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底台上因泼在脸上的清露而清醒的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被送上了竞拍场,等待成为下一任买家的所有物。
    他满心反抗,可眼前这个最终接手他的女子始终像望着故人般看着他。
    用和其他任何人都不同的目光。
    她叫他的名字——阿淮。
    他不记得了,但也觉得这确实是他的名字。
    她喂他喝水,动作轻柔,带着一种珍视。
    她给他吃微微苦涩的药丸,缓解他躯壳的闷痛。
    她用带有清淡花木香气的手帕擦拭他面上的脏污。
    她的手指上也有一点淡淡的药香味,似苦非苦,不小心探入他口中,他竟没忍住舔了一下,轻慢了她,她也毫不恼怒。
    或许,失忆前,他们曾是旧识。
    或许,她知道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阿淮静静地等着,没有等到回答。
    他太累了,嘴唇轻碰,留下一句“谢谢”,彻底昏睡过去。
    醒来后会遭遇怎样的处置,他突然不那样在意了。
    庄绒儿眼睫轻颤,对着昏睡的男人轻轻地掐了几个净身决。
    她的手指在他身上流连。
    他的脸,下颚,脖颈,喉结,锁骨,胸口,腰腹……
    连身形都是相似的。
    与他一起缩在囚笼中,才能感受到他很高,肩膀很宽,腰却是恰好适合搂在怀中的细。
    他蜷在笼子里的腿完全伸不开,比从外面看上去还要更委屈,在她闯入这有限的空间后,也只能与她的腿交叠纠缠。
    手掌下感受到虽清瘦却结实分明的肌理,这是石像所没有的细节,庄绒儿下意识地摩挲。
    可他衣服的布料太过粗糙了。
    这种低劣的布匹贴着他的躯壳,是对他的亵.渎。
    庄绒儿下手很快,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起身压下去,将阿淮的衣服扒开了。
    先前刻意不去看的胸口袒露在她眼前。
    她静静地欣赏了几秒,直到有鲜红的血珠滴在那片白皙的肌肤上,挨着茱萸的边缘,又顺流晕染,将之染上些许糜.艳的色彩。
    虽无意识,身下人却好像轻抖了一下。
    庄绒儿的面颊一下子烧得通红,但表情很是淡定。
    她拿出手帕擦了擦鼻下流出的血,又不讲究地用这帕子继续去轻擦阿淮的胸口。
    乾坤袋震了一震,是竹筒里的那些蛊虫闻到了血腥气,忍不住躁动。
    小蛇大着胆子凑过来拱了拱她的手,庄绒儿瞥它一眼,把那用过的手帕扔了过去。
    小蛇立刻缠住那染了血的帕子,兴奋地绞成了一团。
    庄绒儿不甚在意,这些畜牲对她的血液成瘾,才会受她驱使。
    她只专注于面前的男人。
    假如喂他喝一口血,会发生什么事呢?
    庄绒儿想了想,没有动作。
    她只是对这听不见的人轻轻说道:
    “你是我的了。”
    庄绒儿把人放好,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手掌大小的纸人。
    她又捏出一只小虫弹到那纸人上,纸片抖了一抖,随即像是活过来了一样活动起手脚来,朝着庄绒儿行了个礼。
    “去买些男子的衣服……”庄绒儿扔过去几块灵玉,吩咐道,“还有吃食,甘露,那些凡人喜欢的东西。”
    说到这里,她想起了什么,看向桌面上由哭脸侍者送来的食盘。
    上面摆放着一些模样精致的糕点,还有各式各样的果脯,隐隐能看见其中有灵气漂浮。
    她思及此,无需多说什么,那条先前送来水杯的小蛇便又出动了。
    小蛇松开那条被玩得皱巴巴的手帕,蜿蜒上桌,忽然变长了几寸,也粗上了几分,它撑起半身拖着食盘,将它呈到庄绒儿身前。
    小纸人看着没有关于自己的下一步指令了,于是分出一条纸绳将灵玉捆在身上,从外窗跳了出去,不见了踪影。
    庄绒儿随意拿起一块糕点端详了一刻,没生出什么品尝一口的兴趣,她意兴阑珊地把点心放回去,将那食盘整个塞进了乾坤袋中——给阿淮备着。
    他是个普通人,少不得要进食。
    唱宝阁用于赔礼送来的吃食,风味和质量定比鬼市街头买来的要好上不少。
    简单地安排过后,她又钻了过去,把昏迷的阿淮抱在了怀里。
    她要时刻触摸到此人的温度来确定自己不是身处梦中。
    虽然因着身形差距,让她这个抱人的反倒像是依偎在被抱人身侧似的。
    庄绒儿想了想,真起了缩进阿淮怀中的念头。
    不过此人还有伤在身,还生丹尚在作用中,压到他只怕不利于伤情恢复,她便老老实实地满足于搂着腰。
    回忆起之前在大街上的匆匆一瞥,那时阿淮的四肢上还拴着铁链。
    她把一只手从阿淮的腰间拿开,去捉阿淮的手臂。
    铁链虽然已经卸去了,他的手腕上却还留着印子。
    庄绒儿看着不爽,又拿出霖肌膏来给他反复涂抹。
    她用指头点着药膏,在他腕上轻轻揉开,一股清凉的药味弥漫开来。
    药味是霖肌膏本身的味道,那股清凉却像是被激发出来似的,淡淡的,冷冷的,却十分好闻——那是阿淮的味道。
    因为她一味地抚摸,而使得那阵似有若无的香气扩大了些许。
    庄绒儿举着那只被她涂药的手腕嗅了嗅,又去闻阿淮的颈侧。
    这里的气味最明显,让她想起某一年谷中大雪时,埋于雪里的檀香木,和阿淮身上的味道很相似。
    庄绒儿把头靠在阿淮肩上,一边闻着他的味道揉捏他的手,一边思来想去。
    笼子中虽狭小亲密,但舒适性当真有限。
    或许该叫纸人再买张床来。
    还应该传信回蛊,叫人赶快建出一座给阿淮住的金屋。
    金屋要冬暖夏凉,普通人难抵冷热,必须温度适宜。
    正想到这,忽得听见那些被她尽数屏蔽了去的人声中,有人提到了筑灵枝。
    她只得再度抽出神回到唱宝会。
    当然,现在竞拍的宝物还不是筑灵枝,却也令庄绒儿着实惊讶了一番——
    “噬神珠?!还真是噬神珠,那岂不是说那筑灵枝的消息也做不得假了?”
