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这日南絮没有踏出房门一步,等天色渐晚,才唤人进去收拾,殷瑞珠来的时候,正看见靠在榻上满脸春色却神色恹恹的南絮。


    殷瑞珠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这是”她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搁在桌上,双眼只往她脖颈上红痕处瞧,“另有新欢?”


    南絮羞怯地握拳锤她,“净胡说!”


    殷瑞珠跳起来躲开她的拳头,笑得捧腹,“看来我之前的担心倒是多余,这哪是新欢,分明是旧情难忘。”她又指了指墙角花瓶中的绿梅,“这么冷的天来来去去也不怕被冻着,果真是”


    果真是什么,她没说,但比说了还让人难为情。


    南絮红着脸,随手把手边的靠枕朝她扔去,“再不住嘴,叫人把你撵出去。”


    知道她脸皮薄,打趣几句,自当见好就收,殷瑞珠捋了捋被靠枕砸乱的发,撩起衣摆坐了过去。


    “好了,我不说就是。现下过来是有正事给你说,”她收起嬉笑的神情,朝四周使了个眼色。


    南絮了悟,挥手让房中其他人退下。


    直到屋里只剩她二人,殷瑞珠才凑近低声道:“我从药铺回来时,太守大人让人送了几箱贴着封条的东西到药铺,我一时好奇便等人走了,悄悄看了眼,你猜是什么?”她伸出手指点了点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个像弩又不像弩的东西,声音几不可闻,“火铳。”


    乍然一听,南絮微眯的双眸赫然睁大,凝重地盯着她,“你确定?”


    殷瑞珠笃定道:“我亲眼所见,这还有假?出来我就让人锁了后院最里间的库房,钥匙我也揣在身上,就怕有人撞破这机箱东西。”说着,她从腰间取出串钥匙,递到南絮手里。


    “我怕弄丢了,这钥匙还是交给你保管稳妥。”


    殷瑞珠不会无中生有,即亲自验看过,这事便不会有假,摩挲着尚带余温的钥匙,南絮坐直身子。


    问道:“箱子送过来的时候,可有旁人看见?”


    殷瑞珠想了想,“当时快打烊了,店里没几个伙计,官府的人又乔装打扮了番,若不仔细看,以为是我们购买的药材。”


    药材商运送药材的箱子有固定规格,为了和旁的药铺区分,便在寻常的木箱上贴了道白色的纸条,上面用朱笔写着福泽馆三个字,远远看去还真以为是贴了封条。


    司马循招呼都不打,便叫人把东西送进药铺,还和运送药材的箱子极为相似,想必也是仔细思量过的。


    时间仓促、东西紧要,除此,南絮想不到其他可能。


    福泽馆当初借着官府的名义才顺利开业,官府的忙福泽馆必须得帮。


    但殷瑞珠担心的是另一件事,“当初京都震天雷失窃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最后才查明与赵家有关,如今这蜀州城里也出现了火器,阿絮,你说是不是太守大人要有所行动了。”


    火铳是官造之物,不比寻常刀枪剑戟那般杀伤力有限,这种杀器一出,定是要见血的。


    再回想那日赏花宴翼王露出的野心,殷瑞珠不觉捏紧了手边的茶盏。


    手背上附上一抹柔软,南絮安慰地拍了拍她,“这是迟早的事。京都派人入蜀早就引起了赵家和翼王的警觉,这么多年的谋划,不会因为赵怀珏的棋差一招就此罢手。我猜赏花宴那次,赵明丞之所以拦下翼王是因为时机未到,如今表面上看着相安无事,实则双方都在暗自行动,就看,谁的手更快。”


    “那你觉得谁会赢?”


    看着殷瑞珠眼里的期待,南絮想起赏花宴上翼王也问过她,是不是觉得他一定会输。


    这个问题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但她知道段文裴恨赵家,赵家要扶持翼王起事,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更别论他当初帮着当今陛下登上皇位,翼王只会是他的敌人,不会是他另一个选择。


    “我不知道谁会赢,但我赌段文裴不会输。”


    只有这样,永安侯府才能再夹缝中争取一线生机,也只有这样,朝野才能避免一场动荡。


    当初父亲归还免死铁券时就生出过把她嫁给段文裴的心思,以期重寻庇佑,如今看,也算是如了他的意


    *


    后面的日子,福泽馆一切照旧,只是后院的库房,不许人随意走动。


    恰好天气渐渐暖和,灾民重建的事宜提上日程,人口流动大,福泽馆的生意也愈发好了。


    伙计和坐馆大夫忙着看病抓药,对突然提出的规矩,便也不甚放在心上。


    日子一长,那几箱火铳反而渐渐没人记起,静静地搁在那。


    段文裴依旧每晚过来,南絮闹过几次,拗不过他坚持,索性自己也欢喜夜间的活动,便也由得他去。


    事后提及他的打算,他噙着南絮的手背,餍足地和她咬耳朵,那些阴谋阳谋倒成了最好的安神汤。


    *


    新年一过,翼王离开城外庄子,回了王府。


    回王府的第二日夜间,他悄悄从后门乘车出了蜀州城,直奔一处荒山。


    山脚下早就有人等着,火把一照,皆是些熟面孔。


    赵明丞当着翼王的面,拱手向静仪赔礼,言明当初为了赵怀珏而恨上了她,实属人之常情,望她理解一二。


    静仪挺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很是倨傲地看了他好半晌,直到李湛多次抵唇咳嗽提醒她,她才勉为其难地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和解表面达成,几人又踏上了同一条船。


    他们今晚聚在此处的目的,就是上次静仪比的那个‘三’。


    翼王催促静仪带路,静仪却像没听见一样,昂头抚着肚子看着前方不动,翼王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片刻,让人把给他准备进山的肩舆让给静仪坐。


    静仪毫不客气地坐上去,拢着披风颐指气使地走在最前面。


    翼王身边的人忿忿地看着她高高在上的背影,恨不得在她身上剜出几个洞来。


    翼王瞥了一眼示意稍安勿躁,回头正好看见面无表情的李湛,便上前与他并肩同行。


    “听闻宫里那位是想让驸马趁此机会躲了我的权,上次问驸马,驸马不答,不知这几日驸马可有想明白?”


    因为和南絮的关系,对李湛翼王并不陌生。


    只是时移世易,李湛到底怎么想的,他还是想听他亲口说。


    山路难走,火把的映照下也只能摸索着前行,李湛全神贯注地盯着脚下的路,随口回了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翼王一愣,随即笑开了,“驸马倒是有


    趣。可惜我们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只肯把他这位娇蛮狠毒的皇妹嫁给你,而不肯给你丁点实权。”他拍了怕他的肩膀,许诺道,“只要驸马肯安心助本王一臂之力,等他日本王荣登大宝,一定赏驸马一个将军当当。”


    手掌拍在肩上,力度不小,哪有半点病重之人的样子,李湛微微侧目,道了句多谢殿下。


    赵明丞默默走在两人身后,听见那句荣登大宝的话,眼中闪过丝讽刺。


    不知不觉走到了半山腰,陡峭的山势豁然开阔,前方山坳处有人执着火把等在那,见众人走近,忙迎了上来。


    离得近了,翼王和李湛同时蹙起了眉。


    来人是个白面无须的太监。


    那太监朝着静仪行了个宫礼,领着众人往山坳深处走去,密林深处别有洞天。


    这里搭建着许多简易的木头屋,三三两两举着火把出来的老少皆和当先那人一样,俱是太监。


    一眼扫过去,翼王甚至恍然看到几张有些印象的面孔。


    静仪被人扶着下了肩舆,边走边得意地介绍起来,“这还得多亏先帝当初把我无情地扔进冷宫,冷宫那地方什么都没有,唯独这些个待罪进掖廷且捡回一条命的奴才多的是。”


    有长相秀丽的太监弯腰上前服侍,静仪习以为常地把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靠过去,“起先他们欺我辱我,后来我就发了疯似地骂他们驯服他们。终于,在我不要命的苟活中,这些人彻底匍匐在我脚下。趁着此处入蜀,我叫人偷偷把他们从冷宫里弄了出来,替我运送看押东西,也算我送给翼王兄的第一份见面礼。”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两旁的太监都朝着翼王跪了下来。


    翼王有些嫌弃地捏住鼻子,不解道:“这算什么见面礼?”


    见他轻视,静仪也不恼,只拍了拍手,便见搀扶着她的太监起身朝她恭恭敬敬拜了拜,大呼一声,头也不回地往旁边树干撞去。


    哐当一声,脑袋当场开了瓢。


    众人目瞪口呆,静仪眼里愈发得意,“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要想让那些死物发挥最大的作用,还是得靠人。翼王兄觉得呢?”


    说着,众人已经站到了一处高大的木屋前,守卫打开门,一股混着泥土腥味的硫磺味和硝石味扑鼻而来。


    屋子里层层叠叠摆放着好几十个木桶,木桶上都歪歪扭扭刻着个形似叁的字体。


    有人惊呼‘震天雷’。


    李湛控制住心底的惊骇,终于明白为何静仪比出个三,会令翼王态度骤变。


    第122章


    翼王手里除了伏虎军以外,并无其他军队;赵家虽在蜀地经营多年,但由于蜀地地势以及先祖的原因,除却‘屠獠’三姓家臣外,也没有多余可用的人。


    兵道一事,贵在‘器’,震天雷是成就霸业不可或缺之物。


    可惜朝廷对此把控极严,赵明丞动用赵家所有的关系,也没有摸清楚震天雷所做之法。


    只好买通了当年曾有些交情的兵器库守官刘崇。这人为人正直、也不好财物,却格外珍视自己两个儿子,他便以此为契机,送了许多典藏的功法,还遣了几个功夫了得的师傅进京传授早已失传的独门绝技,更许诺他,只等时机成熟,日后定当让两个小儿在西南军中崭露头角。


    一来二去,震天雷便在天子的眼皮子下悄无声息地被运往了蜀地。


    可惜,老四太过愚蠢,竟为了暗杀自己的兄弟而把这个秘密暴露于人前。


    赵明丞为错失良机惋惜,也为失去一个血脉相连的棋子而痛心。


    看着满屋足以弥补缺憾的火器,沉默一路的他终于不再安安静静地走在后面,他问静仪,“还有的东西呢?”


    静仪正得意,冷不丁被问,愣了下,“什么?”


    “公主便别和我兜圈子了,刘崇一家老小如何死的,公主比我更清楚,他手里剩下的震天雷,可不止这个数。公主既然想分一杯羹,何不拿出诚意?”


    火把照得人脸忽明忽暗,夜晚的山风一吹,越发衬地形如鬼魅。


    随着赵明丞的话落下,众人都默默地看向她,静仪抚着肚子下意识后退两步。


    她有些不敢看赵明丞,“赵家主这些话,本宫不明白。我只是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弯弯绕绕,反正本宫手里的东西都在这了,如果你们还不满意,本宫也没办法。”


    她说着绕过他们就要往外走,却被一道暗影拦住了去路。


    来人取下兜帽,露出一张和秦氏十分相似的脸,盯着这张脸静仪先是不解、俄而了悟过来,脸色登时惨白。


    “那晚我和老四一起去的刘家,我只允他杀了刘崇灭口,但没有杀他的父母妻儿。公主,做人要敞亮些。”


    赵怀安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好像在看一个蠢物。


    怒从心头起,静仪哪里会受如此屈辱,她抬手就要打,却被赵怀安攥住手腕强硬着拉扯到旁边,随即一声令下,“搜!”


    漫山遍野呼啦啦地涌出许多火把,把这小小的山坳照得亮如白昼,不过片刻功夫便在密林最深处一个用树枝遮掩的土洞里找到了剩下的震天雷。


    静仪又惊又气,对赵怀安拳打脚踢,又呼喊着让那些太监上前搭救。


    太监应声而动,却被赵明丞的人手起刀落地结果了,有这般威慑,自此再无人敢妄动。


    静仪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搬走她九牛二虎得来的东西,奋力挣脱开赵怀安的束缚,睚眦欲裂地跑上前拦住不准动,“本宫只说过把屋中的东西给你们,并未说过这些也给出去,”她钗环散乱、死死地盯着翼王,“王兄,你就看着这些外姓之人如此欺辱我?我皇家颜面何存?!”


    她与翼王虽然不熟,但骨子里流淌的血脉是一样的,她天真地认为,这些人如此对她,翼王为了自己的面子也该帮她才是。


    可翼王只是多看了她两眼,便捂着嘴又咳嗽起来,默认了赵明丞的行径。


    静仪满脸不可置信,步履蹒跚地撞到了旁边的李湛。


    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她一把拉住了他,“驸马,对,驸马!皇兄命你入蜀何为,你可还记得?为何你无动于衷,对此等谋反奸邪,还不动手?”


    她声嘶力竭地拽着他的衣袖,不停推搡,李湛面无表情地任由她动作,等她力竭猛地一扯,静仪没站住倒在了地上。


    “你,也想反?”她颤抖着指着他,显然气得不轻。


    李湛睨了她一眼,“难道公主大晚上和我等在此,是闹着玩?”


