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个夏天


    小七和小九的目的地是个街边的米线店,早餐范围也卖点包点油条。已经过了早餐黄金点,店里人不多,四个人找了张桌子坐,白底的塑料桌上油迹斑驳,不怎么干净。


    小七坐下来抽了张纸擦桌子,先给小九擦,擦完又给自己擦。小九坐下抱着手机开始打游戏,眉头蹙在一起,手机音量开得低也能听见喊打喊杀的声音,似乎战况激烈。


    店里没开空调,一台巨大的风扇左右摇晃,偶尔递来一丝凉风。门外人流如织,叫卖声、汽笛声还有小孩的哭闹声交织在一起,热闹得像全市赶集,燥热又喧闹。


    于夏抬眼去看头顶大红色的菜单时,手臂被人挤了挤。坐在她身侧的郑韫低着头,手里捏着叠在一起的纸巾,认真地给她擦抹布没擦干净的油渍。


    “一碗牛肉米线,红汤二两,”小九头也不抬,“要加香菜。”


    “清汤,”小七纠正她的话,“你嗓子还没好,等下辣坏掉你只能学鸭子叫。”


    小九惊悚抬头:“不会吧,我也不是第一次感冒吃辣,而且红汤哪里辣?”


    两人还在拉扯口味,于夏和郑韫已经点好了,她俩口味差不多,清汤不加香菜,后厨开了火,抽油烟机嗡嗡作响,给还没争执出高下的两人伴奏。


    “马上就养好了,”小九游戏也不打了,非常理直气壮道,“而且我就算是鸭子,也是一只声音甜美的鸭子。”


    于夏:……


    她是不太懂小情侣间的拌嘴,她和郑韫没拌过嘴。


    最后以小七的退让作为结尾,小七点红汤小九点清汤,小七从自己碗里匀几口让给已经馋了好久的小九吃。


    风扇偶尔的凉风并不能完全驱散夏天的热气,更何况早上吃热的。粉已经上桌,米色骨汤飘着油,牛肉小葱点缀在抱在一起的粉上,于夏盯着眼前升腾的热气,还没吃就有汗从后背冒出来。


    郑韫翻了几筷子,已经开动了。她从手腕上褪下发圈,扎起长发,有几缕不服的耳发落在脸颊边,郑韫抬手捋到耳后,细长的手指划过耳廓,银色素圈格外显眼。


    方才的燥一扫而空。


    面前两人还在争执,小九非要小七保证就算她变成一只甜美的鸭子也喜欢她,小七非常无语地说你不吃就不会被辣成鸭子。


    于夏已经开吃了。


    进门时看招牌据说是云城特色,于夏确实没在其他地方吃过,粉比她吃过的任何一种粉都要细,入口味道却不绵,汤底味重但不咸,的确好吃。


    两人争执在于夏和郑韫双双放下筷子结束,小七举起手退让。


    “我保证,就算你变成一只鸭子我也喜欢你。”


    “甜美的鸭子!”


    “我保证,就算你变成一只甜美的鸭子我也喜欢你!”


    十分钟后小七和小九也吃完了,小九嘴硬,但也没真吃几口,尝了尝辣味,老实嗦完自己的清汤粉。小七一个人结完四个人的账,说就算交过份子钱了。


    “昨天不是交过了吗?”郑韫热得用手扇风,雨下透了天,晴日里一朵云都没有,阳光直晒地面。


    “昨天算媒人贺礼,今天算礼金。”小七倒是分得挺清楚。


    于夏接过路边卖房宣传送的塑料扇子,边走边给郑韫扇风,郑韫循着风看过来,发现于夏手里的扇子,她问道:“哪里来的?”


    于夏指了指刚刚路过的方向,有个穿着员工服的人站在那,手里一大叠扇子,挨个向路人分发。


    造价比传单贵不少,但夏天在室外谁会拒绝免费的一把扇子,工作人员手里的扇子很快见了底,郑韫赶在工作人员发完之前拿到最后一把扇子。


    郑韫伸手挡着阳光走回来,于夏站在原地等她,见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扇面看,自己也低头去看。


    扇子上印着一座楼房的建模图,几行标粗大字。


    “最新楼盘,位置优越,配套齐全,仅需3000!”


    “好便宜。”郑韫走到于夏身旁,于夏替她扇了扇,驱散部分太阳带来的热度。


    确实便宜,整套房在一线城市稍微好一点的位置就够买个厕所,更好的位置甚至买不到。


    “要不是实在远,我都想搬来这边住了,”郑韫长舒一口气,“我还蛮喜欢云城的。”


    “本来打算住在哪里?”于夏问道。


    郁郁葱葱的树并排在一起,繁茂的树叶压着树冠荫蔽行人,长发乌黑,肌肤胜雪,简单的短袖长裤,站在人行道白色栏杆旁,微微低头,长而密的睫毛掩盖眼底的情绪,活脱脱文艺青春电影里的女主角。


    周围太喧嚣,前方红灯亮起,汽笛声轰然响起,郑韫低着头仔细看另一面印的小字,闻声茫然抬头,于夏一看就知道郑韫没听清楚。


    追问是一件容易自取其辱的事情,如同暧昧期追问“我们是什么关系”,又或者是对方沉默时追问“为什么不说话”,大部分时候得到的都不会是什么好回答。


    于夏鲜少的追问里,得到的答案几乎都是责怪她的任性,批评她的不懂事。于是她学会了冷眼旁观,得不到答案的问题,就将好奇扼杀。


    但这不是别人。


    辛勤劳作的农民会在久旱逢甘霖的时候喜极而泣,之于于夏,郑韫就是她贫瘠人生里恩泽万物的春雨,惊蛰雷声作伴,唤醒枯竭的感情。


    她觉得,她应该对这份感情多几分耐心。


    于是她抿了抿唇,鼓起勇气,想再问一遍。


    “在这干嘛呢?”小七和小九凑回来,小九好奇地从于夏身后探头看着犹豫不决的于夏,问道,“去买菜不?”


    于夏最后也没能问出口。


    于夏憋着问题没能问出口,任由郑韫牵着走。四个人又并排走在了一起,走了几步路,郑韫想起来于夏方才的欲言又止,她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呀?”


    于夏摇摇头,现在没有契机,她问不出口。


    小七和小九还在聊天,在一起好几年,她俩还有说不完的话题,从隔壁饭店散养的猫又生了五只为什么不绝育,到谁家小孩数学考试考了5分,只蒙对一个选择题。


    说到这小九还拍手说:“我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数学都能考60!”


    于夏一直兴致缺缺。


    郑韫给她扇风,小声问:“怎么不开心呀,是不是因为我没听清刚刚的问题?”


    她察言观色的能力一向优秀,敏感到能精准猜出于夏心思的每个动向。越是这样,于夏越发地不敢回答。那些称得上算是幼稚的赌气,让她羞于面对。


    “她哪有不开心,”小九耳朵尖,听见郑韫的话,侧头去看于夏,“她不是一向都这样吗?”


    小九和小七眼里的于夏一直不爱笑,眼皮极薄,唇角天然向下,白得发光的肤色,鼻梁高而挺,多数时候都冷得生人勿近,心情特别好的时候唇角才平直一点。


    “一边去。”郑韫挥挥手,赶走凑热闹的小九,纤细的腕摇动扇柄,黑色发圈压在腕骨上,甚至算得上优雅。


    “夏夏?”郑韫转头关切问道。


    “没事,”于夏临时编了个问题,“我刚刚看到有人卖折耳根,想问你吃吗?”


    “我不吃,”郑韫愣了一瞬,她无奈地笑,“我尝试过了,实在吃不下。”


    “我也不吃。”于夏圆上话题。


    郑韫继续给她扇风,缓解暑热,试探问道:“没啦?”


    于夏摇头:“没了。”


    为了阻止郑韫继续问下去,她也给郑韫扇风,两个人都给对方扇,小七看不下去了,提走郑韫手里的扇子:“你俩大街上演小品呢?”


    三个吵吵嚷嚷的人再加一个偶尔插话的于夏七绕八绕走到了菜市场,离于夏和郑韫遇见的地方一街之隔。菜市场架了个大棚顶遮雨,叫卖声、问价声还有砍排骨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比刚刚街上吵闹太多了。


    小城市的集市实在谈不上什么管理,有人蹬着电瓶车进来,边开边喊让一让,一袋猪肉挂在车把手上,冰凉黏腻的触感擦过于夏的手臂,她不适地皱起眉。


    郑韫拉着她往里靠了靠,自己走外边。


    小七和小九一路逛逛买买,走着走着扭头问:“你俩有没有什么爱吃的菜?”


    郑韫已经上手在挑了。


    于夏默不作声地盯着她的动作。


    她想起了初见郑韫的时候,郑韫穿着一身旗袍,美得不可方物,与周遭格格不入,却开口讲价,活脱脱落入凡俗的女神了解俗世。


    她摸过许多次郑韫的手,细腻干净,指腹柔软,那双手毫不嫌弃沾满泥土和露水的菜,能从一堆货品里挑选出卖相最佳的食物,就如初见时那个香甜多汁的橘子。


    郑韫没问她,却拿了好几把她爱吃的青菜,往塑料袋里丢,小七和小九早就走远去买肉了,两个人手牵手往肉铺走,一手提着一把菜,活脱脱出来散步顺路买菜的恩爱妻妻。


    郑韫估摸着差不多了,她抬头,打算喊老板结账,扭头却看见于夏正直勾勾地把她望着。


    “还有什么爱吃的菜吗?”郑韫问。


    “没有了,”于夏说,“你怎么知道我爱吃什么?”


    她和郑韫也没一起吃过几顿饭,郑韫却像开了挂一般清楚知道了她的口味,她不怎么挑食,在家的时候只要是于念爱吃的她都能吃,但她爱吃的于念不爱吃。


    小的时候,柯芊还会在饭桌上添一道菜,但于念闹脾气,说看见这些菜吃不下饭,往后她在家里再没吃到过自己爱吃的菜。


    于念和她口味不同,还爱吃香菜,纵使她不爱吃,多数时候也只能夹出去将就着吃。她提过一次意见,于念发了脾气,一晚上没吃饭,快睡觉的时候柯芊进房间和她谈心。


    她至今都还记得柯芊抱歉的表情,拉着她的手说,让她克服一下,念念本就因为生病发育比同龄人缓慢,她吃饭在家里是头等大事。


    柯芊说,委屈她了。


    原来家里人知道这样做是委屈她的。


    但她最后还是沉默着点了头。


    而郑韫,一个仅仅认识半个月的人,清楚知道她爱吃什么,甚至不止一样。


    “之前吃饭看你多夹了几筷子,”郑韫把几口袋菜递给店主,从兜里掏出纸巾擦手,自然地答,“另几个菜你倒是也吃,就是吃得少。”


    “不挑食,习惯蛮好的,”郑韫接过摊主递来的几口袋菜,扫码支付,“但是呢,爱吃就多吃,我们家又不是没有那个条件。”


    我们家。


    菜市场的一如既往的喧闹,冗杂的噪音撞击到大棚又弹回来,吵得人心神不宁,于夏却在闹市中如同山中禅林里打坐的高僧一般终于悟出真相。


    ——原来她总是觉得在家里不如在外舒心,是因为那个家,对她来说,从来都不是“我们家”。


    没有一个真心把对方当家人的人会漠视掉对方的情感需求,如果天平总是倾斜的,只能说明砝码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


    她高中上了私立学校,可以自由选择寄宿走读,于夏以想多睡几分钟的借口开始寄宿生活。学校学费贵,学生大多娇生惯养,寄宿的人不多,足够寄宿生每人都住上单间。


    学校食堂饭菜品种多,口味尚且过得去,单人间没有人情世故,不用再等着谁一起去学校。为了不与于念同班再受桎梏,分科时期她选择了与于念截然相反的科目,在学校里碰面的机会也大大降低。


    在艺术生里她的文化课成绩算得上优异,又是寄宿生,加之在学校里沉默低调,老师除了每学期向家长的例行汇报,鲜少往她家里打电话。


    她像一个透明人一样在家里过了三年,直到高考结束,柯芊才从工作和于念的事情里挤出时间来关心大女儿。


    于夏只是平静地告诉她,自己要去外面上大学了。


    “走了夏夏,”郑韫拍拍她的手,敲醒走神的于夏,“别发呆。”


    “你也这样关心别人吗?”于夏抿着唇问,顺手接走郑韫手里的塑料袋。


    “我关心别人干嘛,”郑韫拿着她们仅剩的一把小扇子给两人扇风,“我当时觉着你好难追,都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了。”


    “持久战?”


    两人没什么要买的东西了,决定先出去等,免得闷在菜市场里。


    “抓住一个女人的心,就要抓住她的胃,我先以一手绝佳的厨艺套牢你的胃,再转为攻心,就追到啦。”两人走到树荫下,相比菜市场的嘈杂,蝉鸣声都变得悦耳多了。


    “结果只花了一周。”于夏都没来得及感受攻心,就先交盔卸甲,率先投降了。


    “这说明了什么你知道吗?”郑韫不嫌热,靠在她耳边神秘地说。


    “什么?”于夏呆呆的。


    “说明我们俩吸引力很强,情不自禁。”


    还真是情不自禁。


    过去二十年于夏以为自己是个性冷淡,见谁都淡淡的,大部分人在她眼里跟会动的树桩子没区别,剩下一部分在她眼里则*是烦人的苍蝇,生平头一次对一个女孩儿产生心动,甚至迸发出时刻想黏在对方身边的热情。


    小七和小九没一会儿就出来了,两人一手提着两大包东西,于夏喊了车,虽然离民宿不远,但顶着炎热夏天一路走过去还是一场酷刑,四个人浩浩荡荡的回了民宿,正巧遇上在大堂休息的大学生们。


    出门的时候大学生们一个都没醒,民宿里没人看着,小七给领头人留了消息,大门落锁,一行人正坐沙发上看电影,正巧碰见她们回来,连忙上来帮忙提袋子。


    “下来多久了,饿了没?”小七站在人堆里,感觉自己像是鸡妈妈。


    “十几分钟吧,有点饿了,这不是等你们回来?”几个人笑嘻嘻地帮她把菜放进厨房。


    “出去吃还是等我们做午饭?”小七问道,清点一下买的食材应该也是够所有人吃一顿的。


    “小七姐的厨艺最好了!”领头的女生嘴很甜。


    于夏和郑韫热得不行,打算先上楼洗个澡,郑韫走了几阶,又蹬蹬蹬地跑下来,交代小七她带回来的菜不要动,她等下来做。


    郑韫下去了,于夏也没接着往上走。她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养成了和郑韫同行的习惯,好像右手一定要牵着她心里才舒坦。


    回到三楼,一楼的声音变得小而远,听不太真切了。


    “我先回去洗个澡。”郑韫同她告别。


    于夏也回房间。


    空调打开后凉爽不少,床还保持着早晨出门前的原样,被子拱起的弧度仿佛被窝里还睡着人,桌上放着那本霸总小说,空气里依稀闻得见浮动的柑橘香气。


    于夏洗完澡吹干头发,门外迟迟没有动静。


    她扑进被窝里,又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


    她想了想,拿起那本霸总小说翻看起来,看了十来分钟,门外还是没有动静。


    霸总文的管用套路大概就是主角不长嘴,只是配角踩空不小心撞到Alpha被狗仔拍下图,刚联络上的两人又再赌气断了联系。


    于夏往后翻了翻,一个两句话就能解释清楚的误会,拉扯几十页,她眉头紧锁,合上书页。房间静悄悄的,只有空调勤奋递送凉风。


    ——郑韫怎么还没来找她?


    虽然郑韫确实没有说洗完澡就过来找她,成年人也都需要个人时间去处理自己的事情,道理她都懂,可是郑韫为什么没有来敲响她的门,也没有给她发消息。


    于夏终于坐不住了。


    她起身出门,敲响郑韫的房间门。


    无人应答。


    沉默如同门神将她拒之门外。


    楼下正在放电影,电影特效音震得地板都在动,一阵巨大的轰隆,于夏如梦方醒。


    她忽然意识到,短短的半个月,她已经对郑韫产生了巨大的情感依赖。


    在她垂眸沉思的时候,门悄悄开了条缝。


    比脑子更快的是动作,指尖微微用力,门被推开,明亮整洁的房间映入眼帘。阳光穿过玻璃窗,印出窗沿的形状,绿叶相撞的沙沙声在蝉鸣里听不几丝真切,窗帘上下翻飞,是个绝好的天气。


    郑韫不在房间。


    她不知道郑韫去哪里了,难得的郑韫没有跟她讲,也没有带她一起。昨日的欢愉历历在目,于夏心思沉浮间,想起来今日郑韫侧眸温柔地看着她,说“我们家”的时候。


    “郑韫,帮我拿一下厨房纸!”小七扯着嗓子喊,声音穿透地面,关键词如同按下了于夏的开机键,她顿了几秒,抬步往楼下走去。


    一楼吵吵嚷嚷,于夏刚下来时,看见郑韫手里捏着什么东西进了厨房。


    她也跟了进去。


    夏天开火做饭实在是件辛苦事,小七和小九为了避免这个问题,直接在厨房里装了空调,进门时虽比外面热了点,但尚且处于能忍受的程度。


    于夏刚进来,郑韫正举着个盆往锅里倒菜。她换了身衣服,黑色短袖,衬得她肤色更白,一根簪子高高挽起长发,神情专注,一贯温婉的神态多了几分冷意。混着水的青菜进锅,锅底油爆开,郑韫眼皮都不抬,只抖了抖睫羽。


    厨房算不上大,四五个人挤在里面挤得满满当当,于夏站在门口,颇有些格格不入。小九最先看见她,移开位置放她进去。


    于夏往郑韫身边走。


    抽油烟机轰鸣,郑韫盯着锅里菜的成色,一时没注意到身后站了个人,直到起锅,她转头,才发觉于夏靠在她身后的墙上,直勾勾望着她,盯也没盯碗里的菜。


    “后面房间是洗衣房。”小七指了指郑韫身侧的房门。


    见两人齐刷刷回头,小七补充道:“帮我看看床单洗好没有。”


    郑韫拿个碗扣在自己辛苦炒的菜上,牵着于夏往后门走。


    洗衣房放着几台洗衣机和烘干机,已经结束工作,木门的隔音效果相当一般,好在抽油烟机声音实在巨大,小七小九和几个大学生搁着一堵墙在外面讲话都听不真切。


    于夏抱着郑韫,黑衣吸热,锅气的滚烫隔着棉质短袖传递至胸口,磅礴的感情呼之欲出。


    “怎么了夏夏?”洗衣房没空调,少女鼻息打在她肩上,她安抚地拍了拍。


    阳光落在大理石工作台上,落在空的竹篮上,落在两人贴在一起的腿上。于夏有千言万语,或是控诉,或是表白,话滚了几圈,最后她垂着眸,闷闷不乐地说。


    “我等了你很久。”


    第22章 第22个夏天


    于夏自认用了最平和的语气陈述这句话,没有埋怨,没有控诉,只是单纯陈述一件事,关于她洗完澡出来,心急如焚、坐立难安等了不到半小时的事情。


    郑韫搂着她,轻声地解释:“我刚打算洗澡的时候小七发消息说她们等下要做大菜,时间久,让我先下去把菜炒了,我随便洗了洗换了身衣服就下来了。”


    于夏闷闷的应了。


    厨房里帮忙打下手的人都被小七小九赶走了,人太多厨房挤着热,她俩商量排骨做炖菜还是糖醋,问了问外面几个人,此起彼伏的回答声,答案不一。


    小九隔着门点她俩:“问问里面那对想吃什么。”


    小七轻啧,戏谑道:“指不定在干嘛呢,你要做恶人你去。”


    “等了我很久吗?”郑韫轻轻叹气,她道歉,“对不起,我应该跟你讲一下的。”


