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和我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他哪里比我好 > 16、碎镜子
    第16章 碎镜子


    雪光,很吝啬透进一丝。


    置在沙


    发绒布上。


    室内灯光暖黄,烘烤出一个温暖却虚假的茧,裹住她的发丝,裹住她的眼瞳,裹住她的身体每一寸。


    禹裴之坐在她对面,微垂着眼,面容依旧清俊温和。


    确实是很像洵礼。


    但就是这无处不在的像,织成了她最初沉沦的网。


    也成了如今勒紧她脖颈的绳。


    室内太静了。


    从她在回航的车上提出那两个字后,禹裴之就变得异常安静。


    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没质问,也没发疯,只是开着车向前,很稳当的向前。


    追怜的声音在过于安静的客厅内竟显得有些突兀。


    她叫他:“裴之。”


    禹裴之抬起头,目光温和,却带着茫然。


    “我们……”


    追怜喉口里像裹着股呼不出也吸不进的气。


    “回S城后,我们就去民政局把手续办了吧。”她终于说出准备好的词句,喉口处倏然一松。


    “拿你当替身,是我的错。”


    喉口处越来越松,她整个人也变得轻松起来。


    “对你,对洵礼,都不公平。”


    追怜越说越快,一句赶着一句的飞速:“彼此放过,对大家都好。”


    长久的沉默。


    久到追怜几乎要以为时间停滞了。


    只有暖气管道的嗡鸣声变得异常清晰。


    然后,她听见一声极轻的、仿佛叹息般的回应。


    “好。”


    追怜倏然抬眼。


    她看见禹裴之的脸映上一丝雪光,衬得那嘴唇红得发艳。


    但那上面没有任何惊愕或愤怒,也没有抽开任何一丝一丝的笑。


    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


    这种意料之外的顺从,比激烈的反对更令人心头发毛。


    “今天累了吧,早点去休息。”禹裴之起身,走过来,习惯性地想揉她的发顶。


    追怜猛地偏头躲开。


    禹裴之的手悬在半空,顿了顿,最终缓缓收回。


    他的眼神黯了黯,却没再多说什么,只轻声道:“晚安,怜怜。”


    禹裴之站起身,走向客房,背影融入走廊的昏暗,没有回头。


    门锁落下轻微的“咔哒”声,像给这场短暂的对话画上一个休止符。


    追怜回到主卧,门也轻轻合上。


    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世界很静。


    隔壁客房也再无任何动静,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


    迟来的,追怜的心,突然闷闷地抽了一下。


    有点疼。


    但却也是前所未有过的轻松。


    *


    一直到后半宿,追怜其实都睡得很浅。


    自从那次仓库事件后,她的梦乡都支离破碎,总被一种无形的窥视感惊扰。


    现在,她又一次醒了。


    不是被梦魇,而是被一种窸窣声。


    很细微的一点声音,却持续不断。


    这声音来自客厅另一端。


    ——浴室的方向。


    应该装作没听见吗?她摸到床头的手机,看到上面显示的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


    只要再捱三个小时,捱到天光大亮。


    似乎又传来“砰——哗啦——!”


    追怜把被子往上拉,拉到与胸齐平,又强迫自己闭上眼,不去听那道声音。


    但接下来,这些声音却夜夜不断地响起。


    让追怜本就稀薄的睡眠更加不安。


    禹裴之从她面前经过,他背着画板,又要出去采风。


    “禹裴之!”追怜叫住他,还是问出来,“你……半夜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禹裴之正低着头给自己系鞋带,闻言回头看她一眼,说:“没有。”


    追怜看了看他,似乎不太相信。


    “你要是怀疑是我在做些什么,我今晚可以不回来住。”禹裴之的语气很平静,是没有一点波澜的平铺直叙。


    追怜张了张嘴,答应的话转到嘴边,又变成:“…我不是这个意思。”


    “还有事吗?”禹裴之很有礼貌地说,“没事我就先走了。”


    推开门时,他忽而又回头,说:“电饭煲里温了老鸭汤,可以喝。”


    “当然,”他补充道,“也可以不喝。”


    门被合上,追怜站在原地,目光锁着那扇门。


    自从她提出离婚后的第二日开始,禹裴之就变成了这样,彬彬有礼,保持距离。


    这本该是她最想要的结果。


    最轻松的收场。


    但为什么,她的心脏还是会在这一刻闷闷地抽跳一下?


    而在追怜心跳声追不到的小区的门口,禹裴之正拐进巷口最末端的那家药店,买了一包创可贴。


    创可贴,贴在的却是没有任何伤口的指节上。


    他当然看见了追怜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的唇,长时间不安睡眠下似蒙着一层水雾的眼。


    早上出门前,她想来拉自己……又收回的手。


    棉白睡裙下的身形单薄得摇摇欲坠,那手腕也纤细得似乎一摧即折。


    没关系。


    禹裴之咧嘴笑了一下。


    很快,很快,很快。


    他的怜怜就能睡个好觉了。


    *


    黑,深不见底的黑,包裹着客厅。


    追怜刚拧开主卧的门把手,从房间里出来。


    白日里喝水太多,她需要去上厕所。


    那锅老鸭汤炖得醇厚鲜香,禹裴之的手艺确实很好。


    这几日,追怜都是点外卖过的。


    本只想着喝一碗就作罢,却没想竟将那一锅都喝了个见底。


    下午,追怜才发现主卧的马桶按压抽水出了些问题,她打电话给维修师傅时候,对方说要明天才能来。


    禹裴之回来时,她还有些不好意思,害怕对方会说出些譬如“宝宝,你离了我该怎么办?”一类的话。


    但对方依旧什么也没说,只是很平静去把锅刷了。


    刷锅时,追怜却眼尖地瞥到他的中指指节上有一枚创口贴。


    “砰——哗啦——!”