    静仪被他眼里的轻视刺痛,想教训他,却没力气爬起来。


    这条路是她上赶着要走,如今因为不满赵明丞对她的态度,她就改了说辞,变了心思,如此反复,不过是因为她出了冷宫后,被宣武帝有求必应的补偿宠坏了。


    却忘了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哥哥登上了皇位,她才得以出了冷宫,也才得以强抢了南絮的婚事。


    谋逆造反是要有脑子的,很显然,浅薄的认知告诉她,只需身份地位和狠戾就行。


    奈何,翼王和赵明丞不是那些本就被冷宫折磨地没了生气的太监,他们从未把静仪放在眼里


    下山的路走得很顺畅,翼王高坐在肩舆上,看着山道上蜿蜒的队伍,心情出奇地好。


    静仪主仆几人远远地被甩在身后,与来时的扯高气扬截然相反。


    脚下的山路陡峭难走,稍有不甚便有掉下山崖的风险,静仪小心翼翼地落脚,距前方的队伍越来越远。


    山风呜咽,吹熄本就不多的火把,静仪惨叫一声,绊倒在地,她感觉下身一阵潮润,血腥气混着土腥味缓缓荡开。


    *


    南絮刚准备歇息,屋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不一会,如意在外间回禀,说是静仪流产,血流不止,宫婢急得没了法子,这才上门求救。


    到底人命关天,南絮顿了片刻,说了药铺坐诊大夫的住址,便被某人拖着上了床。


    “别闹,我困。”她拍开某人不老实的手,面朝外裹紧了暖被。


    段文裴见她语气不像玩笑,当即住了手,从身后连着被褥把她抱进了怀中,“才过戌时,这就困了?”伸手探了探她的额角,见并未发烧,提起的心才落了下来,“倒春寒不是唬人的,最近蜀州城里有的忙,你和殷家姑娘待在别院,别去药铺,我让人送些新奇的玩意进来,权当养身子了。”


    南絮嫌他压地重,拱了几下,不悦道:“真奇怪,只许你们男人在外游荡,不许我们女子抛头露面?养身子?我身子好好的,养它干嘛?”


    顿了顿又道:“不会是大婚在即,你怕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迁怒于你?放心,你爱娶谁娶谁,我一概不掺和。反正铺子里新招了个俊俏的年轻大夫,我瞧着不错,等空了”


    正说着,后脖颈被人一把掐住,身后之人掰正她的身子,脸对脸,鼻贴鼻,冷声问她,“空了怎样?”


    南絮被他看得混身不自在,索性眼一闭嘟囔道:“还能怎样?才子佳人,自然是成就一段美话。”


    段文裴被气笑了,伸手撑开她的眼皮,让她看着他,“你敢?我明日就去药铺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敢肖想我的夫人!”


    “什么你的夫人,你的夫人马上是秦慧!我劝伯爷还是接受现实,等成亲后便别往我这跑了,被人看见还不知道传什么闲话。”她暗暗撇了撇嘴,小声抱怨,“好像我是个外室一样。”


    段文裴这才察觉她心里不仅有醋意。


    心头泛起涟漪,他抵着她,下巴轻轻搁在发顶,把她揽进怀里,“要不这‘婚’不成了。”他斩


    钉截铁地重复了遍,“不成了。”


    南絮以为他在开玩笑,半响见他没动静,抬头一看,这人竟然闭眼假寐。


    许是近日忙碌过甚,离得近了,眼下的鸦青格外明显,棱角分明的轮廓也较之前瘦了大圈,南絮不由自主地攀上他的嘴,上移滑过高挺的鼻梁,最后落在他紧绷的眉宇间,轻轻揉搓着。


    “有你这句话就行,前功尽弃可不像你魏阳伯的作风。”


    她的揉捏下,段文裴眉峰舒展,噙着抹笑意拉过她的手放在唇边深深一吻,“好。以后不许再忧心这种事,赐婚圣旨清清楚楚写着,段文裴和南絮结百年之好,谁都不能把你我分开。”


    南絮点头,缓缓躺进她怀里。


    他拥着她,嗅着她发间的馨香,嘴角的笑意不由扩大,“阿絮,我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南絮正酝酿睡意,乍一听以为自己听错了,忽得想起他刚才那句养身体的话,不由羞红了脸,伸手在他腰上拧了把。


    “呸,尽想美事!”


    段文裴吃吃地笑,双手不由自主地揉上她的腰,紧紧地环住她,恨不得两人再不分彼此,南絮半推半就,正想柔声斥他,外面突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叫声。


    段文裴手上力度一松,睁开了眼。


    “什么事这么急?”


    外面传来声短促的回答,“赵家主立刻要间主子你,咱们的人尽力拦着,再晚些恐怕那位要起疑。”


    这个时候坏人好事,段文裴不由叹息一声。


    南絮好笑地推了推他的肩,叫他快走。


    “唉,春宵一刻值千金,看来只有我一人珍惜罢了。”


    南絮笑得不能自已,勾着脚趾头轻轻踹他,“春宵苦短,爷今日才知晓?快走吧,你在这悠闲,刘回等人不知如何着急,我都想替他们叫屈。”


    段文裴挠了挠她的脚心,起身披衣,在南絮额前落下一吻,又替她掖好被角,随即出了内室。


    第123章


    赵明丞书房。


    段文裴到的时候,房中已经坐了许多人。


    见他来,众人俱把目光投在他的身上,赵怀佑推着轮椅想上前,被旁边的赵怀安紧紧按住。


    “老三好大的威风,竟然让诸位叔伯候在这等你一人,不知道的,以为你已经成了我赵家少主呢!”


    自家爹和段文裴之间隔着什么恩怨,赵怀安多少知晓些,本以为他此次回来,父子二人必定闹得不可开交,他再从旁煽风点火运作番,好让父亲下定决心除了他。


    没曾想,祠堂那日南絮毅然决然地和离,倒让父亲和母亲生出让老三娶秦慧的想法。


    他自然明白他们打的什么主意,若真得到了长毅将军的支持,段文裴在赵家的地位也会扶摇直上,将来赵家家主的位置或许真的会落到他头上。


    赵怀安筹谋这么多年,怎会眼睁睁地看着到嘴的肥肉飞走。


    “父亲,老三这是压根没把你放在眼里!”他冲着赵明丞说道,眼里满是弟弟对父亲不敬的痛心,“老三,你再不满,也不该如此啊!”


    说着痛心疾首地捶打着胸口,不知就里的人一看,当真以为是兄长斥责不争气的弟弟。


    奈何坐在这的都是人精,谁又瞧不出他的把戏。


    段文裴步伐平稳地从他身旁掠过,从容不迫地坐在了赵明丞下首,凉凉地掀开眼皮盯着他表演。


    赵怀安在京都就见识过他的手段,见他半句辩白的话都没有,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他,不免有些心虚。


    “父亲”


    “好了。”兄弟相争也好,嫉妒仇恨也罢,赵明丞不愿这样的家丑摆在明面上,瞪了眼赵怀安,警告他安分些,“怀州大婚在即,今日叫诸位来,就是想商议一下,咱们赵家的大事。”


    赵明丞当家主这些年,手段和威慑还是有的,好事想看热闹的人听他这么一说,也就歇了那些不可告人的心思。


    他们坐在这的最终目的,不就是为了那件‘大事’嘛。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很快把刚才的小插曲抛之脑后。


    段文裴摩挲着手指,挑衅地看了眼赵怀安。


    赵怀安本就因为赵明丞的‘偏心’不满,此时见段文裴如此,心下更加不好受,但碍于赵明丞,他只得忍了又忍,只是鱼儿已经上了钩,段文裴怎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他缓缓收回挑衅的目光,慢悠悠地对着上首的赵明丞喊了句‘父亲’。


    赵明丞一愣,这还是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见段文裴如此唤他。


    望着这张和毓秀有几分相似的脸庞,赵明丞一时有些恍惚


    这一幕落在赵怀安眼里,却是格外刺眼。


    不过区区一句父亲,便让自家这个六亲不认的爹失了神,他日是不是多叫两声,家主之位甚至太子之位都将拱手让人?!


    赵怀安忿忿不平,终于忍不住开口骂道:“狡猾奸诈之徒,父亲千万别被他骗了!父亲还不知道吧,他虽与那个南絮和离,但每日入夜还是会宿在”


    “放肆!”眼见他说话越来越没分寸,赵明丞急忙喝止,“你身为兄长,对待弟弟们要学会谦让。还不退下!”


    到底是自己的长子,赵明丞压住怒火,放缓了语气不轻不重地说了他两句,警告他不准再胡言乱语。


    父子多年,赵怀安自然知晓这已是赵明丞的极限,不甘与愤懑充斥在整个胸腔,他握紧拳头深深看了眼冲他微微一笑的段文裴,又回首看了眼满脸不悦的赵明丞,只觉心头的那股无名之火,一路蔓延烧至全身。


    他不愿再待下去,起身不情不愿地说了声‘儿子告退’一甩衣摆,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


    ‘屠獠’三姓的老家伙见此面面相觑,有人想去追,被赵明丞冷声叫住。


    “他还不是少主呢!我还活着,由不得他想如何就如何!怎么,不过被我说了几句,你们就坐不住了?表忠心?是不是太早了!”


    这话的分量不可谓不重。


    三姓虽是赵家的家臣,但此时非彼时,若只是安安稳稳地偏安于蜀地,谁是少主,谁什么时候当上少主自然没有什么关系,但他们打量了两眼仿佛局外人般松弛的段文裴,赵家三子中,老二不良于行、老三生母早逝,又是朝廷亲封的魏阳伯,看着是被钳制在了赵家,可这人心里到


    底如何打算的,谁又知晓?


    赵明丞敢赌,是因为他是段文裴的父亲,他们却不敢把自己的性命和家族的未来赌在这样的人身上。


    毕竟当年帮着段文裴逃出去,最后却身首异处的两个周家人便是最好的例子。


    “既然大公子不在,为了避嫌,二公子和三公子也该退出去。为了大计,还请家主三思而行。”元家率先站出来表态。


    有人起头,自然有人附和,晋家紧跟其后,“不错,虽开了春,到底更深露重,二公子腿脚又不便,还是保养身体为好;至于三公子恕属下多嘴,三公子毕竟从京都而来,如今肯认祖归宗、按照旧例迎娶秦家妇自然是好,只是马上要做新郎官的人还是把精力用在新妇身上较妥,这些个杂事,有我等为家主公子操心,何须公子们侯在此处?”


    “对对对,我周家也是这个意思。”


    众人七嘴八舌,当着段文裴的面,就差说他这人不可信也不能信。


    于赵家而言,他自然是不能信的他转头看向赵明丞,正好赵明丞也噙着双沉思的眸子看了过来,父子视线于空中交汇,明明是这世上血脉相承最亲之人,此刻却宛若两方互照的深井,幽邃的井水里只映出各自的形影,探不到对方心底半分真情。那深不见底的寒意,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


    “既如此,赵家主也不必为难,我出去即可。”眼见赵明丞面上露出几分为难和犹豫,段文裴起身站起,替他做了决定。


    他料,赵明丞就等着他说这话。


    果然,上首之人困顿的神色稍稍松解,似是无奈地朝外挥了挥手,“也罢,这些个事有我们这些父辈操心,你下去歇息吧。别整天东奔西走的,有时间好好陪陪秦姑娘,培养培养夫妻感情,免得落人话柄。”


    一语双关,这是在点他。


    段文裴不答也不反驳,朝屋中众人看了眼后,上前推着神色有些怔愣的赵怀佑出了书房。


    房门在身后合上,书房内议论声断断续续地传入两人耳中。


    木轮碾过青石板,发出咿呀咿呀的声响,突然声音一停,段文裴低头,是赵怀佑用手拉住了木轮,他仰头看向段文裴,沉声问了个问题,“三弟,四弟是你杀的吗?”


    廊外是一片池塘,池塘里的鱼儿时不时跃出水面呼吸,段文裴轻笑一声,猛地使劲把轮椅往池塘里推去,赵怀佑始料不及,死死拉住轮椅两边的扶手,高声惊呼,“三弟,你做什么!”


    当轮椅前半截悬在水面上时,段文裴紧紧拉住了,赵怀佑因为双腿没有知觉。只能上本身发力紧紧贴在椅背上,即使如此,他的下半截身子还是无力地垂了下去,池水很快浸湿了鞋袜和衣摆。


    “回来这么久,总是听闻二哥不良于行是假的,二哥你说呢?”


    赵怀佑苦苦支撑,眼看着整个人就要落入水中,连忙疾声辩解,“这是哪些混账传出来的话,我若是好好的,干什么费劲装瘸?三弟你是知我的,怎会信这些浑话?!”


    段文裴冷冷笑了声,一把将他拽了回来,“是啊,二哥也是知道我的,为何会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回廊曲折,寂静清幽,赵怀佑捂着怦怦乱跳的心口,惊魂未定地看着渐渐远去的墨色背影。


    小时候,家里的兄弟和族里的子弟都不愿和他玩,就因为他是个站不起来的瘸子。


    他降生于世时就失去了承嗣族中基业的资格,家臣不会在一个瘸子身上浪费时间,一母同胞的兄弟也因为父母的不喜而疏远他,唯有与他同样不受待见的段文裴,会经常来看他。


    他们不是一母所生,却在着偌大的宅院里,亲昵地称兄道弟。


    赵怀佑解下身上的披风遮住打湿的鞋袜和衣摆,揉着刚才剐蹭到的手肘,出声唤住即将消失在回廊深处的段文裴。


    “我不是质疑你。”他推着轮椅缓缓朝前去,“大哥来找过我,说了许多有的没的,我不信,但光我不信没用,晋元周三家都支持他,他们信。”


    他轮椅转动的很娴熟,甚至可以往后撑起迈过几级石阶,余光瞥见最后一阶始终上不来,段文裴冷着脸拉了他一把。


    “谢谢。”赵怀佑欣然接受他的帮助,继续道,“所以我才想问你,试试你的态度。不为别的,怀珏毕竟是我的亲弟弟,我只有先得到准确答案,过了自己这关,才有信心说服周家,紧要关头助你一臂之力。”


    段文裴眼神诧异地扫了他一眼。


    “二哥能说动周家?”