    于夏摇头,细碎的发尾擦过郑韫的脖子,挠得她有些痒,郑韫缩了缩脖子。


    “你没错的。”于夏说。


    郑韫不是无缘无故离开的,甚至下去还是给于夏炒她喜欢吃的菜。她倒头来因为自己的情绪怪罪郑韫,算什么事呢。


    “因为我的原因让你不开心,就是我的问题。”郑韫严肃地说。


    阳光在洗衣房的白墙上描绘出郑韫完美无瑕的侧脸曲线,多情的桃花眼里装着不亚于表白时的认真,她把于夏从怀里拔出来,捧着她的手指,微微仰着头,粉唇一张一合,簪不住的短发跳出来,更多几分风情,诚恳反思自己的问题。


    “我出门前应该给你发条消息的,”郑韫扣着她的手指说,“是我没有考虑周到。”


    于夏几乎不敢对视她的眼睛。


    没有人天生就该无条件照顾对方的情绪,何况她的不开心,不止来自郑韫的行为,更多是她犹豫不决的心情。


    “我也有错。”于夏说。


    或许在刚洗完澡出来,她开始等待郑韫的第一秒,就该主动发送消息询问郑韫的动向,而不是等半个小时后无能的生闷气。


    “你哪有错?”郑韫捏她的脸蛋,桃花眼轻轻眯起,日光给她镀上金光,温柔得像拯救世人的神女。


    “你只是太想我了。”郑韫下了结论。


    于夏薄唇张了又合,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这个结论一点错处没有。


    小七和小九已经商量出吃糖醋排骨了,理由是夏天太热,再喝汤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两人哐哐当当一顿操作,厨房里全是锅碗瓢盆和油溅开的声音,热闹得像村里开席了。


    郑韫对于夏招了招手,示意自己要和她说悄悄话,于夏凑上来,被郑韫捧着脸亲了亲。唇瓣轻触,温热柔软。


    蜻蜓点水一般的吻,涟漪尚未荡开,蜻蜓扇动翅膀,轻轻飞走了。


    “我很开心你需要我,”郑韫奖励般又亲了亲她的耳垂,“下次记得直接告诉我,你想我了。”


    做完一切,她打算回到厨房,继续练习厨艺。


    于夏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夏天是蓝天,白云,郁郁葱葱的树,不间断的蝉鸣,是少年人松开自行车把手从坡上一路滑下,是燥热的风,少女的白纱长裙摇动的弧度,耳后微微的汗意。


    是于夏脑中作祟的占有欲。


    门外是柴米油盐,窗外是盛夏繁茂,躲在无人的房间里,于夏紧紧贴着郑韫。她像是练功走火入魔,急需解药疏通堵塞的经脉,而最好的解药触手可及。


    下楼之前看的那几页霸总小说里的接吻情节忽然涌上心头,于夏循着鼻息的来源亲了上去。柔软的唇瓣不设防般一撬就开,搅出几声闷哼,郑韫的呼吸节奏被控制,于夏尽数吞下郑韫喉间细细的轻喘,手心掌握的手腕轻颤。


    郑韫半个身子挂在于夏身上,要靠于夏扶在她腰间的手借力才能勉强站住。直到郑韫呼吸不畅,挣扎了一下,于夏才放过她。


    郑韫靠在于夏肩上缓气,吐出的句子时断时续,好半天才完整吐出一句话。


    “夏夏,你现在真是有进步了。”


    郑韫生得本就白,一顿闹腾后脸颊带着耳垂都浮着薄粉,眼尾带红,刚刚憋得狠了,眼角带着泪,浸湿眼睫,簪好的长发散落一半,垂在肩后。饱满的唇瓣蹂躏得发红,微微肿起,可怜又勾人。


    于夏倒是没什么变化,她唇生得薄,肿了也不显。冷色皮肤仍然冷得发白,额边碎发透着细碎的光,眉眼清淡,浓密的长睫遮住太阳,眼瞳黑得像冬天的夜。


    唯一能看出战后风光的耳垂也被长发挡了去。


    她毫发无损,倒是衬得郑韫风情万种。


    于夏老实站在一旁,郑韫问什么她答什么。方才理智的弦绷断,失去思考能力,这会儿得了乖冷静多了,也知道地点不太对。


    郑韫对着手机又看了一遍自己的唇,只是微微红肿,不仔细看的话应当瞧不出端倪,才放宽了心。


    “夏夏。”


    于夏安静等待审判,她方才做的事情的确过火。


    “对不……”她想道歉。


    “不要自责,”郑韫又捏她的脸蛋,捏得微微发红才满意放手,“我没说我不喜欢,不是吗?”


    “洗衣房不适合,”于夏认错很快,“我不该在这里……”


    “无论是哪里,你能接受的地方,我都能接受,”郑韫似是微微叹气,“不要那么害怕我会不开心,对你,我容忍度总是要高一点的。”


    有一瞬间于夏想穿越回方才,只是抱一抱郑韫。她一向很懂合适的时间做合适的事情,不多做一点多余的事情。


    “但是呢,”郑韫话锋一转,“怎么可以只有我丑呢。”


    “你不丑,”于夏绞尽脑汁夸人,“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不管,”郑韫难得撒娇,“你也让我啃两口。”


    于夏自然没有意见,任何能让郑韫开心的事情,她都愿意去尝试,何况是这种小事。她凑身过去,微微低头,方便郑韫行动。


    郑韫拉下她的衣领,露出被圆弧形衣领遮挡住的半截锁骨。精致利落的锁骨形状像女娲用心雕刻的展览品,郑韫俯下身,咬在锁骨头部处,她下嘴很轻,白皙的肌肤抖了抖,浮现一个淡淡的牙印。


    “这是惩罚。”郑韫指腹轻轻摩挲过牙印,感受指腹下薄薄一层颤抖的皮肤,仿佛能感知到肌肤下血管奔涌的力量。


    “惩罚什么?”于夏不解。


    “惩罚你明明是想我,但是不明说,”郑韫松开拉着于夏衣领的手,布料盖住浅浅的牙印,她满意地直起腰,眼尾红色褪去,眼瞳亮闪闪的,“喜欢要说,想念也要说,我爱听你讲这些好听话。”


    于夏默了默,她说:“那你可以咬重一点。”


    “为什么?”郑韫没听过这样无厘头的要求。


    “因为……”


    于夏鼓足了勇气,前半生所有没说出口时缺少的勇气全都汇集到今天这句话上,一句话自脑中生成,嘴里囫囵了好几圈,终于挤了出来。


    “因为我非常想你,”于夏终于红了脸,她甚至不敢看郑韫的眼睛,“我觉得,这点程度的惩罚不够。”


    郑韫失笑。


    要不是太热,地点太不合时宜,她真的想抱着于夏狠狠亲两个小时。


    “快开饭啦,”郑韫晃她的手,“更重的留着以后吧。”


    缓了两分钟,于夏和郑韫终于回到厨房,厨房都比洗衣房凉快得多。


    小七和小九一人搬了个凳子坐在厨房聊天看火候,见两人出来,小七抬眼,打趣:“躲着我们去吃辣椒啦,什么珍品辣椒都不愿意分享?”


    小九附和:“其实就在这里也可以吃,我们俩不介意,好歹有个空调。”


    于夏向来是应付不来这种场面的,郑韫不恼,她轻哼一声:“你俩在一旁还了得,跟电影解说一样,演十分钟的戏不够你俩聊几句的。”


    小九被逗笑了,她一拍大腿,痛得龇了龇牙,小七睨她一眼。


    “你的菜我给你放锅边了,免得端出去凉了,估计还有半个点吃饭,你们是现在吃还是等大家一起吃?”小七伸了个懒腰,困顿地打了打哈欠。


    “现在吃吧,”郑韫替于夏做了决定,“还有珍品辣椒没吃完,急着吃。”


    小七无语极了,她指着大理石台上的白瓷碗碟:“你的几个菜都在这了,吃完麻溜去吃辣椒吧,不耽误大明星的演戏行程了。”


    小九笑得肚子痛,她扯于夏的手腕,抹了抹眼泪:“大明星,看不出你吃辣椒蛮厉害啊。”


    于夏冷着张脸,冷酷地像在机场翻白眼的女明星,她冷冷地说:“你也不赖。”


    早饭才吃没多久,于夏是不太饿的,但她沉思了一下,如果等下要运动,她是要补充体力的。想着她陪郑韫一起端菜,有人凑了过来,错以为是开饭了要帮忙。


    郑韫温和地摇摇头,拒绝道:“我和我女朋友的烛火……午餐,你们的还要晚点。”


    那人摸了摸鼻子,说了句好吧,就要抬脚走,突然意识到什么,又转头:“祝你俩吃得开心。”


    “谢谢,我们会的。”郑韫收下祝福。


    本来预计的开饭时间晚了小半个小时,菜都快焉了,卖相不比刚出锅。


    于夏家里有专门做饭的阿姨,厨艺优秀,会摆盘,精通好几样流派,还会做甜点。柯芊隔两年涨一次工资才能留住她,阿姨牢记全家人喜欢吃什么,也记得她的,但她喜欢的菜多数时候上不了正餐时间。


    最地狱笑话的是,要是于念进医院住院,她反而能吃上几口自己爱吃的菜。这个家变成了她和于念只能有一个人能表达情绪的地方。


    她尝得出来郑韫并不是很熟悉,有的菜偏咸了,她却吃得极其认真,平等光顾每个菜。


    这是她记事以后头一次,有人精心记住她爱吃的每个菜,亲手为她操办一桌菜,只为她一个人。这张桌子上不会有人指点她的饮食习惯,只有一个捧着脸看她吃饭的人。


    “好吃吗?”郑韫没动筷子,笑眯眯地看着于夏。


    “好吃,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一顿饭。”于夏不带一点夸张地说。


    “哪有那么夸张,”郑韫拿起筷子,跟于夏一起吃,“这盘是不是咸了?”


    “还好,都很好吃。”于夏不会说一句不好听的话。


    一顿饭是吃得其乐融融,吃完后于夏自己去把碗洗了,再出来时郑韫正坐在餐桌边,低头看着手机,神情是异于平常的冷淡,于夏没见过郑韫这个模样。


    郑韫甚至没有注意到于夏走过来了,直觉告诉于夏郑韫正处于不想让其他人窥探内心的时候,隔了两步路,她轻轻喊了一声:“郑韫。”


    郑韫如梦初醒,屏幕熄灭,郑韫再抬头时还是那张盈盈笑脸。


    “走吧,女朋友。”她挽起于夏的手。


    楼下的喧闹与她们就再无了关系。


    兴许是早上忙了一上午的缘由,郑韫有些疲,但有早上的事,郑韫拿了睡裙和浴巾在于夏房间洗澡。于夏洗完出来的时候,郑韫抱着被子,已经沉沉睡去。


    她垂了垂眸,摸着有些发撑的胃,有些失落。


    于夏拉好窗帘,将空调调到适宜的温度,替郑韫掖好被子,坐在一侧静静地看郑韫的睡颜。郑韫睡觉多数时候是恬静放松的,今日却皱着眉。


    她伸出指腹,轻轻地揉开郑韫的眉心,随后也躺进被窝。


    躺在床上,她没闭眼。


    她想了许多事,想郑韫对她的好,想郑韫说喜欢和想念都要及时说,想郑韫亲手为她做的每一道菜。最后她想起身上的牙印,她轻轻坐起来,去浴室对着镜子看。


    那道牙印太浅了,郑韫舍不得用力,已经淡得差不多了,指腹滑过,才能摸出一些凹凸。


    下次要让郑韫在她身上印个更深的印子,她甚至起了在身上纹个牙印的心思。


    一觉睡醒,已经近黄昏。不再炽热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钻入,于夏睁开眼,是一道剪影。如瀑长发垂在身侧,郑韫支着手臂靠在她身边,盯着她悠悠转醒。


    于夏睡得有些晕,她昏昏沉沉地揉眼,眼皮睁闭,眼看又要睡去。黑影却压了下来,馨香的气味充盈鼻腔,于夏意识逐渐清明,听见耳畔熟悉的声音。


    “夏夏,”清亮的音色多了几分疲倦和沙哑,平添几丝性感,贴在于夏的耳边,蛊惑道,“你想吃点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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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章 第23个夏天


    于夏好久没有睡过这么久的午觉了,昏昏沉沉,睁眼不知人在哪里,什么时候了。


    身旁气息熟悉安心,于夏闭了闭眼,哑着嗓音道:“我想吃……”


    意识如乘小舟泛游,水浪轻柔晃动小船,桃色花瓣铺天盖地落下,花雨迷人眼,半天寻不回来时的路。


    没有关上门也能听见的音乐声,没有一定要参加的家庭晚餐时间,她仿佛躺在云里,错以为自己在家,父母陪着于念去体检了,家里只有几个阿姨。往常饭点前,阿姨会提前问她吃什么。


    她没有深思,安稳的环境使她放下防备,她蹙着眉回:“想吃梅菜扣肉。”


    说完她闭着眼,打算一觉睡到晚饭时间。


    郑韫凉凉地说:“我不会做。”


    于夏脑子困出了浆糊,她想了得有半分钟怎么张阿姨突然不会做梅菜扣肉了,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不是张阿姨。


    不是家里那位于念不在时偷偷给她开小灶的张阿姨,是她美貌温柔的女朋友郑韫。


    昏沉的脑子如同被灌入三桶冰水,陡然清醒,她猛地坐起,差点撞翻身侧的郑韫。郑韫显然没醒多久,长发凌乱地散着,水潋潋的桃花眼不甚清醒的睁着,唇色泛着粉,脸颊泛着粉,裸露在被子外的肩头也泛着粉。


    放《西游记》里也是个美冠三界的桃花精,于夏被迷得移不开眼,又突然想起自己回的话。


    “……吃什么?”于夏揉了揉背角,试图掩盖掉刚刚发生过的事。


    “吃梅菜扣肉呀。”郑韫凉飕飕地笑,更像个吃人的桃花妖了,于夏抖了抖,不敢说话了。


    “怎么不说话,夏夏?”郑韫凑近,手掌贴在她的手臂上,附耳低声语,“不是刚刚要吃梅菜扣肉吗?”


    于夏有一种再不说点什么要被桃花妖做成梅菜扣肉的错觉,她心虚解释:“我以为在家里,阿姨问我吃什么。”


    郑韫哼笑一声,躺回床上,动作大到床一震。


    “我想着等你醒来,看我这么漂亮,然后,”郑韫手握成拳,倏然张开,模拟烟花爆炸,“怦然心动。”


    于夏低着头看她,眉宇间是自己察觉不到的温柔和笑意。


    “结果你告诉我你想吃梅菜扣肉。”郑韫作出伤心模样。


    “很漂亮。”于夏摸了摸她的头发。


    郑韫黑发如海藻般散开,清绝美艳的脸庞如出水芙蓉,含情眼盛满细碎的光,明媚晃眼,就那样望着于夏,语气狡黠。


    “有心动吗?”郑韫笑意吟吟。


    “嗯。”


    陈竹曾经告诉于夏,几乎没有人能拒绝一个会特意哄你开心的人,大部分人的生活乏善可陈,上学时一复一日的早八点名,上班时日复一日的地铁卡记录,忽然出现个人,为了给你平淡生活增添一些快乐绞尽脑汁,只为让你心情好一些。


    当时正值军训,有个学姐追于夏,大夏天的,举着伞站在树荫下,晒得满额头的汗,就为了在解散的时候给于夏递上沁凉的冰水。于夏只是礼貌道谢拒绝,说自己不爱喝冰水。


    食堂小超市里,陈竹接过于夏递来的矿泉水,冰得陈竹一个激灵,她问于夏,怎么忍心拒绝的,只是一瓶水。


    彼时于夏和陈竹只算得上一起吃个饭的交情,她只说不喜欢欠人人情。陈竹惋惜地说,可是学姐特意来,只是想让她散场后能不用和一群大汗淋漓的人挤超市。


    那天气温格外热,下午站军姿晒晕好几个人,领导怕出事,提前解散,一群人哄闹涌进食堂超市,喧嚣里,于夏没头没尾地说:“我不喝那个牌子的水。”


    “想什么呢?”郑韫不满地扯她衣袖,将于夏从记忆中拉回。


    “你喝什么牌子的水?”于夏忽然问道。


    郑韫说了个陌生的名字。


    喝完的水瓶划出抛物线落进垃圾堆,素净的包装袋混入五颜六色的垃圾堆,滚了一圈,露出两个字的商标名,跨越一年的光阴,与郑韫的回答南辕北辙。


    于夏懂了。


    无法拒绝的不是有人特意哄你开心,无法拒绝的是那个人。


    落日懒洋洋地下坠,橘黄的晚霞里夹着几丝粉紫,勾勒出城市远方的线条。只开着一条缝隙的窗户钻入蝉鸣,河水蜿蜒,撞击在石壁上,宛如露天音乐厅。


    主唱却被牵制,无法尽情演绎。


    唯一的观众倒是十分喜欢主唱的表演。


    于夏揉搓着郑韫散落的长发,听她在自己耳边压抑不住的低吟,裙摆落在腿根,白皙的肌肤擦过于夏的手臂,呼吸交缠,郑韫紧紧抱住于夏的脖颈,修长的手指无助地抓挠,修剪得齐整的指甲无意间擦过于夏细嫩的肌肤,留下几道红痕。


    于是于夏扣住了她手腕。


    金属质感冰冷,贴在蓬勃跳动的血管上,连低吟也拆吞入腹,只余布料轻错的声音,沙沙作响。直到第八大洋诞生在春天里三楼上楼右侧的房间里,于夏才停止欣赏大主唱的表演。


    郑韫有点缓不过气来,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于夏沉默地坐在她身边替她擦,擦干身上一切的水珠。长睫湿透了,比平日更黑,眼尾桃粉,眼瞳覆着水膜,柔软的唇红得几乎要透血,全身白皙的肌肤都浮着淡淡一层粉,勾得于夏不敢多看。


    郑韫累得没有一点力气,任由于夏摆弄。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迷失在云层之上的思绪,轻缓地眨了眨眼。


    就在于夏以为她会责怪自己胡来的时候,郑韫低哑着嗓子问道:“不是想吃梅菜扣肉吗?”


    “去目标饭店前更改目标是常有的事。”于夏擦干净郑韫身上的水迹,慢条斯理地开始擦拭自己的手指。


    郑韫想帮她,无奈累得够呛,只能躺在于夏腿上,仰视着于夏,看她低垂着眼眸,下颌线流畅精致,浮着一层薄薄的汗,专注地擦拭自己的手指。


    纤细的手指悬在脸上,近距离观看方才让她浮沉的工具,忽而笑出声。


    于夏疑惑的眼光投过来。她刚擦干净最后一根手指,将垃圾放在床头的垃圾桶里,低声问:“笑什么?”


    郑韫招手:“你低下头,我跟你说悄悄话。”


    于夏低下头,冷冽的脸蛋靠近,方才交缠过的气息还混沌着,挂在耳后的长发率先落在郑韫脸颊上,在于夏反应过来前,郑韫抱着她的头啄了一口。


    不重不轻,不疼不痒,仿若没有春天的城市,一场雨后便接来了夏天。


    这一口如同续命的丹药,郑韫恢复了些许精力。


    于夏却没有放过她。


    在日光消散,月亮升起时,郑韫终于说了投降。


    房间乱得不成样,郑韫要去洗澡,于夏就抱着换下来的床单被单下楼打算换洗。


    洗衣房有自助的洗衣机和烘干机,于夏就没叫人,自己把被单塞入洗衣机里,按了启动键,出来正好撞上小九睡眼惺忪地走出来。


    夏天的午觉太好睡,空调一开就是一下午,晚饭点才迟迟醒来。


    “你要干什么吗?”小九揉了揉眼,声音里还有几分困意。


    “洗了点被单,”于夏想了想,补充道,“麻烦你们等下帮忙烘干。”


    “嗯……”小九转过头对身后的小七说,“于夏说她烘了蛋糕。”


    小七哭笑不得接住小九,让她回去洗把脸,目送小九摇摇晃晃往回走,小七才促狭道:“不是刚换过吗,又换?”


