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姻缘庙后面有个葫芦口大小的洞穴,走到洞口前小沙弥不敢再往里走,“女施主…就是这,里面真的有…鬼,可可不敢进去。”


    见南絮又要抬手,他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既使…你杀了我,我也也不怕!”


    洞里黑黢黢的,望不到头,好似魔鬼张开的血盆大口。


    南絮看得发晕,偏头移开了视线。


    “我可以不杀你,但你得告诉我关于这个洞穴的一切。”


    里面的一切都是未知,南絮不敢贸然让人进去。


    小沙弥立即点头答应,“我说,我说。”


    “这洞早就有了,太祖皇帝当年登山还带人游览过洞里的奇观,对了,洞里还有十八罗汉像呢!早些时候还有香客慕名而来,直到半年前…那天,惠能带着一对未婚香客来还愿,男施主非要去洞里看看,那段时间山里雨下得大,时有坍塌,惠能好说歹说还是没能劝住男施主,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进去,结果…”他说着说着脸色骤变,似乎想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情,“不到半柱香的时间,那女施主便尖叫地跑了出来,边跑边说里面有鬼,我们不信,她把双臂展看背后赫然是双带血的手印,那手印长宽一丈,几乎能把女施主捏在掌心,那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南絮静静听着,追问道:“那男施主呢?”


    “这就更古怪了。女施主说男施主被那鬼给吃了,住持觉得匪夷所思,组织了几个胆大的武僧进洞查看,果然在靠近十八罗汉像那找到了一堆新鲜的骸骨,我们那时还诧异呢,怎么鬼吃人还吐骨头。住持担心还有人误入,便下令封了洞口,并关了姻缘庙,谁料三日后,有师兄去半山腰挑水,在路边捡到个半死不活的人,你们猜是谁?就是那名男香客!”


    他声音沙哑,伴着山林中簌簌的风声,让人闻之毛骨悚然,玉祥忙拉着南絮往侍卫们那边靠去,“你这话不通,你说山洞被封了,可这洞口也没被封啊!还有还有,你那么怕里面那“鬼”,我还以为你亲眼见过呢,原来也不过是道听途说!”


    玉祥的质问掷地有声,见她似乎不信,小沙弥苦笑两声道:“我说的句句属实,我也不知道…封山洞的那块大石为何不见了…”


    玉祥还想说他撒谎,却被南絮拉住制止,她指着洞口两边被压塌的野草,让她看。


    “洞口确实被堵住了,只不过有人移开了大石。”


    这洞口不小,能堵住的大石定也不小,能移开的人,力气应该极大,不会是普通香客,也不会是刚才那个干瘦的解签师傅,看来这后山还有其他人。


    不知为何,脑海里突然想起之前在天香楼见到和殷瑞珠站在一起的那个男子,殷瑞珠看他眉目含春,尽是快溢出眼眶的恋慕,还有今日她异于寻常的打扮…这些看似没有关联的事,却仿佛都拨云见雾般明朗起来。


    “走吧,咱们进去瞧瞧。”


    小沙弥还想劝,触及南絮清澈无畏的眼神,快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


    山洞里常年有水流经过,十分潮湿,玉祥扶着南絮小心前进,侍卫们护卫


    左右。


    没有人引路,遇到岔路,只能根据脚印多少来分辨。


    越往里走,地上的脚印越新,南絮似乎都能闻到殷瑞珠身上那股淡淡的熏香。


    “走快点!”


    她知道自己的推测没错。


    穿过一片石钟乳,果然在正前方的岩壁上看见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十八罗汉,南絮急着找人没细看,倒是玉祥惊呼出声,“怎么罗汉的衣裳上面那么多黑墨?”


    南絮瞥了一眼并未放在心上,世上奇怪的事多了,罗汉像的衣裳颜色新奇也不是什么大事。


    再往里走,洞道变得狭窄,仅容一人通过,走起来有些拘束,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一块凸出的岩壁上发现半块剐蹭下来的布料,和殷瑞珠衣裳颜色极为相似。


    南絮精神振奋,脚下步步生风。


    出了洞道,尽头是一间极为宽敞的石室,透过中间的屏风能看见那头有两个影影绰绰的人影。


    南絮心里一阵鼓擂,缓缓转过屏风。”瑞珠!”


    “嘘!”带着鬼面的男子半搂着殷瑞珠,以指抵唇,“阿珠才乖些,你别吓着她。”


    “呜呜”殷瑞珠嘴被堵上,似被控制住了手脚,看见南絮,欣喜若狂地朝前蠕动,却被带鬼面的男子按住肩膀轻松捞了回去。


    他隔着鬼面亲了口殷瑞珠,“阿珠,再不乖,我可就不会怜香惜玉了!”说着,把她放到膝上,逼着她往脚下看。


    南絮这才注意两人坐的地方前面挖了条一人多高的沟渠,而沟渠里蛇蝎乱爬,若不小心掉下去了,不是被它们咬死就是被毒死。


    南絮紧了紧藏在袖中的角弩,神色明灭不定,他带着面具,看不清面容,论身形也并不熟悉,见他手中不停摆弄殷瑞珠,南絮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你到底是谁?”