    赵怀佑笑了笑,“能。”


    第124章


    “只要我想,就能。”


    说这话时,他眼里迸射出自信的光彩,比暗夜里璀璨的星火还要明亮。


    段文裴认认真真打量起这个比自己矮了好几头的二哥,走到他身后将信将疑地重新握住了轮椅的把手。


    轮椅缓缓前行,解放的双手终于颤悠悠地收回了袖中,看着空荡荡的回廊,赵怀佑不免感慨,“三弟,你变了。”


    变得不再那么小心翼翼,也不再隐藏自己的目的和想法。


    “人总是会变的,二哥不也变了嘛。”段文裴哂笑道。


    以前那个泯然众人的二哥,现在也能自信地说出帮他得到周家助力的话。


    光阴流转,这座府邸依旧是从前的模样,但住在这里的人,却早已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


    眼看要到分岔路口,赵怀佑突然紧紧扶住转动的木轮,犹豫道:“三弟,只求你一件事若赵家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望你留父亲母亲一命。”


    *


    往后的日子照旧,只是福泽馆的生意越来越忙,忙到南絮和殷瑞珠无暇他顾,时常吃歇都在药铺。


    就连南羿成也被南絮请来帮工。


    京都里闲散尊贵惯了的公子哥,很是瞧不上这些营生,奈何他走得匆忙,侯府虽隔一个月就会送信和银子来,却赶不上他的开销。


    没有银子花,便是成天泡在书海里也解决不了饥饿问题。


    渐渐地,不解和嫌弃在拿到月银的那一刻发生了转变。


    “要不大哥先回去吧。本来救出我后,你就该折返京都,久不回去,大嫂和几个孩子怪想你的。”南絮打包好药材,交给来取药的病患,转头去拿药杵捣药,旁边有一双手先她一步把东西递了过来。


    南絮冲年轻俊俏的大夫笑了笑,那大夫瞬时红了脸,也不急着回去,站在旁边帮她递药材。


    南羿成发挥自己著书的本事,下功夫整理了几本残缺的医书,此时正挽着衣袖仔细辨别书上画的药材是否准确,正欲抬头说话,却看到了此幕。


    容色倾城的女子打扮简单朴素,满头青丝半数用玉簪挽起,半数被丝带系在脑后,她专注地锤着手里的药杵,时不时笑着和旁边的男子说上几句话,而那男子身量挺拔,面容清秀儒雅,穿着同样简单的衣衫,和女子配合的极为默契。


    恍惚一见,以为是哪家经营药铺生意的小夫妻,夫唱妇随妇唱夫随!


    不不不。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被南羿成迅速压了下去。


    阿絮还是和段文裴相配,对对对,他晃了晃酸痛的脖子,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忽略这个‘前妹夫’,虽然这个人快要迎娶新妇了。


    但他潜意识里总有种直觉,南絮和段文裴之间并非表面看着那么生分,他看自家妹子的眼神总有种他形容不出来的情意


    他忍不住放下手里的东西,走上前挤开那年轻的男子,“霍大夫去忙吧,南掌柜这有我,正好我们哥妹俩许久没在一起说说话,趁着现在不忙说几句体己话。”


    见南羿成若无其事地接过他手里的药材,霍大夫脸上露出几许失望。


    但他深知这是自己爱慕女子的哥哥,心里就算再失落,也只得默默凝视片刻,一步三回头地坐了回去。


    南絮眼角余光瞥见,直摇头发笑。


    “大哥想说什么体己话,倒是说出来,直盯着人家霍大夫瞧什么?”


    南羿成身子前倾,想挡住那边投来的视线,一边嘴硬道:“我这是怕你被某些人盯上,还想让我早早回去你独身一人在这,你二哥也还没被翼王放出来,我要守着你们兄妹,哪都不去!”


    南絮听说他说得斩钉截铁,手里的动作不免慢下来,“说起这事,我还没问大哥,那晚,段文裴到底如何说的,如今二哥又被关了起来,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大哥也不急,莫不是早有安排?”


    自家妹子问,南羿成也不藏着掖着,只是这里人多口杂,往四周瞧了眼,他附身在南絮耳边,小声低语。


    南絮边听,手里的动作不停,南羿成注意力全在嘴上,对药材又不熟悉,随手拿起几株递过去,南絮定睛一瞧,却不是她要的。


    安静地听完他的话,南絮招手示意频频往这边张望的霍大夫过来帮忙,南羿成不解,南絮就摊开手里的药材给他看,“大哥说得我都知晓了。但现在真的需要人帮我快速地把这批药材处理好,大哥不适合,还是让霍大夫来吧。”


    见南絮喊他,霍大夫自然很高兴,旋即顶着南羿成警告不悦的眼神大步走了过来。


    南羿成不肯让,他边朝着南羿成拱手行了一礼,然后俯身端起面前的药材筐走到南絮另一侧,继续之前的动作。


    他递,南絮捣;南絮抬手拭汗,他想拿巾子去擦,临了犹豫地放下,转身端起旁边的茶盏递过去


    南羿成看地眼角抖个不停,正想出声提醒南絮注意身份,门口突然响起女子的惊呼声。


    “南姐姐,你怎么亲自做这种下人干的事?!”


    迎着光,秦慧挽着段文裴的胳膊走了进来,紧随其后的还有不情不愿推着赵怀佑的赵怀安。


    本笃定段文裴绝不会像父亲说得那般多陪陪秦慧,所以今日才当众提出兄弟几个陪秦慧这个未来弟媳出来逛逛,以期段文裴出言拒绝,他好从中扇动秦家退亲的赵怀安,看着出来后故作亲昵的两人,脸色很是难看。


    正想着如何让秦慧看到段文裴虚伪的真面目,抬头就看见了福泽馆,听说南絮最近都在药铺,他心思一转,不顾赵怀佑的拒绝硬是提议进去让大夫给赵怀佑瞧瞧。


    他见过段文裴为了南絮如何地不管不顾,也知晓他夜里宿在别院,所以坚信,段文裴绝不会让南絮看见他和秦慧如此亲密的模样。


    只要段文裴视线触及南絮的刹那,冷漠绝情地甩开秦慧的胳膊,他便可以让人添油加醋地去秦家说段文裴对南絮余情未了,娶秦慧不过是在做戏得意的奸笑在嘴角无限扩大,他急切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正想出声帮秦慧斥责段文裴,却被段文裴揽在秦慧腰间的手给钉在了原地。


    何止他,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望了过来。


    就连在库房清点药材的殷瑞珠都闻讯赶了过来,一看这架势,不由替南絮捏了把汗。


    “秦姑娘这话诧异,什么主子下人的,这是我和阿絮辛辛苦苦开得药铺,为的是让蜀地百姓看得起病,吃得起药,咱们自家的生意,自己动手,怎么到了秦姑娘嘴里倒像是做了什么低贱的事。姑娘的意思莫不是蜀地百姓也是低贱之人?”她捋了捋有些散乱的头发,走到南絮身旁轻轻捏了捏她不知何时握紧的手。


    秦慧正对突然搭在腰上的手感到别扭不适,她虽然对外人做出一副对段文裴爱慕的样子,但最多也就搭搭段文裴的手臂,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表兄妹来说已是最大的亲近了,她做戏的功夫再深,也做不到对揽在腰间的手臂熟视无睹。


    讥笑的嘴角不由下撇,感受着腰间的手收紧再收紧,近乎掐着她时,秦慧有些无奈地看向前方宛若璧人的南絮和那男子,心里无声呐喊‘真是冤啊!你们夫妻两个这是闹得哪出啊!’


    只是心里再如何倒苦水,戏还是要演下去。


    她往段文裴怀里靠了靠,咬牙切齿地冲段文裴说了句‘消气’,转而不痛不痒地大放厥词,“是是是,我这也是心疼南姐姐,殷家姐姐别生气。若真被气到了,旁人会说是我这个未来魏阳伯夫人容不下南姐姐,叫妹妹如何是好。”


    左一句姐姐,右一句姐姐,又来句妹妹,她们是比秦慧年长两三岁,但比起段文裴算得了什么,他可比秦慧大八九岁呢,老得跟个老萝卜似的,还恬不知耻地大庭广众之下展示出一副恩爱的模样。


    真不嫌牙酸!


    殷瑞珠朝她‘呸’了声,刚想说你也不嫌段文裴老得硌得慌,却被南絮拦了下来。


    视线在秦慧腰间那只青筋暴起的手上停留了片刻,南絮扫了眼秦慧眉间的郁色,偏头挑衅似地冲段文裴笑了笑。


    “霍大夫,咱们继续。”


    年轻的大夫自然知晓南絮和段文裴的渊源,只是在心悦之人面前,他又有何畏惧呢?


    “好,都听南掌姑娘的。”


    他把手里的药材放入捣药罐中,当着众人的面,拿出袖中一方干净的帕子,小心翼翼地替南絮拭汗,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南絮的反应。


    南絮没想到他会有此动作,下意识去看段文裴,却正好看见秦慧不知何时整个人都跌进了他怀里,虽知道这二人是在做戏,心头却还是忍不住一阵揪痛。


    哼!只许你做初一,不许我做十五?


    南絮抬到一半准备拿过霍大夫手里帕子的手一顿,转而把身子往霍大夫那边靠了靠,笑语盈盈道:“多谢霍公子。”


    被段文裴掐地受不了没站稳跌进他怀里,正伸手准备还击的秦慧满脸不可置信地抬头往外瞧。


    说好的情比金坚呢?难不成比她还会演?


    已经呆若木鸡,不知唱的哪出的南羿成拽着同样有些不知所措的殷瑞珠往旁边让了让,离南絮两人远了些。


    只有赵怀安脸色一变再变,最后负气一甩袖子,也不管被他推进来的赵怀佑,冷哼一声离开了药铺。


    瞳孔里墨色翻涌,段文裴冷眼瞧着,一道无形的罡气从周身荡开,霍大夫手里崭新的帕子瞬间湮灭成碎末。


    秦慧几乎被钳在腋下的身子一颤,也不寻思报仇雪恨,弱弱地朝前喊了声‘南姐姐’。


    南絮递给有些惊慌的霍大夫一个安慰的眼神,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好像洞穿一切的赵怀佑道:“二公子想看腿?正好,霍大夫师从名家,不如让霍大夫给二公子瞧瞧吧。”——


    作者有话说:男主和秦慧马上要大婚了,应该就快结束了。暂时想的是不写番外,看宝子们有没有什么想看的。


    第125章


    本就打着进来看病的名义,南絮主动问,赵怀佑不好意思拒绝,只得点头,推着轮椅上前。


    霍大夫得了授意,上前便要引着赵怀佑去他看病的位置,却在途中被人拦住。


    “这是胎里带来的顽疾,你能看?”段文裴上下打量片刻,冷硬地质疑,冰冷的眼神中满是警告。


    赵家二公子的病,蜀州城里谁不知晓,只是,霍大夫有自己的原则,病人既到,总不能未看先怯,更何况现下面对的还是自己倾慕女子的前夫。


    他挺了挺胸膛,清秀的面庞上露出坚毅之色,“回伯爷,能否看,要等小民看诊后才能下结论。”


    见他不卑不亢有理有据,心头窝着的火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段文裴眯眼看他半晌,做了个请的手势,“那就看看。不过,庸医误人,若霍大夫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以后便不准再在福泽馆坐堂看病。”


    他这话冲着霍大夫说,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紧盯着南絮,眼波流转,瞳仁深处像是燃着簇暗火,灼得人心跳如擂。


    南絮被他看得脸皮发烫,咬着唇狠命捣了几下手里的药杵后,找了个借口转身去了后院。


    南絮一走,药铺里的人也识趣地四散开,低头忙自己的事去了。


    柜台上没了人支应,殷瑞珠不得不留下来照看,余光时不时往正专心致志看病的霍大夫那边瞧一眼,心里不由暗忖。


    这霍大夫看着年岁小,做事确是极为认真,人也长得不错,最重要是个眼力灵巧的有心人,知冷知热,又有一身好医术,抛开身份不谈,配阿絮倒也还行至少比某个当众搂抱其他女子的人强!


    咦!


    人呢?


    刚才还站在那的两人,如今只剩秦慧一人‘贼眉鼠眼’地嘟着嘴四处乱瞧,跟着段文裴的众人也四散开守在来往通行的路口,尤其是往后院去的路,更是有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把守。


    殷瑞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暗骂一句也太霸道了,还让不让人好好做生意,撸起袖子就要往后面去,被旁边拿着书继续校对药材的南羿成拽住。


    “姐夫你放开,万一阿絮被他欺负了怎么办?我不放心。”


    南羿成摇头,“你真的觉得段文裴会伤害阿絮?”


    ‘欺负’这种事要看怎么想,反正经过这么多天的观察,南羿成是持乐观态度。


    段文裴再无情,也未必逃得过阿絮的五指山。


    男人对男人总是要了解些。


    殷瑞珠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听劝地折身回柜台,只是心里牵挂着南絮,做事总有些不得劲。趁着南羿成不注意,她悄悄弯腰钻进了药柜后面通往后院的小门。


    不过片刻功夫,她便红着脸惊慌失措地钻了出来。


    南羿成正好完成手头上的事,头也不抬道:“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


    殷瑞珠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她哪里晓得是那种‘欺负’


    后院厢房内,正在受‘欺负’的南絮喘了几声拍着段文裴的胳膊,让他停一下。


    “我要在上面。”


    段文裴动作一顿,俯身在她耳边笑了起来,“是,一切都听夫人的。”


    天旋地转间,女子娇媚的冷哼声湮没在两人的唇/齿中。


    情到浓时,段文裴扶着她的腰哄她,“我那有个行医多年的老大夫,蜀地许多百姓都知晓,让他来福泽馆坐堂可好?”


    南絮撑着他壮实的胸膛,享受地闭着眼,含糊道:“大夫够多了,药铺里坐不下。哎,慢点。”


    “霍大夫太过年轻,未必担得起,换了他就坐得下了。”他配合着律动,眼睛始终看着身上情/动的人儿,似乎要把她此刻娇/媚的模样深深地刻在心里。


    南絮受不住,临到关头死死地扣住他肩头。


    “不行”眼前一片空白,她忍不住颤抖。


    见她袒护,段文裴眯了眯眼,放慢了动作。


    这个时候回撤无疑是隔靴搔痒,南絮晃动着往下沉了沉,怨怪地睁开眼,咬着下唇不解道:“干嘛停下?”