    “我有洁癖。”于夏冷酷无情地回答,随即往楼上走。


    “拉倒吧,”小七在她背后翻了个白眼,“做了就做了,还洁癖。”


    于夏:……


    她走到三楼,回到自己房间,才发现浴室里水声哗哗里夹着人声,郑韫似乎在接电话。她嗓子还有些哑,隔着门,于夏听不真切。


    她关上房门,木门合上的瞬间,郑韫的声音戛然而止,匆匆说了句“不说了”,便没了下文。


    于夏对别人的隐私从不好奇,却无法克制想知道郑韫所有的事的心。


    电话那头会是谁呢?


    前面的话于夏听不真切,只听见郑韫急促而含着愠怒的“不说了”。郑韫向来对所有人温柔善意,偶尔几句吐槽也是温和的,方才却生出了一道尖刺向着别人。


    她们俩相识在陌生之地,能喊出名字的朋友也不过小七小九二人,但说到底,也就比陌生人亲近几分。她不知道郑韫的过去,只有她的现在,以及无法确定的将来。


    于夏生出一点迷茫,仿若在游乐园狂欢整天,十二点钟声敲响的瞬间,城堡、烟花,无数的玩偶瞬间消失,留下空旷的世界和孤单的她。


    ——她和郑韫,真的有未来吗?


    涌上心头的疑问和焦虑促使她迫切想要了解郑韫的一切,她坐在床沿,闻见房间里残余的气味,她稍微安了些心。她决定,等郑韫出来时,问一下方才的事情。


    郑韫出来时,她却开不了口了。


    郑韫擦着头发,清爽的沐浴露气味混着温热的蒸汽袭来,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看不出丝毫方才的情绪,提也没提刚刚的事,轻声问道:“刚刚下去有遇到小七她们吗?”


    于夏知道,这是郑韫怕她脸皮薄,被小七小九堵着戏谑几句。她简单讲了讲刚刚的事,郑韫点点头,夸她:“夏夏真聪明。”


    于夏垂了垂眼,她不知道自己聪明在哪里,她猜不透郑韫的心,也不懂该如何开口询问。


    “来帮我吹头发吧。”郑韫坐在窗边,推开玻璃窗,趴在窗台上。


    落日余晖散去,地平线徒留蓝色天光,河畔路灯亮起,饭后散步的人逐渐多了起来,郁郁青葱的树下,是饭后出门散步的人。


    洗完澡后郑韫只穿了件吊带睡裙,乌发滑落肩头,光洁的背一览无余。肩胛骨微微凸起,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于夏一时有些走神。


    吹风筒呼出的人热气长时间停留在一个地方不动,烫得郑韫缩了一下,蝶翅伏下,不欲动了。于夏蓦然回神,关掉吹风去摸方才停留的地方,烫得她指腹收缩。


    她蹙眉,急急道歉:“对不起。”


    郑韫站起来,将她手中的吹风拿走,抱了抱她,对上她的眼关切问:“刚刚还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怎么心不在焉的?”


    她的言语透着真切的关心,与从前并无二样,拥住她的酮体温热,身上的气味熟悉,释放令人心安的信息,于夏却难安。


    “是很难说出口的话吗?*”郑韫迟迟没有听见回答,追问道。


    “……不是,”于夏找了个借口,“我在想,很久没跟家里打电话了,今晚打一个。”


    其实于夏几乎从不给家里打电话,少有的几次电话都是家里人过生日时的礼貌祝福,多数时候她宛如在家一样透明沉默,鲜少跟家里打电话。


    她只是想找个理由起头。


    她实在不擅长表演,不知道自己的演技是否拙劣,构想的话流畅从嘴里吐出:“你出来这么久,家里人不问问吗?”


    郑韫神色自若:“我出发前跟家里说好了,她……们比较放心我。”


    于夏说着谎,目光飘忽,自然也没看到,郑韫眼神不定的瞬间。


    “那挺好的,”于夏点头,有了开头,她接下来的话顺口多了,“你其他朋友不问问你旅游的事吗?”


    她觉得郑韫是一个很会交朋友的人,起码比她会得多,她跟任何人都能谈两句,没人不喜欢她如沐春风的性格,这样的人,朋友应当很多。


    郑韫眯着眼笑,她问道:“你是想了解我的事情吗?”


    于夏没有否认。


    她就是想知道郑韫的一切,那些她不知道的事情,会生出树根,牢牢抓住郑韫这块浮木,她会安心。


    “暑假大家都忙,偶尔聊几句就好,”郑韫苦恼地说,“接得最多的,肯定是诈骗电话呀。”


    她伸出手挂在于夏脖子上,突发的意外状况使得郑韫的头发尚未完全吹干,发尾还有湿意。


    “刚刚就接了个诈骗电话,”郑韫叹气,“他问我是不是花了三百万,我说是啊。”


    “然后呢?”于夏捧场问。


    “我说我花三百万给我的小女友买了套房,金屋藏娇,”郑韫眉眼明媚亮眼,看不出丝毫异样,“他说我没钱装阔,挂掉了。”


    于夏没再追问,她很轻地说了句:“我等你买大房子来金屋藏我。”


    郑韫应了。


    于夏低垂的眼抖了抖。


    “夏夏,”郑韫认真地说,“以后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我就好。”


    “你想知道的一切,我都会说的。”


    于夏拿起吹风,小心地拿起郑韫手里的头发,替她吹干还没干透的发尾。


    她没有答应,也没有表现出不悦。


    她想,自己也有不愿意开口的事情,所以郑韫也可以有不愿意说的事情,这很合理,也很公平。


    像往常在家发生过的很多事一样,她在哄好自己这方面练习太多次,得心应手。


    只是这次,她无论再怎么说服自己,也无法压下心里的郁气。因为父母的屡次爽约,事后无力的道歉,她选择不再陷入这段关系里,而是抽身出来,自己独自在外生活。


    但郑韫不一样。


    她太清楚失望累积到一定程度会无可避免地走向形同陌路的结局,想起郑韫对她数次的宽容,无理由的包容,于夏突然觉得,自己其实应该给郑韫,又或是给这段关系一个机会。


    于夏指腹插入郑韫丝滑的长发里,检查自己工作是否合格,吹风机关上的瞬间,于夏开口问道。


    “真的吗?”


    已经过去好几分钟,正常人早已忘掉方才的对话,郑韫却完美接上了。


    “真的呀。”


    她说。


    于夏侧头将吹风机放在桌上,黑发挡住她的脸颊。


    她已经不想再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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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4章 第24个夏天


    郑韫很快地转移掉话题,她举起手机说:“夏夏,我们去吃梅菜扣肉吧。”


    那是一个粤菜馆的图,封面正是梅菜扣肉。


    能放在封面的自然是招牌菜,图片看着就色香味俱全,于夏却没了胃口。


    郑韫性质高,于夏舍不得拂了她的面子,她只问:“怎么要去吃梅菜扣肉了?”


    “你做梦都想吃,”郑韫要往自己房间走去拿衣服,“当女朋友的怎么能不满足你的口腹之欲。”


    她语气轻俏,仿佛刚刚只是几句梦呓,睡醒就不记得了。


    于夏想同在家一样撂下筷子就走,迎上郑韫殷切的目光,狠不下心,轻轻叹了口气,婉拒:“已经吃饱了。”


    郑韫一怔,随即有些惊喜道:“夏夏,你都会讲这种话了。”


    “……哪种?”


    “就是……”郑韫摸摸下巴,想出个形容词,“少儿不宜的话。”


    方才的阴郁情绪被郑韫几句玩笑话扫得差不多了,只留下一层凝固在地上的污垢,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清理干净。


    郑韫将页面截屏保存,免得等下忘记饭店地址,然后才抬头,眸光璀璨熠熠,她点了点于夏的唇:“这里吃饱了,但是肚子还没吃饱呢。”


    指腹点在柔软的唇上,于夏几乎能感知出指纹的形状。郑韫往下按了按,又说:“小孩子才做选择,成年人都要。”


    她放了手,回自己房间去换衣服了。


    于夏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曾在她腿下盛放过的裙摆飞舞,背影单薄,刚吹干还蓬松的长发同裙袂划出同样的弧度,美得像中世纪油画里旅途偶遇的白裙少女。


    她敛了敛神色,又重新想了一遍刚刚发生的言语拉扯,只觉心乱如麻。


    郑韫很快的换好衣服,急着出门,她随意翻了条浅色吊带长裙,因着唇瓣微微发肿,她涂了口红,遮盖纵情声色的结果,桃花眼还有几分没散去的欲,豆沙色的口红压住红透的唇,眼皮下垂时透着连郑韫自己都不曾发觉的媚。


    于夏抿了抿唇,无声地牵起她的手。


    本来是打算自己去吃的,刚下楼遇到洗漱完毕的小七小九两口,小九已经完全清醒了,她笑眯眯地凑过来:“刚吃饱喝足,又要上哪去啊?”


    于夏:“去吃饱喝足。”


    “胃口还挺大,”小九戏谑,“带上我们一起呀!”


    “小情侣约会你也要参与,”小七轻轻拍了拍小九的头,“于夏都快挖坑给你埋了。”


    于夏还真没这么想。


    她本来心乱,小九一顿闹,反而冷静了下来,不再想刚刚发生的事情。


    “去吃梅菜扣肉啊,”郑韫接话,“夏夏馋得都讲梦话了,你们去吗?”


    于是四个人又哄闹着去吃晚饭。


    天已经完全黑了,白日里的燥热褪去不少,路灯盏盏亮起,照亮树荫下的水泥路,行人如织。蝉鸣此起彼伏,隔壁夜市叫卖的音响声你争我抢,还有广场舞的DJ舞曲,是小城最平常不过的夜。


    郑韫找的店距离春天里并不远,提前打电话预约了位置,四个人慢慢散步过去。


    晚风温柔拂过脸颊,盛夏的夜,多的是家里人晚饭后出来逛街散步,大大小小的声音雀跃聊起琐碎事情。


    于夏晃神间,忽然有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那是在家里都从未体验过的幸福。


    晚饭后散步是有的,很小的时候,一家四口牵着手在小区外的公园里散步,小小的她,还有更小的于念。


    也许是父母太忧心于念的身体,又或许是年轻父母工作后所剩无几的精力难以兼顾两个小孩,又或许是父母太过放心她。


    她总是被忽视掉的那个。


    担心于念因为生病多次住院后抑郁,父母总是逼着她将于念介绍给她的朋友们一起玩,忧虑于念望着她健康的身体悲伤,也不允许她过多运动。


    于念茁壮的成长,家人的爱护减轻她生病的痛苦,朋友的关心让她对每一次出院都充满期待。


    于夏日复一日的沉默下来,逐渐长成不讨喜的模样。


    “于夏!”小九越过郑韫拍了一拍她肩膀,将于夏从失神里喊回。


    “嗯?”


    “在偷想什么发财路呢,”小九努努嘴,眉飞色舞,“想到你女朋友说话都不带听了。”


    “……”于夏抿着唇,有些抱歉地看向身旁的郑韫,刚要开口道歉,郑韫就堵住了她的话。


    “她的事情我可以做主,我同意就行。”郑韫说。


    说是八月中隔壁有活动,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咦惹,她~的~事~情~我~可~以~做~主~”小九阴阳怪气地学了一通,“诶你还记得你刚搬进来住的时候,我问你住多久,你说你要打电话问问你妈妈,我还寻思这么大人了自己的事情都不可以做主吗?”


    “看路。”小七说着小九,提溜她一下免得摔下马路牙子,唇角上扬。


    这下轮到于夏惊讶了。


    “这不意思意思问一下家里嘛,”郑韫还是在笑,“免得总是打电话问去哪里了。”


    于夏牵着她的手,郑韫的手指微微紧收,夹得于夏手指发疼,她默不作声,余光瞥见郑韫的唇角。


    又是个标准的假笑。


    小九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东西吸引走了,穿过马路,走到饭店门口的时候,小九手里已经多了点街边小吃摊的油炸食品。


    她病刚好,偶尔还咳两声,小七盯着她不许吃太多,两人小学生斗嘴。


    郑韫和于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两个人明显都有些心不在焉。郑韫率先回了神,食物香气自店里传来,她仰头,微笑着问道:“还想吃点什么?”


    即使已经八点多,过了正巧的晚饭点,店里也就几个空位,服务员领着她们去往最里面的位置。时代在发展,科技在进步,郑韫手机上点上梅菜扣肉,又问了小七小九的口味,加上几个菜。


    “怎么想着在云城吃粤菜,”小九熟练地拿茶水过碗碟,又提起这个问题,“又不一定正宗。”


    “夏夏可能想家了,”郑韫替于夏过完碗碟,“梦里都馋。”


    于夏不知道是该否认还是顺着郑韫的话说。


    “出来才玩几天就想家啦,”小九哼哼道,“生活这么幸福?”


    于夏甚至插不进去话,无从解释。


    “……没有,”她模糊地否认,“我就是突然想起来梅菜扣肉了。”


    她忽然意识到也许郑韫亦是如此。


    袒露过往是比赤.裸身体还要隐私的事情,知晓一个人的脆弱就拿捏住了她藏得最深的软肋,没人喜欢把软肋轻易交出来。


    “我都两年没回家了,”小九忽然感叹道,“刚离家的时候哭可惨了,出来这么久倒是完全不想家了。”


    “不想挺好的,”小七戴着手套,给小九剥白灼虾,“吃虾。”


    “过年也不回吗?”郑韵问。


    “过年回,回我家,”小七叹了口气,“我妈宝贝她得很,过年回家我是客,她是亲女儿。”


    “那你也只一年回一次家吗?”郑韫好奇问,“家里人不催你回家?”


    “不催,我爸我妈每天忙着全世界旅游,一年到头也就一个月时间在家,他们巴不得我不回家,免得奶奶喊吃饭。”小七没好气道。


    “老人也不想吗?”郑韫语气一如平常。


    “我还有个妹妹。”小七说。


    于夏一直在低头吃饭,听见这话她忽地抬头。


    “她妹妹成绩可好,”小九毫不吝啬夸奖,“聪明得很。”


    “我妹妹小我五岁,但跳级已经大学毕业了,”小七盯着小九把碗里的虾吃掉,慢慢开口,“她是家里钦点的接班人,从她开始讲话的时候,我奶奶就开始培养她了。”


    “培养一个接班人很累的,”小七笑着说,“能抽空给我打一次电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家里人会只关心你妹妹吗?”于夏扒拉了碗里的菜,问道。


    “如果是学业方面,那是的,”小七解释道,“我爸我妈不靠谱,我上学成绩一般,家里人对我的要求就是能读个大学就行,实在没得读,也行。”


    “也不错啦,和我读上一个大学了呢。”小九插话。


    “其他方面呢?”于夏不经意地问。


    “都一样吧,吃的穿的用的。”小七回忆了一下。


    “家里不会要你让着妹妹吗?”


    “怎么会呢?”小七笑了笑,“家里东西又不是不够。”


    “……那你妹妹不会想要抢你的东西吗?”


    “我妹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的,放假都在和同圈层的人打交道扩展人脉,”小七夸张地说,“从小到大她就抢过我一个包,她至今都觉得是黑历史。”


    “什么包?”小九好奇探头,她也没听过这段。


    “印着芭比娃娃的包,她三岁的时候特喜欢,想要,但那款停产了,买不到新的,我妈说想要拿东西跟我换,我同意就行。”


    “拿的什么换的?”小九挑眉,饭也顾不上吃了。


    “她三岁生日的时候家里亲戚送的纯金月饼,”小七憋着笑,“她觉得那玩意儿没有芭比娃娃好看。”


    “那不是亏麻了。”小九啧啧。


    “是哦,未来的女企业家回想三岁那年做的不划算买卖恨得牙痒痒,”小七含着笑意,“发誓再也不要和我做任何交易了。”


    托小九这个活宝的福,即使郑韫和于夏各自怀揣心事,好歹是吃完了这顿饭,于夏借口去洗手间提前离席,打算把这场因为她而起的晚饭账单结掉,才得知郑韫已经在手机上结完账了。


    她站在前台,看不见坐在最里面的郑韫一席人,问前台要了包纸,转身回到饭桌边。


    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三个人聊着天等于夏回来一起离开。郑韫捧着下巴,嘴角上扬,周身气质温和无害,盯着喋喋不休的小七和小九,眼神却放空了。


    于夏大概明白了一些事。


    三人见她回来,前后起身,往外走:“走吧,去河边散散步。”


    河边的路灯实在有够暗的,擦肩而过的路人都看不清楚,走着走着,人越来越少,小七和小九不知道去了哪里,只留下孤零零的她们俩。


    路灯拉长两人的身影,依偎在一起,四下无人里,晚风缱绻地勾着两人的脚踝。


    两人走得很慢,好像慢慢走,路就没有尽头。


    “夏夏,”郑韫忽而开口,“我们来比赛吧。”


    “比什么?”于夏问道。


    “这条路的尽头大概还有一百米左右,我们看谁先到终点,如果你赢了,输了的人要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可以吗?”郑韫问。


    “可以。”于夏想也没想就同意了。


    郑韫总是会花时间装点她的生活,让她的生活变得丰富美好,她很难讲出拒绝的话。


    “夏夏,可不要输哦,也许我会提出一个很苛刻的要求,”郑韫鼓励她,“我倒数完,就开始跑!”


    “3!”


    “2!”


    “1!”


    还没等于夏想明白郑韫会提出什么苛刻的要求,倒计时已进入结尾,最后一秒尾音刚落下的瞬间,她几乎是飞一般地奔向终点。


    她跑过很多次步,有学校要求的跑步指标,有体测的五十米八百米测验,有体委双手合十再三恳请参与的运动会,多数时候她都是随意跑完。


    而这次,她将全力以赴。


    风呼啸过耳旁,灌进耳膜,听不真切周围的声音,路灯堪堪照亮的地面落着几片绿叶,身影飞驰而过时倏然卷起,又懒洋洋落下。


    她腿长,跑步之于她是强项,她有自信不会输给郑韫——


    在到达拐弯的尽头时,她刹住脚步,瞧见了跟在她身后慢慢跑过来的郑韫。


    她脸上有盈盈笑意,追逐着她的脚步,朝着她跑来,没有任何刹车的动作,于夏下意识张开双臂接住她,巨大的冲击撞得她往后退了两步才堪堪停住。


    “就这么想跟我提要求吗?”她眼睛在路灯下映衬得亮闪闪的,含着万千情谊,眨也不眨。


    “你不让我也可以跑第一。”于夏有点不满郑韫的行为。


    她全力以赴了,结果发现郑韫早已为她设定好了冠军。


    “我知道,但是,”郑韫顿了顿,“你特别可爱,可爱到我想多看几眼,耽误了起跑时间。”


    她掂脚,抱着于夏的脖子交换了一个略带气喘的吻。盛夏的夜万物繁茂,如梦般浪漫,郑韫补过口红,于夏能尝到口红的味道,甜蜜,像她茁壮生长的感情。


    “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要求是什么了吗?”郑韫虔诚地捧着她的脸,乌黑的长发自腰间散开,宛如暗夜出行的魅魔少女。


    她的要求是——


    等待郑韫过来时她想过很多个要求,那些她从父母口中总是被驳回的要求,她想要被听见的渴望。


    那些她想要吃的,想要穿的,想要发展的爱好,最后统统收拢进回忆中。


    天地辽阔的小城里,万家灯火的夜晚,蝉鸣,蛙叫,树叶摩挲的声音,仲夏夜之梦,漫天繁星见证下,少女的话语轻缓而坚定。


    “我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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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第25个夏天


    “永远”其实是个很赖皮的词。


    能永远的只有定格下来的瞬间,中世纪的油画至今可见画中人风采,不难想象其当年的绝代风华,但背后的故事早已隐入历史滚滚洪流,或好或坏的结尾只能留给后人讨论——甚至因为口口相传或是文字的误导,留下的故事不一定是真的。


    于夏很小就明白“永远”这个词是不可信的,第一个教训来自跟她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好朋友,对于人类来说,百年和永远是个近义词,人活不过百年,死了便成永远。


    她全都明白,所以她听大学室友捧着花羞涩说自己想同对象永远在一起的时候,她只觉迷惑——为什么要相信虚无缥缈不可实现的东西。


    直到方才,她见郑韫飞奔着朝她跑来。


    这是头一次,她所珍视的人,会不顾一切,朝她跑来。


    溺水时刻人总是会本能抓紧身旁的人或物,从前于夏以为自己是个例外,直到遇见郑韫。


    她知道“永远”实现不了,也知地球转动日新月异,没有什么能够抵得过时间。


    但她此刻,只有一个想法。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于夏重复了一遍。


    远离喧嚣的道路尽头,几乎没什么人走这么远,夜深了,气温降下来,她冷静下来,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希冀。


    说出口的时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渴望从郑韫口中听到什么回答。


    “我今天醒来的时候看你睡得很香,我当时在想,”郑韫说,“要是以后每天都能看着你醒来就好了。”


    “要是可以一直和你在一起就好了。”


    起风了,凉风从两人的身边经过,卷起郑韫的头发,她眼睛亮得如同启明星,独自在夜空中大放光彩。


    “我也想永远跟你在一起。”郑韫的声音甚至有几分颤抖。


    于夏了悟,这就是她一直在等的答案。


    她明白永远不靠谱,知道承诺往往只是热恋期美好的期望,她并不想听见郑韫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没有任何基石的许诺如同风中柳絮,大风一吹,便不见了。


    她只想知道郑韫也怀揣着同一个想法,她们拥有相同的当下,没有心思各异,此程目的一致。


    郑韫仰着头,好让于夏看仔细她的表情,她的眼神,她袒露自己的真心,毫不掩饰自己的真诚,她想让于夏知道自己没有撒谎,字字从心。


    于夏读懂了她的意思,再没有顾忌地吻了下去。


    管它什么未来,先珍惜今天好了。


    于夏卸下了心里的包袱,她懒得再去想郑韫走神游离的原因,撒谎隐藏的电话联系人,以及悬而不定的未来。


    总归舍不得今晚就走。


    *


    回到春天里的时候已经接近十二点。


    本来回去只要半个小时,但郑韫今天莫名的兴奋,走一段路就拉着于夏亲几口,又要避着大路,两人一路走走绕绕,倒是把春天里附近摸熟了。


    白天认不认得出来不知道,起码晚上是知道附近哪有巷子哪有死角了。


    小七和小九没回房,两个人一人一床被子裹着窝在沙发上看电视剧,茶几前摆了一大堆零食水果,听见敲门的动静,小七裹着被子就来了。


    一进屋两人被冷气吹得一哆嗦。


    “你俩养僵尸呢?”郑韫抖了抖,往于夏身上缩了缩。


    “刚刚看僵尸片呢,她非要说温度低有沉浸感。”


    小七一边说一边按开大堂灯,骤然来的明亮闪得四个人齐齐闭了闭眼。


    小九发出哀嚎:“天怎么亮了?!”