    那夜半的声响又莫名闪回。


    不会是……砸碎镜子的声音?


    追怜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大跳。


    边缘平整,却布满裂痕。


    那确实是家里的镜子前段时间常出现的情况。


    她犹豫着要不要问禹裴之,对方却像能读心她一样,冷不丁就冒出了答复:“被芦苇刮的。”


    这句之后,他再没和她说过其他话。


    此刻,追怜朝着记忆里浴室的方向挪去。


    没有光,也没有声音。


    浴室门紧闭着,门缝下的黑,沉而完整。


    昭示着里面什么也没有。


    窸窣声,碎裂声,乃至人声,或许都只是她太过紧张的幻听。


    那创可贴,也可能真的只是禹裴之不小心划伤了手。


    追怜揣在外套兜里的手终于拿出,整个人微微松懈下来。


    急于解决生理需求,她不再犹豫,伸手握住了浴室冰凉的金属门把,轻轻向下压——


    “咔哒。”


    门开了一条缝。


    但里面并非预想中的漆黑。


    如豆烛火,一点点,摇曳。


    毫无征兆地摇曳。


    一晃,一晃,昏黄光晕晃进盥洗池上方的镜面,幽幽亮起。


    那是一盏极小的黄铜烛台,搁在镜前身影的手中。


    烛光勉强勾勒出镜前身影的高瘦,身上家居服的青绿,但那色调暖得诡异。


    光影内,如鬼如魅。


    光影外,阴恻恻,冷森森。


    镜子里,映出追怜最熟悉的丈夫的面容,他的脸很苍白,衬得嘴唇却很红,额前的发很黑,好几缕被水汽濡湿后黏在光洁的额角。


    然后,她听到了。


    极轻极缓的低语,断断续续从镜子里钻出来。


    “……要这样笑……不对……再像一点……”


    “……怜怜……喜欢这样的……我要补偿她……补偿她……”


    梦呓,神祷,甩不掉的黏腻。


    带着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痴迷。


    然后,她看到了。


    禹裴之抬起手,左右食指抵住自己的嘴角,极其缓慢地、一丝一丝地向上推。


    镜子里的人像,随之勾勒出一个弧度精准的微笑。


    一个很像乔洵礼的,和对方分毫无差的微笑。


    定格。审视。


    他似乎不满意,嘴角的弧度倏然垮下。


    那温暖的笑意瞬间蒸发,只剩下一片


    深不见底的冷然。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不对?”


    他喃喃,眼底掠过焦躁。


    “可是——”


    镜子里映出的那双眼睛,瞳孔里满是刻薄的怨毒。


    禹裴之扭曲了面容,周身的妒恨浓烈得仿佛能充斥填满面前的镜子。


    但镜子也无法承受这仿佛来自地狱的恶意。


    又一点一点把那恶意凝成实质,吐落回他攥紧的拳头中。


    “他哪里比我好?”


    下一秒。


    “砰——哗啦——!”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从喉咙里挤出,攥紧的拳头倏然砸落在镜面之上。


    镜面如蛛网织丝般裂开,片片碎落。


    碎片迸溅,划破皮肤,鲜血顷刻间涌出。


    手背,手心,指节,指尖……血流了满手,满手,滴落了满盥洗池,满盥洗池。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只爱他……他到底有哪里好?又哪里比我好?”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这么努力的模仿他了,你还是要离开我?”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袒露一点点真实的我,你就不愿再爱我了?”


    禹裴之却像是毫无疼痛的知觉。


    他又哭又笑,胸膛剧烈地起伏,拳头仍抵在裂开的镜面上,死死盯着镜中破碎的倒影。


    几秒凝固的死寂。


    禹裴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缓缓地,缓缓地。


    他转过了头。


    视线穿透摇曳的烛火,阴冷的空气。


    四目相对。


    他看着追怜。


    禹裴之流着血的手自然垂落,指尖还捏着一块锋利的碎镜片。


    镜片边缘反射出一点烛火的光,跳跃着。


    照亮了他半边的脸颊。


    黑发白肤,鲜红嘴唇。


    湿冷,妖异,像地狱爬出的艳鬼。


    禹裴之忽而翘起嘴角,露出一个与方才练习时截然不同的笑容。


    他眼里翻涌的怨毒尚未完全褪去,但没有惊愕,没有慌乱。


    只有一种……秘密被窥破后的诡异兴奋。


    那笑容一丝一丝抽开,带着孩童般的天真和极致的诡谲。


    “啊……”


    艳鬼变成了恶鬼。


    恶鬼的头歪了歪,气也是一丝一丝抽出:“被发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