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第 31 章 ·


    第三十一章


    北辽使团提出要表演节目, 作为东道主的礼朝若是一刀切拒绝的话,似乎有点不近人情。


    反正也没有什么刀剑暗器之类的危险道具,既然他们表演欲旺盛, 那就让他们演一下好了。


    一位中原长相的方术师走上太和殿的舞台,他穿着类似道袍却又不是道袍的衣裳, 披披挂挂, 长长短短,发辫叛逆飞翘,眉心和眼角皆涂着红色颜料,看起来既妖异又不伦不类。


    这品味如果由贺平乐的眼光来看, 多少是有点非主流意识在身上的。


    他叫张升, 据说是西晋张华的第十三代玄孙, 自他祖上三辈就远走西北谋求发展,终于在他爹那辈搭上了一个没落的北辽皇族, 在那皇族的引荐之下,张家在北辽方术界的地位水涨船高,直到张升这一代,竟成功打入北辽中心王庭, 掀起好一阵方术热。


    北辽方术的热度已经高到让他们自信满满,开始准备内销转出口了。


    张升故作高深,其实就是妖里妖气的行了个礼, 然后就开始他的表演。


    他取出两根半人高的棍子,游走舞台的八个方位展示他手中双棍的同时, 也挥舞棍子摆了几个奇怪的动作, 有时敲击棍子, 有时不敲击,有时敲两下, 有时敲私下,像是在进行着带着某种古老的仪式感,把噱头一下子就拉起来了,大殿中人的目光全都不自觉的被他吸引,倒要看看他能变出什么花儿来。


    贺平乐自然也好奇,甚至为了看得清楚一点,悄悄猫着腰凑到了叶秀芝身边,蹭到了个第一排的vip坐席,观影体验感瞬间高涨。


    张升的热身仪式终于完成,只见他忽的从手上扔出一个不明物体,只听‘砰’一声响,白烟从张升上空炸开,渐渐的笼罩而下,手持双棍的张升很快就被浓浓的白雾罩得看不见人影,而最神奇的是,这白雾竟然没有在大殿中扩散开来,而是渐渐形成一个圆滚滚的球体。


    就是那种在巨大的洗衣粉泡泡里注满白烟的感觉,白烟在那球体中流动,却不会溢出。


    好吧,不得不说,看到这里贺平乐已经觉得值回票了。


    这方术师有点东西。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贺平乐一样,完全被几乎要把整个舞台都笼罩的烟雾球体所吸引,都在翘首以盼的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此刻张升已经完全沉浸在烟雾之中,人们看不见他的身影,就在众人聚精会神等待的时候,一阵雷电轰鸣声自那烟雾中传出,声效之逼真,令不少人都往殿外看去,同时疑惑冬雷震震的超自然现象是怎么回事。


    雷声过后,所有人心中都充满了疑问,就在这时,那烟雾球中忽然有亮光,将球中的烟雾流动照得仿若天上真正的流云一般,而在那流云之中忽然闪过两道蜿蜒移动的影子,雷声大作,电光闪烁,那两道蜿蜒的影子在滑过一片比较稀薄的流云时,终于有人看清了那影子是什么,不由得大惊:


    “是龙!”


    随着那声高喊后,在烟雾球体中看见龙形出没的人越来越多,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在大殿响起:


    “是龙!”


    “真的是龙!”


    那烟雾缭绕的球体中翻腾出没的真是两条巨龙,它们的身子仿佛有盘子那么粗,按道理说那球体中根本承载不了两条这么巨大的龙身,可偏偏两条龙就是在里面若隐若现的游走出没,在球体光影和雷声的衬托下,竟然真的像是传说中腾云驾雾,施云布雨的神龙。


    这景象让所有人都瞠目结舌,帝台上的启明帝和皇后也为之惊诧,甚至因为画面过于逼真,皇后娘娘生出惧意,暗自在矮桌底下抱住了启明帝的胳膊。


    之前跟北辽使团中的辩臣争吵的大人们看见此情此景也非常震惊,面面相觑,眼见为实让他们开始怀疑这世上是不是真的有召唤神龙这种术法了。


    大殿中人皆为此惊诧不已,就连贺平乐也瞪大了双眼。


    她一个在现代看过3d电影的人都觉得这个画面很震撼,古代魔术的规格都这么高,这么逼真的吗?


    叶秀芝惊愕低问:“他真的会法术吗?那真的是龙吗?”


    贺啸天吸气摇头,没法给出准确答案。


    倒是贺平乐很庆幸,对亲妈解说道:


    “这世上哪有神龙,就是戏法,不过他这戏法水平挺高的,比我在天桥看的高多了。”


    只听一道响指的声音后,球状烟雾就渐渐稀薄,然后消失不见,张升其人从浓雾中出现,手中仍执双棍,目光微微往贺平乐的方向瞥了一眼,他不动声色将双棍收回背后,上前对启明行礼:


    “小人献丑了。”


    启明帝从震撼中回过神来,鼓掌赞道:“不错!真不错!”


    他的掌声带动了整个大殿,一时间掌声不断,激烈持久程度足以压过一百个沈馨雅的开场舞。


    掌声持续良久,启明帝抬了抬手,群臣及家眷的掌声也歇下,启明帝问张升:


    “你这双棍化龙是个什么原理?”


    张升鼻眼观心,故作高深道:


    “此乃鄙人家学,祖辈口耳相传之召龙秘法,不可为外人道,还请陛下恕罪。”


    “哦,既是家学,确实不宜公之于众。”启明帝表示理解:“你的表演不错,朕有赏,你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与朕听。”


    张升宠辱不惊,淡淡道:“谢陛下。不过,赏赐之物对鄙人而言终究只是凡物,鄙人不感兴趣。”


    启明帝见自己的赏赐居然被拒绝了,还说他的赏赐是‘凡物’,启明帝耐着性子问他:


    “你的意思是什么都不想要吗?”