    于夏面无表情地接话:“不是,是外星人攻打地球了。”


    小九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被子滑落,脖子正好对上空调出风口,冷得一抖,打了个巨大的喷嚏,从沙发上窜下来往小七怀里跳,小七接住她,往后一个趔趄,被子落在地上。


    小九嗷嗷大喊:“我感觉外星人抓住了我的脖子。”


    于夏牵着郑韫,拿着遥控器,对着立柜式空调上两个裸露上身的小男孩按下按键,几声滴滴,空调停止了出风。


    郑韫夸张道:“夏夏太厉害了,连外星人都能制服。”


    于夏:“……”


    小七哭笑不得,她托着怀里人的屁股,免得小九滑下去:“我还以为你俩走丢了,电话也不接。”


    两人手机常年静音,平日里经常会看一眼手机还好,今晚着实不太有空。


    小九上下打量两人,狐疑地问:“你俩去隔壁工地偷钢筋了吗?”


    两人出门穿的都是浅色衣服,这会儿半身灰,甚至手臂上沾了几道,灯光一照格外明显。


    “请你不要举报我们。”于夏仍然是惯来的冰块脸,瞧不出内心情绪,要不是小九盯着她嘴唇一张一合,都不信话从她嘴里讲出来的。


    屋里气温逐步上升,比方才如同冰窟的环境暖和了点,投影还在播放电视剧,四个人却齐齐陷入了沉默。


    过了好几秒,小九从小七身上下来,手臂还抱着小七脖子,小七不得不弯下腰让小九抱。小九显然是震惊得忘记了自己的动作,她缓缓开口问:“你是于夏,还是外星人?”


    于夏跟个机器人一样:“我是海尔兄弟。”


    郑韫伏在她肩膀上笑得发抖,于夏不满地用手指挠她的掌心,郑韫反手握住,笑得讲不出话。


    小九噎了一下,终于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姿势像个挂在树上的猴,她思索了一下,还是像猴一样爬回小七身上,她身上还有几分凉意,蹭着小七的体温暖和。


    她在小七耳边小声嘀咕:“你觉不觉得于夏特别不对劲。”


    于夏平时才不会跟她开这么久的玩笑,心情特别好的时候胡扯几句,也没有今天这么频繁,她合理怀疑于夏换了个人。


    想到看过的恐怖片,小九一抖,又往小七怀里拱了拱,畏畏缩缩开口问:“于夏,你中五百万啦?”


    于夏迷惑的抬眼看过来。


    “还是你其实有个双胞胎妹妹,你俩今晚掉包了?”小九又问。


    于夏眼皮一跳,冷冷扫她一眼。


    小九噎了一下,放下心来:“对味儿了,还得是这股劲儿,没你这眼神我都觉得夏天太热了。”


    “你俩今晚中大奖啦,这么开心?”小七戏谑道。


    “以前不开心吗?”郑韫反问。


    “哪有你俩今晚开心,跟明天要世界末日了一样。”


    小七把小九放下沙发,把地上的被子捡起来扔回去,小九抱着被子嗷呜一声,摊倒在靠背上,睁着双大眼睛好奇望着两人。


    “你俩特想趁末日前狂欢一把大的,”小七哼笑一声,“要不是我俩在,你俩指不定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要做的事情今天已经做得差不多了,袒露一番真心后两个人情绪一直高昂着,像火箭发射到月球,落地了才平息。


    小九关切地说:“你俩都有黑眼圈了,年轻人还是要节制啊,对了于夏,你需不需要膏药贴?”


    “什么?”


    “腱鞘炎的,”小九说着要起身给她找,“我觉着你需要预防一下。”


    “……你们自己留着吧。”于夏下意识活动了一下手腕,没有滞涩感也不痛,她放下心。


    “有多的呢,”小九光脚踩在地上,冷得呲牙,被小七提起来,老实地挂回小七身上,“都是好朋友,分你们点。”


    于夏是真没话说了。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小九的好意,说她的手腕没问题显得像她不太行,要吧,在郑韫面前又有点丢份。


    “要不要?”小九追问了一遍,“又半是怀疑半是否定道,“难道我猜错了,于夏你不是很行?”


    “她暗示你不行,”郑韫握紧她的手加入讨论,“膏药都能多出来。”


    “得了你俩,”小七脸上染着笑意,单手搂着小九,手臂上是肌肉的形状,可靠又安全,“挑拨离间上我们了,赶紧回去吧。”


    同小七小九告别过后两人往楼上走,前阵子闹腾的大学生们已经退房走了,楼上冷冷清清,大堂冷气上不来,越往上走越热。


    手心微微出汗,另一只手始终不放手,于夏侧眼望过去,对上郑韫抬着的眸,含着笑。


    “夏夏。”郑韫好亲的嘴唇一开一合,于夏以为她又要讲什么哄人的话。


    “嗯?”


    “没事的,”郑韫附耳过来,声音婉转,低低的笑,“你行不行我最知道。”


    “……”于夏恼羞成怒地扯了扯她的手腕,两个人拉拉扯扯往楼上走。


    门关上前,听到楼下小七发出的惊天怒吼:“你是不是把冰棍全吃了?!”


    郑韫没忍住笑出了声。


    *


    一夜好眠。


    早上于夏先醒来,拿着手机回了会儿消息,高中同学问她是不是跟家里闹矛盾了,于念找她传话,让于夏有时间跟家里回个电话。


    于夏懒得回复。


    无非又是扮演家庭和谐的时间到了,往年这个时间点家里长辈过生日,一家四口到得整整齐齐。


    名义上是生日宴会,实际上也是各家小辈攀比的时候,于夏早年摔过筷子,隔房亲戚嫌她不会做人,语重心长教育她,这样的性格走上社会吃大亏。


    于夏没觉得自己在家外吃了什么大亏,走出门发觉外面都是正常人,没有张开嘴就教育人的亲戚,也没有看谁的东西都是自己的妹妹,没有偏心到眼盲心瞎的父母。


    敢找她传话的同学也是高中时期有点交情的同学,措辞委婉得不能更委婉,她抿了抿唇,还是回了句消息。


    【谢谢,替我传达一下,不回了。】


    【以及告诉她不要再骚扰我认识的人了。】


    她不知道别的家庭聚会是如何的,她只知道无论是小家庭还是大家庭,她都像个只有在合影的时候会被拉进来充台面的花瓶,既然是花瓶,可有可无,不出席还不用担心碎掉。


    那头显示输入中好一会儿,发来一个“哎”字。


    【知道了。】


    于夏又看了一眼陈竹的聊天框。开学不过一学期,陈竹跟她好得像一起玩了十年一样,没有回应的聊天框也能自言自语聊三天。


    于夏忽而有点心虚,为自己沉浸恋爱忘记好友这回事。她往上划拉几下,看到最开始陈竹的汇报。


    陈竹把和于夏的聊天框当作备忘录,一会儿记游戏账号一会儿记今天买什么菜。


    哥嫂给了她一笔钱当作帮忙带娃的报酬,让她出去旅游,她报了个旅游团,一路走走拍拍,给于夏发了许多照片,蓝天白云,绿水青山,夏日的天都是澄澈透亮的,看久了,心境也敞亮。


    于夏心情好,挑了几条回,刚回完打算关上手机等郑韫起床,一抬头,就看见郑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她面前,微微俯身。


    她穿着于夏见过的吊带睡裙,俯身时有若隐若现的春光乍现,长发自脖颈落下,乌发衬得肌肤胜雪,脸颊连着耳垂泛着桃色,眼皮低垂,鸦羽微动。


    声音还有刚睡醒的缱绻,不满轻嗔:“你在回谁的消息,笑得那么开心?”


    郑韫不是爱撒娇的性子,刚睡醒趁着困,讲话也肆无忌惮起来。


    “大学室友,”于夏想了想,觉得回答太干巴,又补充,“她出去旅游,给我发照片。”


    郑韫坐在她身前,头贴近她,呼吸喷薄在她的脸上,她眼中倒映着郑韫凑近的五官,美得倾国倾城。


    “这么开心吗?”郑韫蹙眉。


    “……照片很漂亮。”于夏低头去摸手机,想给她展示,却听见一声短促的笑。


    她抬眼,对上郑韫的眸,里面调染着笑*意。


    “开玩笑的夏夏,”郑韫手指捏着她的脸颊,看她眉头要皱起来了才连忙安抚,“不要生气。”


    于夏捏着郑韫纤细脆弱的脖颈落下个吻做答案。


    清晨的吻有美梦后的意犹未尽,两人碰了碰唇,随即分开,于夏估摸昨天纵欲过度,也该休息一下了。


    主要为郑韫的身体考虑。


    “夏夏,”郑韫忽而问到,“你是不是有个亲妹妹?”


    “嗯。”于夏不否认,仰视着比她高一截的郑韫,懒洋洋回道。


    “她和你像吗?”郑韫又问。


    “不要在这么美好的时候提我不喜欢的人。”于夏伸手,搂着郑韫的脖颈,强行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堵住她还要问的问题。


    这吻细细密密又急又恼,郑韫下意识挣扎,回应她的是天旋地转的翻滚,长腿被另一条腿钳制,口中氧气撷取殆尽,低吟声微不可见,于夏没什么情绪地捏着她的腕骨,力度不重,郑韫也没再挣扎,只是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于夏的手腕。


    于夏抬头,盯着那双漂亮的眼,只有她一人的影子。


    她不愿意里面再多出现一个人的身影。


    “夏夏,我只会喜欢你。”郑韫得了新鲜的空气,小口小口喘气,气都没喘匀,就看着于夏笑了出来。


    “嗯,我也是。”于夏靠在她怀里,柔软下是跳动的心脏声,仿佛在印证主人的话语。


    “和你再像我都认得出来,我只会喜欢你。”郑韫又说。


    “我俩不像。”于夏感受着耳边蓬勃的生命力,回答道。


    “是,”郑韫抱着她,轻轻拍她的背,“你就是你,你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于夏。”


    “是我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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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第26个夏天


    太阳东升西落数次,八月如约而至。


    日子平淡得像房子后的潺潺流水,安静奔向未知的远方。下午的云城懒洋洋的,倦怠得像晒干的蝉,都扑棱不动了。


    于夏头一次缺席家庭聚会,平日里不曾联系过的亲戚一个接一个冒出来加她,用讲过不知道多少次的话指责于夏不知人情世故,一点不负责。


    她不懂自己为什么只是在外旅游懒得回就要被扣上这些帽子,她也不细想,挨个拉黑,拉黑两三个以后,她终于想起自己屏蔽已久的家族群。


    把群从角落里拉出来,几句话跳出来。


    【不回就不回呗,有我就够了。】


    于夏都不用看头像都知道是谁发的,她倒是要感谢于念替她解围,家族群快二十个亲戚开始复制起来夸她,于夏也混在里面,阴阳怪气地复制上一句。


    【还是念念棒。】


    夸完她手指飞快点击屏幕,从“相亲相爱一家人”里退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她把手机丢到床上,推开窗,吐出一口郁气。说完全没有情绪波动是假的,任谁耳边飞来几只蚊子一直嗡嗡叫也觉得烦,于夏拉黑他们的瞬间有一种电蚊拍电到蚊子的爽感。


    郑韫不在,房间里只剩下于夏一个人,安静得让她不适应。


    空落落的感觉刚涌上心头,她怔愣片刻。以往她是最喜静的,太喧闹的环境总让她坐立难安。


    现在也挺坐立难安的,她倏然起身,出门前去镜子里照了照,头发不乱衣衫整洁,没有任何问题。


    郑韫和小七正在布置大堂。


    小九今天生日,小七前几天就悄悄跟她们商量了,前两年她和小九单独在一起,都没办法支开,下碗长寿面,再来个生日蛋糕,只能从礼物方面下手。


    几年是第一次有朋友一起来参与,小七琢磨着整点不一样的。


    下午把小九支出去拿快递,顺便在外面逛会儿,小九出门前在门口戴遮阳帽,边戴边抱怨,她知道小七让她出去玩肯定是为了布置生日场地,她嘟嘟囔囔,背着个大帆布包踩着人字拖出门了。


    于夏因为接电话回了自己房间,接完后就下来了。


    “怎么这个脸色,”郑韫从一堆气球中抬头,“骚扰电话吗?”


    于夏点头,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群亲戚给她打的电话和骚扰电话没有区别。


    “你要包礼物吗,挑个盒子?”郑韫侧身,身后堆满刚打完气的气球,她一动,带起几阵风,几个粉色气球跳了起来,露出下面的礼物盒。


    “好。”于夏挑挑拣拣,选了个差不多的盒子,将从房间带下来的东西包起来。


    小七说都还是学生,没有必要送贵重的礼物,心意最重要。


    在郑韫的指导下,于夏给小七和小九画了幅婚纱照的双人图,她画画的时候郑韫凑过头来问,什么时候给她画一幅。


    思及至此,于夏抿了抿唇,压下唇角的笑意,好让自己看起来不像忽然笑起来的傻子。


    她小心地把画轴装进长方体盒子里,用散落在旁边的包装纸和缎带包装上。她做得太认真,没注意到身后有人,她满意地将礼物放在右侧沙发上时,才感觉到有头发丝垂落颈侧,痒痒的,挠得她打了个喷嚏。


    小七买的礼物七零八落散了一地,有的已经包好了,有的还没来得及包装,压在五颜六色的包装纸和缎带上。她在茶几旁盘腿坐着给气球打气,郑韫和于夏就帮忙包礼物。


    东西实在多,有漫画小说书,有不知道是谁的CD,看包装已经上了年龄,有漂亮的裙子,或长或短,有黄金镯子,宝石戒指,甚至还有乐高积木。不像是送生日礼物,倒像是逛街顺路买回来的。


    郑韫小心翼翼把戒指盒装进纸盒,幽幽说道:“七总,这是给夫人把商场买下来了吗?”


    七总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茫然道:“啊?”


    于夏包得手都累了,她生日礼物倒也不少,总归是大家族,再不喜欢她,也不至于在礼物上短她什么。


    少有人知道她喜欢什么,送来的礼物基本都是于念喜欢的东西换色版,她和于念是两个性格,爱好南辕北辙,所有的东西都塞到纸箱里堆进衣帽间深处,没有翻出来过。


    “她喜欢的东西太多了,平时买她觉得太花钱了,尤其是衣服首饰,一年不见得穿一次。”小七吹完最后一个气球,从地上爬起来,坐过来一起包。


    “出去旅游可以穿吧。”郑韫接过于夏递来的剪刀,剪了半段绸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不常出去玩,她不喜欢坐车,那天她说想和你们一起出去玩,我挺开心的。”小七笑得很温柔。


    她长得并不温柔,剑眉星目,有凌厉的帅气,但几乎不冷脸,有小九在,她总是笑着。


    “哪天啊?”于夏一点印象都没有。


    “就那天……我说我可以全权作主你的事情。”郑韫笑眯眯地说。


    “……好。”于夏想了起来。


    不就是花前月下的那天吗。


    礼物包好了堆在一起,几个人开始把气球黏在一起拼字,于夏没有经验,充当扶椅子工具人,郑韫递气球,时不时往后退几步看看有没有黏歪。


    全部黏好后小七揉了揉腰,苦恼道:“以前都喊人来帮忙,这也是头一次自己搞,真是辛苦啊。”


    郑韫好笑地给她递水:“想想小九等下多开心,就值得了。”


    小七说琢磨着也是。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小九掐着点回来了。


    “快递拿到了吗?”小七从厨房探头问。


    “拿到了,里面是我的生日礼物吗?”小九抱着个纸箱子,热得汗流浃背,小脸通红,头发一缕缕黏在脸颊上。


    她知道小七经常送些很贵的东西,本着财不外露的原则她从不在外面拆快递,不知道里面是什么。


    把盒子放在前台上,她垫脚从前台桌面上拿了个本子扇风:“你知道外面多热吗,我走回来感觉我是条死鱼,晒得两眼翻白了。”


    “把快递拆了歇会儿就去洗澡吧,”小七笑眯眯,“衣服挂在房间里了,等你。”


    小九抱着盒子往沙发上一坐,空调冷气冰得她瑟缩一下,想起小七的叮嘱,往外移了移。


    下午装饰房间的杂物已经清理干净,小九霸气将盒子放在茶几上,拿着美术刀开始拆盒。


    里面裹着厚厚的泡沫纸,放着个写着于夏很眼熟的品牌的名字。小九显然也不认识,小声嘀咕怎么还有个盒。


    她把这个精致的盒拿出来,到手有些重量,拆开外包装。


    ——里面还有个盒。


    “怎么还有个盒子?”小九顿了几秒,随后认命地继续拆。


    掀开最后的盒盖时于夏恍惚了一下,不知道是被闪的,还是回忆闪烁。


    钻石王冠静悄悄的躺在盒子里,几颗珍珠做点缀,最顶上的钻石迸发出耀眼夺目的光,令人心神震颤,于夏闭了闭眼,想起来她觉得眼熟的原因了。


    某年过生日的时候,她曾经收到过一样的礼物,盒子没有这么大,放在手心里小小的一个,是个手链。


    这个品牌主做王冠,那年生日,于念收到的是一个小王冠,不及小九的大,但仍然非常好看。


    柯芊女士拉着她去房间道歉,说只有最后一个最小规格的了,于念只喜欢这个,来不及调货,给于夏买更大的于念又会闹,只能委屈于夏。


    她一边讲一边看于夏神情,满是歉意地说:“夏夏,你在学校,妈妈不好联系你,所以擅作主张没问你,是妈妈的不好,你不要怪念念。”