    那人停下手里的动作,转头看了她一眼,准确来说是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我说那个贱种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还以为不能人/道呢,没想到竟然娶了南家的后人,怎么样,他床/上功夫好吗?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肆无忌惮,殷瑞珠几次都差点被他抖落下去,那么坚强的人,吓得眼泪止都止不住。


    南絮皱眉,“你不是冲着殷家和永安候府来的,你是冲着段文裴来的。”


    他那句贱种让人极为不舒服,南絮压制住心里的怒火,继续与他周旋。


    “是!”


    “我本该那日就在天香楼杀了那个贱种,不曾想他被赶出来这么多年,不仅做了宣武帝身边的一条狗,还学了那么身好功夫。”他说地咬牙切齿,似乎恨极了,“对了,那日在天香楼也看见你了,早知你便是圣旨上的南家女子,我就该先取你性命!”


    “不过,现在也不迟!”


    他突然暴起,扔下殷瑞珠,飞身跃起直取南絮面门。


    眼看南絮被擒,侧面“嗖嗖”飞来几只暗器,暂缓了他的速度,正是趁着这几瞬的缓冲,南絮不再迟疑,抬臂搭箭,弩箭破空而出。


    “咻咻”


    “咻”


    不负所望,弩箭最终擦着鬼面男子的耳朵落在了地上,唯一欣慰的是,蹭掉了面具,露出了他的真容。


    那是一张和段文裴有四分相似的脸,只不过多了些阴柔之美。


    一击不成,南絮已经没了依仗,鬼面男子邪魅一笑,手指成爪转眼就到了她眼前,侍卫们冲上来护住南絮,却被他轻而易举击败,南絮呼吸一滞,与他四目相对。


    “小嫂嫂,你不是问我是谁吗?”他抚上南絮的耳垂,轻轻哈了口气,“看在你就要死的份上,不妨告诉你。”


    “我叫赵怀珏,是赵怀州那个贱种的同父异母弟弟。”


    段文裴字怀州。


    赵怀州?!


    南絮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只觉身体像风筝一样轻飘飘地被人抛到了空中,身体疾速下坠间,她想起了段文裴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若是在她的丧仪上,他会不会也是不悲不喜,仿佛死的只是个无关紧要之人。


    耳边传来毒蛇的“嘶嘶”声…


    南絮忽然有些想哭。


    她还年轻,还没看见段文裴在那纸和离书上签字画押,还没彻底从上段失败的感情中走出来,还没…


    过上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


    还没…


    跌进了温暖的怀抱?


    南絮猛地睁开眼,段文裴那张深邃俊俏的面容如天神下凡般出现在眼前,他还是那般波澜不惊,南絮却觉得整颗心都剧烈地跳动起来。


    死里逃生的巨大落差让她顾不得矜持,她跳起来环住了段文裴的脖子,“混蛋混蛋混蛋!”


    呜呜——


    她差点就被什么劳什子弟弟给害死了!


    段文裴身子微僵,犹豫片刻后握着拳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没事了。”他安慰的有些笨拙。


    往日觉得他声音太过平静冷漠,今日却只觉偎贴。


    心情慢慢平复,哭声渐收,南絮才下意识发现现在的姿势有多尴尬和暧昧。


    呼——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松开手。


    “瑞珠还在他手里,你一定,一定要保她平安无事。”


    段文裴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


    *


    时隔八年,段文裴再次见到了赵家人。


    “四弟,别来无恙。”


    他声音依旧淡漠,可南絮却从中听出了厌恶和恨意。


    四弟?到底是什么,让“兄弟”二人成了陌路仇人,南絮看着他,眼神有些复杂。


    赵怀珏像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直笑得前仰后合,“千万别!你只不过是父亲在外生的野种而已,可不配与我称兄弟。”


    他张开双臂,如上位者般居高临下地看着段文裴。


    刚才行凶失败,他眼中已满是血色,隐有癫狂之意。


    “是吗?”段文裴负手而立,眼神漠然,“若我没记错的话,秦氏嫁进赵家的时候,赵明丞已经和我娘拜过天地,祭告过先祖了,你别的本事没长,颠倒黑白的本事却是和秦氏如出一辙,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赵怀州!你放肆!”段文裴的话似乎戳中赵怀珏的痛点,他额头青筋暴起,恶狠狠地盯着段文裴。


    他的身份,他的母亲,谁都不可以玷污!


    电光火石间,祠堂里,叔伯的瞩目下,那道伟岸的身影也如此冷漠地看着他和母亲,似乎失望至极。


    “若怀州还在…哪里轮得到你!”


    “你…终究不是怀州…”


    压抑久了的人,终会成为吃人血肉的魔鬼,赵怀珏颤抖着身子,露出诡异的笑。


    既然杀不死赵怀州,弄死与他有关的人,也是一样!


    “阿珠,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的好姐妹不愿赴死,既如此,那便拿你的命来喂我的毒物吧!”