    张升不否认也不承认,在原地沉默片刻后,说道:


    “鄙人对凡物不感兴趣,只想与贵国龙象国师论一回道,鄙人想问国师何为‘术’,先祖通晓五行八卦,术法神妙绝伦,只因在民间影响过大,而被愚昧文生口诛笔伐,一朝贬为下九流,而贵国龙象国师勘测星辰,修的也是‘术’,与先祖又有何异?鄙人自诩术法不及先祖万分之一,却也想为先祖正一正名。还望陛下成全。”


    贺平乐听到这里终于明白北辽使团表演欲这么高涨的真正原因了。


    说得严重些,他们就是想借张升之手,颠覆礼朝百年来的格物认知,在礼朝群臣的心中埋下一颗迷信的种子,让人怀疑或不再坚定格物科学,反而去追求虚无缥缈,谁也没见过的神玄鬼技,想从人的信仰上动摇人心。


    启明帝眉头蹙起,稍微有点危机意识的人此刻基本都已经洞察到张升的意图,他特地在露了那一手后,提出要与龙象国师论道,可龙象国师已经闭关大半年,他们腊月初就已抵达京城,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消息。


    可他们明知龙象国师在闭关,还在宫宴上提出这个要求。


    “家师的‘术’为术数,阁下的‘术’为幻术,术数乃分天文、地理、五行、八卦、历谱、形法、医经、药方,乃济世救民之术;而幻术为下九流淫|技,主推蛊惑人心,妖言惑众,民间多愚昧者为此‘术’钱财散尽,家破人亡。”


    “天下文人称颂者未必是真圣人,但能叫天下文人口诛笔伐者,便一定是祸国殃民之人。”


    秦砚的声音清清冷冷,最适合在宽敞的大殿上演讲,随着他如水流般的声音出来之后,先前被动摇的心渐渐平复下来,大多数人还是认可康平王说法的。


    本就是如此,‘术’与‘术’的区别一个在于救人,一个在于害人,怎么配相提并论?


    当然也有被张升的幻术迷住了心智,暂时还没恢复的,暗自在心中疑惑,说幻术蛊惑人心,可又怎么解释先前出现在大家面前的两条活生生的神龙呢?


    张升被秦砚当面怼了也不骄不躁,从容淡定得真像个世外高人般。


    只见他昂首直面秦砚,拱手道:


    “想必这位便是龙象国师之高徒秦砚秦公子了。”


    此言毕,自有人与他纠正:


    “此乃我朝康平王是也,尔何敢直呼其名?”


    张升却满不在乎:“修术之人不在乎这些,见谅则个。”


    “秦公子说我的‘术’是蛊惑人心,妖言惑众的下九流幻术,我不愿多费口舌争辩,只不知贵国可敢派人与我一试,以事实证明我的‘术’究竟是几流。”


    张升这番话无疑是向礼朝提出挑战,若不应战,刚才秦砚说的话效果定然减半,可若是应战,又不知此人底线为何,会出何种招式对付应战之人。


    这人也太刁钻了!贺平乐心想。


    “好,我来。”秦砚主动应战。


    谁料话音刚落,就听启明帝急忙拦道:


    “ 你有伤在身,不可!”


    秦砚正要说话,就见承王秦照上前请缨:“父皇,皇叔,我去。”


    秦照上前后,永王秦琛,乃至年纪更小的安王秦劭也纷纷上前请命:


    “父皇,让我去吧。”


    几个皇子争着应对,太子姗姗来迟,温和自荐:


    “父皇,儿臣是兄长,要不还是儿臣去吧。”


    启明帝看着这几个儿子暗骂他们添乱,他不放心秦砚去,难道却就放心他们去?


    见陛下脸上现出为难之色,群臣也纷纷上前自荐,最终在自荐队伍中,御史台的卢大人力排众议,凭借在御史台工作多年的职业口|技获得了最终应战名额。


    “我来会会阁下,有什么伎俩尽管使出来!”卢大人大义凛然地说。


    他有坚信多年的格物之论,自信绝对不会被那些所谓的幻术欺骗,不仅不会被骗,他还要就近找出他幻术的本源,当众揭穿他。


    32.第 32 章 ·


    第三十二章


    又是那个熟悉的白色烟雾球, 不过这回笼罩进白雾的人是两个。


    卢大人与张升一同被雾球笼罩,不见了身影。


    大殿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聚精会神的盯着那雾球观望, 要说刚才看张升双棍化龙的时候大家是抱着好奇和纯欣赏的态度,那现在就是紧张和担忧的心情。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个张升究竟想怎么为他的‘术’正名, 又会对以身犯险的卢大人做些什么。


    就这么静悄悄的过了好半晌后, 白色烟雾球中终于传来一声响指,和刚才一样,响指声起烟雾球中的白雾就慢慢稀薄,直至全部消失。


    张升和卢大人再次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张升还是那个张升, 卢大人却有了些变化, 只见他双目紧闭, 身体笔直,垂首而立, 一副站着睡着了的样子。


    大殿中响起窃窃私语的声音,帝台上的启明帝不禁开口询问:


    “张升,你这是做什么?”


