杯,酒壮人胆,趁着气氛表了白。本就是好友结伴出游,有人起哄道:“我就知道你小子对她有意思!”
男生从身后掏出一把花,女孩捂着嘴惊呼问:“你从哪搞来的?”
“我知道我知道!”有人举手,“提前订好的花,出去给你买早饭的时候带回来藏在我们房间的!”
女孩卷发披在身后,穿着条红白格纹连衣裙,羞涩得脸颊涨红,唇张了合合了张,脸上的欣喜不作假,一看就是两情相悦的戏码。
靠后的几个人还高声补充,脸上尽是兴奋和调侃:“回来的时候蹑手蹑脚,跟做贼一样。”
男生在众人的起哄下,抬起眼,眸色认真,捧着花,一字一顿,盯着女孩的眼,朗声说:“请问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吗?”
不同于那些单纯好面子而盛大的宿舍楼下花烛表白,女孩站在烛光里的踯躅不安,这位还有几分青稚的女孩伸手接过了花,大方了许多,她笑着说:“我等你这句话好久了。”
所有人都鼓起了掌,郑韫也顺势收回了手,给两个人助兴。
女孩的好友一边欢呼一边眨巴眼睛戏谑:“以后再也不用假借请客给所有人买奶茶了。”
兴许是谈上恋爱了,于夏看这种两情相悦表白的戏码倒是不会再觉得无聊。
大家开开心心捧杯,男孩开心得连喝三杯,轮流跟在场的人碰杯。麦芽香气浓郁,就像少年少女浓烈饱满的感情。
郑韫也捧起凳子上的酒杯,夜风绕过几圈,不似方才的冰凉,她递给于夏,自己拿起另一杯,两个人也为这对新人的感情碰了碰杯。
望着少女少年红彤彤的脸,克制不住的喜悦,郑韫轻轻地靠在于夏肩上,赞叹,“想让你开心的人会想尽一切办法创造惊喜。”
于夏应了一声。她见过很多快餐式爱情,大家都不动真感情,钱花得不少,花和礼物如流水般互送,开着跑车带对象兜风,让所有人都来羡慕一番。
但真心确实不多,他们会同每个人做一样的事,主角换了谁都能当。
所以才衬得真心的人格外珍贵。
“我也有话想问你。”夹在众人喧闹的动静里,郑韫的声音微不可闻,只有离她唇咫尺距离的于夏能听清一二。
于夏蓦然生出几分紧张。这种感觉类似高中时期听英语听力,播音员念完题目后等待正文开始的间隙,每一句话都可能包含正确答案的线索,要分外集中注意力。
“我可以牵你的手吗?”郑韫问。
她桃花眼盛满笑意和爱意,不加掩饰地释放对于夏的喜欢,盯得于夏下意识想移开目光,她兀自镇定了一下,递出手,回:“这种事情不用问我。”
面前的人群中有人跳了起来,遮住了光源,黑暗落下,于夏下意识去找光的方向。
灯光移到于夏的脸上前,冰凉的触感触碰到她,她茫然地低下头。
暖黄灯光重新亮起,手指白皙纤细,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素白银圈套在无名指上,干净利落,与她没有任何违和感。
“这件事也可以不问吗?”郑韫有一种明知故犯,得逞后的得意感,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喜欢吗?”郑韫覆上她的手背,在她手上,是另一颗一模一样的素圈戒指。
她介意别人侵入她的世界,改变她的习惯。而郑韫气息压过来时,她只觉,她还不够解风情,没办法在此时此刻回出一句能匹配得上这份礼物的答语。
“我很喜欢。”她听见自己说。
摇曳的灯光像生日蛋糕上的烛火,而她在烛火重新亮起时,收到了堪比生日礼物的心意。
“喜欢就好,”郑韫摇摇她的手,语气软软带点撒娇意味,“那我现在是不是算套住你了?”
“嗯,”于夏补充,“我也套牢你了。”
婚礼上司仪会念一长串台词,询问双方是否牺牲、奉献,从而相伴一生。于夏每每同家里人参加婚礼时总会想为什么一场仪式就能让两个人乐意被栓住下半生。
但现在她明白了。拴住彼此的不是仪式,是奔赴对方的心。当心无限向对方接近时,自己所有的付出都是心甘情愿。
正如此刻,她心甘情愿和郑韫扯上关系,不分彼此。
大学生们气氛越发活络,酒过三巡,众人高声论阔,语谈未来,小七和小九也搬了个椅子坐角落去讲悄悄话了,谁也没有注意到有两个人悄悄离开。
两人动作很轻,没有惊动任何人,回了郑韫的房间,连关上房门的声音都是轻轻的,进门连灯都来不及开,路灯莹莹亮着,印着窗户的形状压在天花板上,树叶随风摇晃,光影也摇晃。
光影勾勒出郑韫精致的侧脸线条,长发垂落在手臂侧,距离近到鼻息交织,言谈间几乎能触碰到对方的唇瓣。
郑韫双手挂在于夏的脖颈上,虚虚压着锁骨,仰着头同她低声说话,唇瓣擦过于夏唇角一次又一次,蜻蜓点水,迟迟不落。
门外是鼎沸的人声,正聊到最热闹的时候,把酒祝词,一门之隔,郑韫勾着她的腿用气声问:“你觉不觉得我们俩特别像偷情的?”