    柯芊女士努力端水了,除了那条手链以外还给她送了个包,两件物品加起来和于念的王冠同等。


    可柯芊女士好像忘记了,是于念喜欢包,不是她喜欢。那个包最后也被于念背走了。


    最后,柯芊女士道完歉,被于念喊走了,她就站在卧室门口,远远的看见客厅里,热闹的庆祝,背景板是两个名字,众星捧月着一个人,戴着王冠,穿着漂亮的裙子,精致得像公主。


    于夏和她们仿佛隔着万水千山,脑子回想着有人曾经说她,太不讨喜了,才会一次次被排挤在外。


    “真好看。”郑韫真心诚意地夸赞。清亮的声音唤回于夏思绪,她下意识偏头去看郑韫,落进一双情意绵绵的眼。


    “夏夏,好看得你都走神了。”郑韫发觉她的目光,轻声说道。


    “……嗯,”于夏眨了眨眼,缓解眼底的晦涩,“有点晃眼。”


    “好看吗?”小七擦着手从厨房出来,走过来问。


    “这得多少钱啊,”小九目瞪口呆,好半晌没反应过来,“把我和春天里一起卖了都不够。”


    “哪能啊,你是无价之宝,春天里也是,”小七从纸盒里抽出一封信,“这是妹妹代表我们家送你的生日礼物。”


    小九指间微抖,拆开信。


    小七妹妹综合发展,写得一手好字,字形规整,言语也不煽情。先是问候小七和小九,衷心祝福二人感情,再关心小九身体。


    文章最后写:小九姐姐,我知每次你来我们家都觉拘谨,但我和家里所有人早已把你当作我们家的一份子,上次逛街见这顶王冠璀璨耀眼,应当非常适合你,此次借生日作礼物赠你,望你岁岁平安,永远幸福。


    小九眼泪啪嗒啪嗒滴在信纸上,小七好笑地给她擦泪,催促她:“赶紧去洗澡换衣服啦,拍好看的照片给她们看。”


    小九哭哭唧唧站起来,边走边擦眼泪:“这么贵的东西要是摔了把我卖了我都赔不起。”


    “你的东西啦,坏了就坏了,别担心。”小七抱着盒子跟在她旁边,手忙脚乱安慰。


    两个人你推我攘进了房间,房门关上,留下于夏和郑韫两个人。


    茶几上一堆泡沫纸,郑韫抓起一张塞到于夏手里:“捏捏。”


    于夏顺从捏爆,小小的气泡在指间轰然爆开,有一种奇异的爽感,于夏接着捏了几个。


    “心情好点了没?”郑韫捧着脸看她。


    于夏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我没有不开心。”她答。


    “好歹一起睡过这么多次觉了,你开不开心我还是看得出来的。”郑韫狡黠一笑,语气略带骄傲。


    兴许是下午接了那几个电话,才让她不自觉走了神,在一个本该很美好的日子,心情不自觉走低。


    或许她本就是扫兴的人。


    “没事,”于夏试着让郑韫放宽心,她伸手去握郑韫的手,好带过这一档事,“想起点不太好的事,过会儿就好了。”


    “要自己消化吗?”郑韫回握住她的手问道。


    “嗯。”


    “这样不行,”郑韫叹气,“让你自行消化坏情绪,是我做女朋友的失职。”


    郑韫很自然地分走她身上的压抑,即使不知道从何而来。


    太阳还未完全下山,郑韫把茶几上的泡沫纸塞进纸箱里再丢到厨房,戴着于夏蹬蹬蹬往顶楼跑。


    “等下小九她们……”于夏提醒道。


    今天晚上毕竟要给小九庆祝生日,她的情绪可以慢慢由时间冲刷,如同从前那样。


    她已经让很多人不高兴了,不想再让小九也不高兴。


    “小九是今天的寿星,很重要。”


    郑韫站在三楼的楼梯口,夕阳铺进来走廊,落在她瘦削的肩背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飞舞的发丝夹着细碎的光。


    逆着光,五官看不真切,只切实感觉到神女柔软的力量包裹着,安抚她茫然的情绪。


    她声音柔和,含着笑意开口:“但你是我的宝贝,在我这里,你最重要。”


    说罢她还担心于夏不安,补充道:“小七给她买了条很华丽的裙子,洗澡穿衣化妆要好长时间,应该够我哄好你了。”


    她尾音带了点不确定,随机一把拉过于夏,看向远方绚丽夺目的夕阳。


    郑韫指着染着大片橘黄的天空说道:“夏夏,你听过一句话没有?”


    “什么话?”


    “夕阳时分诚心许愿,太阳落山前就会带走你的坏运气,月亮会带来好运。”


    于夏心想那早上对朝阳许愿不是一个道理吗,嘴上实诚回答:“没有。”


    郑韫笑得眯起了眼,她说:“当然没有,因为这是我刚编的。”


    于夏非常沉默地盯她几秒。


    “但是呢,我可以实现你一个愿望,你想要什么呢?”郑韫瞧见她的反应,笑意更深。


    于夏的答案只有一个。


    “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你看那个方向,”郑韫没有说和上次一样的话,手指换了个方向,“那里有座城市,叫南桥市,是我上学的地方,不出意外的话,工作也会留在那里,你愿意过来跟我一起吗?”


    于夏没有犹豫的点头。


    毕业后她不会回家,去哪个城市都一样,认识郑韫后,郑韫的方向就是她的方向。


    “以后我们住在一起,养一只猫,小狗也行,下班吃完饭,就这样在阳台上看夕阳。”郑韫给她描绘未来。


    这种在从前的于夏眼中无遗是画饼的行为如今却也让她不由自主幻想起来,能和郑韫一直在一起的未来。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郑韫肯定地说,“我会努力的。”


    要不怎么说无人能抵抗美酒的诱惑,清醒如于夏,这杯酒下肚也醉了。


    于夏望着郑韫真挚的眼眸心想,人生这么多赌局,总能够赢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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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第二十七个夏天


    月亮接班,银光撒向大地。


    客厅没开灯,电子蜡烛围起来的心形映亮角落,花墙点缀,郑韫站在旁边捧着花,准备随时递给小七。


    小七牵着闭眼的小九慢慢走来,小九平日里性格跳脱,有时候玩累了趴在前台直接睡着,醒来头发乱成一团也不在乎。


    骤然打扮得精致华丽,于夏还有点不适应。


    繁复的紫色纱裙层层叠叠,碎钻反射光线,仿佛银河流动,踩着小高跟,小九卷了头发,眼皮扫着珠光粉,闭着眼,如同童话中的公主款款走来。


    小七带着小九走进心形圈,接过郑韫递来的花,在小九睁开眼的瞬间,一捧


    “生日快乐。”小七捧着巨大的玫瑰递给她。


    其实每年都会有花和礼物,小七在仪式感上从没有短过她什么。只是今年身边多了两个朋友,她竟然有些感动。


    小九想揉眼睛,手举起来,想起自己双眼皮贴假睫毛美瞳眼影高光为一体复杂的华丽眼妆,硬生生忍住了。


    于夏站在她们对面几步的位置,小七说相信她的审美,委托她来摄像,她确实找到个完美的角度,清晰拍下两个人的模样。


    没站太久,小高跟穿着漂亮但脚疼,小七点上蜡烛,就让小九坐下准备许愿。


    于夏一直站在外面摄影,调整角度,郑韫自觉远离,把镜头中心留给她们俩。


    小九双手合十,闭上双眼,突然想起什么,她站起来,提着裙摆,不适应地踩着高跟鞋小跑两步到于夏身侧,还差点崴脚,于夏扶她一把,小九顺势拉住她的手腕。


    “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小九眨巴着亮闪闪的眼睛问。


    “录像,这边出图效果最好。”于夏没反应过,认真解释。


    “不要录啦,我都要许愿了,你也来!”小九带着她往前走。


    于夏愣愣地跟着她走。


    郑韫也被拉了过来,四个人围在蛋糕边,电子蜡烛熄灭,房间内只有荧荧烛光。


    于夏问:“不录像是不是有点可惜?”


    这样美好的回忆不能记录下来,日后想起来,会有多可惜。


    “不可惜,”小九又点了三根蜡烛,“录像支个三脚架一样的录,你不在才可惜。”


    小七已经去支三脚架了,多架了一个机位,回来的时候还夸小九想得周到。


    “是你过生日。”于夏垂着眼看烛火跳动。


    “是你们一起给我过生日,所以我们四个人,一个都不能少!”小九从身后掏出自己的手机,“来拍几张照。”


    郑韫凑过来,脸蛋贴着她,四个人挤在一起,小九喜笑颜开,郑韫标准微笑,小七盯着小九的侧脸宠溺的笑,只有于夏,唇角平直的拉着,看不出笑没笑。


    “夏夏。”郑韫喊她。


    “嗯?”于夏茫然偏头。


    “3!”郑韫带头开始倒数。


    “2!”小七和小九加入。


    “1!”于夏愣愣跟上。


    “茄子!”声音混在一起,实况图记录下来四个人生动的表情。


    于夏不常笑,因为发音唇角翘起,有几分真实的笑意。她笑起来如冰雪消融,冷意里带着乍暖还寒的清新。


    小九仔细检查一遍,心满意足地保存,她对于夏说:“这不笑得挺好看吗?”


    郑韫坐在于夏旁边,不方便看小九的照片,闻言她好奇地凑过去,整个人埋在于夏的怀里,于夏抱着她的腰,方便她倾身去看。


    “怎么样,好看吧?”小九扬眉问。


    “好看,”郑韫弯起眉眼,问于夏,“好看吗?”


    “好看。”于夏说这句话的时候忽而有些脸红。她鲜少这样自卖自夸自己的长相,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郑韫坐好,凑到于夏耳朵边,轻笑着戏谑:“我的夏夏真好看。”


    于夏本来就红的脸颊连着耳根一下烧起来了,局促地往小九的方向看一眼,还好没听见,不然又要好在环境昏暗,烛光印着不突兀,除了郑韫没人注意到。


    小九正在问小七她好不好看,郑韫的手指悄无声息地挠了挠她的掌心,像小猫轻挠。于夏喉咙发痒,咽了咽,余光去瞥她,郑韫接收到信号,轻轻眨眼,不再做小动作,十指相扣。


    小七和小九就小九今天美得像仙女下凡一事达成共识,开始准备许愿吹蜡烛环节。于夏一只手被牵着,只能用另一只手拿起相机,准备近距离记录。


    “就这么一会儿时间也要牵手手,”小九撇了撇嘴,朝于夏伸出手,“相机给我。”


    于夏以为她要看之前的影片,没多问就递给了她。


    小九看了看刚刚于夏拍的东西,非常满意,大手一挥:“现在你们可以开始许愿了。”


    于夏有点迷惑。


    寿星不许愿,怎么叫其他人许愿。


    “你不许愿吗?”郑韫也不太能理解。


    “我的生日愿望都实现了,但每年三个许愿的机会不可以少,所以分给你们许愿,这可是我的生日愿望,肯定会实现的,要认真许哦!”小九杏眼圆睁,珠光粉在烛光下闪闪发光,比她头顶上的钻石王冠更加夺目耀眼。


    “先从我的宝宝开始!”小九轻轻摘下头顶的钻石王冠,戴在小七头上。


    “这么贵的王冠也舍得给我带呀?”小七捧着脸,取笑小九。


    “现在是我的东西了,”小九嘟着嘴,给她调整王冠的位置,“我的好东西就要大家一起享受。”


    小七长了张无情的女强人脸,戴着王冠像皇帝亲征,眼底的柔情却是化不开。小九调整到一个满意的角度后,拍拍小七的肩膀,催促道:“快许愿。”


    “我的愿望就是你的愿望可以全部实现,”小七捧着脸看小九的动作,“这样于夏和郑韫的愿望实现几率是双倍了。”


    小九捂着耳朵说:“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还有你这样讲就是觉得我的愿望不可以实现!重新许一个!”


    在小九的怒视下,小七唇角带笑,双手合十,重新许了一个愿望。


    于夏也是这个时候发觉自己偶尔是读得懂别人心的,比如小七闭眼前看向小九的目光,不难猜出没说出口的心愿。


    小九心满意足地看着相机里的照片,仔细品味女朋友的美貌,指挥小七把王冠递给郑韫。


    两只交握的手松开,郑韫去接王冠。


    那王冠起码值七位数,郑韫接过去的时候都害怕手抖摔地上摔掉它的精致。


    小九没说话,招手让于夏凑过来。郑韫闭着眼,长睫落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毫无瑕疵的肌肤抗得住一切镜头,美得不可方物。


    小九对郑韫做了个口型:【你老婆好好看。】


    于夏唇角快压不下去,她故作冷静地点头。


    郑韫很快许好了,睁眼的瞬间眼神几乎是瞬间挪到于夏身上,小九和小七发出一声了然的笑声。


    郑韫也坦然,她轻手轻脚地将头上的王冠摘下,于夏低头,任由郑韫替她整理。


    沉甸甸的王冠戴在头上,于夏心轻了起来。


    这顶王冠比她曾经没有过的那顶王冠大得多,尽管不属于她,但王冠的持有者愿意将这一刻的喜悦分享给所有珍重的人,也包括她。


    而小九,只是认识一个月的朋友。


    她双手合十,贪心地多许了一个心愿。


    希望她和郑韫能永远在一起。


    希望她们四个能永远是好朋友。


    睁开眼,三个人都看着她,目光灼灼,即使她不擅长读心,即使她总是不明白人家意味深长的暗喻,但她明白眼前三个人不加掩饰的期许。


    ——希望她的愿望成真。


    今日不是她的生日,她却切实体验了做寿星的幸福。


    王冠传回寿星的头上,小七替她打理好碎发,小九拍拍掌,招呼大家:


    “唱生日歌和吹蜡烛啦!我倒数,然后一起吹!”


    四个人拍着打节拍,唱完了一整首生日歌,在小九的倒数声里,准备好吹蜡烛。


    “3!”


    “2!”


    “1!”


    尾音落下,蜡烛被四个人齐齐吹灭,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小九大声喊:“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小七按开电子蜡烛的总开关,灯光倏然照亮半个房间,小九眯着眼睛笑,开始拆礼物。


    她知道小七每年会送些什么,所以没有先去拆小七送的礼物,而是问于夏和郑韫送的什么。


    小七从一大堆礼物里找出不属于自己的两个,递给小九。


    “于夏肯定送的画,”小九笃定地说,“让我看看!”


    她三下五除二拆掉了礼物,扯开绑住画卷的丝带,小心翼翼地展开。


    于夏坐在她身边,能清晰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从期待变成惊喜,她赞叹道:“于夏,你也没说过你画画这么好看啊?”


    小九实在会提供情绪价值,于夏心里那点担忧迅速抚平。


    “有没有电子版的,还是我等下拍个照,好好看我要拿来做头像!现成的情侣头像!”小九仔细观察,灯光昏暗她还看不清楚,咂巴咂巴嘴,又夸一句,“白嫖一幅画,感觉我赚了一万块。”


    于夏指出事实:“我没有这么贵。”


    “现在没有以后肯定有了,”小九哼哼一笑,“我的眼光不会有问题的。”


    拆完于夏的,小九又开始拆郑韫送的礼物。小小的盒子,里面装的是一个檀木手链。


    “这是我去年在寺庙买的,因为做过一段时间义工,主持替我给它开过光,因为一些原因没戴过,送给你,祝你平安喜乐。”郑韫解释给她听。


    礼物不能太贵重,又要有新意。郑韫思前想后,才想到这串被她遗忘的手串。


    小九立马戴上了:“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拜佛求菩萨,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木质手串和华贵的衣裙格格不入,小九浑不在意。


    “礼物时间结束!”寿星高调宣布。


    “我的不拆了吗?”小七装作不满。


    “你的太多了,够拆俩小时的,礼物拆完我都不是寿星了。”小九毫不留情。


    小七也没有真的纠结这个环节,每年都是什么干完以后坐在沙发上慢慢拆礼物。


    “切蛋糕咯!”


    说完开始分蛋糕。


    甜丝丝的奶油入口,于夏还没来得及咽下,小九灵光一现,她说:“气氛到了,我来给大家唱一首歌!”


    她站起身,坐在一旁的小七连忙给她让位置,看她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过去,站在鲜花簇拥里,拿着手机翻背景音乐。


    小七急急忙忙把三脚架换个位置,重新调整角度,在小九选好歌的之前重新按下录制。再去启动蓝牙音响,听见连接成功以后,退回到原处,准备好欣赏小九表演。


    小九选好歌以后,按下播放键,上来先挑选了一首活跃气氛的歌。


    前奏响起时,小九也跟着音乐节奏原地跳了几下,嫌王冠压头,又怕掉,索性取了下来,递给小七。


    小七放好以后,也进主歌了。


    小九音色偏甜,选了首小甜歌,音准在线,小七笑意盈盈听了半首,突然对身侧的于夏说道:“我就说,漂亮的裙子可以不穿,但是必须要有吧。”


    于夏望过去,小七替小九选的每一件单品都无比适合她,适合到仿佛早已在脑中过了上万遍小九穿上的模样。小九唱得很入迷,舞台上的小偶像,聚光灯中央,她举着手麦,为每个热爱她的粉丝唱歌。


    郑韫也夸:“闪闪发光的大明星。”


    一曲唱罢,大家火速送上掌声鼓舞,小九端着裙子行淑女礼,谦虚鞠躬,嘴上的话确毫不谦逊:“我唱得也太好了!”


    于夏拍手的动作一顿。


    郑韫笑得侧头挡住脸。


    小九瘾没过够,唱了一首又一首,于夏吃完了第一块蛋糕,又吃完了小七给她添的第二块蛋糕,小九终于唱累了,也不管身上裙子多贵,往沙发上一躺。


    她望着天花板,轻声感叹:“这是这几年我最幸福的一天。”


    小七关上录制,随后去开灯,边走边说:“合着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不幸福啊?”


    和小九在一起久了,胡搅蛮缠的功夫她也学了一二。


    “哪有?”小九翻了个身,从沙发上爬起来,唱久了声音沙哑,语气几分俏,“和你在一起也很幸福,但是多一个朋友就多一份幸福。”


    小七没有和她较真的意思,取笑了几句,灯开了,白炽灯照亮大堂,小九华丽的裙摆仍然流光四溢,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


    “采访一下二位,”小九举着手机问道,“您二位今天开心吗?”


    郑韫先点头,她详细说自己的感想:“宾客参与度高,表演嘉宾水平过硬,蛋糕可口,还获得额外赠礼,五星好评。”


    小九又看向于夏。


    这的确是于夏最近几年感觉到最幸福的几次之一了,甚*至幸福得不太真实,她连做梦都没有梦到过,却切实地发生了。


    身边有爱人,有朋友,寿星不是她,每个人却都希望她能幸福。这是从未有过的满足与被重视感,一直深埋在荒芜土地的种子忽而发芽,她终于意识到:


    不是她不想要,是从前没有人给过她。


    她压抑心里的情绪,努力让自己在这个家没有需求,自然不会在需求落空时变得不体面。


    忽然有几个人闯入她的世界,强硬的将她没有说出口的需求满足,然后眼巴巴地望着她:“你开心吗?”


    于夏抿了抿唇,迎上小九期待的目光,轻声而肯定地说:“开心。”


    “噢耶!”小九得到极大的满足。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接着对于夏说道:“你生日就在25号吧,来得及给你办吗?”