    极致的愉悦让她那双漂亮的杏眼染上温热的潮/意,眼里的不满和娇嗔勾得人欲罢不能,段文裴双手上移,无声勾了勾唇,“夫人求本伯,本伯自然满足夫人。”


    他在床/底间的这些手段,南絮领略过不少,平日里看着冷情又正经,一到这种时候总会变着法的折腾出些花样。


    刻进骨子里的教养,让南絮有些放不开。


    只是久而久之,食髓知味,这其中的妙处倒是让人总时不时地回味。


    “求伯爷,可怜奴/家吧。”她垂着头,乖巧地轻哼。


    段文裴只觉全身血液瞬间涌上了某处,濒临溃败之际,理智又把他拉了回来,他缓缓动了两下,停下,“夫人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


    他就像布下饵料的猎人,给点甜头又不肯深入,诱得人心里空落落的。


    南絮忍着心底深处的虚无,不耐地翘着指甲剐蹭着手下的肌肤,见他并不松口,知道在此事上没有商量的余地。


    她绷着脸,锤了他两下,“真小气!”


    “我都没追究你抱秦慧,你还想替我这个掌柜辞退我的大夫,休想!”


    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会吃醋,她也会。


    虽说是演戏,可哪个女子看见自己的夫君抱着旁的女子还能心平气和?他要演,她自然也能演,还会比他演得更好、更逼真!她都没要求他怎样,他倒先开始要求她了。


    南絮表示不服。


    瞧着她脸上的神色,段文裴对她的想法已经猜到几分,看见她为他吃醋他心里暗喜,但想到那句‘我的大夫’醋意不觉往上翻涌,他抓住她作乱的手,故意冷下脸,“秦慧那是没站稳,我可没搂她;但那姓霍的却想给你拭汗,若不是我出手,众目睽睽之下他便得逞了,旁的男子肖想你,我怎么忍得住?小气?那是对觊觎你的人小气,人之常情也。”


    他又动起来,像研墨一样,磨得人恨不得咬他几口。


    “哼,反正,我请的人,你不准动。”得了好处,南絮脸色稍缓。


    段文裴知晓她的脾性,刚才那般难耐都能忍住不松口,看来一时半会动不了姓霍的。罢了,南絮不肯低头,他便先退一步,总不能两人为了个不相干的人僵在这。


    后面几日有得忙,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机会再与她这般缠/绵


    见南絮绷紧的身子放松,如一叶扁舟随着他起伏,心里的怜爱与柔情渐渐溢满了胸腔。


    “真是拿你没办法。”


    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他的动作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暗哑,“我不动姓霍的,你也把我说的老大夫收下,治病救人,谁来不是救。”


    南絮弱弱地‘嗯’了声,沉浸在身心的愉悦中。


    “以后不准和别的男子眉来眼去、也不准和别的男子亲近、更不准说他是你的,你的人只能是我。”临到最后关头,他猛地把她揉进怀里,抱紧再抱紧,在她耳边一字一句道:“属于阿絮的只能是段文裴,永永远远都只能是段文裴。”


    南絮只觉眼前一片空白,世间所有的一切在这一刻都消失不见,只有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彼此。


    她回抱着他,听着耳边磁性嘶哑的声音,整颗心软的像是泡在蜜罐里一样。


    听着他有力且迅疾的心跳声,她喘着气,用下巴轻轻蹭着他,“好,段文裴是南絮的,永远都是。”


    *


    等段文裴和南絮一脸春风地从后院出来时,霍大夫也正好给赵怀佑看完诊。


    不出意外,霍大夫遗憾表示这是胎里带来的顽疾,且又坐轮椅多年,双腿肌肉早已萎缩,没得看,也治不好。


    这种话,赵怀佑从知事起已经听过无数遍,早已心如止水,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再被提起,不免心里难受,心中对自家大哥也愈发不满。


    “三弟,走吧,送我回去。”


    段文裴懂他的痛,转头依依不舍地看了看南絮,上前推起赵怀佑往外走,从霍大夫面前经过时,扔下一句‘离她远点’的警告后翩然而去。


    霍大夫已经做好被他强行赶走的准备,没想到只得了这么一句话,他有些疑惑地转头去看南絮,却只看见她怔怔地盯着段文裴离去的方向出神。


    早就耳闻和离前她们夫妻情深意笃,如今见南絮的模样,更知她与他羁绊不浅。


    霍大夫失落地叹口气,若是让她爱上他,如他学医那般轻松就好了


    *


    这一日福泽馆里发生的事,被赵明丞派去的人一字不漏地禀报到他面前。


    赵明丞对段文裴和南絮在后院为何待那么长时间的事并不深究。


    毕竟他要的只是明面上的联姻,至于他白天夜里睡在谁的床上,无伤大雅。


    正欲让下属退出去,门口传来赵怀安与小厮的吵闹声。


    赵明丞皱了皱眉,让人放赵怀安进来。


    “吵什么吵,还有没有规矩。”


    赵怀安进来时,赵明丞正坐在临窗的矮榻前,悠然自得地自己与自己下棋。


    赵怀安整理着自己有些凌乱的外裳,不情不愿地朝赵明丞拱了拱手,“不是儿子要大吵大闹,是他们拦着儿子见父亲。”


    赵明丞头也不抬地吃下一子,冷哼道:“这是我的命令,怎么?你要与我也大吵大闹不成?!”


    “儿子不敢。”赵怀安说着不由往前迈出几步,离赵明丞近了些,“儿子只是有事禀报父亲,并不想惹父亲生气。”


    “是吗!”赵明丞一把搅乱棋局,转头阴沉地看着他,“你若真想孝顺我,昨日会当众那样说自己的弟弟?今日会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把老二推出去?孝顺双亲你做不到,兄友弟恭你也做不到,连老三的激将法你都识不破。”他点着自己的脑袋,意味深长道,“老大,想当家主不光靠血脉身份,还要靠脑子,你懂吗?”


    这是说他蠢钝如猪?没脑子?


    垂在袖中的手收紧再收紧,赵怀安眼中闪过丝不易察觉的愤恨,在赵明丞的注视下,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


    “是,父亲说得是。”


    长子的妥协,赵明丞不意外,他意外地是他为何如此沉不住气。


    “你娶得也是秦家的女儿,是秦慧的长姐,长毅将军也是你的舅父,你何必要在这个时候与老三一争高下?”


    兄弟相争,平衡有道,他自然乐见其成,但紧要关头,他不许打破表明的和气。


    这是他的底线。


    赵怀安作为他亲自教养大的长子,却是一点都不了解他的做事风格,说不失望是假的。


    他这几个儿子,老四疯狂早亡、老二身患腿疾、老大资质愚钝且自负、唯有老三心性坚韧聪敏,可惜,他与他有弑母之仇与其说是父子,不如说是暂时妥协的仇人他是不会容忍仇人在他的眼皮子下成长起来的。


    “罢了,你家那个毕竟是过继到秦慧母亲名下的庶女,你有想法我也能理解。但我也说过多次,当时秦家就这么一个适龄的女儿,过继到主母名下便就是秦慧的亲姐,你要先摆正自己的位置,好好磨练自己的心性,才可与任何想要阻拦你道路之人拼个高下。”


    赵明丞的语重心长,让赵怀安恍惚了片刻,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赵明丞变相地在给他吃定心丸。


    他也不蠢,知道当前的情形,更知道赵明丞的顾虑。


    都说他资质平庸,那是他们不明白他的心思。


    他难道不知道段文裴永远都不会得到父亲真正的重用吗?不,他知道,正是知道,他才会在昨日那般情形下用自己的方式提醒众人和赵明丞。


    他们依赖的,可以期许的,从来都只有他。


    “儿子明白。昨日是儿子冲动了,还望父亲原谅儿子。”赵明丞态度和缓下来,他自然也要摆明态度。


    果然,望着诚恳的大儿子,赵明丞心里那口气又舒坦了许多。


    心情一舒坦,人便也不拘着了。


    “坐吧,你也好久没有陪为父下盘棋,来来来,咱们父子今个过过招。”


    赵怀安依言做到他对面,边摆弄棋子,边说起要禀报之事。


    “儿子来,不仅是来向父亲道歉的,也是来告诉父亲一声,咱们的人已经杀了萧静。”


    棋子落在棋盘上,声音清脆,赵明丞率先吃掉一子,“你确定见到了萧静尸首?”


    大婚在即,起事就在眼前,静仪公主已经废了,眼下萧静这个宣武帝的暗卫统领成了最大的阻碍。


    他明里暗里杀了她好多次,奈何她的警觉意识和功夫都不错,再有谢晋从旁帮助,回回都能躲过。


    这次他让赵怀安趁着段文裴一行人都在药铺的空档,派出手里的精锐,不惜一切代价务必除掉萧静。


    不过半日的功夫,萧静就死了?赵明丞有些不信。


    眼见赵明丞又要吃下一子,赵怀安连忙改变策略,绕到他后方出其不意地断了他一子,“父亲放心。咱们的人本来拿不下她的,奈何天助之,萧静被逼到悬崖边,最后元窈娘使出一招‘柔缠骨’把她推下了悬崖。”见赵明丞抬头看过来,他急忙加了句,“尸体他们从悬崖下抬了回来,确定是萧静无疑。”


    赵明丞点点头,手下的棋路松了松,“你办事,我放心。”


    又道:“等大事尘埃落定,你想娶元窈娘做平妻我不反对。”


    赵怀安一愣,随即真心笑了起来,“谢父亲成全!”——


    作者有话说:祝大家国庆中秋快乐。


    第126章


    大婚筹备事宜繁琐,那日过后,段文裴再未出过赵府。只有刘回余荣等人来回里外穿梭,一道道密令从院子里悄无声息地往外传。


    南絮庆幸他不来折腾,闲暇时又怅然若失地数着他有几日没来了。


    倒是霍大夫自那日后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只要有时间就往别院跑,久而久之,众人都看出他对南絮的心思。


    南絮旁敲侧击地说过自己并无此心,奈何霍大夫是个执着的人,执着地让人不忍心忽略他。


    无法,南絮只能躲着。


    只要他来,要么就说不在,要么就说在后院练箭,实在不行就让大哥帮她拦着。


    殷瑞珠每次都摇头笑她,别人求之不得的,在她这倒是弃之如敝履。


    南絮有些愧疚,干脆让大哥带话,断了他的念想。


    从此,霍大夫不再往别院跑,但只要有她的地方,他的眼睛必然时时刻刻黏在她身上。


    直到,余荣到药铺给她送信,看到此幕,第二日再见到霍大夫时,他脸上豁然青了好几块。


    殷瑞珠问他怎么了,他眼神躲闪,支支吾吾说是自己夜里起夜摔了。


    殷瑞珠和南絮对视一眼,嘱咐他小心些;南絮也难得的主动与他说话,叫他拿些药铺里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去用。


    霍大夫忙不迭地点头,避瘟神一样跑开了。


    南絮微怔,心里隐约猜到几分,让人给霍大夫多支了几锭月银。


    此事便算揭过,等南絮夜里坐在烛台下细看余荣送来的那封信时,眼前总浮现霍大夫那张乌青的脸,南絮凝神片刻,提笔写了封回信,洋洋洒洒,尽是劝他莫要醋意大发,伤了别人的性命和脸蛋。


    需知,往后婚丧嫁娶,一张俊俏的脸尤为重要。


    段文裴收到回信时,正在看京都送来的信件,一目十行扫过,刚刚还温和的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只知道顾着别人,半句哄我的话都没有。可恶,阿絮真是”真是什么,他没说,但站在一旁的刘回和余荣却忍不住地抖了抖脸颊。


    谁能想到威名在外的魏阳伯会因为自己的妻子在信里没有哄他而生闷气呢?


    “京都那边的消息属实吗?”


    段文裴捏着被火苗舔舐过半的信纸,眼里的冷意也随着即将熄灭的火焰冷却,他把堆叠的信件往桌子上一推,有些疲惫地仰靠进圈椅中。


    余荣忙道属实,“除了咱们收到的,萧统领那条线也收到了同样的信息,属下觉得不会有假。”


    萧静失踪后,她带来的暗卫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几个,如今就剩两个人苦苦支撑,与京都的信件往来便不再那般隐秘,余荣也是亲自查看后,才能确定消息来源真假。


    段文裴摩挲着指节,陷入沉思。


    刘回见状忍不住问他,“萧统领失踪,爷真不派人查查?”


    萧静毕竟是宣武帝的暗卫副统领,皇帝心腹中的心腹,如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段文裴却一点动作都没有,他日皇帝知晓此事,追问起来,自家爷如何作答?


    况且,论立场他们同属一个阵营,萧静在许多事都好办,也有个帮手,于情于理,自家爷对萧静失踪一事如此冷静实在是让人费解。


    总不至于因为夫人的缘故厌恶至此。


    段文裴掀起眼皮睨了他一眼,像是能洞察他的心思般缓缓道:“萧静的本事不会这么轻易就让人算计了去,暗卫营还没那么无能。此事,静观其变就好。”


    “倒是永安侯府送给夫人的那封信,夫人看后有何反应?”


    南絮身边有他们的人暗中保护,有时候段文裴也会问问南絮最近可有按时吃饭休息。


    刘回回道:“夫人没什么太大反应,似乎对一切早有洞悉。”


    段文裴点了点头,眼力漫上些许笑意和傲然。


    “这就好,让人告诉那个叫如意的丫鬟,好好照顾夫人。”


    “是。”


    *


    京都这个时候,梅花正争相盛开。


    侯府后院花厅里,侯夫人围着厚厚的大氅听身边的仆妇读信,信件很厚,信笺上带着股独有的绿梅香。


    听完信里的内容,侯夫人伸出有些瘦削的手让仆妇把信给她看看。


    掠过南羿成的长篇大论,侯夫人盯住那张娟秀小楷,南絮写的很简单,却字字都没离开母亲二字。


    母亲亲启。


    母亲安好。


    承母亲膝下


    看着看着,侯夫人不觉湿了眼眶。


    前因始末她已尽数知晓,怨恨李湛同时,心里止不住地全是对南絮的想念。


    她膝下仅此一女,母女分隔两地还是自南絮出生后头一遭。


    蜀地偏远,也不知自己的女儿过得好不好,吃得可习惯?睡得可安眠?可有人欺负她?


    夜夜梦见,夜夜都得不到答案,唯有每月的信件,寥寥数语,写满女儿对母亲的思念和牵挂,却只有一句道自己一切都好。


    好吗?