她这样一问,于夏倒真有几分错觉两人关系见不得光,偷摸在无人处互诉私情。
思及至此,于夏十分冷酷:“没有。”
郑韫轻笑,指腹碾过于夏耳垂,激得于夏抖了一下,差一点就碰上了下钩的郑韫。郑韫反问:“如果不是怕正宫发现,这么僵硬干什么?”
于夏只是紧张。昨日情绪上头,一切凭本能而动,今晚缺了引燃导线的火柴,理智回落,她在意自己每一个动作,每一句答语,她不想让自己扫兴。
好像事与愿违。
于夏抿了抿唇,难得讨厌起自己的不善言辞,犹疑两秒,才轻声作答:“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个时候,她应当水到渠成地亲吻郑韫吗?可郑韫似乎还有话要说。又或者她该说点什么让气氛更好一点,可她生怕说错一句话。
郑韫又捏了捏她的耳垂,温柔地哄她:“放轻松,我又不吃人。”
房间里似乎还存着昨日尚未消散的暧昧气息,黑暗催长情愫,阴暗的欲望顺着地板上爬,想要添一把火烧得更烈。
传说海上有女妖塞壬,会用歌声诱惑每一位驶过海岛的人,让人深陷幻境,趋之若鹜地走入深渊。于夏耳旁是比塞壬更勾人的嗓音,招惹她,引诱她,让她眼睁睁看着悬崖都还想要摊开臂膀,顺势而下。
等待她的不是吃人的女妖,而是爱人的臂膀。
说不清是谁先点的火,又是谁倒的油,谁扇的风。于夏晕晕乎乎抬起头时,窗外的声音已经换了个话题。
郑韫躺着看她的眼,黑黢黢的房间,于夏一双眼明亮,胜过天上的星,一动也不动地盯着她。窗没关,玻璃窗甚至还映照着天台的光亮,仅仅几米的距离,两人不敢有太大的动作,跟做贼似的。
“做得很好,”郑韫一手替于夏握着头发,另一只手磨蹭她的下巴,夸奖她,“比昨天有进步。”
外面的聊天又换了一轮。
“刚刚的那两个美女姐姐是不是走了?”有人问。
“走了吧,没看见呢。”
“你们不觉得她俩好看吗,我在网上都没见过几个比她俩更好看的,还直接内销了?”
于夏停下了动作。
甚至仰起了头。
郑韫抿唇憋笑,总觉于夏是只巡视自己领地的狮王,觉得苗头不对就要主动出击。
“不内销也看不上你啊,”有女孩凉凉地说,“早上照的是哑光镜子吗?”
“我没说能看上我,”被刺了两句的男生没挠,嘿嘿一笑,“她俩站在一起太赏心悦目了。”
郑韫用气声替别人翻译:“说我俩配。”
于夏埋进她的颈窝,鼻息扑得郑韫发痒,她挠于夏的后脑勺,于夏才不情不愿往外蹭了点,小声问:“所以你到底是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你长得好看,”只有两个人,郑韫说话荤素不忌的,“想睡。”
“只有这个吗?”于夏闷闷地问,这不是她想听到的答案。
郑韫搂着她,轻拍她后腰,笑道:“最重要的是……”
“我觉得我们在一起会很开心。”
……
比月亮更沉默的是房间里的气氛。
干柴烈火临门一脚之时,于夏忽然想起没拿指套,她坐起身,打算去拿,郑韫勾住她的手。
“我这里有。”郑韫说。
在于夏疑惑迷茫的眼神中,郑韫从抽屉里拿出几个指套。
于夏抿着唇,不乐意接。
她就知道,她只是郑韫钓上来的鱼,恰好她长得好看,那天碰见了她,又恰好住在同一家民宿,她还好骗,一骗就上当。
除了随时下钩的钓鱼佬,有几个人会随时带着鱼饵。
“生气啦?”郑韫歪着头去看垂头丧气的于夏。
对着窗,路灯光柔和不失亮度,于夏嘴角抿直,不说一句话。
“真生气啦?”郑韫又追问。
她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去牵于夏的手,于夏沉默干脆地收回手,背在身后。要不是门外有咚咚咚的跑动声,她现在会立马扭头回自己房间。
“小七给的,”郑韫见着于夏像是真生气,才解释道,“那天她们买了新的,拆快递的时候我正好露过,说这个牌子好用,送我几个以后有机会试试。”
于夏表情没有松动。
“不信你可以问问小七,甚至可以查监控,”郑韫直着身,一脸正气地就要发誓,“要不我给你发个誓。”
于夏已经差不多信了,她刚借着灯光瞥了一眼,的确和小九送她的盒子里的指套是同一品牌。
楼下车道有机车党路过,引擎声震得地板都在动,郑韫举着四指,一字一顿地发完誓:“如果我对于夏心不诚,辜负于夏,就让我出门被车……”
于夏捂住了她的嘴。
如瀑长发搭在床沿,汗水顺着下颌止不住的流,打湿夏夜春光,郑韫仰头能望见玻璃窗上倒印的枝丫,不知是风动,还是她在动。
树影斑驳,人声细碎。郑韫闭着眼,紧绷着唇,害怕泄出一点声音,细细地,跟胆怯的小猫一般,只敢伸出纤瘦的爪子去挠东西。
搭在于夏手臂上的长腿一晃,于夏就停动作,一抖,于夏就收回手指,一来二去郑韫憋屈极了,手臂捂着脸,哑着嗓子开口:“不要折磨我了。”
要不是于夏太过青涩,她简直要觉得于夏是掌控人心的情场高手,随便挠挠就快要了她的命。
“很痛吗?”于夏盯着自己的手皱着眉发问。她对这方面毫无经验,晚上又因为事情耽搁了没能提前做功课,早知道就看看小九塞给她的攻略了……
“夏夏,”郑韫气极反笑,“你养过猫吗?”
