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今夜梦
「2018.01.12多云转阴」
我终于走到你的身边,以朋友的名义。
——摘自《陶舒然日记》
*
和喜欢的人成为朋友,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这意味着两个人的距离拉的无限近,但对于陶舒然而言,和梁远京成为朋友,是一种甜蜜的折磨。
因为要想待在梁远京的身边,就不可以被他发现她有一点点喜欢他的意思。
呼出的热气在落地窗凝出一道水雾。
方晴宜拉着赵政年凑在上面写愿望,快要高考了,他们两个的心愿基本都是和未来相关。
赵政年写的是:比赛拿下第一,成为宇宙No.1。
方晴宜写写擦擦,最后模糊地写了句——和你在一个城市。
赵政年问:“你是谁?”
她没回答这个问题。
倒是陶舒然盯着他们写的一行字顿了会,梁远京随口问,“你要不要写?”
却没想到陶舒然摇摇头,有点苦恼地说,“我没什么愿望。”
赵政年笑眯眯凑过来:“那陶妹妹,你的梦想是什么?”
陶舒然犹豫着说:“好好学习,考上庆大?”
“噗哈哈哈哈。”赵政年仰头大笑起来,“这算什么梦想啊。这个标准答案我上小学的时候就不用了。”
陶舒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圆润的眼睛闪过一次无措的迷茫。
她的确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也没有人问过这个问题。
在家里,赵晏云希望她以后出来当律师,而陶鸿风却觉得律师这行加班太辛苦,不如读个本地师范专业,出来当个小学老师,还有寒暑假。
那她自己喜欢的是什么呢?
陶舒然不知道,她一直在寻找,企图像梁远京热爱飞行一样找到一生所爱,却始终没有找到。
熟悉的焦虑情绪又重新席卷。
梁远京瞥了一眼,发现这姑娘脸皱了起来,和小包子馒头似的。
他下巴抬了抬,随口就解了围。
“才十七岁,干嘛非要人家想个梦想出来,一辈子又不是定在这儿了。”
方晴宜也赞同:“就是就是,我现在都没想好我以后要干什么呢。”
雪下的越来越大,几乎要把青灰色的屋檐遮盖住。
原定的睡眠时间越拖越往后,谁也舍不得先睡觉。
其实要是细究这一夜也没什么特别的故事发生,不过就是几个和家里吵吵闹闹的孩子跑出来,聚在一块说些没意义的话。
后来陶舒然的回忆追溯到这一天,在时光岁月的流逝中,渐渐品味到特别属于这一天的,青春的味道。
她对这一晚方晴宜凑过来说的一番话记忆犹新。
方晴宜红着眼睛说:“今晚是我做过最大胆的事情,半夜从家里的墙上翻出来,只为了明天早上见到他一面。”
“他不幸福,我就立刻想冲到他身边。”
暗恋的底色就是勇敢。
陶舒然盘着腿,仰头望向一览无余的夜空,玻璃倒映出她喜欢的人的身影。
即便只是看见一角,她心里就已经溢满欢喜。
这欢喜把通宵的疲惫都扫干净。
在一片寂静无声之中,在风与雪交加之下,陶舒然抬起的手指微微颤动,将自己的秘密悄然写下。
「愿他平安顺遂,直冲云霄。」
*
早上八点整,他们四个人约定好要一起去医院看傅长沛爷爷,顺便看看有什么能帮的上忙的地方。
陶舒然提前半小时起床,打算回家洗漱一下。
到后半夜她有点撑不住,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腿上枕着方晴宜,身上还披了一件羊绒毛毯。
赵政年醒来就嚷嚷着喊饿,方晴宜被他吵的没办法,拎着他去对面街道边的一家早餐店。
“老板,麻烦再给我单独打包两碗粥,十个煎饺,粥要清淡点,小菜单独打包。”
赵政年轻笑一声:“方大小姐,平时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么会照顾人?”
一句没什么心思的打趣,没想到方晴宜却好像被踩到尾巴的猫,一下炸毛起来。
着急慌忙从口袋里掏出零钱,一边逃避目光,一边嚷嚷着他不吃就滚蛋。
赵政年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猛地一边,筷子上的煎饺掉下去,发出重重一声响。
方晴宜的心思却全然没放在他身上。
她走到店门口,扯了扯张望着的陶舒然问,“然然,你看什么呢?”
“那位阿姨……”陶舒然目光收了回来,轻声问,“是梁远京妈妈吗?”