    侯夫人拭了拭眼角的泪渍,只有她这个当娘的亲自看见才能确定好不好,儿行千里母担忧,她的心恨不得长出双翅膀,立刻飞往蜀地,飞往女儿的身边。


    “把大爷的这封信拿给阿芜,你帮我多宽慰宽慰她。”侯夫人扫了眼南羿成的信,递给了身边的仆妇,“虽说担心,到底兄妹二人在一处,互相有照应,老大不会亏了自己的。”


    仆妇道声是,正要出门往大房院里去,又被身后的侯夫人唤住。


    侯夫人沉吟片刻,转身提笔在一张空白的信笺上写下几句话,“把这个给老二家的送去,就说老二在蜀地一切都好,让她切勿挂怀。”


    南羿凌的处境侯夫人已经从南羿成信中知晓,恨铁不成钢之余到底顾念着赵玉琴和那几个孩子。


    “事已至此你告诉她,该自强自立起来,做好一个母亲,更要给孩子们做好表率,别窝窝囊囊整天只知道哭,徒惹笑话罢了。”


    仆妇走后不久,就有下人进来说四姑娘来了。


    侯夫人接过下人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喉,摆手叫她进来。


    过完年,南琪长了一岁,个头也拔高了不少,等再过两年便能议亲了。


    欢姨娘去世后,她便被抱到侯夫人膝下教养,也算是侯夫人一手带大的孩子,往日尊着敬着这位嫡母,和侯夫人也算极为亲昵。


    此刻顶着张苍白惶惶的脸儿进来,不等侯夫人说话,自己先膝盖一曲跪倒在侯夫人面前。


    “母亲,一切都是女儿的主意,你放过元宝她们吧!母亲,女儿给你磕头,求你了!”


    年岁尚小的姑娘,睁着大大的眼睛,泪眼婆娑地一下又一下地给侯夫人磕头,往日侯夫人最喜爱捏的那张软糯中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不知什么时候瘦了下去,只露出个小巧尖尖的下巴。


    这模样,像极了她亲娘。


    南琪磕地很真诚,不过片刻功夫,额头就红肿了起来;侯夫人低叹一声,示意下人给她拿个垫子。


    “别磕了。”她抵住唇咳嗽两声,让她跪在垫子上,“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四姑娘,你在下药想毒死南韵的时候,就该想到我不会绕过你身边的人。”


    顿了顿,她留下自己贴身老仆伺候,挥手让其他下人退出去,只余娘俩说话。


    南琪依言挪到垫子上,背脊却挺地笔直,“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女儿没做错。”


    侯夫人有些失望地看了她一眼,问她,“你的杀母仇人是周姨娘,你已经下毒杀了她,何必要再给自己造一条杀孽?南韵何曾与你有杀母之仇?!”


    “母亲袒护她?她可是害得二姐姐差点命丧他乡!”


    南琪不明白。


    她杀周姨娘时,侯夫人是知晓的,却暗地里帮她遮掩下了,并未叫当时悲痛欲绝的父亲知道。


    如今她想杀南韵,母亲明明同样恨毒了她,为何要帮她。


    “母亲!”她朝前跪行几步,如幼时小儿般匍匐在侯夫人膝头,声泪俱下,“杀我娘之人确实只有周姨娘,可她的女儿何曾不是帮凶!若不是她母女二人得了父亲的万般宠爱,哄得父亲连自己的妾室、女儿的性命不顾,我阿娘如何会死!二姐姐如何会受到当年火灾的惊吓。”


    “我与二姐姐命好,阿娘用性命护住了我们,可母亲想想,若当时阿娘并未护住我们,我与二姐姐焉有命在!母亲!女儿无时无刻都想取了她们性命,为我娘报仇。母亲!你就成全女儿吧!”


    南琪很好地遗传了欢姨娘温雅的相貌,像高山上盛开的雪莲般,称不上貌美,但胜在气质高洁。


    侯夫人看着扬起的年轻面庞,脑海中却回忆起了当年的总总。


    说起来,欢姨娘的死她也有责任。


    当初周姨娘勾得侯爷日日笙歌,她当时怀了南絮,便想着纳房妾室分宠,看来看去,最后选中了个落魄书生的女儿。


    欢姨娘独特的气质很快吸引了永安侯。甜腻的糕点吃多了,总会想尝尝清淡的白粥,欢姨娘就是在那个时候怀上了第一个孩子。


    可惜孩子没保住,等她生下南絮,周姨娘生下南韵,她才在夹缝中艰难地怀上了南琪。


    等欢姨娘生下南琪的时候,她已经掌握住了整个侯府的后院,周姨娘依旧得永安侯爱重,而她因为生产体型变样,周姨娘的处处打压,落了个被永安侯厌弃的下场。


    那场大火的导火索,是因为她教欢姨娘使了些计谋,重获永安侯的关注,才让周姨娘被妒火烧去了心智,铤而走险取了她的性命


    她伸出手缓缓抚上南琪的发顶,眼中满是复杂,“母亲知道,母亲都知道。”


    她揽住她,像一个亲生母亲一样,语气说不出的温柔,“母亲不能看着你的手上沾满鲜血。周姨娘是死有余辜,但南韵罪不至死,她是你的姐姐,是侯府的二姑娘,你若杀了她,将来传扬出去,如何议亲?小小年纪,背负两条命,往后余生如何安枕?”


    “琪儿,听母亲一句劝,莫要为了她人而让自己身陷无边地狱,更不要让仇恨遮蔽了双眼。”侯夫人语重心长地拍着她的背脊,低声喃喃,“恶人自有恶人磨,你且看着吧,咱们这位三姑娘不用你出手,也会自食其果的。”


    听着侯夫人句句都是为自己打算,南琪终于忍不住抱住侯夫人大哭起来。


    多年的隐忍和委屈,在这一刻化成滚烫的泪水洒落在侯夫人膝头。


    侯夫人怜惜地抱着她,沉吟片刻,终是松了口,“罢了,元宝等婢女的命姑且留着,但不能再在你身边伺候,送她们去庄子上,我再重新给你安排几个稳妥的。”


    南琪知道这是侯夫人最大的让步,自然无有不应,侯夫人宽慰了好一会,又给她讲了许多其中的道理,最后禁了她的足,叫她在自己院子里抄佛经反省。


    望着南琪默默离去的背影,侯夫人疲累地撑着额角,乏力地仰倒进榻上。


    岁月不饶人,她似乎真的老了


    *


    觉得自己老了的,除了侯夫人还有宫里的裕安太妃。


    她最近吃斋念佛,整个人瘦了一大圈。


    宫人说淑


    妃求见时,她捻着香插进香炉了,迟钝地思考了半晌,才木着张脸让淑妃进来。


    淑妃穿着身鲜亮的宫装,与慈宁殿死气沉沉的腐朽之气格格不入。


    “皇帝身体抱恙,淑妃穿成这样,也不怕皇帝厌弃?”


    淑妃径直坐到太妃下首,丝毫不见半分尊敬,“药效已经起了作用,大罗金仙来也救不回他的命,本宫岂会怕。”


    她眼里精光四溢,野心勃勃,“只等陛下咽气,我儿登上九五至尊,到那时,谁还敢厌弃本宫?!”


    她的这些话,太妃已经见怪不怪了,唯有一件事她十分好奇。


    “皇帝对你也算是宠爱有加,你缘何非要与哀家联手取他性命?”


    淑妃笑意一僵,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之事,脸色变得很是难看,她攥紧披风,恨恨道:“什么宠爱,他就是个变态,他们俩兄妹都一样,都是折磨人的变态!”


    第127章


    三月十八这日,蜀州城里早早地热闹起来。


    赵府迎亲的队伍天不亮便出发,往秦家迎亲去了。


    秦氏在下人的服侍下,用完寒食散,脸上才有了些精神,看着提前准备好的衣服,她有些不悦。


    “要我出席他的婚礼?难道还要我亲自喝他敬的茶?他不是接回了那个贱人的排位嘛!让那个排位看着他成婚就行了,我不去。”


    下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劝说才好,直到赵怀安进来,下人们才松口气,退了出去。


    “娘。”赵怀安皱着眉挥手扇了扇屋子里的异味,耐着性子扶着秦氏坐到旁边的梳妆台前,“咱们起兵能否成功就看今天,娘何必为了这些陈年旧事置气。”


    这些话秦氏早已经听腻了,她揉着胀痛的额角,没好气地白了眼自己的儿子,“赵明丞用这个压我,你个兔崽子也用这话压我!”


    “当初提出这事时,不过是你告诉我那野种极爱护南絮,我想着怎么都不能让他痛快,也想杀杀他的锐气,才出此下策。你爹倒好,为了他的霸业想出这么个主意。哼,姓黄的将军能听你们的?就为了秦慧?”


    长毅将军姓黄,是秦慧的舅舅,因为膝下无子,加之秦慧生母去世的早,便格外爱重秦慧这个外甥女。


    赵怀安揉捏着秦氏的肩,叫她放心,“这门婚事问过长毅将军的意思,长毅将军并未反对,还额外给秦慧表妹补了六十抬嫁妆。娘,你想想,若是长毅将军真的不想秦慧结这门亲事,何必要如此郑重。”


    见秦氏眉头缓缓舒展,赵怀安知晓这是寒食散的劲过了,便趁热打铁,继续劝道:“咱们这叫借力打力。爹早就接触过长毅将军,这位将军并不好游说,这次肯这么快松口,估计多半是看中了老三魏阳伯的身份,既然如此,何不趁着这股东风,让长毅军入局,让咱们的大事又添几分胜算。”


    秦氏也不是死脑筋的性子。


    能有利于自己的事,自然不会油盐不进,只不过


    “那你说,若你爹真的坐到那个位置,他能立我为皇后,立你为太子吗?”


    妇人转身定定地望着他,深陷的眼窝里满是疑惑和希冀。


    赵怀安见此,心里微安,只要母亲还有念头,一切便都好说。


    “娘,你是爹的结发妻子,只要你听爹的话,爹便不会辜负您与儿子。”


    秦氏似乎被这句话稳住了,她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反手拍了拍赵怀安搭在肩头的手,嘴角僵硬地扬起抹笑意,“我儿既然都这么说了,娘还有什么不答应的,叫她们进来给娘梳妆打扮吧。”


    这边说服秦氏,转身赵怀安便叫人去别院说一声,请南絮今日来观礼。


    赵怀佑正巧经过,闻言叫住往府外走的下人。


    “这种场合叫南姑娘来,怕是不适合吧。”


    赵怀安远远便瞧见他,只是他一向不把这个残疾的弟弟放在眼里,此刻听他突然出声阻拦,刚才在秦氏屋里憋得火气正好有了发泄的地。


    他朝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下人摆了摆手,转头冷着脸呛了赵怀佑一句,“今个大喜,你这样还是别出现在人前为好,省得别人笑话,更别把手伸得太长,叫人徒增厌烦。”


    说完,他不再看赵怀佑一眼,掸了掸衣袖上看不见的灰尘,从他身侧跨过。


    赵怀佑静静地看着赵怀安离去,眼神有一瞬间黯淡。


    跟着的下人察言观色,忙劝解道:“二爷,大爷定是在夫人那惹了不愉快,那些话二爷别往心里去。”


    故意还是无心,他还是听得出来。


    这么多年大哥对他的无视他已经习惯了,再多的恶言恶语,他都能心平气和的面对,只是偶尔在心底深处掀起一丝沉寂的波澜


    “派人去告诉南姑娘一声,万事小心;再让人告诉三弟,大哥叫人请南姑娘的事。”


    下人领命办事,赵怀佑自己转动着车轮,沿着挂满红绸的回廊独自前行。


    *


    赵怀安的人到别院的时候,南絮正和殷瑞珠准备去药铺。


    本不打算去,只是那人阴阳怪气了好一阵,说得殷瑞珠火冒三丈,恨不得一脚踢他脑门上。


    “回去告诉赵怀安,姑奶奶们从来就不知道怕字怎么写,哪里轮到他的狗在这里乱吠!”


    下人见目的达到了,也不多停留,急吼吼地说了几句,匆匆走了。


    南絮往那帖子上看了眼,不动声色地继续往药铺里去。


    “阿絮,咱们当真不去?”


    “你见过哪家婚帖是新婚当日才送的,估计是赵怀安想看段文裴出丑,故意激起我的怒火,想让我去婚宴上大闹一场。药铺里忙得很,我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殷瑞珠瞅了眼手里大红的喜帖,果真觉得有些烫手,“不去是不去,但,你真的就眼睁睁地看着段文裴娶妻?阿絮,你不难过?”


    难过什么,这本就是假的,只是这些事不好给殷瑞珠明说,省得她好奇心作祟,走漏了风声。


    南絮回身拿过她手里的喜帖,三两下撕了个粉碎,“不难过。今日好像霍大夫也在,咱们快走吧,省得一会忙不过来。”


    殷瑞珠被她拖着走,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唉唉唉,慢点,赵家这么大的喜事,今个城里估计没什么人看病抓药,阿絮,你不会是怕了吧”


    南絮不语,只抓着她赶紧走。


    段文裴昨晚特意给她传了话,叫她今日务必待在药铺里,别轻易走动,以防有心人生事。


    本来是想叫大哥和谢晋一起走的,只是早上起来的时候,西院空空,半个人影都没瞧见,就连平日里留院的小厮也不见,她猜估计是有要事要办,整个别院人影寥寥,她更不敢久留。


    “怕!我怕你中了别人的圈套,还不自知!”南絮嗔怪地戳了戳她的额角,拽着她上了马车。


    *


    蜀州城西面,自赵府的喜轿出城后,一直静悄悄的翼王府内各处人影穿梭,走动起来。


    翼王一身戎装坐在议事厅上首,看着墙上的地图,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


    他眼睛死死地盯着蜀州城到京都的这段路程,脸上满是势在必得的坚决,哪还有半分病容。


    有侍卫进来回禀说镇北将军到了,翼王心里一喜,忙起身往门口迎了几步。


    “松庆啊,你总算来了。”他一把握住进屋的中年将领,满脸欢喜。


    王松庆回握住翼王的手,喊了声王爷就要跪下请安,被翼王扶住,“大事在即,不必拘于小节。”


    翼王又问,“镇北军到哪了?”