    原以为会出现一些超乎常理的异象,却不想这么平静。


    张升从容一笑:“陛下莫急, 您马上就会知道。”


    说完,张升便开始围着卢大人转圈,一边转圈, 还一边用手指卢大人紧闭的双目前做出一些奇怪的动作,就好像真的在施法一样。


    在他转到第三圈的时候, 忽然停下脚步, 与卢大人面对面站着, 用激动昂扬的声音在大殿中喊道:


    “ 开启你的欲|望,说出你的罪恶, 忏悔吧,忏悔吧。”


    说完,又是一道响指声,像是带着某种命令般,让像是睡过去的卢大人动了起来。


    卢大人缓缓抬起他的头,目光空洞的盯着他的正前方,忽然发出一阵怪笑:


    “嘻嘻嘻,嘿嘿嘿。”


    贺平乐看着卢大人这样子,直接怀疑他是不是被催眠了。


    那个张升刚说什么?开启欲|望,说出罪恶,让他忏悔……


    每个人心中都或多或少有些不可为外人道的念头和想法,有凶残的,有恶意的,有龌龊的……若是这些必然要藏一辈子的秘密被公然窥探的话,这可比把卢大人脱个精光游街更过分!


    卢大人如果真的这么做了,等到他清醒之后,只怕再难做人。


    但凡卢大人说出点什么,不仅仅丢的是他自己的人,也算是丢了礼朝的颜面。


    好毒好阴险。


    可事已至此,骑虎难下,也只能暗自祈祷卢大人的内心世界和他的外表一样高尚,有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骄傲灵魂。


    然而看卢大人那桀桀怪笑的开场,接下来他要说的话估计高尚不到哪里去吧。


    张升也是这么觉得,他暗自冷笑,往可可尔亲王的方向看去一眼,递给他一抹‘等着看好戏’的眼神,可可尔亲王不动声色挑了挑眉,给自己斟了杯酒,静待好戏开场。


    这戏码他不是第一回看,每个在张升手里中招的人,最终表现出来的丑态历历在目,人的心没一个是干净的。


    卢大人怪笑了好一会儿,终于笑够了,收敛住笑声,然后‘扑通’跪了下来,抱着脑袋嚎叫:


    “岳父大人——我对不起你——”


    噗!


    贺平乐差点被卢大人的这声岳父大人给送走,心中更加慌乱,这卢大人莫不是要说出什么为天地不容的禁忌之事?


    一般人的欲|望和恶念都离不开酒色财气,要忏悔的话基本也会从这些方面入手,可卢大人喊岳父大人是几个意思?你们翁婿有这么深的感情纠葛吗?


    危矣,危矣!贺平乐紧张得咬手指。


    “当初我怨你轻看于我,心中不忿,便匿名写信告发你与王家屯刘寡妇的暗通款曲之事,害你被上司责罚,同僚耻笑,害得刘寡妇和你分道扬镳,害得你相思郁结,含恨而终,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


    卢大人激昂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每个人听后都感觉有点五味陈杂,想笑却又不敢笑,一个个抿唇的抿唇,掐大腿的掐大腿,憋得好辛苦。


    就连启明帝也不知说什么好,尴尬的干咳了两声。


    而所有人里最意外的当属张升,他不相信自己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只从卢大人口中问出了一桩他岳父的陈年绯闻,这人心底就没点更劲爆的想法了吗?


    “岳父大人啊!你听见了吗?女婿我对不起你啊——”


    卢大人陷入缅怀岳父的怪圈中,情绪虽然激动,可就是说不出其他。


    可可尔亲王放下酒杯,往张升瞪去一眼。


    张升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根本没有起到彰显他术法厉害的作用,也没打到礼朝的脸,第二次表演效果太拉胯的话,就连第一次的影响力也会大打折扣。


    他不远万里从北辽来到礼朝,就是想为先祖找回场子,可不能白白浪费这次的大好机会。


    于是张升忽的又是一道响指,打断了正在忏悔拆散了岳父和刘寡妇爱情的卢大人,让他重新回到神志不清的状态。


    “跳个舞。”张升在卢大人耳边蛊惑道。


    卢大人居然真的开始手舞足蹈起来,动作僵硬,像个提线的木偶,但不管怎么样,他确实按照张升的吩咐在做。


    贺平乐看着被人操控的卢大人跳着舞从她面前经过,鬼使神差的,她伸手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卢大人的动作戛然而止,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般瞬间失去了支撑,晕倒在地。


    这变故又是个叫人意想不到的,张升看过来的时候,贺平乐因为过于震惊连打响指的手指都没来得及收回来。


    四目相对,些微有点尴尬。


    贺平乐在张升的目光中看到了对‘熊孩子’的厌恶,讪讪收回手指,贺平乐小声解释:


    “我就,试试。”试之前她真没想到自己的响指也能把人叫醒,张先生的催眠术不太严谨啊。


    张升:……


    又是这个臭丫头。


    第一次张升表演结束后,这个臭丫头就大言不惭说他的术法是假的,这世上没有神龙之类的话,张升没和她计较,没想到第二次又是她在捣乱。


    如今好了,她一个响指等于告诉所有人,他的术法谁都可以解吗?


    晕倒的卢大人躺在地上呻|吟了两声后从地上艰难坐起,迷迷糊糊的问:


    “我怎么了这是?”


    不等别人开口,就有两个宫人来扶着卢大人下去休息了。


    大殿中人交头接耳的声音预示着张升的第二次术法演示没有第一次成功,震慑效果也大打折扣,只因他后面的招式还没来得及使出来就被个臭丫头给破解了去。


    他的事业还从未遇到过今天这种情况,如果不再做点什么挽回一下,说不定真要成笑话。


    张升来到贺平乐桌前,居高临下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贺平乐看了看亲爹,贺啸天护着妻女出言威吓:


    “怎么,你术法不成,还想迁怒本侯之女吗?”