“我看看。”
方晴宜踮起脚,目光远远向外眺望,其实她对梁远京的妈妈也不太熟。
只知道她叫黎婉,是附中有名的投资方,听说学校里有栋楼就是她出资建造的。
只是她很忙,从不出席有关于梁远京的任何学校活动,即便到了高三这个关键节点,老师召开的家长会也从没有她的身影。
“好像是的。”方晴宜用一种劫后余生的语气说,“幸好我们没和她妈妈碰上面,听说她妈妈不太喜欢梁远京和女生交往。”
陶舒然将要问为什么,就看见街道尽头停下一辆绿色出租车。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小巷口,她喊了一声“妈妈”立刻匆匆跑过去。
赵晏云停下了脚步,她脸上有奔波一夜掩盖不住的倦容,看到陶舒然,脸上挂上点微笑。
温声问她:“你下楼吃早饭?”
陶舒然“嗯”了一声,视线往她背后看过去,没见到人,她有点儿忐忑地问,“爸爸呢?”
“哦,他去菜市场给你买排骨了,说中午给你炖汤。”
赵晏云顿了下,继续说,“你放心,现在咱们家你高考的事情最重要,至少在你高考结束前,爸爸妈妈会在一起。”
“不过妈妈还是希望你能听一下我的建议,读法学。”
“可
我对法律不感兴趣,也不是很喜欢律师的工作。”
陶舒然垂下眸,低声说,“不喜欢的事情是没办法勉强的,就像你和爸爸,如果你们真的觉得生活在一起不合适,可以分开,不要因为我妥协。”
“你不要想那么多,现在你高考的事情最大。”
乖巧懂事的女儿忽然反驳,赵晏云皱起眉头,语气开始严厉起来。
“不做律师你觉得你还能做什么?你觉得社会上的工作都是不需要门槛的吗?”
长久以来,关于志愿的选择一直是横亘在陶舒然和赵晏云两个人之间的矛盾。
她一直没有明确表达自己的想法,也是因为内心下意识害怕和赵晏云产生冲突。
但这一天总是会来到不是吗?
就像梁远京跟她说的,人不能因为害怕争吵,而硬要逼迫自己选择不喜欢的。
这太委屈自己了。
想到这话,陶舒然慢慢抬起头来,声音很轻地问,“妈妈,我真的有那么差吗?”
“差到你觉得我选什么专业都学不好。”
赵晏云冷冷道:“你要不差,下次模拟考进前二十名给我看看。”
陶舒然睫毛颤了颤,声音带了点湿润的哭意。
她问赵晏云:“您是不是也从不相信我能考上庆大?”
赵晏云说:“你自己有几分本事自己不清楚吗?”
就像一场美梦被撕碎。
陶舒然整个人颤抖不止。
这句话令她梦回前几个月的时光,那时候抚庆刚入秋,天气还没有这么冷。
那天晚上轮到她值日,她被文芳芳一行人堵在厕所里,一堆堆照片扔下来,她们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她。
说她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自不量力肖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对于赵晏云而言,她想要考上庆大的目标,是否也是一场异想天开的梦?
陶舒然呼吸难平,含着泪的双眸忍不住看向对面。
钟山公馆和西康路遥遥相望,一条种满梧桐的百年大道是穿梭其中的银河,成为她难以跨越的鸿沟。
梁远京。
走近你的每一步,其实都很难。
陶舒然慢慢走回家,打开自己的日记本,薄薄一本日记本,不知不觉已经写完了大半页。
从第一页翻过去,陶舒然看见自己成绩排名从班级倒数一步步往前爬,从年纪九百多名到年级前五十。
她紧紧咬住下唇,发誓每一天都要更努力。
另一边,梁远京刚冲了把澡,出来的时候恰好见到走进来的黎婉。
他一愣,目光落在客厅里没收的狼藉,茶几旁散落些易拉罐,还有些零食的包装袋。
“我叫了姚阿姨等会来收拾。”
梁远京低头看了眼时间,语气很是生硬。
“我朋友爷爷生病了,我等会要出门看一下。”
黎婉冷声质问:“梁远京,你昨天是不是带女孩子回家了?”
“是朋友。”
他舌尖抵了下脸颊,脸上不耐烦的神色一闪而过,却还是耐着性子问,“我就不可以有女性朋友吗?”