    王松庆回,“已过了西安府,不过一日功夫便可直达蜀州城下。”


    翼王大赞一个好字,让人备饭给镇北将军接风洗尘。


    “如今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就看赵明丞那能不能借着结亲的事说动长毅了。”


    王松庆没有接话,他也有顾虑,“咱们非要等长毅军不可吗?”


    饭菜已上桌,翼王亲自给他斟满一杯酒,笑道:“长毅守着东进的门户。松庆啊,咱们是要清君侧,不是造反,能减少阻力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减少,这样咱们才会有足够的力量对付那些擒王的军队,也才能够告诉天下,咱们起兵的正当性。”


    理是这个理


    “万一长毅不答应呢?”


    镇北军和蜀地来往密切,这么多年来自然少不了翼王从中授意;不管哪个登上皇位,赵家都是心腹大患,赵家不知,但王松庆心里明镜似的。


    他们可以陪着翼王直捣黄龙,扶他登上皇位,也可以和赵家虚与委蛇,暗地谋划,但长毅军这种从来都没接触过的军队,还是让镇北军有些忌惮。


    若是控制不当,东进之路必会受阻。


    到时候天下悠悠之口,堵都堵不住,更别论清君侧。


    翼王不紧不慢举起酒杯,遥遥一碰,“松庆莫慌,赵明丞手敢行此计,手里自然握着够本的命门。长毅咱们势在必得!”


    就在两人有吃有喝的空隙,翼王府后门上进来队送菜的伙夫。


    领头之人亮出手里的腰牌,笑着递给去几块银锭,正要领着人进去,却被守门的侍卫拦住。


    “后面那两个我怎么瞧着眼生?”


    领头之人忙解释,“不满大人,赵府今个大喜,要的东西也多,人手不够,我便叫那两个过去搭把手。这两个是来走亲戚的侄儿,刚好补上,大人千万莫怪。”


    赵家今个忙侍卫自然知晓,只是这番话着实让人不爽。侍卫走上前,掀开两人的草帽,见确实与领头之人有几分相似,冷哼道:“管他赵府李府的,在咱们王府面前连提鞋都不配,你倒好,情愿把人往那边送,找两个不做事的顶上,我说你是不是以后不想在这蜀州城里做生—”


    “大人,小的哪敢。赵家催的急,一时慌了神办了错事,大人原谅则个,行个方便、行个方便。”领头之人忙从怀里掏出个荷包悄悄递过去,满脸的谄媚。


    侍卫掂了掂手里荷包的重量,脸色总算好看了些,“下不为例。”


    “是是是,多谢大人。”


    几人压着运菜的板车快速往王府西面去,等走到僻静处,最后两人一个闪身,消失在假山后。


    不过半炷香的功夫,等送菜的板车再次经过时,这两人又从假山后冒了出来,只是这次还多了一个人,领头之人掀开板车下方的暗格,手脚麻利地把人塞了进去。


    那人浑浑噩噩,一时分不清敌友,正想呻吟出声,被领头之人及时捂住嘴。


    “南家二爷,想活命就别说话。”


    第128章


    送菜的一伙人推着板车,直奔城门而去,待出了蜀州走出三里地看见前头矗立在路口之人,方放慢脚步迎了上去。


    为首之人拱手唤道:“大爷。”


    南羿成点了点头,视线直直地注视着板车,板车里的人似乎也听见了外间的动静,不停地撞击着隔板。


    南羿成视线一凝,便想上前掀开放里面的人出来,却被左右拦住。


    “伯爷吩咐了,入京前都算不得平安,要想保住二爷这条命就得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去,路上就别露面了。大爷还是再忍耐忍耐。”


    似是印证这话,一个乔装打扮的送菜人扬手就往隔板上拍去,习武之人内力深厚,只见隔板上扬起簌簌尘土,刚才还奋力挣扎的人却渐渐没了动静。


    南羿成很想见弟弟一面,也担忧他被关在王府这些时日可有受挫磨,只是段文裴的话也不是全无道理。


    犹豫片刻,终是默默收回了手。


    “有劳各位了。”南羿成说着折腰,深深地朝着几人作了一揖。


    这些人哪敢受,忙侧身躲开,为首之人搀住他胳膊,叫他放心。伯爷吩咐过,夫人的兄长便也是他们的主子,保证主子的安危,义不容辞。


    时候不早,几人又简短地说了几句,便告辞往东去。


    看着渐渐消失在路口的背影,南羿成轻夹马肚,钻入了旁边密林深处。


    *


    待迎亲队伍出现在福泽馆门前时,南絮正把捣好的药材倒进药箱里。


    抬头拭汗的功夫,恰好与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四目相对。


    段文裴没想到她会看过来,猝不及防间撇开眼,颇有种做贼心虚的无措。


    南絮眯着眼瞧了半晌,直看着他一张肃穆冷峻的脸红了又红。


    殷瑞珠敲着酸痛的后腰,忍不住在她耳边絮叨:“又不是头次成亲,还跟个生瓜蛋子一样。”


    南絮想笑,想起说得是谁后,又稳稳收住了,“嗯,我成亲时没见他红脸。”


    殷瑞珠微愣,“那下次咱们找个会红脸的。”


    南絮利落地包好一包药,看着已经过去的接亲队伍莞尔一笑,“好。”


    正在思量南絮刚才打量自己眼神是何含义的段文裴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眼神稍黯,心中不免悲鸣。


    得,肯定是某人在骂他


    耳边锣鼓唢呐声震天响,他兀自低头看着身上红彤彤的喜服,思绪不由飘远。


    和南絮成婚那日的喜服比这身更红,更繁琐,皇帝亲赐的婚事,自有礼部着手操办,他几乎没怎么过问。


    也不会过问。


    毕竟那时候,他并不见得待见她这个夫人。


    所以,新婚夜掀开喜帕时的惊艳,犹如平静湖面偶尔掀起的涟漪,层层波漾荡开也触不到他无波无澜的心口。


    可后来,孤夜难眠时,他总能记起那张喜帕后的娇艳面容


    “爷,该踢轿了。”


    思绪被耳边刘回的声音打断,定睛一瞧,这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到了赵府门口。


    喜娘笑吟吟地瞧着他,四周欢声笑语包围着他,段文裴瞧了眼塞到手里的红绸,嘴角的笑意无声无息地按捺下去。


    “人救出来没有?”


    刘回小声答:“已经送出去了。”


    段文裴朝轿子走去,“余荣过去了吗?”


    刘回示意抬脚的人压轿,“爷放心,这次定会万无一失。”


    抬脚轻轻一踢,四周顿时欢呼雀跃,有人嘴里唱着祝词上前,朝四周撒着喜糖,锣鼓唢呐声再起,拥簇着一对新人跨过火盆,往府里去了。


    正堂里,亲朋好友齐聚,上首是等着拜堂的赵明丞和秦氏。


    唱礼官大声吆喝着,仪式进行地很顺利,直到礼成,一直等着看热闹的秦氏母子才回过神来,刚才拜高堂时,段文裴二话没说就拜了。


    拜了她这个杀母仇人?


    秦氏觉得很怪异,但又说不上来怪异在哪。


    趁着众人都去喜房闹喜,她抓住赵怀安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赵怀安一门心思都扑在那个还没看见踪影的长毅将军身上,哪会去管她,敷衍地宽慰几句,便闪身出了正堂。


    寒食散的毒性已经深入骨髓,她虚弱无力的身子险些被赵怀安带了个踉跄,身后慢人一步的赵怀佑正好看见此幕,伸手扶住了她。


    “母亲当心。”


    待看清来人,秦氏嘴角微抿,毫不犹豫地挣脱开他的搀扶,“你先顾好自己吧。”


    说着,身边的丫鬟仆妇围了过来,秦氏不做停留,朝喜房相反的后院走去。


    赵怀佑感受着手心的余温,久久不能回神。


    *


    “头晕的很,走快些,让他们把东西准备好。”待背开人群,秦氏再也撑不住整个人都压在了老仆身上,催促着回自己院里。


    下人们习以为常,只是觉得自家主子最近用药越来越频繁,发作的次数也越来越多,老仆忍不住问她,“夫人可要请大夫来看看?”


    话未说完,秦氏的厉声申斥便已脱口而出,“荒谬。本夫人好好的,请什么大夫?大喜的日子,你纯心咒我不成!”


    老仆赶紧噤声,不敢再劝,秦氏却像是被挑起了心底的怒火,骂个不停。


    “老虔婆,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本夫人的事岂是你们能管的?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己几斤几两让那贱种娶我秦家女真是便宜了他,要不是安儿来劝,本夫人岂会坐在那看他拜堂,贱种就是贱种,拜我千百回也是贱种啊—”


    有人悄无声息地朝她撞来,怒骂声戛然而止。


    利刃刺破皮肉的声音沉闷而微弱,若不是划破身上的锦袍声刺耳,众人怕是很难发现一向尊贵的秦氏腹部处鲜血正一股一股地往外流。


    秦氏捂着伤口,死死地瞧着人影绰绰的前方,身子无力地向下滑去。


    倒下前她脑子里回荡着只有一个念头—是谁!到底是谁敢刺她!把人找出来,她要


    将那人千刀万剐!


    “大夫,快,叫人请大夫。”


    “来人啊,快救救夫人。”


    “怎么还不去?”


    “呜呜,管事说了,今个府里大喜,家主特地交代过,不准让大夫进门,更不让见血。管事让咱们先把夫人抬回院里,这就去回禀家主”


    后面的话秦氏听不清了。


    她死死拽紧刚才关心她的那个仆妇,像是抓住了一根不敢错过的救命稻草


    *


    而此刻的赵家家主,招呼着满府的宾客入座,吃喝一阵,便借着尿遁离席悄悄去了书房。


    恰好前后脚错过了来寻他的管事。


    书房内,一身喜袍本该在席间畅饮的段文裴此时正端坐在靠窗处的太师椅中,正对坐着的是一个虎背熊腰却一脸神态可掬中年男子。


    赵明丞推门而入时,两人正有说有笑,看见进来的人后,两人不约而同收了笑意。


    赵明丞心下诧异,面上却不显露分毫。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亲家舅舅盼来了,赵府招待不周,将军莫怪。”他说着让开露出身后的赵怀安,自顾自介绍,“这是我家的老大,论亲也该唤将军一声舅舅。”


    赵怀安极为上道地拱手行礼,嘴里亲切地叫了句‘舅舅’。


    巍然不动的中年男子循声打量了片刻,不紧不慢纠正道:“大公子莫要如此称呼。本将军就慧儿这么一个外甥女,受不得你这声舅舅。”


    赵怀安的妻子是过继到嫡母名下的嫡女,这是秦家和赵家默认的事,没想到长毅会如此直白的拒绝,赵明丞面皮不由一僵,不动声色地解释道。


    “将军哪里话,咱们两家亲如一家,赵府与将军更是亲上加亲,怀安跟着老三叫将军一声舅舅,也是尊敬钦佩将军,将军受得起。”


    “更何况,”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挥手让下人添茶,“将军膝下多年空悬,我这些孩子喊将军一声舅舅,也是想敬一份孝道,将来将军若有需要,只需招呼一声,便是过刀山下火海,孩子们也决不吭一声。”


    长毅将军发妻早逝,久不续弦,膝下无子,这是西北地界众所周知的事情。


    背地里大家都赞他对发妻情深义重,便也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揭开这层疮疤。


    赵明丞猝然提及,明显是话里有话。


    长毅将军把手里的茶盏重重地往几案上一搁,不悦道:“赵家主有话直说,何必在本将面前绕弯子。”


    鱼儿咬了钩,赵明丞心里暗喜,面上却不显露。


    他悠悠地捋着胡子惦量着正要开口,余光瞥见坐在侧首一直未言的段文裴,不由转了话头,“今个是你成亲的好日子,老三出去陪客吧,将军这有我和你大哥陪着。”


    这是要支开自己的意思。


    段文裴望了他一眼,平静无波地说了个好字,正要起身,对坐的长毅将军却出言拦住了他。


    “我就是今个最大的客,赵家主让伯爷去陪谁?”


    久经沙场的将军说出的话分量不轻,仅仅几个照面,赵明丞父子已然落了下风,被人牵着鼻子走。


    赵怀安试想过很多和长毅将军见面的画面,更甚至梦到共商大事对他俯首称臣的时刻,但绝不是现下这个情势。


    赵怀安有些不悦地蹙起眉头,正想开口,被赵明丞警告的眼神瞪了回去。


    如今是他有求于长毅,怎好得罪!


    “将军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他皮笑肉不笑地摆了摆手,让段文裴坐下,“你舅舅既然要你留下,那便留下吧。”


    他把‘你舅舅’几个字咬得及重,听得人心里发紧。


    长毅和段文裴心知肚明,相视一眼,皆默默端起茶盏啜饮了口。


    他们不急,就看赵明丞能忍到什么时候。


    果然,段文裴的留步,让赵明丞心生忌惮,对于这个和自己不怎么一条心的儿子,他不想和盘托出自己的谋划,更不想当着外人的面展现自己卑劣的一面。


    他摩挲着桌上的那尊观音像,久久沉默。


    外间喧闹不停,更衬地书房中安静沉闷。


    赵怀安有些坐不住,忍不住朝着长毅开口道:“如今舅舅就坐在这,父亲还有什么好顾虑的。陛下登基这几年朝野不宁、天灾频出,蜀地更是经历了几百年来最大的洪涝,这都是上天降下灾罚,警示世人。舅舅,陛下身边有奸人误国啊!”


    他的话无疑是平地起惊雷。


    长毅顾不得他那句舅舅,立即低声斥他,“荒谬!”


    段文裴敲击着桌面,也紧随其后道:“大哥慎言。”


    赵怀安却不以为然地看向坐在上首的赵明丞,痛心疾首唤道:“父亲,你说句话呀。”


    让他说什么好呢?