于夏非常实在地摇头:“没有。”
“摸猫的时候,猫不舒服是会踢人跑走的。”她半是埋怨,半是娇嗔。于夏像极了养猫新手,一点风吹草动就要上医院问“我家孩子是不是生病了”,实际上只是吃多了犯困。
郑韫也没办法教得更多,于此事,她亦是头一次,不比于夏经验多到哪里去。
听完她的话,于夏若有所思。几秒后,她明悟。
“所以不痛吗?”她重新开始尝试。
郑韫还停留在前面的交谈,猝不及防被拖下水,闷哼一声。
“小声点,”于夏动作不停,语气倒是冷酷,“不要让别人听见了。”
郑韫连多说一句的喘气口都没有,于夏太聪明了,上学时举一反三,方才被点通,找到诀窍,生疏而又直接,逼得郑韫不得不侧头埋进一旁的枕头里,才能压抑住唇齿间溢出的声音。
刚得其中窍门的于夏不给郑韫一点休息的机会,脚背绷直了又抖,于夏仍然没有停。直到郑韫胡乱地去抓她的手,压着哭腔喊停,她才停手。
“我做得还行吗?”于夏扒掉指套,认真地问。
郑韫挣扎着起身去抱她,于夏顺势搂着她的腰,抱着她,汗水交汇,于夏只觉大腿上湿哒哒的,那是对她无言的肯定。
“做得很好,”郑韫眯着眼,头靠在于夏肩上,感受从窗口灌进来的冷风,瑟缩了一下,又往于夏怀里钻了钻,柔软的胸膛和紧贴的心跳取悦了她,“下次还要。”
无论是郑韫的反应还是言语,都极大程度地抚慰了于夏。郑韫温热的头发在她耳朵边蹭了又蹭,舒悦地轻叹了口气。
“下次我可以做得更好。”在郑韫都快睡着的时候,于夏回应了她的话。
“好,”郑韫抬起头,近距离对视,眨了眨眼,“还有个事情没有跟你讲。”
“什么?”几乎是于夏的话音刚落,天边响起了烟花的声音,轰然炸开,紧接着是天台众人的欢呼声,跟远处升空的烟花一唱一和。
“好漂亮的烟花!”她们听见外面有人喊。
于夏和郑韫同时转头看向窗外,五颜六色的烟花轨迹四溢,夜空染得斑斓,今日无月争辉,灿烂的烟花是天空唯一主角。
“你刚刚想说什么?”于夏只看了两眼便收回视线,比起外面的烟花她更关心郑韫尚未宣之于口的话。
“我说……”郑韫盯着窗外一轮又一轮的烟火,红润的唇一张一合。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转过了眼眸,远处的烟火跌不进她潋滟的眸,天地间唯独照着眼前的于夏。
又是一响。
“我没听清。”郑韫声音太小了,于夏只能勉强从口型辨认出几个字,拼凑不起完整的句子。
“我说——”郑韫提高了声音。
“为我们光明的未来,干杯!”隔壁,众人举起了酒杯,欢呼雀跃。
人群喧嚣,窗外声浪一波又一波,谁家的小狗被烟花吓得狂吠,小孩嗷嗷大哭,更远处,有小情侣不嫌扰民大声呼喊对方名字表白,电动车警报大响,汽车鸣笛,背景板最浓墨重彩一笔的烟花秀仍然在继续,火球绽开,漫天艳色。
郑韫坐在她怀里,额发湿润,目不转睛地盯着于夏的眼。
于夏终于听清。
“请问,你可以,做、我、女、朋、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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