    他提起殷瑞珠,双手一松,女子便如破布般滚下沟渠。


    段文裴早就防着他,几乎在同一时间飞身来救,不料赵怀珏本意并不在此,手臂一揽扛起殷瑞珠把她当作人/肉盾牌,右手利剑从殷瑞珠腋下刺出。


    寒光乍现,直插段文裴咽喉。


    第28章


    赵怀珏还是低估了段文裴。


    只见他脚尖轻点,侧身躲过这一剑,趁他松手时救下了殷瑞珠。


    再毫不迟疑地飞身回撤,险中求胜。


    南絮赶忙让人上前扶过好友,余光瞄向他的咽喉,看见轻微的擦伤后,后怕之余松了口气。


    她与他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她并不想欠他太多,若为救人而伤及身体或是性命,她怕是良心难安。


    “没事,不用担心。”


    声音传来,南絮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会——


    她明明把情绪隐藏地得很好…


    抬头的瞬间,南絮撞进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


    偶尔,有细微的光芒闪烁,却被他压抑着控制着,慢慢沉寂。


    她似乎看见了和往常不一样的他,抑或是他此时的脆弱击败了自己惯有的伪装。


    南絮突然觉得有些心烦意乱,“没事就好。”


    走出两步脚步微滞,她犹豫片刻道:“多谢了。”


    谢他救了自己,也谢他救了殷瑞珠。


    段文裴没说话,只是那声谢字如涓涓细流从耳边流进了四肢百骸,心脏像被一双大手给揪了起来,看着南絮的背影,他神


    色有些复杂。


    “够了,不要在我面前装什么夫妻情深。”接连的刺杀失败,让赵怀珏有些脱力,他瘫倒在地上,看着段文裴和南絮满是讥讽。


    “小嫂嫂,我只是可怜你,嫁给了这么个没心没情的野种。啧啧啧,他呀肯定是没有你那个青梅竹马的驸马都尉强咯!”


    南絮正吩咐玉祥和侍卫先带着殷瑞珠出去,看着殷瑞珠双眼无神呆滞的样子,憋在胸中的那把无名之火被瞬间点燃。


    她对着还在大放阙词的人,连射三箭,“聒噪!”


    “你还有脸说别人?”她指着身旁的段文裴,“若是真男儿,就真刀真枪的和他过几招分出个胜负,而不是使用这些卑鄙的手段,引无辜女子上钩,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不晓得殷瑞珠到底和他有什么纠葛,但刚才赵怀珏要扔她进蛇窝时,她脸上除了害怕,还有深深的失望。


    一个女子对男子失望,那先前该是对他有多大的期待。


    佛祖面前,那个满脸含笑的女子欢喜地摇动了签筒,那个上上好的桃花签,看似十分美好,却不过是别有用心之人早就做好的鱼饵罢了。


    赵怀珏耸耸肩,满不在乎道:“谁无辜?哦,你说珠儿啊!”他整个人像没骨头一样背靠在身后的石床边,“哈哈哈哈,像珠儿这样的女人,我府上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我卑鄙?你何不问问她,是如何对我一见倾心,如何与我诉说衷肠的,我当她是红尘过客,她当我是命定之人。若不是后来我知道她与小嫂嫂你交好,我又怎会这么急着和她来一出姻缘庙下私定终身的戏码呢?”


    听着她一口一个小嫂嫂,南絮胃里翻江倒海,恶心的想吐。


    为了引来段文裴,他当真是煞费苦心!


    “咻咻!”


    有东西从身边飞出去,却因为使用之人力气不够,飞至半途便无力地落了下来。


    “瑞珠!”


    南絮大呼一声,赶紧上前扶住快要倒地的殷瑞珠。


    “你无耻!我!我要杀了你!”


    她自诩扮作男子在世间行走,烟花之地也去过,戏台班子也去过,她看过太多油嘴滑舌的男人,也能分辨清楚他们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可为何,还是栽在这么个卑鄙无耻的小人手里?


    她站不起来,就双手并用向前爬,就像她心甘情愿地来赴他的约,如今,她只想用尽全力咬碎他。


    “够了,瑞珠,有什么咱们出去再说。”先前没注意,现在才发现段文裴并不是一个人进来的,余荣和暗处的人整装待发,她们在这只会碍事,她附在殷瑞珠耳边道:“放心,他会付出代价的。”


    南絮说完,叫来玉祥和殷瑞珠身边的丫鬟,不管她如何挣扎,扶起她便往外走。


    没有了掣肘,段文裴不再与他虚与委蛇,他纵身一跃,剑气直奔赵怀珏。


    *


    暗处数道身影齐发,刚要进入洞道的南絮回头望去,赵怀珏依旧安安稳稳地躺在那,幽暗的烛光下,他的嘴角翘起诡异的弧度。


    心头涌起股不详的预感…


    “夫人,快出来!”


    “轰隆隆!”


    玉祥的声音淹没在一阵巨大的轰鸣声中,大地开始剧烈颤抖,本就狭窄的洞道像张开的老蚌缓缓地合拢。


    玉祥和殷瑞珠一众人消失在洞道的那一头。


    “是震天雷!大家快找地方躲避!”