    “……此物出现在这儿可不是什么好事。”
    “此话怎讲?”
    “万一出了岔子,岂不是给了有心之人可趁之机?”
    “你以为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搅乱唱宝会?未免太不把庄家看在眼里。更别说,这噬神珠上还有个罩子呢。”
    “噬神珠可以封印灵力,却也损人不利己,我实在想不到有何种场合能用上这东西……”
    “不管了,押上宝试试!除了筑灵枝外。我不信还会有比此物更稀奇的奇珍了!管什么用不用的上,收藏起来也是极好!”
    噬神珠……
    庄绒儿眉头微微蹙起。
    她早知道本次唱宝会恐怕另设有局,往届唱宝会还从没有提前放出过小道消息,这一回却早早地将筑灵枝、尤雪泣旧物等宝物的消息流出。
    放上了饵食,为的是哪一条大鱼,庄绒儿不清楚,但她知道应该不是为了钓她。
    摧寰谷复生邪术无人知晓,普天之下恐怕没人知道她正在谋划着将荆淮复生。
    收集天财地宝对于她这样的半个丹修而言并不稀奇,毕竟每样材料除了融合在一起可以施展复生邪术外,分开还各自有着各自的妙用。
    筑灵枝的消息不单为针对一个她。
    而这个已经被她买到手的酷似荆淮的男子,她亲眼看着他在唱宝会开场前还在笼中游街,可见是个被临时塞进来的“宝贝”。
    最多说明那位神通广大的庄家认识荆淮的脸,也知晓她庄绒儿的心意,明白这是一门必定成交的买卖。
    却不意味着是专钓她上钩,否则怎么会临时加塞,肯定早就准备好并放消息出去了。
    但现在,场上有噬神珠在,哪怕设局不为困她,恐怕也难免会出现累及她的情况。
    谨慎一些,现在离开也许是最好的,可是筑灵枝又还没有开始竞拍…
    庄绒儿微微提起了心,陷入犹豫之时,雅阁的外窗上响起了轻拍之声。
    小纸人哼哧哼哧地爬上来,身上裹着的纸绳将它的腰部勒成了一条细线。
    它站在窗沿上朝着庄绒儿鞠了个躬,便轻飘飘地倒下了。
    一只灰扑扑的虫子慢吞吞地爬下墙根,渐渐消失于视野。
    庄绒儿了然,看来纸人买了相当多的东西,以至于它带不上来。
    她朝小蛇看了一眼,那蛇立刻又粗长了许多,已经不能叫做小蛇。
    它顺着窗沿爬下去,从还停留在庄绒儿视线中的蛇尾可以看出,它又长大了,直接变成了一条白蟒。
    庄绒儿不禁哑然。
    纸人到底买了多少东西?鬼市的物价如此之低?
    白蟒整个滑下雅阁,几秒后,它以蟒头顶开窗子,身子卷上来了一大堆包裹——
    有用油纸包着的油炸小吃,好几笼屉的包子,大锅里整块腌制的酱牛肉,挂在烤架上的烤鸡,若干凡人食用的蔬果,摞得有小腿高的甘露筒……
    除此之外,还有好几套男子的衣衫,靴子,甚至还有一件雪白的狐毛大氅。
    衣食具备,小纸人还不忘买上“凡人喜欢的东西”,即一坛看上去很廉价的酿酒、一块配有铜镜的胭脂、一把幼童耍的桃木剑、两本封面不太正经的话本子。
    庄绒儿一时都忘了细想唱宝会的阴谋,她沉默片刻,把乾坤袋甩给白蟒,让它帮忙把东西全部装进去。
    白蟒废了好一会儿才做完,缩回小蛇模样,把袋子交给庄绒儿后谄媚地在她手上蹭了蹭。
    庄绒儿挤出食指上的一滴血喂入它口中,小蛇如同醉了酒般晃晃悠悠地盘回乾坤袋上,假寐起来。
    而那噬神珠还未拍完。
    “怎么庄家还不做选择,莫不是每一个都看不上,不想换了?”有人忍不住问道。
    他话音才落,只听“啪——”的一声,手中拖着蒙有一层白雾的噬神珠的笑佛侍者踉跄了一步,那些白雾如同炸开的冰面,带着脆响粉碎消失。
    灵力尽失。
    庄绒儿立刻抬起头,眸中满是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