    张升在上殿前,记过一些礼朝的重要大臣的讯息,认出贺啸天是宣宁候,继而想起宣宁候之女被康平王收做徒儿之事,原以为是个不相干的臭丫头,没想到竟还有些关联。


    “听闻秦公子日前收了一名徒儿,名唤贺平乐,敢问是不是你?”


    张升一下就点出贺平乐的身份,让她想否认都不行。


    帝台下方,秦砚手捏四轮椅扶手,指节泛白,盯着张升的目光渐渐变得幽冷。


    贺平乐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目,遥遥往秦砚看去一眼,想着人家都把师父的名号摆出来了,如果她不承认的话,岂不是丢了师父的脸,于是大方承认道:


    “是我。如何?”


    张升点头:“很好,够胆量!”


    “先前我听姑娘评说我的术法作伪,不知姑娘可敢亲身一试?”张升对贺平乐发出挑战。


    贺平乐没说话之前,贺啸天就拍案而起:


    “一介妖人,满口妖言,凭你天桥下的几个把式也敢在我礼朝大殿之上放肆卖弄!将我礼朝的待客之道当做纵容,就问谁给你的胆子?欺我礼朝无人吗?”


    此言不仅是对张升说,更是对可可尔亲王说。


    可可尔亲王与贺啸天在战场交过手,曾棋差一着做过贺啸天的手下败将,这般直戳人肺腑的霸气宣言就该贺啸天来说才更具威慑。


    果然,听贺啸天说完这些,可可尔亲王的脸色都变了,不过很快恢复过来,说道:


    “既然宣宁候觉得张升的术法只是天桥下的把式,又为何不敢叫令嫒亲身一试?”


    贺啸天愤然,武将之列亦是义愤填膺,而此时,对面文臣区的沈琴出声道:


    “既然你们都承认自己是天桥把式,那又凭什么要宣宁候之女配合你们一试?”


    沈琴开口后,文臣区也炸开了锅,于是大殿上出现了文臣武臣一家亲的场面,大家集合火力有志一同对付外敌,如此和谐的一幕启明帝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忽的,张升手中炸开一声惊雷,犹如先前召唤神龙时那般,雷声轰隆,把大殿中争吵的声音压过,待群臣闭嘴后,张升径直指着贺平乐问:


    “姑娘既是秦公子的徒弟,龙象国师的徒孙,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敢不敢亲身一试?”


    这人抬出秦砚,抬出龙象国师,就是铁了心要从贺平乐这里找突破口,找平衡了,而贺平乐则是两难,她要答应吧,心里没什么底;她要不答应吧,这货肯定会把嘲讽转移到秦砚身上……那也太冤枉了。


    又把先前这货催眠卢大人时的画面回想一遍,贺平乐从坐席站起身,脆甜之声道:


    “有人不要脸,好像赢了我就是多光彩的事一般,实话与你说,我当我师父的徒弟没几天,我师父的本领是一样都没学会,但你既然挑战我,我就断没有退缩的道理,试就试,反正不管结果如何,你都是输家。”


    贺平乐说完这些,不等张升回应便大方走到舞台之上,气定神闲的步伐,昂首无惧的姿态,俨然像个胜利者。


    33.第 33 章 ·


    第三十三章


    “胡闹!回来!”


    贺啸天没想到他们在这里据理力争, 女儿却自己踏入人家设好的陷阱,急得他起身要去把贺平乐抓回来。


    谁知张升眼明脚快,察觉出贺啸天的意图后就迅速赶到贺平乐身边, 将手中雾球抛出,将他自己跟贺平乐同时笼罩入浓雾之中。


    贺啸天站在浓雾外, 就是想救女儿也不知该从哪个方位入手, 只得干着急。


    “侯爷,无妨,请回席。”


    秦砚此时被老管家推到平台中间,对站在浓雾外的贺啸天说。


    贺啸天见秦砚神情笃定, 知道他定会对平乐全力施救, 自己不通五行八卦, 留在这里也没什么帮助,只得对秦砚拱手道谢, 而后踌躇返回坐席,握住同样担心的叶秀芝的手,夫妻俩一眼不眨的盯着白色雾球,祈祷女儿平安无事。


    殿中其他人则面面相觑, 各自担忧贺家小姑娘今夜怕是要毁在这里了。


    就算北辽那边不敢真的伤她性命,可一个好端端的小姑娘被那张升用龌龊手段控制了心神,那她今后的名声只怕不会好听到哪里去。


    真是可惜, 才刚被认祖归宗当了侯府小姐,福气还没享受到一整年, 就又要跌落云端了……


    而身处白雾之中的贺平乐, 在被浓雾笼罩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有点后悔了, 她虽然对张升的套路有所领悟,但领悟归领悟, 纸上谈兵和上阵杀敌是有本质区别的。


    尤其在浓雾降临之后,原本和她站在一处的张升就突然失去踪影,贺平乐觉得自己是只身一人置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之中,她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人影,安静得仿佛这个世界就只有她一个人。


    贺平乐按照记忆往旁边走了几步,按道理说这段距离已经能够让她走到边界,然而她伸手却什么也摸不着,这个浓雾球好像突然变得没有边界了。


    正心慌,贺平乐忽然听见一道‘嘎达’的响声,像是小石子砸在地面上,在她的左前方,贺平乐下意识往那小石子指示的方向走去,她刚抬脚上前,就觉得脖子后面划过一道劲风,若她刚才没有转身向前走动,那道劲风定然会落在她的身上吧。


    ‘嘎达’,小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在她的斜后方,贺平乐立刻按照小石子的指示过去,果然在她转身之后,脖子旁又有一道劲风与她擦身而过。