    “轰!”


    又是一次更大的轰鸣声,这次连着石室也跟着坍塌,石块掉落下来,有人躲避不及,命丧在巨石下。


    “南絮!”


    “段文裴!”


    两人朝着对方奔去,南絮几乎用了吃奶的劲,段文裴长臂一捞,终于在头顶巨石落下之前,抱住了她。


    “赵怀珏早就算准了,得想办法出去。”她环着他的腰,左脚轻轻踮起,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无碍。


    她不是习武之人,刚才跑得太急,脚踝扭了下。


    段文裴拍了拍她的背脊,嗯了声,随即把手指放在嘴边吹了个响哨,尚存的侍卫纷纷向他这里靠拢。


    石室撑不了多久,南絮看着摇摇欲坠的石顶,往段文裴怀里又靠紧了些。


    段文裴又拍了拍,这次拍的时间长了些。


    “赵怀珏呢?”余光扫过,最里面的石床凭空消失了,连带着赵怀珏也不见踪影。


    余荣招呼人下沟渠抓蛇,嘴里骂得比坍塌声还响,“赵四那个鬼东西,放这么多震天雷,他不给自己留点后路怎么行,那石床是个秘道,他早就跑了。”


    南絮没心思考虑那句赵四,只锁住眉头思索。


    那石床多半是个从里打开的秘道,若没记错的话,从进来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之前那个解签师傅,怕是这人在里面接应呢。


    环顾整个石室,除了这个石床其他地方封的严严实实,还能想什么办法出去呢?


    余荣和两名侍卫已抓了几条蛇出来,给它们尾巴拴上个小囊袋,也不知余荣蹲在地上捣鼓什么,片刻后,几条蛇无头无脑地乱转一通后便沿着一个方向游去,囊袋不知什么时候划破了,在地上留下白色的痕迹。


    段文裴喝一声’走‘,便打横抱起南絮沿着白线行去。


    突然悬空让南絮有些触不及防,她连忙紧紧环住段文裴的脖子,段文裴低头看了她一眼,双手掂了掂给她寻了个舒服的体位。


    白线消失在靠东的石壁下方,那里有微弱的光亮透进来,不用段文裴吩咐,余荣便带着几个侍卫用内力朝前一轰,不过两三下,整个石壁便被破出个大洞。


    段文裴率先走了进去。


    众人没有火折子,黑暗中,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段…伯爷,瑞珠她们…”


    左脚有些没知觉了,南絮只能窝在他怀里,看着什么都看不见的前方。


    “那些侍卫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会护着殷家姑娘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平静而有力。


    耳边是他的心跳声,让人格外安心。


    众人又走了半刻钟,渐渐的有水流声传来,可前方依旧黑黢黢的什么都看不见。


    “是个岔路口。”


    习武之人黑暗中能听声辨位,段文裴让众人停下。


    “爷,要不我带着人去探探路吧。”


    余荣自告奋勇,没有光就算再能辨位,也是十分有限的。


    这里地势复杂,如果走入死胡同都还好,就怕是什么湍急的暗河…爷不会水,可别没被赵四杀死,最后死在了水里。


    幸而黑暗中谁都看不清谁,否则余荣这种心思全写在脸上的人怕是得挨踹。


    沉默片刻,余荣没等来段文裴的回应,倒是听见一道微弱的女声,“你们进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十八罗汉像?”


    众人回忆起来,有人收依稀记得。


    余荣挠了挠头,觉得模糊有些印象。


    “你发现了什么。”头顶传来声音,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南絮急着理清头绪,并未发现他语气的变化。


    “那罗汉像的衣裳上面沾了许多“黑墨”,开始我并未在意,如今细想,怕并不是什么塑像时的染料,倒像是,是…”是什么,她有些说不上来。


    “是□□。”


    “震天雷!”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男女声交织在空旷黑漆漆的洞道里,四面回荡。


    手腕有些酸,段文裴不动声色地把南絮换了个位置,“走右边。”


    众人跟上,脚步声此起彼伏。


    黑暗有股莫名的力量,让人对前方的未知产生恐惧,南絮不知道自己的突然发现会带来什么,只能紧紧地盯着前方。


    她的紧张通过紧绷的身体传达给了抱着她的男人。


    “你在害怕?”他的声音很轻,轻地像片没有重量的云。


    南絮摇了摇头,遂即又点了点头,并未说话。


    “你在怕你自己的直觉。”他似乎并不打算放过她的沉默。


    南絮抿唇,有些复杂地闭上了眼。


    京都城里永安候府的二姑娘,是除皇室宗亲外最有


    身份的女娘,却也只不过是个害怕做错事的小女子。


    她怕伤及和李湛最后的那点情分,所以才会思虑良久约他在风雨桥见面。


    她怕因为自己而和二嫂闹的不愉快,伤及与二哥的兄妹之情,所以她可以忍让再忍让。


    她怕自己判断失误,所以才没有在最开始就阻拦殷瑞珠解签。


    她怕…所嫁之人非良人,所以早早说出自己的想法,早做对策,毋伤己心…


    黑暗散去,光明侵染了这方世界。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南絮抬手遮住因强光而不太适应的双眼,这种柳暗花明的变化,让她险些落泪。