    赵明丞默了默,眼睛死死盯着手里的观音像。


    老大不过试探了下,长毅的态度可谓干脆果决。


    而老三呢,看架势要跟着长毅一条心。


    他抬头在两人面上觑了片刻,心下暗忖,这两人不像是第一次见面


    或许有些事情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得从长计议。


    “小儿无状,说的都是戏言,呵呵,戏言”


    “家主,有急事禀报。”


    赵明丞刚露出点苗头,又急吼吼地缩了回去,长毅和段文裴都有些意外。


    意外之下不禁感叹他敏锐的洞察力。


    宜早不宜迟,正想着如何再勾着他继续推进,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进来的奴仆快速走到赵明丞身边附身耳语,不过转瞬,他平静的脸上便露出几许凝重和诧异,一改刚才容后再说的态度,郑重地朝长毅将军望去,殷殷期盼道:“虽说是戏言,但我赵家对朝廷的忠心却是天地可鉴。不瞒将军,赵家有心回京匡扶正义,救陛下和朝廷于水火,奈何此去山高路远,恐朝廷不知我等心意,视我等谋逆。所以,还请将军襄助一臂之力。”


    他起身执茶代酒,言辞恳切,把造反一事说得合情合理,忍不住让人侧目。


    赵怀安笑着紧随其后。


    父子俩都殷切地看向一脸肃穆的长毅将军。


    那样子不像是在求人,倒有种逼着应答的意味。


    段文裴默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场戏,指尖轻点桌面,嘴角微扬。


    “舅舅,你看”


    长毅忽然抬手朝东方拱了拱拳,厉声呵道:“真是荒谬至极。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本将是陛下钦定的长毅将军,把守着东进的门户,陛下对我如此信任,我怎么会做那谋逆之臣!”


    他愤怒地望着赵明丞父子,眼神中像是扎了刀子般直直地射向父子二人,“早知你们存了这种心思,慧儿就是再如何怨我恨我,我也绝不会允许她嫁到你们赵家。”说着,他冲段文裴冷哼一声,质问道:“你可是陛下亲封的魏阳伯,难道你也要助纣为虐?!”


    为将之人声音雄厚,长毅这几声震得在场众人耳膜嗡嗡作响,不敢与其直视。


    对于长毅的态度,赵明丞早有所料,倒是自己这个逆子他回头望着段文裴,他倒是很想知道,面对长毅的问题,他会如何回答。


    “我舅舅,我毕竟姓赵,身上流着父亲的血,我”他欲言又止,脸上露出纠结的神色,似乎极为苦恼。


    “舅舅,看在阿慧的面子上,便行个方便吧。”


    “闭嘴!”


    长毅被他的话彻底惹怒,他篡拳怒目,死死地盯着段文裴,眼中漫上失望,“不准你喊本将舅舅,本将这就带阿慧走,若尔等敢阻拦,休怪本将剑下无情!”


    长毅说完不再与父子三人周旋,紧握腰间佩剑欲夺门而出。


    下人早就把守在口门四周,就等家主一声令下好擒拿此人,眼看长毅伸手正要推门,身后的赵明丞终于把视线从段文裴身上挪开。


    他老神在在地坐到旁边长毅刚坐的椅子上,悠悠地掀起衣摆,翘起二郎腿,胜券在握地看向长毅,“将军想走,我不阻拦,


    只是走之前,本家主有几句话想送给将军。”


    长毅刚推开条门缝,闻言背对着三人冷声问,“什么话?”


    赵明丞朗声一笑,“不知将军知不知道,先夫人离世时曾身怀有孕,腹中之子已有八月,是个成了型的男婴。”


    长毅猛地回头,眼中攒了团火,“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才对嘛。


    赵明丞得意地捋着自己的胡须,不紧不慢说道,“将军就不想知道,如今这个男婴在哪吗?”


    *


    日头渐渐西斜,药铺里也冷清下来。


    南絮撑在柜台上,看几个大夫收拾今日看诊的脉案。


    霍大夫看着她出神,犹豫片刻想上前,却被另一个年老的大夫半道截住。


    老大夫看着瘦弱,却有的是把子力气,掐的人手臂酸痛,霍大夫只能眼巴巴地被老大夫拽着走到一旁角落。


    “年轻人,还不死心呢?”


    霍大夫甩开他的钳制,揉着被他掐过的地方,嘴里喃喃,“你懂什么。我就要走了,临走前想再和南姑娘说说话。”


    老大夫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眼,“走?你不在福泽馆看病了?”


    “嗯。”霍大夫吸了吸鼻子,靠着墙蹲了下去,“母亲要进京寻亲,我得陪着她去,也好去京都瞧瞧。男儿志在四方,怎肯轻易屈居小小的蜀地。”


    说完他转头去看老头,见他依旧睁着双浑浊的眼盯着他,有些好笑道:“说了你这老头也不懂。反正,我不是要去为难南姑娘的,和南姑娘辞完行,明日我就走。”他伸手拍了拍老头的肩膀,“你也不必再处处防着我了。”


    说完,他在老大夫惊愕的目光中,起身朝柜台上的南絮走去。


    他眉目舒展,脸上噙着坦然的笑,虽有不舍可更多的是释怀。


    五步、三步、两步南絮也发现了他,直起身疑惑地看过来,正要说话,忽得药铺中响起一阵惊呼。


    黑衣人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剑意裹挟着杀意直奔南絮,铺子里的人哪里见过这阵仗,纷纷抱头逃窜。


    殷瑞珠闻声赶来,操起手边的药杵砸到近前的黑衣人头上,便要往南絮身边靠。


    可福泽馆场地开阔,中间隔了好几个药柜的隔断,黑衣人密密麻麻,殷瑞珠就是再骁勇,也是寸步难行。


    她朝南絮看了眼,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护在她身前的一老一少。


    老的不多说,手脚麻利,招招毙命。


    少的勇气可嘉。


    南絮远远地递给殷瑞珠一个安心的眼神,弯腰低头从柜台下面拿出个家伙什。


    是段文裴送的那把弓。


    她知道这几日不太平,日日都把弓箭带在身上。


    看架势,都是冲着她来的,她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霍大夫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称手的武器,只得拿起地上还未来得及处理的鸡血藤在空中挥舞。


    被黑衣人几下就削掉了大半,若不是老大夫及时拉了他一把,此刻怕是脑袋都要削去半拉。


    霍大夫吓个半死,哆嗦地退到老大夫身后,却仍强撑着像老鸡护崽般张开双臂护在南絮身前。


    “南姑娘,你别怕,我保护”


    “咻咻咻”


    箭矢如半途夭折的流星般,在这有限的空间内左冲右撞,霍大夫想回头,被南絮按住了肩膀。


    “别动,你来掩护,我搭箭射他们。”


    女子声音在耳边炸响,不像往常那般轻柔随和,多了几分坚定和果断。


    霍大夫一时痴意上头,愣愣地没来得及躲避,被黑衣人划了下胳膊。


    血珠子瞬间浸透衣衫,痛意袭来神识归拢,他咬牙按住冒血的伤口,脚下扎开马步,抬了抬肩膀,示意南絮把弓箭搭上来。


    南絮不再迟疑,又是咻咻几箭。


    几人且战且退,一时间整个福泽馆里尽是噼里啪啦的打砸声。


    这番动静自然惊动了外面的行人。


    人影攒动,各自奔散。


    时间一长,黑衣人就发现南絮射出的箭矢只是徒有其表,并未有什么杀伤力,不由加大攻势,步步都是杀招。


    眼看已经抵住药柜,退无可退,老大夫也渐渐落于下风,南絮心中不免着急,正想让黑衣人停手,放过众人,她跟着他们走时,药铺中又涌进来许多人,为首的是段文裴身边的余荣还有带着几个衙役的李湛。


    有了他们的加入,黑衣人头目知道掳走南絮的计划怕是行不通,抵挡一阵,扔下几颗冒着烟雾的弹丸,便抽身而去。


    余荣率先奔上来查看南絮是否受伤,又叫人赶紧给受伤的老大夫和霍大夫包扎。


    殷瑞珠也受了点轻伤,南絮拿过柜台上的纱布正想给她上药,却被余荣拦住。


    “这伙人的目标是夫人,药铺不安全,夫人且先随我走。”


    南絮不语,只蹲下身给殷瑞珠上药。


    “夫人!”


    “你这个时候该待在段文裴身边,而不是来救我。”


    余荣有些着急,“爷身手了得,身边也有人照应,爷就是不放心夫人,才派我来,夫人应该体谅爷。”


    南絮手中一顿,“那这里不安全,什么地方安全,你打算带我去哪?”


    余荣见她松了口,忙俯身低语,“爷的意思,回京都,现在就走。”


    南絮小心翼翼地给殷瑞珠包扎好,头也未抬道:“我的兄长皆在这,我的丈夫也在这,还有瑞珠,福泽馆,这个时候回京,是不是太晚了。”


    性命攸关的事,余荣这个一根筋想不通南絮还在犹豫什么。


    “夫人,二爷已经被咱们的人救出来送往京都,你无须担心。至于大爷我们的人自会保他安全,如今只有夫人,只要夫人速速动身,爷才会无后顾之忧。请夫人立刻启程。”


    时间紧迫,余荣顾不得南絮的身份,即刻让人护送她离开。


    她不愿,他便想上手压她走,“夫人,得罪了。”


    南絮哪里会依从,抬手搭弓,将手里的利器对准了余荣。


    “夫人!”


    “阿絮,不可!”李湛忍不住上前一步,“有话好说。”


    李湛的行为让余荣有些意外,南絮亦如此。


    “你什么时候和段文裴的人走这么近?”


    “没有,属下是在来的路上刚好遇见听见风声来救夫人的李公子。”


    余荣急于撇清关系。


    李湛倒是稳得住,“阿絮,我虽厌恶段文裴,但是在护你周全这件事上,我赞同他的话。蜀地不宁,再待下去,说不好会发生什么。回京,至少比这里安全。”


    有些日子没见过李湛,如今细瞧,瘦了、憔悴了,眼神却亮得出奇。


    南絮已经能心平气和地面对他了。


    “我还是那句话,段文裴在这,我就不会独自走。”她缓缓收起箭,态度依旧坚决,“我和他是夫妻,以前是,现在是,将来依旧是。夫妻一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不会抛下他自己回京。决不!”


    掷地有声的话久久回荡在耳边,众人看南絮的眼神从不解焦急再到理解和敬佩。


    是啊,夫妻之间,自当相互扶持,不离不弃。


    余荣有些动摇,却因为自家主子的命令,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迟疑地劝道:“可夫人在此,又能帮爷做什么?恕属下不敬,您的箭术根本护不住自己,只会让爷分心。”


    南絮低头看了眼手里的弓箭,又望了望四周或射进柱中或掉落在地的箭矢,头一次正视自己真的箭术不佳这件事。


    “确实我大概是帮不了他什么”她眼中闪过一瞬的迷茫,但很快又坚定起来,“可我一旦离蜀回京,想抓我的人便会没了威胁段文裴的筹码,若逼狗入穷巷,孤注一掷,很可能会不顾一切对你家主子下死手。”


    “一动不如一静。你们既已送我二哥出城,焉知翼王和赵明丞没有察觉?一旦有所察觉必然会封锁城门,到那时瓮中捉鳖,别说出城,即使出的去,也怕走不远。”环视一周,南絮笑得笃定,“我是福泽馆的掌柜,我不会


    扔下诸位独自而去的。余荣也好、福泽馆诸位也好,若因为送我离去而让诸位陷入危险境地,我情愿留在蜀州城里。”


    “可爷说”南絮的话已经说服了余荣,但他还是有些犹豫,毕竟段文裴的命令他不敢随意违抗。


    “听你们夫人的吧,我想,魏阳伯不会责怪。”李湛静静地看着南絮,眼中的光彩比暗夜里的星辰还要耀眼。


    南絮撇过脸,只当没看见。


    *


    福泽馆当晚打烊后就挂了休业的牌子。


    南絮和殷瑞珠两人安抚好药铺中的众人,并再三告诫这几日别到处乱走后,便在余荣的护送下往别院去。


    余荣虽暂时听从南絮的安排,暗地里叫人给段文裴送了口信,走在后面的李湛见送信人离去,转头深深地望了眼被众人护在中间的南絮,然后悄无声息地脱离队伍,往相反的方向行去。


    刚疾走几步,脚下却怎么都迈不开,他回头又望了眼渐行渐远人影,复杂的情绪不断上涌,堵得他心口难受。


    垂在两侧的手指慢慢蜷缩,他苦笑一声,终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别院中没什么人。


    只有如意和几个婢女还守在南絮居住的院子里,南絮询问自从小产后就一直静养的静仪公主可在,如意几人摇头,说一早驸马的人就把公主接走了。


    南絮这才发现,已不见了李湛踪影。


    余荣想叫人去追,被南絮拦住。


    “随他去吧。”


    “属下恐他会对伯爷不利。”余荣眼神示意左右去追。


    南絮不再阻拦,只是叫人赶紧收拾东西,“身不由己之人总算可以为自己活一回罢了,你的人怕是追不上他。”


    果然如南絮所料,不过片刻的功夫派出去的人便回来说,没寻到李湛的踪影。


    余荣虽诧异李湛一个读书人跑这么快,到底保护南絮安全才是他的任务,便也不再深究,只催促着众人快快收拾好启程。


    不离开蜀地,但也不能被人随意找到,南絮和余荣一合计,最后决定先暂住在通往暗道的山下客栈。


    那里偏僻又隐蔽,来往之人也不多,可进可退,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如意和其他几个下人被南絮留在了别院,一来那些人不会为难几个太守派来的下人,二来可以造成自己还在别院的假象迷惑对方。


    等一切安排妥当,众人换上不起眼的简便行装,趁着夜色出了别院往西行去。


    *


    夜色浓重,南絮和殷瑞珠骑在马上并驾而行。


    “药铺后面的仓库你没上锁吧?”南絮紧了紧身上的披风,整个身子往下贴去,尽量减少寒风的侵袭。


    殷瑞珠往后瞧了眼,简短地回了句‘放心’。


    那几箱火铳还搁在最里面的库房里,两人早就说好,一旦情况有变,哪里都可以上锁,但后面那间一定要留着,方便太守的人去取东西。


    殷瑞珠做事,南絮自然放心。


    就在众人趁着夜色西行时,本该入洞房的段文裴也在夜色的掩映下往西郊大营行去。


    这里驻守着几千伏虎军,此时除伏虎军外,还有刚到不久的镇北军,中军大帐内,王松庆正拥簇着翼王查看沙盘,不料帐帘被人从外面掀开,赵明丞段文裴几人走了进来。


    翼王先注意到有些不情不愿的长毅将军。


    昔年在京都的时候,长毅入京述职,两人曾见过,当时先帝还在,他还是最受宠、最有希望当上太子的皇子。


    一晃多年过去,再见,已是物是人非。


    翼王拨开身前的王松庆,朝长毅迎了上去。


    长毅很守规矩,即使受胁迫,即使知道这些人想干什么,依旧朝翼王行了君臣之礼。


    “尘埃已定,殿下不该再有非分之想。不为别的,也该想想困在宫里的太妃。”


    长毅还想尽力劝说。


    他们这些驻守边关的将领谁不想跟着位明君开疆扩土。


    先帝晚年已有守成之意,大肆裁军,重用文官;翼王虽年轻,但思想也比之先帝更年轻。


    只是命运弄人,谁会料到一直无人问津的宣武帝会顺利登上皇位。


    这位陛下虽比不得翼王的雄韬武略,却比之先帝好了不少。


    帝王壮年、朝政平稳,这个时候起兵清君侧,所要承担的后果很难估量。


    损兵劳财不说,若是流年不好遇上如蜀地这样的灾荒,北边的蛮夷再趁着国内的动乱挥军南进,弄不好,就会腹背受敌。


    上位者弄权逐利,苦得是国政和万千的黎明百姓。


    长毅不愿看见此景。


    他长揖不起,不管身后的赵明丞等人,只苦劝道:“请殿下看在西北数十万子民的份上,三思而行!”