    贺平乐按照小石子的指示躲避的同时,从自己衣袖中抽出帕子,将之卷成一条带子从鼻子下端绑到脑后,堵上鼻子,闭上嘴巴,等待小石子的下一次提示。


    ‘嘎达’。


    来了。


    贺平乐警觉转身,然后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急促的闷哼,她没有多想,再度旋身,猛地伸手往那闷哼声传来的方向一抓,感觉掌心抓到了什么毛茸茸的东西。


    张升在浓雾中走着五行八卦步,按道理说早就该抓到那丫头了,可他的每一步好像都被人洞悉,以至于让他回回落空,最后一次甚至被暗器打中腿部,让他整个人都差点踉跄倒地。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于是张升从暗袋中取出一只竹筒,打算下一次在那臭丫头被提醒转身之前,就用这竹筒,只要控制住那丫头,外部提醒什么的也就没用了。


    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谁知他刚从地上爬起来,头顶的发髻就被一只手揪住,张升心中顿时得意,感叹‘得来全不费工夫’,他正头疼怎么抓住那臭丫头,她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张升通过从抓住他发髻的手算出贺平乐的准确方位,正要动手,就觉得头皮一紧,他整个人被一股强大到难以反抗的力气轻轻松松甩在地上。


    身体的痛疼并不能掩盖住内心的奇耻大辱!


    张升怒不可遏,稍稍爬起身就扣住抓着他发髻的那只手,想使力把那只手给掰开反客为主,于是他掰,他掰,他再掰……他妈的怎么掰不动啊啊啊!


    揪住他发髻究竟是手还是铁钳?完全掰不动啊!到底怎么回事?


    就在他无限疑惑的时候,紧接着头皮又是一紧,他刚才是被从后面摔到前面,现在是被从前面摔到左边,紧接着就是‘砰砰砰’,左边到右边,右边到左边,左边到前面,前面到后面……


    总之,他真就像只死老鼠般被甩过来甩过去,而没有丝毫反抗能力。


    而浓雾之外的大殿上更是惊愕万分,目瞪口呆。


    大殿中的人不是看见浓雾中的张升被甩来甩去的画面震惊,而是看见好些个东西从浓雾中被甩出来。


    都是些奇形怪状的东西……棒子、酒杯、布条、娃娃、火石、帽子、衣服、鸽子、鸡腿、纸钱、假发、鬼脸,更有甚者,居然还有女人家贴身穿的肚兜、亵|裤之类……


    这些东西被甩出浓雾,随机落在大殿中某处,大家震惊的同时又对那些东西好奇不已,有那没落到自己头上的人还觉得很遗憾,特地去被砸到的人那里看究竟是些什么。


    被甩出来的东西越来越多,浓雾中的惨叫也一声高过一声,听到最后甚至都感觉那叫声有点凄惨了。


    启明帝也没有幸免,被一条从天而降的肚兜盖在了冕旒之上,他将肚兜取下来之后,手指下意识摩挲了两下肚兜的质量,这一猥琐举动被旁边的皇后看入眼中,脸色顿时黢黑,把肚兜从启明帝手中一把夺过,气愤愤扔在一边,要不是碍于人多,她甚至想把启明帝拉到一边跨火盆扫柚叶去去晦气。


    “咳咳。”


    启明帝用干咳掩饰尴尬,对皇后陪了个笑脸才让皇后压下此刻的怒火。


    浓雾中的哀嚎惨叫声变成了求饶:


    “不要了!够了!不要了……”


    “求求你放过我……”


    “我真的不行了!”


    “不行了……”


    “啊,啊,啊……”


    真是听者伤心,闻者流泪,太惨太惨了。


    贺平乐被他喊得心烦,实在听不下去那令人误会的求饶语言,最后甩了一次后就松开了手,只见一只竹筒滚到她脚边,是从张升手里滑落的,可见在他被贺平乐甩来甩去之前就抓在手中。


    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后,贺平乐将之捡起拿在手中。


    至此浓雾的维持时间终于到了,雾气渐渐消散,大殿中的人们又能清楚的先前被困进浓雾中的张升和贺平乐两人。


    只不过上一次张升和卢大人的时候,张升高深莫测的站着,卢大人神志不清的睡着;


    而这一回浓雾消退后的画面却完全不同,张升鼻青脸肿的躺在地上,发散衣乱惨不忍睹,而贺平乐毫发无伤,满脸写着无辜,好一副天真无邪。


    贺平乐殿中人的注意力都在自己和奄奄一息的张升身上,鉴于张升模样太过凄惨,未免让大家觉得她有暴力倾向,贺平乐调动全身演技,矫揉做作的抱头尖叫,不管不顾地跑向亲爹亲妈,投入亲妈的怀抱。


    “阿娘,好可怕啊!”贺平乐埋在亲妈怀中闷声告状。


    亲妈叶秀芝:……


    殿中众人:……


    奄奄一息的张升更是欲哭无泪,有苦说不出。


    事情的走向像脱缰的野狗般完全不受控制,可可尔亲王走下台阶,伸手在张升那出气多过吸气的鼻下叹了叹,愤然转身质问贺平乐:


    “你对他做了什么?”


    贺平乐不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若是被坐实的话,会不会酿成外交事故,哪里敢吭声,只当没听见,继续躲在娘亲怀中装害怕。


    可可尔亲王并不想息事宁人,愤怒上前,只见贺啸天拍案而起,怒声指责:


    “亲王莫要欺人太甚!”


    可可尔亲王指着张升质问:“侯爷说我欺人太甚?究竟是谁欺人太甚!”


    贺啸天一本正经地说:“当然是你们!我女儿还这么小,你们吓到她了!”


    “我!你!”