    “□□不能遇水,右边这条道更靠近十八罗汉像。”


    “南絮,不要怕自己。”


    第29章


    后山突然传来轰鸣声吓坏了前山拜佛的香客,殷芜正哄着耀哥儿系平安符,闻之以为地动了,仆妇们护着她抱起耀哥儿连忙往外跑。


    她紧紧把孩子搂在怀里,跑得急,等再抬头观察四周时,正瞧见前面有一行人仓皇失措地往这边来,其中被丫鬟们扶着的女子正是南韵。


    只见她发髻松散,珠钗凌乱,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知道的人以为她青天白日见了鬼了。


    她本想唤她,只是被后山动静惊扰,僧人和香客乱作一团,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南韵一行人就消失在前方。


    殷芜下意识问身边的人,“前方通往哪?”


    有人答道:“看方向应该通往后院厢房。”


    殷芜了然。


    永安候府在大佛寺也有留置厢房,只不过自先帝去世,新帝登基后,侯府极少往大佛寺来,今天也不过是陪殷瑞珠来祈福,临时决定的事,并未事先告知住持,说不好厢房里的灰尘都积地呛人,南韵去后院自当不是去休息的。


    耀哥儿被刚才的震动吓得啼哭不止,如今又见人来人往,慌慌张张,更加不知所措,只死死抱住殷芜,埋在自家娘亲怀里不肯抬头。


    殷芜边哄着他,边叫人赶快去厢房那边寻段文裴,又遣南絮留给她的侍卫去找找南絮和殷瑞珠。


    正吩咐着,赶上寺里的武僧过来护卫众人的安全,大殿外吵吵嚷嚷,吵得人头疼,一时间殷芜倒是没时间考虑南韵的事。


    *


    这次赵怀珏用的震天雷不少,整个洞塌了大半,连十八罗汉像都被炸地东倒西歪,凑巧露出了个隐藏在罗汉像背后黑乎乎的洞口。


    段文裴看了半响,转头吩咐了余荣几句,便抱着南絮往洞外去。


    南絮因为他刚才的话,有些别扭地不敢抬头。


    她是个好面子的人,被人这么掏心窝子地说一通,反倒有种被人看穿的羞耻。


    段文裴不知道她的心思,他心里想着刚才露出的那个洞道,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肃穆。


    程光带着人赶来的时候,正迎面撞上心思各异的两人。


    他‘哎呀’一声,装模作样地伸手遮眼,“下官有罪,不知伯爷和夫人正…都看什么看,还不给本官转过身去!”


    见是他,南絮被吓了一跳,又听他话里满是调侃之意,越发羞红了脸。


    段文裴剑眉微拧,衣袖往前一挡,遮住了南絮的视线。


    正要斥他别胡言乱语,那头突然响起女子的惊呼。


    “阿絮!你可吓死我了!”


    “夫人,呜呜,以后千万别再丢下奴婢了…”


    正是殷瑞珠和玉祥一行人。


    幸好她们在爆炸前出了石室,虽也惊慌失措,好在有惊无险地出来了,南絮的眼神快速在她们身上扫过,除了衣裳脏了,有些剐蹭外并无其他外伤,心里不免轻松了许多。


    段文裴就势把南絮交给了她们,并嘱咐她们先去前山等候。


    见他转身又要进去,南絮忙拉住了他,段文裴回头看着她,良久,伸手覆盖住她手背,紧紧握了下,即刻松开。


    “放走了他,程大人担得起?”


    这话明显不是对她说的,程光笑得心虚,忙快步跟在段文裴身后进去,边走嘴也不闲着,“要不说还是伯爷神机妙算,知道赵怀珏今日肯定有行动,这才叫咱们早早布置起来,否则…”


    “闭嘴!”里头似乎有人呵斥。


    否则什么,因为他人已经走远,南絮没听清。


    望着恢复宁静的后山,她纷乱的心绪逐渐平和安稳。


    段文裴为什么会陪着她来大佛寺?


    这一路她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现在总算有了答案。


    她扯了扯嘴角,有些想笑,又不知该笑什么,也不知以何身份笑,最后嘴角僵在那,看起来三分讥讽、七分恍然。


    *


    不知是震天雷那巨大的威力,还是最后在洞道口南絮消失时的震撼,殷瑞珠总算恢复了些神智,只是心里的洞却越扯越大,冷风不停地往里灌,她只能找些事情分散注意力。


    段文裴把南絮交给她的时候,她就觉察出南絮的左脚似乎不大对劲,便和玉祥半搂着她往前山去。


    后山遮蔽阴暗,山势陡峭,她虽比寻常女子力气大,到底不如男儿,几番下来额头生了许多汗,因是女眷侍卫们又不敢沾手,上山的路比先前下山走得更加艰难。


    她歇了两口气,觉得这样不是办法,准备带两个侍卫去前山找个肩舆来。


    赵怀珏不知跑哪去了,南絮心有余悸,没有答应,只死死拽住她不放,“大不了走慢点,你要再遇见赵怀珏,段文裴不在,我可没那本事飞身来救。”


    殷瑞珠不敢和她争,只得作罢。


    侍卫们呈包围之势,护着女眷,缓缓走在山道上。


    从高处看去就像蜿蜒爬行的蚂蚁。


    “没想到,倒是个命大的。”


    静仪公主接过宫女递过来千里镜,把那群掩映在茂密树林里的“小人”看得一清二楚。


    宫女没接话,只恭敬地立在旁边听候差遣,静仪又说了句,“你觉得呢?”