    三思而行?


    翼王本要上前扶他起来,听闻此话有些不悦地看向身后的赵明丞等人。


    那眼神似乎在问责,不是说已经劝得长毅为他们所用吗?怎么倒像是来臣子上谏的?


    赵明丞递给翼王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手肘推了推段文裴。


    得罪王爷的事,自然不会让赵怀安上。


    这些小动作没有逃过翼王的眼,他把双手背在身后,冷着脸看赵家父子如何处理如今尴尬的局面。


    段文裴明白赵明丞和翼王的心思。


    他掀了掀眼皮,上前拉着长毅的手臂扶他起身,笑道:“将军也是为殿下着想,殿下宽宏大量,自然不会为难将军。”


    他这话无疑是让翼王骑虎难下。


    如今用人之际,翼王巴不得长毅乖乖听话地敞开东进的门户,自不会得罪他。


    生气不悦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维持自己的尊严。


    翼王要的是段文裴警告长毅,给他一个台阶,不是这般把他架在此处。


    他眯着眼头一次认真审视这个‘前表妹夫’。


    “哈哈哈,还是怀州了解本王。”翼王脸色几经变换,终是笑了出来,“将军言之有理,本王身为先帝之子,又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只是”他顿了顿,挤开段文裴,拉起长毅的手往帐中走去,“陛下对本王实在是猜忌甚重,兄弟一场,为江山社稷也好、为兄弟之情也罢,本王总要为自己考量一番。清君侧,清的是陛下身边谗言魅上的臣子,保的是我朝百年的国祚。”他伸手拍了拍长毅的手背,语重心长道,“将军总不能连这点情面都不给吧?”


    第129章


    “这”长毅被按着坐下,面上依旧犹豫不决,翼王再好的脾性也渐渐不耐起来。


    “本王不想为难将军,也请将军莫要为难本王!”


    绣着五爪金蟒的袍袖被翼王甩得呼啦作响,劲风扑在人脸颊上,像是雪地里猎人抽打的长鞭,每一下都带起腥甜的血气。


    赵明丞看得明白,翼王生气了。


    他忙越过段文裴疾走两步,靠近长毅低声提醒,莫要忘了他们来时的约定。


    事成之后,他一定会亲手把他从未谋面的儿子送到他面前


    “这”长毅似乎被说动,神色微变,“这也不是不可,只是,食君之俸怎可行背君之事?”


    他面上有些纠结,片刻,终是私心战胜了理智,面如死灰道:“罢了,本将答应王爷就是。不过请王爷允准,待诸位踏过我军防线后,让我往京中飞鸽传信一封,以尽最后为臣的一点本分。”


    看着长毅面上不似作假的痛苦,翼王故作不悦地思考片刻,终是缓缓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他的要求。


    长毅若是一口答应,反而让人不放心,如此倒像是为了所谓的儿子,不得不妥协,让人安心不少。


    至于给京都报信?


    等皇帝收到消息,怕是他早已兵临城下,到那时又能奈他如何?


    翼王指着沙盘中的京都城,嘴角勾勒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意。


    “告诉众军,整装待发,明日辰时三刻全军开拔!”


    *


    翼王的人跟着长毅将军连夜回了驻地,为迎伏虎军和镇北军东进做准备。


    皓月当空,这晚的夜幕格外漂亮。


    南絮站在客栈的院中抬头仰望星辰,她不知道,自己与段文裴只有数十里之隔。


    肩膀上忽得一重,南絮转头,是殷瑞珠。


    紧绷的身子微松,南絮问她怎么还没睡。


    殷瑞珠学她抬头看着漫天星辰,耸了耸肩轻描淡写道:“睡不着。”


    “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格外想念爹娘。”她伸手指着东面天空中最亮的一颗星星问南絮,“你说,爹娘在京都是不是也能看见这颗星星?”


    南絮顺着她的手望去,回说当然,“后悔了?等蜀地的事结束,你就和我一同回京吧。伯父伯母还不知要如何为你担心。”


    殷瑞珠没说话,半晌,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是该回去看看他们,但有些


    事是说服不了他们的,我就悄悄地看爹娘一眼,年年都回去,远远地看见他们平安康健,心里也舒坦。”


    这个世道不会允许女子如此离经叛道,而蜀地的生活却让殷瑞珠感觉到另外一种人生,另外一种活法。


    南絮偏头看了她一眼,无声地笑了。


    她有时候很羡慕殷瑞珠的肆意和勇气。


    爱的时候,爱得轰轰烈烈荡气回肠;逃的时候,也逃得明明白白无怨无悔。


    南絮想,换做是她,未必肯有这份魄力


    “别光说我,你呢,阿絮?”


    南絮抬手打了个哈欠,不解道:“我怎么了?”


    “这几天我一直在琢磨,若是翼王造反被擒,永安侯府在京都该如何自处?你和段文裴又该如何呢?”


    南絮没想到一直对些个阴谋阳谋不感兴趣的人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困倦的面色忽顿,她有些诧异地看向身边的人。


    殷瑞珠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忍不住低头打量了自己一遍,“我我身上有什么脏东西?”


    南絮摇了摇头收回目光,说不是,“如果真到了哪个时候,我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她顿了顿,“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我现在只能先顾眼前,船到桥头自然直,或许到那时自有解决的办法。”


    殷瑞珠揭开了她一直不愿深想的问题,南絮思绪有些乱,却无计可施,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要急,要冷静。


    就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裹紧身上的披风,双眼低垂,神情低迷。


    再好的夜色也有些索然无味,“不早了,咱们回去休息吧。”她说着转身往客栈里去,殷瑞珠察言观色知道自己问了个不太好的问题,心下一阵懊恼,急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眼看就要踏进客栈,忽得轰隆一声巨响,大地跟着颤抖,西北方向瞬时爆出冲天的红光。


    南絮吓得差点没站住,幸亏殷瑞珠眼疾手快地从身后扶住她。


    响动惊醒了客栈里的人,余荣带着人率先走了出来,与其他人不同,他面上很平静,似乎对映红半边天的火光并不意外。


    南絮心中一紧,忙让他上前回话。


    “怎么回事?翼王行动了?”


    南絮脑中瞬间涌现出将士拼杀的场面,心也跟着揪成一团。


    “你立刻带着人过去,我这里他们一时半会找不到,留着么多人在我身边也没什么大用,还不如回去帮你家主子。”南絮见他不为所动,不觉有些烦躁,“出了什么问题不会怪你,你赶快带人去吧。”


    她总觉得心跳得厉害。


    余荣还是不动。


    “属下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夫人,其他的一概不管。”


    “寡不敌众,你家主子要是有个什么你会后悔的。”


    余荣有些动容,但也仅是一瞬又恢复了平静,他有些犹豫道:“不是主子,是谢公子和夫人的大哥。”


    “什么!”


    南絮惊呼,险些站不住。


    出来看热闹的人都转头看了过来,南絮急忙噤声,小声问他怎么回事。


    余荣见事已至此,知道不能再瞒着了,便把来龙去脉和盘托出。


    原来,兄妹二人为了南羿凌被关的事去找段文裴那晚,他们二人便商议了后面救人的事,南羿成心里过意不去,想着出份力,也是给侯府上道保命符。


    段文裴自然明白大舅哥心里的想法,合计一番,最后把炸掉囤积的震天雷一事交给了南羿成。


    为保险起见,谢晋也一起上了山。


    看着西北方冲天的火光,南絮骇得脸色惨白,“大哥只是个读书人,怎么能”


    这么重要的东西,翼王和赵明丞必定派重兵把守,刀剑无眼,火药更是不会讲情面,稍有不慎便会性命不保。


    南絮死死咬住下唇,“说吧,你们主子的计划进行到哪一步了?”


    她知道再急也无济于事,却也不愿意就这么干坐着。


    南絮想,她应该做些什么。


    *


    西郊大营,爆炸声惊醒了刚合上眼的赵明丞和翼王。


    两人披衣坐起冲出大帐,刚好看见西北方向冲天而起的火势。


    翼王被骇地往后倒退几步,倒是赵明丞惊诧只在一瞬间,忙叫人快马加鞭打探虚实。


    派去的人还未走出营门,道路尽头便有几人骑着马奔到面前,为首之人正是李湛。


    “不用派人去了。殿下,是有人炸了震天雷。”见翼王面如土色,他又道:“幸而臣昨日起了防备之心,连夜让人转移了一部分,虽然不多,但只要殿下速度够快,也够用了。”


    柳暗花明又一村,李湛的话让人提着的一颗心忽上忽下,终是稳稳当当落了半边下来。


    翼王和赵明丞对视一眼,都知道此时不是犹豫痛惜的时候,随即吩咐下去,大军即刻休整,天不亮便出发。


    翼王走上前拍了拍李湛的肩膀,悄声耳语了几句,听着听着李湛眼神渐渐凝重,朝翼王点了点头后,便要翻身上马离去,只是刚走出几步,又突然折身朝站在最后的段文裴看去。


    翼王也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


    段文裴揉搓着着眉宇间的困倦,只当没看见。


    片刻后,李湛驾马离去,翼王视线从段文裴身上收回,独自往帐中去,离开前朝着赵明丞暗中比了个手势,赵明丞闭了闭眼,颔首表示明白。


    火把被点起,黑夜中照的营地如同白昼。


    只听一声嘹亮的号角,将士门整齐划一地朝前进发。


    天色尚且昏暗,脚下的大地却在寂静中震颤。


    翼王和赵明丞父子尽皆着甲坐在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尚且穿着喜服披着大氅的段文裴。


    翼王没说话,深深地看了一眼便驾马前行。


    赵明丞紧随其后,只有赵怀安留了下来。


    旌旗被晨风吹得呼啦作响,赵怀安引着马儿围着段文裴转了两圈,当第三次绕到他身后时,只听几声异于风啸的咻咻声,细长的铁链脱手而出,直直地朝段文裴砸去。


    铁链一端连着锋利的倒刺,眼看就要扎进皮肉,那道伟岸的身影忽得一动,竟如轻鸿般贴着地面飞了过来,再翻身上马,仅眨眼间就跃到了赵怀安身后钳住了他的脖子。


    “京都郊外那次竟然还没让大公子长记性?”


    赵怀安没想到段文裴的速度如此之快,惊骇之余脱口而出,“你没中药?”


    段文裴指了指站在不远处被赵明丞派到他身边的周家人,“你说他?那真是不好意思,他是我的人。”


    “不,不,不可能,周家怎会,会”话没说完,喉间忽然一阵刺痛,赵怀安下意识用手去捂,鲜热的液体瞬间喷涌而出浸湿了整个手臂。


    天地开始倒转,跌落下马的最后一眼是段文裴嫌弃地拿出手帕擦拭手里血迹的样子。


    那般的高高在上,那般的轻描淡写,仿佛他们这些人命在他眼里早就是待宰的羔羊不不不,他不想死,他还没有登上那至高的权位,怎么能死?段文裴怎么敢、怎么能杀了他!


    “杀,快杀,杀,杀了他”


    鲜血呛得他话也说不清楚,他依旧挣扎着朝四周发号施令,有暗影倾巢而出,便有更多的人就地绞杀,有些生面孔,有些却很熟悉,是周家人,好多都是周家人


    赵怀安挣扎着想翻身站起来。


    他拼命地去拽马镫,嘴里发出嗬嗬声,“你你难道不想要南的命—”


    话未说完,头往旁边一歪,他整个人便没了动静。


    段文裴了冷冷地注视了片刻,轻轻抬脚把他踹了下去。


    对于弑母之人的儿子,他从未想过手下留情。


    之前的虚与委蛇不过都是为了此刻。


    “驾!”


    马儿重新跑起来,踏过满地的鲜血,带着复仇的火焰沿着西行的小路奔袭。


    当马儿嘶鸣地路过小路旁边不起眼


    的客栈时,南絮和余荣也正带着人准备出发。


    殷瑞珠眼尖的看见了当先一骑着红衣的段文裴,惊呼地朝南絮招手。


    南絮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段文裴,几人一商议,随即决定兵分两路。


    南絮和余荣带着一半的人去追段文裴。


    殷瑞珠则带着剩下的人往震天雷爆炸的方向去接应南羿成和谢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