    可可尔亲王大概从来没遇见过这样颠倒黑白的场面,更没见过贺啸天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还振振有词之人,一时间竟被气得言语错乱,不知说什么好。


    贺啸天犹嫌不够,还蹲下身对女儿轻声安慰:


    “平乐不怕,有爹在,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贺平乐小猫似的‘哼哼’两声,那柔弱不堪怜的姿态连她亲妈都觉演得有点过了。


    可可尔亲王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得上,下不得下,憋得差点厥过去。


    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真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指鹿为马,不分黑白之人!


    “我的人如今被你们折腾成这副鬼样子,你们竟还这副推脱污蔑的嘴脸,这就是你们礼朝的待客之道吗?”


    可可尔亲王到底是上过战场的大将,很快就平复下来,恢复了出色的语言组织能力,一副势要追究到底的架势。


    贺啸天正要说话,就听台阶上传来秦砚的声音:


    “让她亲身一试的是你们,请她上台的是你们,不顾宣宁候反对率先动手的还是你们……什么都是你们主动挑起的,怎么,输了不仅不认账,还要哭着鼻子撒泼打滚指责我们为什么要赢你们吗?”


    秦砚这话说得损极了,却也令人无比舒适。


    本来就是他们自己挑起的事儿,输了又不认,还要人家赢的一方给他们个交代!


    脸大!


    就算真的是贺家小娘子打了那姓张的又如何,姓张的助纣为虐,咎由自取而已,贺家小娘子捍卫自身,捍卫尊严,又何错之有?


    不仅没错,还大大的有功呢。


    于是在康平王带头之后,激发出礼朝御史言官们的超强战斗力,你一言我一语,完全不给可可尔亲王喘息回血的机会,让他沉浸式体验了一把文化浪潮的洗礼,节节败退,百口莫辩。


    作者有话要说:


    力大无穷的女主:弱小、可怜、无助……嘤嘤嘤……


    34.第34章(二合一) ·


    第三十四章


    “咳。”


    启明帝坐山观良久, 等御史言官们战略输出告一段落后才响起一声咳嗽,制止争端。


    御史言官们收到大老大发出的信号,果断收了攻势返回坐席。


    “亲王, 与其在此争吵不休,不如先把张先生抬下去诊治吧。”启明帝说。


    贺平乐从心底里赞成启明帝这个说法, 有功夫在这里吵架, 不如先送医,她真的觉得姓张的还能再抢救一下的。


    “不行!”


    可可尔亲王好了伤疤忘了疼,一口回绝了启明帝的建议,指着贺平乐说:


    “我的人伤势如此严重, 必须要她给出个交代!”


    此言一处, 御史言官们蠢蠢欲动, 贺啸天和秦砚咬牙切齿,启明帝则双手拢入龙袍衣袖, 好整以暇问:


    “你想要她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给什么交代?”


    可可尔亲王愣了愣,说:


    “至少得说出她对张升做了什么,竟使他这般重伤!”


    启明帝耐着性子,对贺平乐召唤道:


    “小贺啊, 近前说话。”


    贺平乐往贺啸天看了看便赶忙起身,来到殿中回话处,恭谨一礼:“是, 陛下。”


    启明帝看着眼前这乖巧又懂事的小姑娘,有些理解宣宁候的心情, 这如花似玉的娇娇女儿, 怎么能被人欺负了去呢?


    “别怕。你且与朕说说, 你在那浓雾是怎么赢了张升术法的?”


    面对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启明帝不自觉的放低音量, 柔声细语的问。


    可可尔亲王听到启明帝对贺平乐的询问声音,心就凉了一截,知道礼朝这些人,上梁不正下梁歪,是铁了心要维护这个打人的臭丫头了。


    贺平乐说:


    “回陛下,我进入浓雾之后,就听见有声音提醒我方位,我是按照那提醒的方位走动的,不知道怎么就赢了。”


    很多目光看向秦砚,都知道那提醒的声音是出自他手,因为很多人都听见了,所以可信度非常高。


    而有康平王插手相助,那浓雾中张升被一个小姑娘暴揍的事情似乎也变得合理起来。


    启明帝又问:


    “那他是你打的吗?”


    贺平乐摇头,语气坚定:“不是。我连他人在哪里都没看清。”


    这两句都是实话,她确实听见指示声音,也确实没怎么看清张升,都是凭感觉做事。


    她刚才想明白了,今天这事儿虽然咱占理,却也不能闹大,毕竟人家是北辽使团的人,给他们揪住小辫子以后借题发挥可不行。


    所以最好就是不承认!


    反正雾那么大,谁也没亲眼见证她打人,而张升玩的本来是那些号称玄之又玄的术法,除了他自己没人说得清怎么回事。


    “说谎!”可可尔亲王指责贺平乐:“我等分明听见他向你求饶。”


    贺平乐疑惑反问他:“亲王怎知道他一定是在向我求饶?你亲眼看见了?”


    可可尔亲王语塞,想了片刻后才说:


    “那里面只有你们两个人,不是你还有谁?”


    贺平乐摊手:“那可说不准,张先生术法高强,他的浓雾中有神龙出没,或许还藏着其他什么玄机呢?”