    她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打转,询问两个人的意见。


    “当然可以,”郑韫允诺,“我不急着走。”


    “我也可以。”于夏点头,她反正直接去学校。


    小九得到满意的答复,又往身后一倒,调整了个还算舒适的姿势,跟于夏对视两眼,嘴里喃喃:“我们肯定给你整个热闹的。”


    她似是还想说什么。


    然后,她闭上眼睛睡着了,以一个于夏难以想象的速度。


    “?”于夏转头看身旁的郑韫,郑韫头一次从总是心如止水的于夏眼里看出了难以置信。


    这的确挺难以置信的,上一秒小九甚至还亢奋地问她俩的感受,下一秒就呼吸顺畅地睡过去了。


    小七刚把蛋糕盒子全丢了,回来就看见两个好友盯着自己老婆看。


    她再一看,老婆睡得跟小猪一样。


    她无奈地扫一眼小九,跟两人讲:“她今天太累了,精力不足关机了。”


    于夏和郑韫表示体谅。


    随后帮忙收拾了一下礼物盒子和茶几上残留的垃圾。


    小七拍了拍小九的脸蛋:“宝宝,起来吃长寿面。”


    小九困得晕头转向的,她今天特别困,又活泼一晚上,精力透支了,她努力睁开眼:“要不明天吃吧。”


    小七罕见地没有退让,她说:“面下得不多。”


    小九胡乱地点点头,搂着小七的脖子,任由她把自己公主抱去餐桌。


    两人手牵手走上楼时,听见小九困顿地说:“宝宝,今天起又多爱了你一年。”


    小七盯着她吃面,摸摸她的头发说:“以后还有很多年。”


    到达三楼,她们一般都睡在于夏那边,于夏习惯性回自己房间,郑韫站在原地,勾住她的手:“夏夏,我也有礼物送你。”


    于夏跟着郑韫进房间。


    “很多年前我去寺庙做义工,主持说我与他有缘,送了我一串。后来我回山上时又求了一串打算送家人,”郑韫头一次提起自己的家里人,“可惜回来吵了一架,没送出去。”


    她从衣柜里翻出一个盒子,打开后赫然是另一个款式的手串:“这一串我带了许多年,现在送给你,希望你岁岁平安,永远幸福。”


    她抬眼,半是玩笑又半是真诚地讲:“我带了那么久,上面全是我的因果尘缘,以后要是不小心走散,说不定佛祖会指引你找到我。”


    于夏是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不信神佛鬼神,也不信什么因果尘缘,只信事在人为。


    她戴上,然后笃定地说:“我毕业后会去南桥,我们不会走散的。”


    郑韫扬眉:“那我等你咯,小女朋友。”


    关上灯,两个人黏黏糊糊往另一个房间走。


    “诶夏夏。”


    “嗯?”


    “这么久了你还叫我本名吗?”郑韫不满问道。


    “要叫什么?”于夏不解问道。


    “叫一点亲昵的,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叫也行的。”郑韫回。


    房门关上,走廊一片黑暗,两人的声音若有若无地传到外面。


    “我不知道该叫什么。”


    “要不叫我一声……”郑韫似是想到了什么,她话锋一转,“叫我一声老婆,可以吗夏夏?”


    郑韫恳求道。


    “……老婆。”于夏声音小得几乎不可闻。


    “可以大声点吗夏夏,听不清。”郑韫苦恼道。


    “老婆!”于夏恼羞成怒。


    “夏夏你的耳朵怎么红啦!”郑韫调笑的声音还没结束,随即转为惊呼。


    房间里传来重物落在床榻上的闷声,走廊的地板好像也震了震。


    走廊之外,开阔的阳台上,是宽阔无垠的夜空,遮蔽月亮的乌云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日也会是个大晴天——


    作者有话说:写的时候都快要流下幸福的泪水了TvT


    第28章 第二十八个夏天


    第二天四个人不负众望地都起晚了。


    小七和小九是因为吃完面又卸妆,卸妆完洗澡,搞到大半夜,小九下午还出了趟门,卸妆全程闭着眼睛任由小七折腾,洗完澡几乎是直接深度昏迷过去,再一睁眼已经中午。


    于夏和郑韫也是折腾的,只是折腾的点和小七小九不太一样。


    年轻人身强体壮,精力旺盛,于夏最先醒来,手机里是陈竹的疯狂呼唤,让她回消息。


    于夏没怎么清醒,去浴室刷牙洗脸,顺手翻看朋友圈。她人际关系简单,朋友圈大多是中学和大学时期说得上几句话的同学,还有把朋友圈当微博发的陈竹。


    陈竹的朋友圈可以先不看,朋友圈基本是她俩的聊天记录阉割版。她划了两下,看到小七和小九发的朋友圈。


    她俩的头像已经换上昨晚于夏发过去的电子版,一上一下的头像合成一对婚纱照,小九只放了一张照片,配文是“好幸福的一天。”


    小七倒是放了不少,小九化身小偶像的照片居中,挑了几张合照,配文同样是“好幸福的一天。”


    评论的人应该不少,小七在几分钟前追加回复:谢谢大家的祝福。


    小九似乎没睡醒,还没回复。


    于夏朋友圈空白得像不使用微信,她并不喜欢向别人展现自己的生活,尤其是发表可能会被有心人窥探到她内心世界的动态。


    但今天她难得想发点什么。


    小七在微信群里发了很多张照片,让她们自己保存,于夏没有选择有人脸的照片,精挑细选后,发了一张蛋糕的照片。


    指尖在屏幕敲击,于夏吐出口中的泡沫。


    “很幸福的一天。”


    刷完牙洗完脸出来郑韫还没醒,于夏转身出门,去露台上给陈竹打电话。陈竹那头秒接通,于夏连个“喂”都没来得及讲,陈竹噼里啪啦的控诉声隔空而至。


    “你头一次发朋友圈,和谁幸福去了?为什么不回我消息,这么好笑的事情你知道我憋一晚上多难受吗?!”


    于夏默不作声地将手机拉远,等陈竹发泄完了,她才开始回答:


    “朋友生日,昨晚一直在忙,什么好笑的事?”


    太阳晒得露台空气都扭曲了,于夏站在门口,隐在阴影里。热浪卷起她的长发,棉麻睡衣宽松,白净的脖颈上有斑斑红点,瘦削的肩上还有牙印。


    她还是冷着张脸,微垂眼皮,一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架在门框上,安静地听陈竹讲话。


    “夏夏,你真是成长了,现在都会自己找朋友了,”陈竹非常欣慰,“我跟你讲啊,你妹妹昨天找到我这来了。”


    于夏本来还有点出神,一句话拉回她的思绪。


    “于念?”


    “是叫于念吧,她说她是你妹妹,让我能不能联系你。”陈竹讲话很快,不讲废话,飞速把昨天的事情讲明白。


    “据说是和你一所大学的高中同学提供的信息,她们说大学里就你和我走得近,我应该能联系到你,不知道上哪找到的我的联系方式,”陈竹说着说着就想笑,“她来加我,问我能不能帮忙打个电话,问问你在群里发的什么话到底什么意思?”


    “……”于夏才想起昨天她在群里回的消息,她倒是不知道于念这么神通广大,能顺藤摸瓜找到陈竹那。


    以前的点滴浮现在脑海,于夏忍不住眯了眯眼,昨夜的好心情跑得一干二净,她皱眉问:“她是不是跟你讲我多不好,然后让你别跟我玩了。”


    “你也太了解你妹妹了,算了,说是你妹妹我膈应,哪有这种妹妹,我直接喊名字了。”


    陈竹也蹙了蹙眉,昨晚的恶心之感重新涌上心头:“于念说你一点都不顾及亲戚面子,还给我截图说你在群里阴阳怪气她,肯定没有我想的那么好。”


    “她说她什么都没做,是你不懂事,长辈生日你不到,她替你解围你还讽刺她,让我跟你传话向她道歉,而且劝我不要再同你玩了。”陈竹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夏夏,我今年19岁不是9岁,这么低级的挑拨离间,你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


    于夏也挺想笑的,这么多年了,于念还是这些话,毫无差别。


    但陈竹没有保留的信任还是让于夏心里的气郁稍微散开了点,她放缓了语气问:“我是什么样的人?”


    陈竹来了劲:“夏夏,我俩认识第一天,有男生打着检查的名义硬要闯女生宿舍,阿姨拦着不让,他们非说自己有许可,你在楼下阴阳怪气他性别认知障碍也不可以进生理女的宿舍区。”


    她说着说着大笑起来:“就这个阴阳怪气我太喜欢了,我当时心想我要是能当你朋友我要做你一辈子的迷妹。”


    “倒也不必当迷妹,”于夏揉了揉眉心,“于念还说什么了?”


    “我说你说得挺好的,我也说了句【还是念念棒】,她明显生气了,但还是只骂你,说你给我带坏了,”陈竹说到最后,眼泪都笑出来了,“我说我和你是臭味相投狼狈为奸,如果是想找骂的话,我可以代劳。”


    于念被保护得太好了,她的网络朋友都是看在钱的份上捧她面子,现实的朋友除了从于夏那抢走的朋友就是父母朋友的孩子,天大的事情,只要家里生意还有往来,小辈也不会给对方难堪。


    陈竹给于念上了一课,什么叫性格多样性。


    于夏还想说什么,腰被抱住了。夹带着冷气的清香短暂驱散炎热,靠在她肩上,唇瓣擦过她的脖颈,浅浅温热的鼻息让于夏忍不住颤了颤。


    “咦,怎么了夏夏?”陈竹发觉于夏的声音抖了抖,她问。


    “没事,”于夏拍拍环在她腰上的手,郑韫意会,换了个出气的方向,憋着笑,于夏感觉自己肩膀都在晃,继续回到刚刚的话题,“她没骂你吗?”


    于夏其实不想让郑韫听见于念的事情,但这会儿挂掉电话太过刻意,她在心底叹气,同陈竹继续聊了下去。


    “她说我跟你一样有病,明明是你的错为什么要嘴硬,”陈竹顿了顿,“我说你做的事情肯定都有你的理由,如果是什么我理解不了的,那就是有我不了解的事情。”


    陈竹说到这又叹气:“夏夏,有这种家人你真是倒了大霉。”


    于夏眼睛盯着露台的水泥地板,头一次听见有人说自己的家庭不好,还挺不适应。


    平心而论她家里除了偏心也没什么错处,衣食住行学费补课没有短缺过她,零花钱跟于念也是一个水平。所以她从来没有在外抱怨过什么,拥有好的物质条件再抱怨自己缺爱未免有点无病呻吟。


    但这会儿陈竹蓦然点出来,于夏还挺触动。


    “还好,”于夏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她没做其它骚扰你的行为吧?”


    “没有,我又骂了她几句,屁大点事搞得好像全世界都要知道她受委屈了,她最后说你要是不道歉的话就别回去过生日了,我让她滚远点,回不回家是你的自由和她没关系,她就把我拉黑了。”


    “还是麻烦你了。”于夏疲倦地道歉。


    “哪里的话,”陈竹说,“我骂爽了。”


    “对了夏夏,你生日回家过还是提前去学校,我可以帮你过!”挂电话前,陈竹想起来于夏生日将近。


    “……不用,我有安排了,”于夏生硬道谢,“还是谢谢你。”


    谢谢你什么都没问就站在我这边,谢谢你愿意记挂我。


    果然离开家,外面全是好人。


    “说谢谢就太跟我见外了吧,那开学见!”


    挂掉电话,于夏转过头,埋进郑韫怀里。熟悉安心的气味充盈鼻腔,于夏的心像可乐里丢进冰块,镇定下来。她蹭了蹭郑韫的脖颈问:“睡醒了?”


    郑韫没急着问刚刚的事,也不顾炎热抱着她:“醒了,就是腰有点疼。”


    也难怪腰疼,昨天晚上于夏多少恼羞成怒,有点没轻没重,郑韫求饶没用又咬她,于夏才停下来。


    在郑韫以为自己能休息的时候,于夏冷笑一声,把她翻了个面,折腾得郑韫连挣扎的劲都没有了于夏才收手。


    “我给你揉揉?”于夏自觉理亏。


    “好哦。”郑韫没有推拒。


    两人回房,冷气吹散身上带进来的暑热,于夏心中的郁气抽丝剥茧消散,她关上门,把方才的坏心情关在门外。


    郑韫趴枕头上,睡裙垂下,曲线玲珑。于夏没再有旖旎的想法,认真给郑韫揉腰。


    “刚刚是你朋友吗?”郑韫问。


    “嗯。”于夏早早做好了郑韫会问的心理准备,乍然听见没什么意外,直接应了。


    “直女吗?”


    “应该……是吧。”于夏不知道郑韫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她不太能确定。


    她手上动作一停,仔细想起来。陈竹不追星,手游玩开心消消乐,偶尔看剧看电影,会夸某个男的好看,但更多时候在夸女生好看,是个纯颜控,也从没主动追过谁,无论男女。


    完全看不出性取向。


    “夏夏?”郑韫喊她。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直女。”于夏选择重新回答这个问题。


    “你们关系很好吗?”


    “还行。”


    于夏不知道郑韫怎么对陈竹感兴趣了,只能有问必答。


    “我听她好像很了解你家里的事情,”郑韫不带情绪地讲,“我都不知道。”


    “她也是今天刚知道……”于夏顿住了。


    她意识到,郑韫可能不是对陈竹感兴趣。


    “你吃醋了吗?”


    于夏手指重新按上郑韫的腰,轻轻一挠,郑韫痒得翻了个身躲开,正视于夏。


    “有那么明显吗?”她语气幽怨。


    于夏侧躺下,靠在她身边,小声答:“没有,就是闻着酸酸的。”


    郑韫恼怒地侧过身,和于夏脸贴在一起,望见于夏无辜的眼,心底那点恼“唰”一下散开逃逸。


    “我可以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郑韫又问。


    于夏手心贴在郑韫的腰肢上,轻轻摸索,薄肌紧绷。


    郑韫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应当是紧张的,她的教养不允许她探听别人不曾提过的私事,但她实在太想了解于夏了,才会拐弯抹角开口问。


    “我把我家里所有人拉黑了,拉黑前还在群里阴阳了我妹妹,她找到我大学朋友那里讲我的不是,我朋友骂了她一顿。”于夏言简意赅概括电话里的交流。


    “骂得挺好的,”郑韫连具体的事情都没了解,直接站队,“能惹你生气的能是什么好人。”


    于夏唇角微微翘起。


    她跟郑韫说了整件事,从她离开家到今天发生的一切关于家里的事。


    她说她拉黑所有的亲戚,郑韫惊呼一声说她好果断。


    她讲她阴阳怪气的内容,郑韫笑意盈盈夸她好会骂。


    郑韫听她讲,语气是夸赞,眼底尽是心疼。只是一个暑假就这样,不知道从前都过的什么日子。


    于夏贴在她的手臂,轻声开口:“于念挺可怜的,身体不好,我爸妈不允许她一个人出门,大多时候只能在家里待着。”


    “她再可怜,也不该这样对你。”郑韫将于夏的碎发勾起来放在耳后,指腹贴在下颌线上摩挲。


    “我不生气,就是烦。”


    “你只有这么大的时候,”郑韫比了个大概的高度,“肯定很委屈。”


    于夏垂下眼眸,竟有些不敢看郑韫,半晌,她说:“我已经忘了。”


    郑韫捏她的脸蛋:“忘了好,以后她打电话找你,我帮你骂。”


    想到郑韫骂人,她没忍住笑意:“不用了。”


    “为什么?”郑韫觉得于夏看不起自己的骂人实力。


    “你骂人像撒娇。”


    于夏说完就打了个滚,翻身起床,往门外跑。


    “夏夏!”郑韫也跟着爬起来,鞋都顾不上穿开始追她。


    于夏一打开门,正好同上楼的小七对上视线。


    “大中午在这玩老鹰捉小鸡呢?”小七错愕地问道。


    郑韫没收住力度,撞在于夏背上,探头看见小七,又跑回去穿鞋。


    “增加运动量,”于夏胡乱编造,“怎么了?”


    “吃饭了!我以为你们俩出去吃了,结果大门反锁都没开,发消息给你俩也不回,我上来叫你们,”小七催促,“赶紧的,一早上不吃东西不饿吗?”


    小七这么一说,于夏才觉得自己肚子空空的。


    两人快速换好衣服,下楼吃饭。小九穿着睡衣,头发扎了个凌乱的马尾,抱着碗饿虎扑食。


    一顿饭结束,小九满足地靠在椅背上,拍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感叹:“能吃是福啊。”


    她饭吃完,话就多了起来。


    “我刚刚说你们俩可能在白日那个啥,让小七不要打扰你们,小七说昨天那么累,哪里有时间搞这些,”小九崇拜地看向小七,“还是小七了解。”


    于夏和郑韫心虚地对视一眼。


    饭后,小七收拾碗碟去厨房,小九呆滞地靠在椅背上,饭后血糖升高,小九又发困了。


    于夏和郑韫见状,打算回楼上商量下午的安排,就听见“啪”一声。


    小九左右开弓拍响自己的脸蛋,猛地起身,强打起精神:“我们来拆礼物吧!”


    午后艳阳高照,酷热交加,隔着玻璃都能察觉外面蒸腾的气温。


    小七把碗碟放进洗碗机后走出来,看见小九跃跃欲试的模样,好笑道:“你的礼物都是她们包的,有什么她们不知道的礼物?”


    小九挑眉:“应该有吧。”


    小七想到什么,她拍拍于夏的肩膀:“我去给你们倒水。”


    于夏也有点好奇,她和郑韫亲手包装的东西里,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


    几分钟后,于夏见到了小九口中她和郑韫不一定会知道的礼物——一整个纸箱的漫画书和小说。


    小九从箱子里一摞一摞往外拿,如数家珍:“这个作者画风好故事精彩,最重要的是——”


    她话音骤停,会心一笑,颇有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意味。


    于夏莫名其妙地从小九手里接过两本漫画书,翻了两页,耳后倏然窜起燥热,她打算合上的时候,小七刚好端着水过来,一眼瞅见内容。


    “还挺会翻,小九当时追漫画的时候作者经常卡在这种时候不画了。”


    郑韫凑过来,三个人都盯着摊开那页。作者画风的确优秀,女主人设美型,对得上封面上宣传的“人气火爆”。


    只是女主美则美,于夏翻开的那页刚好是女主躺在床上,重点部位打了码,但在场两对情侣,没人不懂这个姿势。


    “啪”地一下,于夏直接合上。


    “为什么不画了?”于夏生硬接话。


    “为了防止读者太兴奋晚上睡不着觉,缓一缓,我怀疑是她自己画得太上头了。”


    小九还在纸箱子里掏,边掏边回答于夏的问题,又拿出点本书,刚想递给于夏,看见于夏微垂的眼睫下淡淡的粉,她疑惑发问。


    “你不会也睡不着吧?”


    “……我睡眠质量很好”于夏恨自己不能戴张面具隐藏自己的真实表情,她转移话题问,“你手上是什么?”


    “这个啊?”小九晃了晃,“是个我蛮喜欢的作者的新作,就是那个……”


    她目光望向郑韫:“就我上次借你那本《霸道Alpha爱上我》的作者,她新文蛮好看的,还是追妻火葬场,我当时追连载的时候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于夏实在不能懂什么叫看小说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她贫瘠的网络文学阅读经验无法支撑她共情,大眼瞪大眼,和小九面面相觑。


    “你不信?”小九誓死守护她钟爱的作者,直接强硬把书往于夏手里一递,“你看了就知道了。”


    于夏一手拿着漫画一手拿着小说,她又看了旁边憋笑的郑韫,无情拒绝:“我不看小说和漫画。”


    小九冷哼一声:“你之前问我上本剧情了。”


    于夏沉默几秒,反驳:“上次是意外。”


    “你更早之前还说你打算雨停了退房走呢,”小九从纸箱子里翻出最后一本漫画,摞在茶几上,睨于夏一眼,“还不是跟郑韫两个甜甜蜜蜜恩恩爱爱美美留下了。”


    她一串叠词词压得于夏无力反驳,求助般望向郑韫,郑韫忍笑道:“我想看。”


    于夏深吸一口气。


    郑韫是老婆,不可以置气。


    小九是朋友,不可以置气。


    她低头看着手上两本外装精美的书,叠在一起,无声表达自己的抗拒。


    她跟自己置气。


    郑韫见状,靠过来,贴在她耳朵边小声讲:“学习资料。”


    几个字讲得像是课外上补习班的老师偷偷摸摸发内部资料一样,于夏觉着她俩不怎么需要学习资料,紧绷的肩膀倒是逐渐松了下来。


    插科打诨几句,小九强行赶走的睡意重新找上门来,正是午后好眠时间,小九抱着抱枕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揉眼告别:“我睡觉去了,你们记得好好保管我的书。”


    她眼睛都睁不开了还努力瞪于夏:“尤其是你于夏,不要对我的书公报私仇。”


    小七跟在她身后,朝着俩人揶揄道:“不懂的可以问我,两本我都是陪小九追完的,剧情全都懂。”


    郑韫不耐烦地摆手:“看个小说漫画能有什么不懂的?”