    还是没人答话,但男子略急的喘息声暴露了他的情绪。


    静仪把千里镜递给李湛,“这就急了,要不要看看?”


    “啪!”


    千里镜被他反手打落在地,好在山上泥土松软,宫女捡起来细细擦了两遍又递到了他手边。


    李湛眼里淬火,身子颤抖着,声音压抑而沉闷,“杀了人,你不怕报应吗!”


    报应这个词落在耳中让人有些恍若隔世。


    没有遮挡物,山顶的风刮起来肆无忌惮,静仪张开双臂,艳丽夺目的宫装仿佛振翅而飞的蝴蝶。


    “杀了个丫鬟而已,驸马何出此言呢?”她像个王者俯瞰大地山河,并未把他的话放在眼里。


    李湛突然觉得有些脱力。


    心口一片鼓噪,他有些站不稳。


    “你的目的达成了!”


    “南韵的龌龊心思、段文裴的算计、还有你杀人不眨眼的手段,我都看清楚了。公主!但愿你此生永不被噩梦惊扰,若非如此,必是冤魂索命,叫你不得安宁!”


    他说完,不管静仪公主作何反应,自己跌跌撞撞地朝着山下而去。


    分立山头的侍卫和宫女,只静静站在原地,恍若未闻。


    静仪看着消失在林中的人,半个眼神都未施舍。


    身旁的宫女有些担心地问道:“若驸马把咱们埋了那个丫鬟的事告诉了魏阳伯夫人,可如何是好?”


    静仪虽然贵为公主,但也不能狂到处置权臣府中的丫鬟,这要是传到朝堂上去,那群言官的嘴能咬的她不死也得掉层皮。


    静仪掸了掸衣袖上看不见的灰尘,嗤笑了声,显然她没有宫女的顾虑。


    “你也太小瞧李家人了。”


    “像这样钻营的家族,或许会颓会疯会傻,但绝不会自掘坟墓。如今本宫和他们拴在一起,陛下又只有本宫这么一个妹妹,得罪了本宫不就是得罪了陛下?这本账李湛要是都算不清楚,也白瞎了那副优柔寡断的心肠了。”


    说起李湛,她更像是个旁观者,没有感情也没有欲望。


    宫女见怪不怪,不再开口。


    李湛这个驸马与其说是公主求来的夫君,不如说是公主用来炫耀的“摆件”。


    像世人展示,原来她也有呼风唤雨的这一天!


    *


    殷芜派去的两拨人很快就


    回来了。


    段文裴没在厢房,自然扑了个空;倒是去后山的侍卫呼啦啦地接上一行人和殷芜汇合。


    看见南絮和殷瑞珠俏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殷芜提起的那颗心总算落了地。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南絮三言两语把事情经过讲了个大概,省略了殷瑞珠和赵怀珏相约见面的事。


    殷芜去看她肿的老高的左脚,心有余悸之下,恨不得揽过两人在怀。


    她又是当姐姐的又是当嫂嫂的,只觉人没大事,便是万幸。


    当下不再迟疑,赶紧吩咐左右,收拾回京。


    看着殷芜井然有序地安排,南絮嘴唇翕动,有片刻犹豫,最终没有说什么。


    “大嫂,去厢房那边的人可有看见玉茗?”她正想唤玉茗,才想起她叫她去寻段文裴了,一直没回来。


    她办事稳妥,不会这么久,况且段文裴既是奔着赵怀珏来的,去厢房休息估计也不过是障眼法,玉茗去找他,自当扑了个空。


    如此,也该早早就回来回话才对。


    大殿前烟雾缭绕,让人看不清烟幕那头的景象,南絮心里隐隐不安。


    殷芜正把安抚好的耀哥儿交给乳母和嬷嬷们,听她问及,便叫刚才去后院的人过来回话。


    “回夫人,奴婢去的时候,并未在厢房看到任何人,不过…”


    “不过什么?”