    “哼,狡辩!他能有什么玄机?”可可尔亲王冷哼说。


    贺平乐摇头,一本正经表示: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张先生是北辽王庭奉为上宾的方术师,定然是有些超乎奇迹的神术在身,所以亲王才极力把他推荐到我朝宫宴上来不是吗?总不会真的是些天桥把式吧。”


    这一番连消带打借力打力可谓把可可尔亲王的脸按在地上摩擦,他甚至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要斩钉截铁的说张升没本事,那无疑是打了北辽王庭的脸,要说他有真本事,可他偏偏又被个臭丫头弄成这副鬼样,逼得他只能哑巴吃黄连,硬吞。


    而礼朝这边的人却早已通过刚才被甩出来的那些个天桥杂耍般的道具,清楚的知道了张升是个什么货色。


    这小姑娘不动声色就把可可尔亲王说得哑口无言,要不是个姑娘家,御史台都想破例给她递橄榄枝了。


    可可尔亲王终于闭嘴了,这个结果启明帝很满意,唤来太医院将张升抬下去医治,这回可可尔亲王倒是没再阻拦,愤然盯着贺平乐回到自己座位。


    一场精彩纷呈的插曲就此告一段落,宴会继续。


    而接下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无论舞乐司的节目有多炸裂,人们暗地里讨论最多的还是先前之事。


    有人疑惑张升的那两条神龙究竟怎么回事;有人担心卢大人的伤势如何;有人惊讶宣宁候之女武功如此高强;有人指出并不是宣宁候之女武功高,是在她背后帮她的康平王更厉害;还有人干脆把话题扯到康平王的师门身上,把龙象国师的本领说得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总之,众说纷纭,谜团不断。


    启明帝心情大好,朝臣和后妃们敬的酒竟破天荒的全都喝了,还主动与喝闷酒的可可尔亲王敬酒,可可尔亲王很快调整好情绪,再度恢复了从容气度,与启明帝畅谈风土人情,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以他这个年纪来说,算得上心态良好,能屈能伸了。


    宴会过半,贺平乐也差不多吃饱了,正无聊的用瓜子摆造型玩儿,一个宫女凑到贺平乐身旁,小声对她说道:


    “贺小姐,我家公主请您去隔壁岳阳殿赏雪。”


    宫女说完之后,怕贺平乐不知道是哪位公主,特地指了指坐席上的福鑫公主,福鑫公主见贺平乐看过去,挥手和她打了个招呼,对贺平乐指了指岳阳殿的方向。


    贺平乐应了宫女后,便上前对贺啸天与叶秀芝请示:


    “爹,娘,福鑫公主邀我去隔壁岳阳殿赏雪,我能去吗?”


    贺啸天往福鑫公主的位置看了看,只见福鑫公主对贺啸天拱了拱手做央求状。


    毕竟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撞船的事反让她们不打不相识,宫宴离结束还有不少时候,估计少年人坐不住有自己的活动,贺啸天点头叮嘱道:


    “宫宴结束时陛下要去城门放烟花,与民同乐,烟花很壮观,别错过了。”


    贺平乐应声:“嗯。”


    “去吧。”贺啸天拍了拍贺平乐的脑袋,便放她去玩。


    贺平乐走后,叶秀芝才小声问他:


    “那是公主,平乐不会犯忌讳吧?”


    贺啸天笑答:“年轻人相处志趣相投最重要,没那么多忌讳。再说咱们闺女你教得很好,忠义礼节这些大事上并无亏欠,不必担心。”


    叶秀芝失笑:“什么忠义礼节……我可没教过她这些。”


    贺啸天却坚持:“这些都是平日里耳濡目染,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孩子就有样学样,有夫人这般品行端正、侠肝义胆的母亲和我这般忠君爱国、赤胆忠心的父亲在,平乐能差到那儿去。”


    “……”


    叶秀芝一时竟分不清他这番话是在夸她还是在自夸,忍不住掩唇浅笑,横了他一眼,风情万种,把忠君爱国、赤胆忠心的宣宁候给迷得不要不要,四目相对,情意绵长。


    幸好邱氏此刻与她的老姐妹说话去了,不然看到你侬我侬的儿子儿媳,又该觉得辣眼睛了。


    **


    福鑫公主派出贴身女官亲自来将贺平乐带出泰和殿。


    一股冷冽寒风铺面而来,让贺平乐精神为之一震,被眼前美景吸引。


    殿内歌舞升平,地龙烧得火热,丝毫感觉不到凉意,而殿外却早已被冰雪覆盖,鹅毛大雪仍在簌簌飘落,将美轮美奂的御花园妆点成玉面一色,远处的亭台楼阁在纷飞的雪花中若隐若现。


    福鑫公主披着厚厚的狐裘斗篷,在泰和殿的侧边回廊等候贺平乐,见她出来便抱着手炉迎上前,问:


    “冷吗?”


    贺平乐福了福身,搓手回道:“有点。”


    福鑫公主将自己的手炉递给贺平乐,让她抱着,宫婢们见状,赶忙又将备用的手炉给公主续上。


    “岳阳殿就在那边,咱们是直接去,还是我带你从御花园转一圈去?”


    福鑫公主见贺平乐的目光始终在往御花园的方向看,贴心询问道,贺平乐眼前一亮,惊喜笑问:


    “可以吗?”


    福鑫公主是个爽直性子,也最喜欢和爽直之人交往,闻言道:


    “给平乐拿件斗篷,我们去御花园逛逛。”


    宫婢们准备充足,主子出门是带齐了各种取暖装备的,收到命令,立刻给贺平乐取来一件福鑫公主的斗篷,福鑫公主比贺平乐大两岁,身量也略高一些些,她的斗篷将贺平乐全方位包裹起来,果然暖和很多。


    两个姑娘手拉手往御花园去,沈馨雅也受邀去岳阳殿开小宴,刚出泰和殿,就看见福鑫公主跟贺平乐手牵手去御花园的画面,心上难免一个失落,也跟她们一起,却又放不下骄傲追上去,暗自嘟着嘴与其他受邀的小姐们先往岳阳殿去。