    说罢她恍然想起什么,对上于夏幽幽的目光。


    “……”郑韫闭上了嘴。


    于夏埋头往楼上走,郑韫跟在她身后追,两人蹭蹭蹭上楼。


    “夏夏,我没有暗示你的意思。”郑韫在门口堵住人,哭笑不得地解释。


    “没关系,”于夏抓着她的手腕按在墙上,微微俯身,贴在郑韫耳边轻声讲,“我相信郑老师好好会教我学习资料的内容。”


    空气的小灰尘在阳光下飘散,午后斜阳晒得空气都燥了起来,刮进来的风还有邻居家洗衣液的清香。


    穿堂风拂过两人的脸颊,飞舞的发丝交缠。于夏望进那双透亮湿润的眼睛,郑韫圆润的唇一张一合,声音宛如天籁,口齿清晰带着迷惑地问:


    “夏夏,这是你在‘学习资料’里新学的内容吗?”


    于夏气得夺门而进——


    作者有话说:陈竹不是直女,cp在下一卷。


    第29章 第二十九个夏天


    于夏本来以为于念的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想到还有后续。


    晚饭前于夏微信弹出一条新的好友申请,她没当回事,按灭屏幕跟着郑韫一起下楼吃饭。


    下楼时小九和小七正在商量过几天上哪玩的事,上次是打算去隔壁城市参加火把节,小九今天琢磨了一下,她不怎么喜欢火,小时候做饭被灶火燎过头发,家里还没人,她吓得把头浸在水缸里,还被家里人怪罪浪费水,实在不算美好的回忆。


    和小七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去了,免得玩不开心出门白玩。


    郑韫和于夏下来后她询问了两个人的意见,于夏对去哪里玩都没所谓,只要和郑韫待在一起就行。


    郑韫思考了一下,她提议:“要不再晚点去南桥玩,我正好顺路返校。”


    小九睨她一眼:“于夏又不顺路,咋了,到时候再送她回校?”


    于夏拉开凳子坐下,接话:“我学校开学晚,不着急。”


    郑韫今年研一,1号报道,于夏学校一向是老生晚一周到校,她并不着急回学校。


    “南桥有什么好玩的?”小九没去过南桥,好奇地问。


    “南桥的江景不错。”小七替她夹菜。


    “还有几条文化路,”郑韫想了想,“我记得还有个巨大的二次元基地。”


    小九眼睛一亮:“我好像有点印象。”


    “还有亚洲最大的游乐园。”于夏补充道。


    于念当时心心念念要在生日的时候去,结果生日前发起高烧进了医院,生日出行泡汤,等于念好起来的时候已经开学了。


    她全寄宿,没去,家里人给于念请了假,三个人幸福美满去打卡,于夏朋友圈刷到于念晒图才知道。


    当然柯芊女士事不会做得太绝,她在游乐园里买了好几个于夏根本不喜欢的玩偶回来送她。


    现在想起来还是反胃。


    于夏失了胃口,有一口没一口咀嚼,味如嚼蜡。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目的地就定了下来,打算八月底给于夏过完生日就启程。


    小九拍着胸脯讲,她一定要做个攻略出来,小七说她的攻略从来没用上过,每次都是下飞机刚到酒店就先睡上一天一夜,然后开启想到什么晚什么模式。


    饭后,郑韫回楼上去换衣服,于夏等着无事,拿出手机,想起那条好友申请。


    因为刚上大学被投过好几次表白墙,微信号出现在评论区到处传播,于夏不堪其扰,只留下手机号添加。


    能在微信找上她的,就只能是熟人了,不难猜出是谁有她的手机号,却没有她的微信好友。


    索性郑韫没下来,于夏通过了好友申请,想看看于念到底要干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来人并不是于念。


    柯芊女士发出第一句话时,郑韫正好换好衣服下来了。


    她今天穿了和于夏初见时的旗袍,踩着素色单鞋,簪子挽起长发,眉目含情,眼波流转,美得毫不费力。


    小七坐在沙发上,最先看见她,打趣道:“重拾热恋期?”


    郑韫过来挽住于夏的手臂,于夏顺势收起手机,酷酷地回答:“每天都是热恋期。”


    郑韫赞同地点头:“本来就还在热恋期。”


    小九不在,小七一个人扛不住两个人的语言攻势,发起投降:“总觉得你们俩谈很久了。”


    走出来,郑韫朝着于夏挤眼:“我单方面吃狗粮的日子终于彻底过去了。”


    八月是夏日狂欢,七月积攒的热气喷涌而出,气温攀升,入夜热度不减,路上的年轻人都少了,只有老人带着小孩,拿着把大蒲扇,沿着河沿一路走。


    于夏和郑韫走在路上,时不时聊几句,于夏总惦记着柯芊的消息,心不在焉。


    郑韫并不恼,她一句话说完,于夏慢半拍接话,她笑意盈盈再接下一段,好像那几秒的停顿并不存在。


    于夏下意识地不想在郑韫面前表露出任何情绪,但烦躁犹如水桶里的水,即使合上盖子,盛满以后仍然会循着任何缝隙流出来。


    在她终于下决心要看一眼柯芊到底发了什么的时候,郑韫打断了她。


    “夏夏,那是什么?”郑韫指着草丛问。


    她们已经走到了上次散步的地方,这边没几个人,夜色沉沉,路灯都比其他地方暗三分。


    于夏循着郑韫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个破麻袋系着绳,还在蠕动,麻袋撞在草丛的绿叶上,簌簌作响。


    肯定是活物,但不一定是什么。


    于夏和郑韫对视一眼,从彼此眼神里读出了犹豫。


    大部分小孩都被家长教过路上的东西不要随便捡,保不齐是什么不好的东西。要是平日,于夏肯定头也不回离开了,今日她却总觉得那袋子里的东西不会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她将郑韫护在身后,小心翼翼凑近,听见了几声微乎其微的幼猫叫声。


    声音太小,在蝉鸣阵阵里几乎听不见,凑到跟前才能听清。郑韫显然也听到了,她皱起眉,担忧问:“小猫?”


    于夏点头。


    几分钟后,于夏从周围找到根树枝,把袋子从树丛里挑出来,打开袋子,是三只小猫和一只大猫。郑韫打开手机闪光,光亮照得大猫微微睁开眼,张了张嘴,一点声音发不出来,身下一片鲜红,小猫身上的毛一缕一缕的,显然刚出生不久。


    于夏深深地皱起眉。


    不知道是谁家这样没良心,一个破麻袋装着刚生产的母猫和小猫就丢了出来,这条路因为路灯昏暗,附近居民很少走,这么热的天,没有水,几只猫不一定能活过今晚。


    “最近的宠物医院在五公里外,我回去骑车接你。”郑韫在手机上找


    “一起走吧。”于夏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等郑韫。


    于夏用破麻袋裹着几只猫抱在怀里,两个人快步往回走。


    郑韫打电话问小七和小九在不在春天里,小七说她们俩在市区里的大超市采购,车开走了。


    二十分钟后,两人回到了春天里,郑韫找箱子的功夫,于夏用手机叫了车。母猫呼吸极其微弱,几乎没了生命体征,于夏抱着她,只能用矿泉水先润湿她的鼻头。


    幼猫比母猫情况稍微好一点,还能动,但也比刚捡到的时*候虚弱不少。


    于夏没有照顾猫的经验,郑韫也没有,找完箱子出来,两个人面面相觑,难得无措。


    几分钟后,车来了,司机一看于夏怀里抱着的箱子,连连摆手:“不好意思啊我猫毛过敏,这单我接不了。”


    于夏不知道司机是真的猫毛过敏还是不愿意搭,她没有多纠缠,只是应了声好,退了单。


    新闻说云城气温马上来到历史最高值,于夏站在春天里门口的行道树下,只觉得热得头晕目眩。平日里只觉得聒噪的蝉毫不节制地鸣叫,誓要在夏天彻底过去前吵回本,于夏怀里的箱子几乎没了动静,她垂着头,无声无息地与那双半睁的猫眼对视。


    “滴滴。”是电瓶车的声音。


    于夏抬眼,和郑韫对上眼。


    郑韫没有换衣服,仍然穿着做工精致的旗袍。为了戴头盔,她摘掉簪子,长发挽在颈后。有几缕碎发自头盔滑落,随着夏夜的晚风摇晃,玉镯荡在手臂上,从旗袍下伸出一条腿支撑电瓶车,有一种怪异的和谐。


    粉色电瓶车还贴着动漫人物的车衣,一看就知道出自小九的手笔。


    “上车,”郑韫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珠,“求人不如求己。”


    于夏戴上郑韫递来的头盔,抱着小猫上了车。


    郑韫对云城的熟悉也仅仅在春天里附近一公里的距离,更远处她也鲜少去,手机在导航,她不敢开得太快。


    好在是工作日九点,下完班的时间,路上人车都不多,郑韫不太熟悉的车技应付得过来。


    更好的是,兴许是上天垂怜,一路绿灯。


    燥热的风从前面刮来,刮起于夏的头发,电瓶车的颠簸让于夏心无旁骛地看路,眼睛一瞥,正好看见后视镜中郑韫专注看路的神情,紧抿着唇,秀气的眉拧在一起,是无言的担忧。


    十几分钟后,两人到了宠物医院。


    夏天中暑的动物不少,里面的医生护士行色匆匆,见郑韫和于夏抱着纸箱子进来,赶紧接过去检查,两人小跑跟上,到医生办公室,医生先初步检查几只猫的症状。


    到这个时候,两人才来得及讲几句话。


    “不要担心,我们尽力就好。”郑韫宽慰她说。


    “……好。”于夏眼前总是闪过那双麻木的眼瞳,仿佛是已经知道自己的命运一般,不再挣扎。


    结果不算令人满意。


    大猫因为生产没有得到能量补充,加之缺水脱水,器官已经出现衰竭症状,三只小猫只活下来一只。


    医生叹了口气:“先办住院吧。”


    于夏头昏脑涨地去交钱,她甚至没看清自己按的是哪张卡。


    护士用小纸盒子装着两只小猫的尸体过来问于夏是自己带走还是医院处理,于夏没说话,接了过来。两只小猫安静地躺在盒子里,闭着眼睛蜷缩起来,还没来得及睁眼看这个世界,就悄无声息死在夏天的夜里。


    护士见于夏情绪低落,出声安慰她道:“流浪猫能活下来就不错了,不用太责怪自己,猫妈妈是只狸花,活下来可能性很大。”


    于夏低声说了句谢谢。


    郑韫跟着医生看完病房,才急匆匆走出来。医院空调开得低,郑韫额头上冒着细细密密的汗,此刻才得闲擦掉。


    她递张纸给于夏:“夏夏,擦一擦身上。”


    于夏后知后觉回神,才发觉自己身上血水混着汗水,黏腻不堪。她将装小猫尸体的盒子递给郑韫,自己去卫生间冲洗,郑韫担心地跟在她身后。


    “我没事。”于夏看着自己白色短袖上斑驳的血迹,无声叹气。


    “你已经做了很多了,”郑韫抱了抱她,“要是没有遇到你,它们都活不下来。”


    “我知道,我就是……”于夏没接着说下去。


    郑韫懂她,所以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她,轻轻拍她的后背。


    要是准备得更多,要是会的更多,结果会不会不同。但人生不是连彩蛋都安排好的游戏,没有人可以准确预料下一秒发生什么。


    郑韫放下盒子,去外面给她倒了杯水,轻声安抚。


    于夏喝完水后疲倦地坐在厕所外的长椅上,用纸巾擦干手臂上的水渍,无声地望着外面的走廊。


    宠物医院人流不少,抱着自家宠物的主人各个步履匆忙,或是担忧或是祈祷,有流着泪的,也有逗自家宠物的。


    她靠在椅背上,拿出手机,正好看到那个连头像都没有的微信号给她弹语音。


    她给郑韫比了个手势,起身去外面接这个电话。


    接下电话前她想了许多柯芊给她打电话的理由,譬如生日礼物有什么想要的,又或是旅游归家时能不能给于念带当地特产礼物,唯独没想到,柯芊女士会用一种极其严肃的口吻,要求她同于念道歉。


    “因为你和你朋友的行为,念念今天一直在哭,说她活着不如死了……”柯芊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


    于夏耳畔好像有一千万只鸭子在嘎嘎大叫,先是不同频率,最后趋于一同,锐利的高分贝声音让于夏太阳穴突突直跳,忍着恶心回:“你让她给陈竹发消息的?”


    柯芊声音停顿了一下,回答:“没有。”


    “她想尽办法去骚扰和离间我朋友,被我朋友骂了难道不是自找苦吃?”于夏胃部翻江倒海,她觉得自己可能是中暑了,也可能是单纯被气得血流翻涌,她移步到垃圾桶边,按着胃,压抑火气回道。


    “念念她身体不好,你做姐姐的让着她一下不可以吗?”柯芊女士的教养不允许她大喊大叫,语气里难掩愤怒,“你之前不是做得挺好的吗?”


    于夏眼前黑一阵白一阵,她可以笃定她是中暑了,但她竟然还能强撑着和柯芊继续斗嘴,她冷笑道:“我没让着她?”


    柯芊女士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于夏什么也没干,但于念哭得一直在干呕,柯芊心疼地拍拍她的背,强硬道:“我看你朋友圈了,你在外面过得挺开心,念念只能在家里玩,你还斤斤计较。行了,你道个歉就行,不然我停你卡了。”


    于夏刚想说自己什么时候用过家里给的卡,忽然想起刚刚付账时好像点错卡了。她想笑,想把钱打给柯芊,但她什么也看不清。


    电话那头,于念终于哭得呕了出来,柯芊一急,几乎是怒吼地问:“让你道个歉怎么了?”


    于夏压根没听见这句话,她眼睛闭上前最后听见的声音是郑韫一路跑过来接住她,带着哭腔喊她名字的声音。


    她心里那点气一下散了。


    就算天塌下来,郑韫也会陪她躺在一起。


    *


    再醒来是在医院,郑韫趴在她身边,脸上的担忧浓郁得像是夏天的乌云,头见她醒来才消散开。


    小七和小九坐在旁边,正在手机上斗地主,小九没看到她醒了,看到小七打错牌的时候不敢吭声,一个劲地怼小七胳膊,直到郑韫开口,小九才终于爆发出一句:“小七,你的牌打得太臭了!”


    小七无辜道:“可是我是地主。”


    小九语塞。


    于夏望着天花板,听郑韫讲她晕倒以后的事情。


    她刚晕过去小七和小九正好到宠物医院,开车送她的路上听郑韫说了几句。她的手机电话郑韫直接挂了,后续对面再拨来的时候郑韫正在外面缴费,是小九接的。


    这次不是柯芊,是于东海。


    小九听对方的意思还以为是于东海给于夏气晕了,嘴上一点没客气,怼了一顿,郑韫缴费回来听到小九说的话,哭笑不得。


    “于夏不好意思啊,”小九摸着脑袋道歉,“我不知道他是你爸,我以为是哪个神经病来着,他一张嘴就说你妹妹呕吐你就装晕,是不是长脾气了,我就没忍住。”


    于夏揉了揉眉心,她这个爸其实很少参与她同于念的事情,大部分时候都在隐身,但只要一出现,就会激化矛盾,实在是家庭关系搅屎棍。


    冰冷的药水输进血管里,于夏胃里的恶心感褪去,她摇摇头:“你骂得挺好的。”


    小九吐了吐舌头:“他上来那副了解一切的样子有点恶心,我实在没忍住。”


    她接过郑韫递来的手机,把柯芊的微信号拉出来,将两只猫的医疗费全数转回去。


    她手背上扎着针,却毫不在乎,噼里啪啦打了几段字,动作大到血液开始回流,红色液体倒流进细小的输液管,郑韫皱着眉头按下她的手机。


    “有什么事情晚点再处理可以吗?”郑韫今晚眉头就没舒展过,她白皙的手指按在她于夏手背上,微微用力,压住针头,细细密密的疼让于夏一下清醒过来。


    郑韫已经奔波一晚上了。


    于夏听话地收起手机。


    “大猫指标还没下来,医生说还要住院一段时间观察,小猫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虚弱。”郑韫跟她讲今晚的正事。


    “两只小猫的盒子我们带着的,回去的时候埋在春天里后面的花坛里就好。”小九眼睛里是顺子,耳朵倒是尖。


    于夏乖乖地听郑韫的安排。


    “天气太热了,最近少出门吧,我看天气预报还没到气温顶点。”小七叹气,叮嘱道。


    于夏从上中学开始再也没有体会过中暑的感觉了,她认为小九的猜测不无可能,她有可能真是被气晕的。


    柯芊女士的消息弹了一长串,于夏只看不回,郑韫不准她动弹,她就不动弹。


    十几条绿色消息弹出,于夏漠然地看着。柯芊极少会像今天这样同她讲话,有时候柯芊自己也觉得自己偏心,会在无用的地方去弥补她。


    人的精力就那么点,花了太多在一个人身上,另一个人只能得到漏出来的。


    于夏以往总是得到漏出来的那点好,柯芊但凡花点心思在她身上,她就会觉得受宠若惊。


    可真的遇到过会将所有精力花给自己的人以后,以前得到的就不够看了。


    于夏看着柯芊关心她的身体,问她现在在哪里,有没有人照顾,又道歉,说刚刚不该吼她,也不用给于念道歉了,让她先照顾好自己。旁敲侧击打听于夏到底在跟谁玩,朋友圈发的东西是什么意思,以前不幸福吗?


    最后几句,是柯芊女士发来的5200转账,以及小心翼翼地询问。


    “回来过生日吗?”


    于夏非常想笑,每一句话她都觉得嘲讽。她一句话没回,将柯芊女士重新拉入黑名单。


    郑韫按了呼叫铃,护士进来拔针,三个健康的人和一个虚弱的人一起回了春天里。


    一夜的奔波,郑韫已经累得没力气了,挖坑的任务就交给了小七和小九,郑韫和于夏监工。


    春天里后面有个长长的花坛,小九和小七不是喜欢花的性格,后面就偶尔种点小葱。


    从工具房找了把铁铲,挖了个大坑,小九放下小猫时叹气:“下辈子不要再当没人要的小猫啦。”


    小七和小九都不养宠物,没什么能一起下葬的,只能直接填土。


    于夏余光瞥见郑韫疲惫的神色,像朵被晒焉的栀子花,花瓣尖蜷缩起来,恹恹的。


    回房间后,郑韫困得连打三个哈欠,于夏因为昏迷后睡了一觉,反而有精神得多。


    郑韫困顿地倚在于夏身上,撒娇:“夏夏能帮我洗澡吗?”


    于夏盯着手背上的针孔,在想现在能不能沾水。


    “算了,我的娇气夏夏,等下洗澡又晕过去怎么办,”郑韫蹭了蹭她的脖颈,“要我给你洗吗?”


    于夏刚想回答,郑韫声音愈发的低,几乎要睡过去了。


    不洗澡睡觉是不现实的,即使于夏不嫌弃,郑韫一身的汗,入睡也不会舒服。


    答案只有一个。


    她轻轻拍醒郑韫,环着她的腰,解开旗袍的扣子。长裙滑下,落在地上。


    手上的玉镯和戒指也悉数摘下,于夏做的很认真,她干的时候,郑韫就坐在她腿上,靠在她肩上眯着眼睛小憩。


    全部剥落完后,于夏才半抱着人进了浴室。小民宿没有浴缸,郑韫只能站着,任由于夏动作。


    手指游走过肩颈,划过曲线翘起的地方,于夏心无旁骛地揉搓,完全是把郑韫当澡堂客户对待了。


    郑韫本来困得不行,于夏几个动作,她又清醒过来,哭笑不得地问:“于师傅,你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嗯?”于师傅专心得可怕,没反应过来郑韫在讲什么。


    “以前是澡堂搓澡师傅第一名吗?”