    南絮有些着急。


    “那厢房看着…像是没人歇过一样,但地上和蒲团上,却凌乱的很…对了,奴婢还在屋里找到根粘竿,”丫鬟伸手比划了下,“奴婢还奇怪呢,那粘竿怎么断了两截,像是被两个人掰断了一样。”


    “你怎么不早说!还不带人去整个大佛寺找找!”殷芜经事久了,如何听不出端倪,这十有八九是出了事了,南絮刚刚经历震天雷的事,脚又伤了,若等她发话,必然心火难消,如此伤身,恐怕不好,便先她一步安排下去。


    南絮呼吸有些重,但尚算冷静,她丢开殷芜的搀扶,回身坐在了大殿的门槛上。


    “阿絮…”


    南絮笑了笑,红了眼眶。


    “大嫂先送瑞珠回去吧,我想再等等。”


    再等等…玉茗那个傻丫头。


    说不定她在哪迷了路呢。


    第30章


    殷芜知道她们主仆二人的情分,知道劝不了,只得依她。


    她又不放心南絮一个人在这,索性吩咐下人们把殷瑞珠和耀哥儿送回去,自己在这陪着她等。


    殷瑞珠心里愧疚,也说要陪着,气得殷芜不轻不重地拧了她两下,“小祖宗,你就别再给我添麻烦了!”


    南絮虽隐去殷瑞珠来大佛寺的真实目的,但人的眼睛是不会撒谎的,殷芜早就看出殷瑞珠情绪不对,不单单是被震天雷给吓住了,怕是还有什么事瞒着她。


    这又是在外面,她们不说,她也不好多问,只求平安地把殷瑞珠送回去才好。


    谁知,殷瑞珠是个倔的,偏偏不走,说什么都要留下,“阿絮不走,我也不走。”她梗着脖子,态度看着坚定,眼神却涣散得不知在想什么。


    殷芜一个头两个大,正待再劝,南絮先她开了口。


    “瑞珠,先回去吧,过两天我再去看你。”


    她闭眼靠着门槛,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疲惫。


    阳光斜斜地照进大殿门口,有几缕落在她肩头,从外面看,倒像是大佛洒下的佛光。


    赵怀珏和她的事只有南絮和段文裴知晓,她该听南絮的话。


    殷瑞珠瑟缩了下,转身就走。


    殷芜连忙让下人们带着耀哥儿跟上去。


    乌啦啦地走了一群人,大殿外空旷了不少。


    殷芜踮足远眺,殷瑞珠仿佛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直冲冲地往前。


    “阿絮。”她回身坐到南絮的身旁,试图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


    南絮环抱住双膝,把头埋进怀里,“大嫂,你说,玉茗到底去哪了?”


    *


    南絮做了个梦。


    梦里,阿娘抱着她坐在榻上,指着下面站着的一溜和她差不多年岁的丫头叫她选。


    人太多了,她不知道选谁,正在发愁,手边的布老虎不小心掉了下去。


    她瞧了瞧,手脚并用地想爬下去捡,眼看着要从榻边滚下去,有一双不太白皙的小手把布老虎递了过来。


    “姑娘,给。”


    奇怪,玉茗的声音怎么会从小孩子嘴里发出来呢?


    她抬头去看,撞上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啊’她猛地从梦里醒了过来,大口喘着气。


    “怎么了?可是被梦魇住了?”有人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暖意隔着薄衫浸透肌理。


    她顺从地点了点头,后怕地向他靠去,“段文裴,玉茗不见了,你是刑部侍郎,帮我找找吧。”


    炎炎夏日里,男子宽阔的胸膛没什么温度,他似乎轻笑了两声,抚着她头发的手缓缓下移,摸上了耳垂,“小嫂嫂,求人帮忙可不是这样的。”


    那声音带着几分邪气,落在耳中让人直冒冷汗,南絮心里一颤,叫她小嫂嫂的,那不是赵怀珏嘛!


    她手忙脚乱地挣脱他的怀抱,惊吓间睁开了双眼。


    是个梦中梦。


    她盯着穹顶般的车顶,身体跟着微微晃动,回归了现实。


    玉祥见她睁眼,十分欢喜,丢下手里擦汗的锦帕,忙扶她坐起来,“夫人,你做噩梦了,喝点水吧。”


    南絮就着她的手抿了口茶水,环顾四周,现在应该是在回程的马车上。


    记忆回笼,她紧紧抓住玉祥的手,追问道:“玉茗呢?可找着了?”


    玉祥是个性子跳脱的丫头,被她这么看着竟然破天荒的沉默了。


    她不敢直视南絮,偏头的瞬间,眼泪再也不可控制地流了下来。


    南絮心里咯噔一声,凉意顺着脊背慢慢爬上头皮。


    “停车!”


    她吼了声,声音像是硬生生地卡在喉头一样,嘶哑得厉害。


    马车没有像预料中那样停下来,南絮有些恼怒,伸手就去推车门,却在最后关头被人从背后拉住了手腕。


    “南絮,冷静些。不过是个丫鬟而已。”


    她没有想到车里还有人。


    声音还是那个声音,可说出来的话却冷漠到极致。


    像是一瓢冷水浇在身上,南絮双手握拳,告诫自己切不可动怒。


    “那是一条命,伯爷身为刑部侍郎,说这样的话,你觉得合适吗?”


    她不是男子,不入官场,读的是女德女诫,并未像男子那般为了考取功名去读圣贤书。


    可她知道,命是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没了命便什么都没了。


    花草死了尚且有风雨作别,猫狗死了尚且有主人哀恸,一个丫鬟不知死活,难道她这个做主子的不能查清楚吗?