黎婉死死盯住他的脸,一瞬间,梁远京甚至觉得她看的不是他,而是某个刻入骨髓里的仇人。
没有一个孩子能接受母亲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自己。
梁远京微微发愣,也就是在这愣神的一瞬间,黎婉憎恶的表情浮现在他眼前。
她连声音都充满嫌恶地说:“你不配。”
梁远京喉结上下滚了滚,心口像被火烧,痛得惊人。平直的唇角紧紧抿起,绷成一条锋利的直线。
他不发一言,面孔称得上平淡,脖颈处的动脉却跳动的猛烈,垂压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在看不见的角落里,指尖微微颤抖。
过了几秒,佯装没事人,勾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拎着外套就往外走。
他头也不回,只是在经过的时候落下一句,“得,我从今天开始搬出去,再也不碍着您的眼。”
……
同一时间点的陶舒然也很难过,一方面难过于自己的资质平庸,另一方面又难过与赵晏云的态度。
他们这些大人,总也不考虑孩子的想法,难道在合适面前,她的喜欢一点儿也不重要吗?
抚庆进入冬令时,楼下那棵郁郁葱葱的梧桐树落了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被修剪成一个Y字形。
吵闹的夏天蝉鸣过去,陶舒然有点恍惚地低下头,在一棵树身上,感受到青春即将逝去的尾调。
她心烦意乱地关上窗,企图隔绝外界一切声音。
却在关窗的一瞬间,一个小小的纸团砸上三楼的窗户,与此同时,扔在床上的手机响起。
她下意识目光向楼下望去,只见一片初生的灿烂朝霞下,梁远京单手拎着书包,支着身体懒散地靠在墙角。
他刻意站在阴影里,光影却还是斜斜洒下,勾勒出一张线条优越的侧脸来。
矜冷,孤傲,却又充满人情味的温暖。
「出来。」
盯着他这条消息,陶舒然忍不住笑起来。
觉得一切不愉快都一扫而空。
*
傅长沛的爷爷在市一院住院,离临川区有段距离。
他们四个人一起打了辆车,病房号是梁远京提前问好的,傅长沛这个人总是过分礼貌,客气地说不需要他们过来,怕打扰他们宝贵的学习时间。
梁远京掀了下眼皮,不耐道,“位置发过来。”
傅长沛的妈妈临时在外地出差,家里除了爷爷奶奶就剩下傅长沛一个人,这会儿他在医院来来回回跑了一整晚。
陶舒然他们看见他的时候,觉得他憔悴了不少。
梁远京拧开瓶盖递了一瓶水过去,问了下具体情况。
“还在icu里,人还没醒,医生说醒了以后再看看具体情况。”
傅长沛有些自责地说:“我和爷爷在一起生活这么久,居然一直没发现他身体不舒服。”
“不关你的事。”梁远京拍了拍他肩膀,“回去换身衣服休息下,上午我给你守着,有情况通知你。”
傅长沛原本还有点犹豫,后来陶舒然跟着在后面劝他,说有消息立刻通知他,人的精力总是有限,他不可能24小时都保持清醒。
“缺什么跟我说。”
临走时,梁远京送了他一段,叮嘱道,“家里司机的电话我发给你了,回头傅爷爷有什么需要接送的地方尽管吩咐,我提前打过招呼了。”
陶舒然陪着他一起站在门外。
闻言,忍不住略微偏过头看他一眼,倒是没想到他比她所能想到的还要仔细和体贴。
傅长沛轻声说了句:“谢谢。”
他瘦削平直的肩膀,在冷峭的寒风中巍然不动,一双冷冷清清的黑眸不带有任何情绪,看起来坚强无比。
但陶舒然和梁远京都看出他的脆弱。
内敛并不代表没有情绪,有时候压抑恰恰是最深层次的疯狂。
“真要说谢谢的话——”
梁远京双手插兜,眼睫垂下,漫不经心地笑。
“我被家里赶出来了,你收留我一下行不行?”
梁远京被赶出家门了?是因为他们昨天晚上的原因吗?
还没来得及细究,陶舒然不敢相信地扭过头看着他,一片沉郁的白色墙壁之下,梁远京神色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倒是傅长沛反应过来,有些迟疑地说了句,“我家……你能住得习惯吗?”
“你和陶舒然不都住在那里吗?我有什么不习惯。”
“离高考没几天了,我打算抓紧时间给她补补课。”
梁远京目光坦然地落在她脸上,纤黑的睫毛略动了动,扫得眼尾那一刻黑色小痣格外蛊人。
他声音也沙哑,落在陶舒然这个有心人的耳朵里总像撩拨。
“答应了总不能反悔是不是。”
“庆大等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