    “无师自通伺候你。”


    于夏是穿着衣服替郑韫洗澡的,洗完自己一身湿得差不多了,她拿着浴巾把郑韫包起来,推出门外。


    白上衣上沾着血渍,衣服是不能要了,她随意一脱丢在地上,郑韫折返,上下打量,饶有兴致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于夏头也不抬:“不用客户帮忙。”


    等到彻底洗完出来,郑韫已经半睡半醒了。于夏蹑手蹑脚上床,郑韫几乎是立马贴了过来,拥住她。


    “夏夏,还好你没事。”郑韫贴在于夏的肩上,深吸一口怀里温热酮体的清香,心慢慢定下。


    “对不起。”于夏抱着她,轻声道歉。


    “不用对不起,我只是怕……”


    静谧的夜助长互诉衷肠的欲望,郑韫贴在她耳朵边,补完了这句话:“我怕你有什么事情,我来不及赶到。”


    郑韫昏昏沉沉睡过去,于夏脑子里想的却是:


    这辈子好像真的要套在郑韫身上了。


    第30章 第三十个夏天


    正如气象台预测,云城气温直线上升,从七月下的三十出头一路涨到接近四十,高温预警每天一个,天上的云像锅盖,扣在云城上方,加大火力蒸煮。


    有了前几天于夏晚上出行中暑的事后,郑韫三令五申不准她白天出门,即使于夏再三保证那天是个意外,多半是被电话那头气的,郑韫还是不松口。


    在郑韫的监督下,于夏提前过上养生生活,连冰水都不给喝了,每天抱着郑韫泡好的枸杞水咕噜。


    后果是,两个人起得越来越晚。


    没事干的时候,两个人就躺在床上,看电影,看小说,看漫画,以及聊天聊地。


    那天的事情郑韫从头到尾了解一番后,摸着她的头,想了半天,憋出一句:“他们真不是个东西。”


    郑韫不会骂人,最狠的话莫过于此。


    于夏躺在她身侧,空调气温开到16,房间是冷的,被窝里温热,郑韫的腿搭在她身上,令人安心。


    “她比我招人喜欢,”于夏盯着天花板,无波无澜地讲,“从小身边人都更喜欢她。”


    于夏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不是只有她和郑韫遇见,而是于念和郑韫先遇见,这段故事会不会截然不同。


    “上次不是说过我只喜欢你吗?”郑韫翻身,趴在于夏身上,抬着头看她。


    直说心里话显得像她不信任郑韫,可从小到大的经历让她时不时后背一凉,难以安心。


    “还是你觉得,如果我们三个同时遇见,我未必会选你?”郑韫抚摸着于夏的头发,顺着耳发摩挲脸颊。


    “有可能吧。”于夏不敢直视郑韫的眼。


    “我觉得,大家不是不喜欢你,而是不敢跟你讲。”郑韫压在于夏身上,讲话时胸腔起伏,于夏可以清晰感知,两个人隔着咫尺距离交流,分享最心底的话。


    “而我恰好比较幸运,能被你看上。”郑韫接着说。


    “喜欢你才是正常的事情。”于夏望进郑韫的眼,郑韫浓密纤长的睫羽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肌肤,平日里桃花眼不见风情,只有如沐春风的温柔。


    郑韫好得人尽皆知,她想不出谁会不喜欢她。


    “小七还在家里的时候有不少狐朋狗友,家里都是做生意的,孩子自然八面玲珑,跟谁都能聊几句还不让人讨厌,就是你说的讨人喜欢。”


    “小九也不爱交朋友,你没发现她跟其他房客聊天都淡淡的吗?”


    “还有你的好朋友,叫陈竹是吗?”郑韫问道。


    “嗯。”于夏应声。


    “你不讨好大家,大家仍然愿意同你做朋友,说明你自己本身就很好,做自己就很有魅力了。”郑韫跟哄小孩一样哄于夏。


    于夏怔愣地看着郑韫。


    郑韫坐起来,狡黠一笑:“我不一样。”


    酷热的夏天午后,路上不见几个行人,连蝉都叫不动了,洒水车路过,冷水泼在沥青路上,蒸腾起水雾。


    太阳照不进房间,窗帘将阳光挡得严严实实,一丝光透不进来。


    郑韫为自己的“不一样”付出了代价。


    于夏今天戴了郑韫送她的檀木手串,起先只是冰凉的触感刮过小腿,郑韫下意识瑟缩,于夏太了解她了,郑韫还没来得及挣扎,就被于夏按住了。


    淡淡的檀木香混合着清甜黏腻的香味,于夏半只手都滴着水,滴滴答答,顺着手臂弧度浸润手串。


    郑韫像溺水之人,像攀住唯一的浮木,而于夏就是泼天的浪,劈得她无处可逃,无助发抖。


    海浪一波更盛一波地猛烈,郑韫连最后的浮木也抓不住了,开始剧烈挣扎,于夏收了手。


    正当郑韫以为自己终于逃过一劫的时候,瓢泼大雨降临。于夏掐着她的下巴吻下去,让她在气都没匀顺的时候又被迫接受新一轮的狂风暴雨。


    于夏在此事上算不上温柔,甚至有点粗暴,郑韫却是受用的。


    在无助沉浮时,她迷迷糊糊睁眼,看见的是于夏眼里溢出来的占有欲,无法言语,只能身体力行,在行动力表现出来。


    于夏的唇印在郑韫肩头,送她最后一波风浪,往前,便是金光璀璨,光明坦途。郑韫抱着于夏,几乎快要昏迷过去,朦胧中听见微哑的嗓音,极低的音量,停在她耳边,一句轻声的“爱你。”


    再然后,她就睡了过去。


    *


    再睁眼,已经是黄昏时。


    于夏不在房间里,房间里没开灯,窗帘拉开一角,光照进来,落在放在茶几台面的手串上。郑韫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起床准备找于夏在哪。


    也是这时,于夏推门进来了。


    她额头有汗,一身热气进来了。


    “夏夏。”郑韫不爽地眯眼。


    “嗯?”于夏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不是说好白天不出门吗?”郑韫嘴上不满,手里端着刚接好的水递给她,又给于夏擦汗。


    “在河边学了会儿电瓶车,那边晒不到太阳,不热的。”于夏乖巧解释。


    她快20年的人生里只在郑韫面前装过乖服过软,郑韫格外吃这套,每当她表现出乖巧的模样,郑韫立马心软。


    这次也不例外。


    “学电瓶车干嘛,嫌弃我的车技吗?”郑韫没再抓着这件事不放,她替于夏擦完汗,盯着于夏喝完一整杯水,才接话。


    “我也想载你。”于夏继续乖乖回答。


    事情还要从郑韫睡着后于夏拿着换下的床单去楼下清洗说起,小九难得没睡午觉,抱着薯片在大堂看电影,薯片嚼得脆响。


    见于夏下来,她问:“今天要去看猫猫吗?”


    于夏点头。


    大猫的情况时好时坏,送去第三天又下了次病危,两个人大半夜跑过去签字抢救,陪了半宿,天快亮的时候才回去。


    因为这一茬,郑韫和于夏每晚天刚黑就骑着小电瓶去看两只猫猫。


    “郑韫载你吗?”小九转头看于夏,余光却一直盯着电影画面。


    于夏没骑过电瓶车,只会骑自行车和开车,要她自己她还敢直接上路,但带着郑韫她就没这么勇敢。


    “嗯。”于夏应了。


    “你知道吗?”小九神秘兮兮地朝她招手,“郑韫之前也不会骑电瓶车,她之前自己出去租房带行李走,第一次骑车上路,可吓人了。”


    “我们说要开车送她,她说要自己来,学了俩小时硬是学会了。”小九回想当时的情形,郑韫学个电瓶车都学出了誓死如归的信念感,她还有点后怕。


    于夏也回想了一下。


    那天要是郑韫不会骑电瓶车,她们还要继续等车,再遇到不愿意搭的司机,可能最后两只猫都救不下来。


    思及至此,她下了决心。


    “我要学。”她说。


    小九喝着水呢,差点呛到自己,她咳嗽两声把水吞下去,惊疑不定地看向于夏,问:“你俩有一个人会不就行了?”


    于夏不想再经历一次无能为力了,她没同小九解释,在前台拿上钥匙,打算自力更生学习一下。


    学习之时还不忘郑韫的要求,专门推着车去了个阴凉的地方练。


    小九戴上遮阳帽和墨镜,穿着防晒衫,抱着杯冰镇果汁,放下小凳子,打算观赏一下于夏学习骑车的英姿。


    结果一杯果汁还没喝完,于夏就已经能骑着车熟练拐弯了。


    小九觉得没意思,搬着凳子打算回去,见于夏骑车骑得正欢,她提出让于夏载她一段看看技术。


    于夏没直接答应。


    她本来想让郑韫成为第一个坐上自己电瓶车后座的人,但联想到自己刚开始学习,不太熟悉,又同意了。


    小九刚上车,听完来龙去脉,无语极了:“合着我来当小白鼠了。”


    于夏无辜道:“是你提出的。”


    小九没话说了,好奇心害人,她自愿的。


    于夏虽然是新手上路,骑了十几分钟也算平稳,绕了一大圈,去菜鸟驿站拿了快递,绕回春天里,正好遇到出去买菜回来的小七。


    “大夏天的你俩真是闲的没事干,这么热出去兜风。”小七把手里刚买的小蛋糕递给小九,催两人进屋。


    冷气迎面而来,小九哆嗦了一下,小七跟走在最后的于夏说:“郑韫要是知道你下午跑出去,你又要挨训了。”


    “你不说我不说,我上去洗个澡就好了。”于夏坦然串通小七小九替她隐瞒。


    于夏估摸着她下来没多久,往日郑韫总要睡到入夜,今天应该不会例外。


    “郑韫不会问你下午怎么突然洗澡吗?”小七问。


    小九脱完身上的防晒衣帽,戏谑道:“下午刚洗过床单呢。”


    小七意味深长:“原来是这样。”


    于夏算盘打得蛮好,条条框框都盘算好了,没想到最近食补得厉害,精力充沛,郑韫提前醒了。


    她略去自己同小七小九串通的一茬,跟郑韫交代清楚自己下午做了些什么,郑韫摸了摸她的额头,又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神,确认她没什么事后,才放她去洗澡。


    晚上吃完饭,例行看猫时间。


    往日里都是郑韫载于夏,今天于夏刚学习了新技能,郑韫让于夏来做司机。


    于夏有点犹豫。


    “你下午不是搭了小九吗,载我应该没问题吧?”郑韫问道。


    “不一样。”于夏望着郑韫,眼神清澈。


    “哪不一样?”郑韫没反应过来。


    小九出门丢垃圾呢,冷不防听见了,气得乐出声:“她怕搭你翻车,死要面子。”


    她丢完垃圾潇洒转身离开,留下耳根子发红的于夏和忍着笑意的郑韫。


    “真的吗夏夏?”郑韫有心挑逗她,于夏就差捂着耳朵逃离现场了。


    “那还是我来吧,这条路我比较熟。”郑韫见于夏快钻进地里了,终于放过她。


    “我应该可以。”于夏下定决心。


    郑韫自然没有异议,她坐上后座抱住于夏的腰,靠在于夏的后背上,年轻鲜活的心脏跳动,震动声回荡在胸腔里。


    “出发吧夏夏!”郑韫搂紧于夏的腰,小电动车一下窜了出去。


    刚入夜的风都是发烫的,绿荫树上,远方天边还有一条白线,逐渐远去。


    于夏无暇顾及其他,她全神贯注心无旁骛地看路,生怕一个不注意连人带车摔了。


    直到一个红绿灯她停下,身后人猛滴贴在她后背,她才惊觉自己出了一身汗。


    “放轻松夏夏,你做得很好。”郑韫从包里找出纸,在红绿灯交替这一分钟里替她擦点额头上的汗。


    于夏是挺紧张的,她自己出事就出事,后面还载了个人。


    好在天气实在太热,路上车上人少,闪烁的红绿灯下,只有零星几辆车和几个人。


    “你不怕吗?”于夏忍不住扭头问。


    “你坐我后座怕吗?”头盔下的眼睛亮亮的,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我不知道你不熟。”绿灯亮起,于夏来不及听郑韫的回答,连忙起步。


    “骗人,”郑韫心情不错,语气脆生生的,“我加速的时候你抓我的手臂可紧了。”


    于夏充耳不闻,权当风太大听不清。


    “你都不怕我怕什么,大不了……”她话没说完,尾音消散在风中。


    于夏大概知道郑韫想讲什么,又为什么不说。


    好奇怪,明明认识就一个来月,她和郑韫却已经能轻易猜中彼此的想法。


    无非是,大不了两个人殉情。


    可就像她不愿意郑韫有任何闪失一样,郑韫也不愿意她有。人在路上,有些话就不能够讲出口。


    陈竹说,这叫避谶。


    车到宠物医院门口,于夏摘下头盔,正好遇到护士小姐遛狗回来,同她们俩打了个招呼。


    “来看猫猫啦?”护士小姐推开门,小狗撒欢跑进去,冷不防被绳子勾住,只能在原地蹦蹦跳跳。


    “劳烦你们照顾。”郑韫客客气气回应。


    “分内事,”护士笑眯眯的,“今天情况好很多啦,小猫差不多能出院了,你们是自己照顾还是找领养?”


    护士小姐对她俩印象相当不错,两个长得漂亮精致的女孩,抱着两只猫一点形象不顾地冲进来,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家里的小猫,后来才知道是被遗弃的猫。


    这一行做得久了,认识不少做流浪猫救助的,好人多,坏人不少。她之前见过一个男网红,长得人模狗样的,抱着一只脏兮兮的骨折小猫来看病,当着手机镜头表现得格外担忧,镜头一关,就不耐烦地问他粉丝多少能不能免单。


    因为视频流量没起来,那只小猫最后被遗弃在医院里,医生说多半是人为的,她不可避免地猜想是有人为了流量干的。


    但郑韫和于夏进来的时候,一个穿着做工精致的旗袍,另一个身上白t蹭得全是血水。两个人急匆匆地问情况,问完又火速把钱交了,还带走了小猫的遗体。


    后面每天都来看猫猫,半夜下危急也来得很及时。


    实在是人美心善的代表。


    “这么小的小猫找领养会不会不太方便?”郑韫迟疑。


    于夏正弯腰看笼子里的小猫,巴掌大的小猫,猫刚长顺,遗传它妈的美貌,叫声细细的,要找领养会很容易。


    小猫恢复了生气,活泼乱叫,于夏伸手指进去,小猫爬着就去抓她的手指。


    “是不太方便,太小了,还要定时喂奶呢,”护士把狗塞进狗笼子,解答道,“不过这只小猫和它妈妈好找家,领养群里蹲长毛狸花的家长很多,有几个有照顾幼猫的经验。”


    要是在学校,于夏还能出去租个房子养,在云城山高路远,开学后她没办法照顾,郑韫是一样的情况,小七小九同居这么多年没猫没狗,想来是不喜欢养宠的,只能领养出去。


    “钱不是问题,”郑韫温声细语,“驱虫疫苗绝育的钱我们都可以出,只要能找到对它俩好的家庭。”


    小狸花穿着白袜子,在尿垫上勇当爬行冠军。一直在追于夏的手指。


    “那我这边就先发领养信息,我初步审核一下,有合适的你们见见?”护士小姐询问。


    “好。”


    郑韫送走护士,蹲下来仰视伶俐的小猫。


    小猫拳头大的脑子没有烦恼,医院有奶喝有粮吃,还有乳母舔毛,它的生活十分滋润。


    郑韫和于夏又去隔壁病房看猫妈。


    医生说再过一周就能出院了,出院前还要再做个绝育手术。


    猫妈还扎着输液管,比刚送进来的狼狈模样精神许多,性情温顺,郑韫伸手去逗她,她只是过来轻轻蹭。


    郑韫忍不住叹气:“太没良心了,这么可爱的猫都舍得丢。”


    于夏不置可否。


    “要不是太远了,坐高铁都要六个小时,我真带走了。”郑韫怜爱地看着猫妈。


    “寄养出去始终不如自己看着放心,”郑韫又叹气,“我都觉得她是我女儿了。”


    于夏同样觉得,有心无力。最好的办法是小七和小九养猫,等大猫身体好点,小猫再大一点,她们来云城接走。


    但照顾幼猫是一件劳心伤神的事情,正因为是朋友,她们不愿意开这个口,让小七和小九难做。


    “你算她的再生母亲。”于夏冷不丁回道。


    “你抱了她一路,你头等功。”


    猫妈趴在垫子上,掀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的两个漂亮女人,又闭上了。


    出来后护士又交待了她们几句话,猫妈年龄不大,小猫长得可爱,领养群里已经有私聊她的了,过几天周末会一起来看猫,因为猫是她们俩救助的,医药费也是她们俩出的,她们有权决定两只猫的去留,也就是领养家庭。


    于夏和郑韫对此没有任何意见。


    出医院后,两个人没有着急骑上小电瓶回春天里。


    “要不找个愿意两只一起收养的家庭吧,”郑韫思索,“要照顾小猫的话,一般都有原住民,多两只好像又*多了。”


    “分开的话又好残忍。”郑韫望着天。


    小城市的天依稀可见几颗星,郑韫惆怅地续话:“它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宝宝,能尽量一起的话,还是在一起吧。”


    “还有几天,可以筛选出好的领养家庭。”于夏心里在盘算另一件事。


    算算,把猫寄养出去,她们差不多就该回学校了。


    开学以后,就没有办法天天黏在一起上下班了。


    于夏有点惆怅没能早点遇见郑韫,她的大学志愿或许还有其他选择。


    “算了,先不想了,回家吧!”郑韫从台阶上蹦起来,去戴头盔。


    回去的路上,于夏轻松不少。


    到春天里的时候,小七和小九出门散步了,客厅留了一盏小灯,盈盈亮着。


    两人手牵手走过,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白墙上,映出一双黏在一起不分开的影子。


    刚进房间,河边路灯投在墙壁上的灯起到一个装饰作用,呼吸喷薄的距离,于夏才勉强看得清郑韫的脸。


    柔软的唇,挺翘的鼻头,接吻的时候长睫抚过她眼睛,痒痒的。


    一吻毕,郑韫抓着她的手腕,不满问:“我送你的手串怎么不戴?”


    于夏想起的是郑韫下午潮红的脸,推拒她的手,还有蜷缩在一起微喘的模样。


    好在天够黑,郑韫只能看清她的轮廓。


    “下午打湿了,晾在外面了。”于夏说。


    “洗澡没摘吗?”


    “不是。”


    “那怎么会打湿……”她终于想起来了。


    “你说,”于夏了悟她的停顿,凑在郑韫耳边,缓慢开口,“佛祖会怪罪我们吗?”


    开过光的手串,浸润情.欲的气味,神圣意味的的物品,落入凡世,沾染红尘。


    “你之前跟我说,沾染了你的因果尘缘,它会指引我找到你。”于夏复述郑韫曾经说过的话。


    “它现在沾上的是因我而起的果,我们的羁绊更深了。”于夏埋在郑韫肩膀上,轻声道。


    郑韫一直没说话。


    于夏讲完最后一句的时候,她才开口:“夏夏。”


    “嗯?”


    郑韫手臂抬起来,按开身后顶灯开关。


    于夏猝不及防见光,眼睛还有点不适应,她眨了眨眼。


    郑韫碾着她的耳垂:“夏夏,耳朵全红了。”


    她将于夏压在门板上,挑衅道:“这段话想了很久吧。”


    于夏像见了太阳的吸血鬼一样,血气上涌,耳朵烫得能煎蛋了,压根讲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郑韫灿然一笑:“不加深点因果吗?”


    深到我们永远不会分开——


    作者有话说:不要学啊!电瓶车不让载人的!!


    不熟悉不要上路,蛮危险的,纸片人的安全在作者手里,宝宝们自己的安全还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