    她目光如炬,让人无所遁形。


    在尘封已久的记忆深处,似乎有人也这样问过他。


    他像是被烫着一样,松开了南絮的手腕,“玉茗找到了。”


    “真的!”她喜出望外地看着他,企图找出蜘丝马迹来验证他话里的真伪,“既然找到了,怎么不见和玉祥一起?”


    说着,她还笑骂着去推玉祥的额头,“你这丫头,找着是好事呗,哭什么?”


    玉祥受不了她这样,崩溃地近乎吼了出来,“找到又怎样,就剩一口气了。夫人,玉茗是被人活埋了,就剩最后一口气了呀!夫人!”


    玉祥没忍住,哭出了声。


    南絮看着看着,视线渐渐模糊,她麻木地抬手去擦,才发现糊了双手热泪。


    “停车。”


    这次车停了。


    车门关了又合,车厢里少了个人,多了份沉闷的安静。


    “大嫂在后面车里,我把玉祥送过去,是不想她吵着


    你,你别担…”


    后面那个’心‘字还没说出口,段文裴只觉眼前一闪,平日里那个有多远就离他多远的小女子毫无征兆地朝他扑了过来。


    这一扑她几乎拼尽了全力,像是沉默之后的爆发,她挥舞着拳头一下又一下地砸在他胸膛上。


    “你早就知道赵怀珏不安好心,是不是?”


    “凭你的手段,天香楼刺杀你会查不出赵怀珏已入了京都?你会不知道他故意接近瑞珠是为了什么?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双眼泛红,肆意发泄着心里的委屈,“嫁给你是皇帝的主意,我认了;你我作对假夫妻,我也积极配合;我连没有签字画押的和离书都收下了,难道你还看不出我的诚意吗!”


    “我这么有诚意,你倒是也心疼心疼我啊!告诉我你们的计划有这么难吗?”她没有这么情绪激动过,说着说着声音小了下去,平添几分悲痛,“你要是告诉我,早做安排,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段文裴没有阻止,任由她发泄,不痛,只是心口闷得慌。


    头一次,他产生了不知该说些什么的无力感。


    他不是什么好人。


    从那个魔窟般的地方逃出来后,他活得像个没有尊严的狗,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为了等待复仇。


    他没有娶妻生子的打算,性子也越来越冷漠,仿佛看淡了人间的生死,也看透了人皮下的那颗心。


    可天香楼那晚,南絮挣扎着在绝境中射出的那支箭,像是叩响紧闭心门的大石,看似落得平静,其实早就泛起涟漪。


    他讥讽地笑了笑,其实他又何偿不是不相信自己。


    在这桩本就不该存在的婚姻中,他改变了主意,但他还拿不准自己的心,只能无声地试探。


    他在心里告诉自己,南絮应该再聪明些,再坚强些,再无畏些…


    南絮还在断断续续地挥舞着粉拳,细密的汗珠沁透了饱满的额头,她像是不知疲倦般,执意要一个答案。


    段文裴合眼,慢慢擒住了她的双臂,南絮想挣扎却没有了力气。


    “阿絮,睡一会吧。”


    他快速地点了南絮身上的几个穴道,南絮便软塌塌地倒在了他身上。


    车厢瞬间安静下里,在无声的寂静中,响起绵长而无力的叹息。


    段文裴轻轻拍打着南絮的后背,像儿时母亲哄他睡觉一样。


    *


    永安候府门上,门房正抽空打盹,忽听几声急切的马蹄声,抬头一看,是一辆陌生的马车。


    “诶诶,你们谁呀?这里是侯府,往里面闯什么?”


    马车没挂府牌,车帘也遮地严严实实,门房皱着眉拦住去路。


    冬雨呵斥道:“瞎了你的狗眼了!还问是谁?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门房揉着眼睛细瞧,看清楚后堆起满脸褶子陪笑道:“原来是冬雨姑娘,哎哟,你瞧我这眼神。”他边说着,不停打量马车,想看见里面的人,“姑娘可别怪我,实在是今日府里就出去一辆马车,怎么三姑娘又自己换了辆这个马车的…”


    他说的如此直白,很明显,不看清里面的人,是不会让人进去的。


    车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一角,南韵那张脸露了出来。


    “大佛寺今日不太平,混乱中我和大嫂走丢了,所以在城外租了辆马车,我要回家,有问题吗?”


    门房瞧她面色不虞,也来不及辨别话中真假,忙不迭地让路,“三姑娘严重了,小的哪敢。”


    车帘放下,马车安安稳稳地进了永安候府。


    门房赶忙叫人去后院回禀侯夫人,不多时,便见管家带着几个小厮朝着城外而去。


    马蹄扬起灰尘,门房嘀咕了半晌,暗道也不知大佛寺究竟发生了何事。


    *


    侯夫人的一盏茶还没吃上两口,就见王妈妈满脸急切地进来说出事了。


    听她道明前因后果,侯夫人冷笑两声。


    “这倒是奇了,出了事,不见老大媳妇回来,倒是她急匆匆地回来了。”


    “去,让她到我这来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