    福鑫公主带着贺平乐将泰和殿周围的御花园景致都逛了个遍,要不是怕走太远回来错过去城楼看守岁烟花,福鑫公主很想带贺平乐把整个后宫都逛一遍。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福鑫公主很喜欢听宫外的事情,越远越好,这对于贺平乐来说简直专业对口,她除却现代人的经历之外,还是江南市井长大的,自小所见所闻比京中贵女们要多得多,毕竟有些贵女直到嫁人都未必走出过离她们家周围五里开外的地儿去。


    福鑫公主连一场最寻常的扬州早茶经都没听完就到岳阳殿外,遗憾的跟贺平乐约定以后有机会继续。


    岳阳殿中已是欢声笑语,在泰和殿的东西两侧有两座偏殿,因着每年宫宴开设时常太久,宫里特意开出另外两座宫殿,给坐不住全程的上宾们休憩,年长些的一般会去东阳殿,年轻些的则在岳阳殿,当然也不是每位宾客都有资格来此,须得有人邀请。


    福鑫公主正拉着贺平乐准备上台阶,仰头就见秦砚稳稳坐在檐下,居高临下,面无表情,眉宇间的冷意更甚飘雪,福鑫公主刚抬起的脚又赶忙缩回,秦砚见状抬了抬手,让她们上去,福鑫公主这才看了一眼贺平乐,硬着头皮走上台阶,来到秦砚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用低若蚊蝇的声音说:


    “见过皇叔。”


    秦砚颔首算是回礼,而后便将目光落在贺平乐身上,贺平乐被他看得不好意思,犹豫要不要行个弟子礼的时候,秦砚却直接开口训道:


    “你可知先前稍有不慎是何下场?做事前能不能先动动脑子?”


    如果不开口说话的秦砚杀伤力是一千,那训话的秦砚杀伤力就有一万加,不仅贺平乐被训得愣住了,福鑫公主也僵着身子连脚印儿都不敢挪。


    “我……觉得……没事儿才……”贺平乐结结巴巴的为自己解释,然而效果甚微。


    “强词夺理!”秦砚大喝。


    许是动静太大,把刚到没多久的太子和永王他们都吸引出来,看了一圈形势,太子赶忙上前劝说:


    “皇叔来了怎的不进殿,外头风大,小姑娘们冻不得,有什么事进去说吧。”


    秦砚冷道:


    “你们都进去吧,她留下。”


    ‘你们’指的是福鑫公主和太子他们,‘她’指的是贺平乐,这是还没训完话的意思。


    贺平乐不太想留在寒风中听训,于是抱住福鑫公主的胳膊,说道:


    “可我先前答应公主要和她讲扬州的‘皮包水’,还没讲完呢……”


    福鑫公主屏住呼吸,只敢用眼角余光偷看皇叔的表情,见没多大波动,才对贺平乐露|出一个‘别带我’的表情,但贺平乐怎会放弃这么个现成的挡箭牌,抱着福鑫公主的胳膊不撒手,假意看不懂她的示意。


    秦砚年纪不算大,但辈分确实这些人中最高的,虽说这两年他沉寂良多,但余威犹在,这些小辈见了他都多少带着三分惧怕。


    他哪里看不出贺平乐的小把戏,这是料定他不会在众人面前如何才有恃无恐的。若这回给她搪塞过去,下回还不知这丫头要怎么冲动。


    “过来!”


    秦砚声如寒刀,一刀削断了贺平乐的侥幸,果断放开抱着福鑫公主胳膊的手,垂头丧气来到秦砚面前,悄悄用幽怨的目光求饶:


    大哥,在外面多少给点面子啊。这么多人看着呢!


    秦砚接收到她送来的信号,暗自冷哼:还知道人多好面子,冲动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这么多人看着?


    两人一站一座对峙良久,福鑫公主来到太子身旁,暗搓搓的拉了两下太子的衣袖,让他救救自己那个可能马上就要遭难的朋友,太子为难的将衣袖抽出,对福鑫公主回了一个‘无能为力’的表情。


    他们虽然都没当过皇叔的徒弟,但皇叔帮父皇私下做事时有多冷酷他们多少有些耳闻,在那些神秘得令人胆寒的事件中,造就了皇叔在他们心中的压迫感,别说救人,就算皇叔要连他们一起训,他们也得硬生生受着。


    贺平乐觉得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往老管家递去求助的目光,老管家不方便说话,便在秦砚身后悄悄给贺平乐摇了摇手,意思是:别反抗。


    然而贺平乐并没有理解老管家的意思,见他挥手,以为他在提醒自己看秦砚的手,于是她把目光转到秦砚搭在扶手的手上,只觉这手莹洁修长,虎口指尖略有薄茧,是一双好看的手。


    所以这手……有什么问题?


    难道是冷了?让她焐焐?


    这,不太好吧!


    贺平乐略感为难,但一咬牙还是做了,只见她蹲下身,在秦砚没搞懂她想干什么的时候,迅速抓住秦砚的手,顺势捏了捏,说:


    “师父,你手怎么这么冷,我帮你焐焐?”


    老管家、太子、永王和福鑫公主纷纷倒吸一口凉气,永王吸得太快,呛到风咳嗽起来。


    秦砚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拧眉不解,目光缓缓移到罪魁祸首的脸上,见她满目坦荡,丝毫没有冒犯了师父的自觉不说,还敢显她牙白似的咧嘴笑。


    这娃……太会气人了。


    秦砚愤然抽出自己被她紧紧握在温暖手心的手,指着她欲言又止了好半天,终于因为词穷而败下阵来,转动四轮椅,果断离开,暗自盘算着,等过了年定要让她把礼典从头到尾抄一遍!


    这就,走了?


    还没意识到年后自己将面临什么,贺平乐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就解决,看着秦砚迅速离开的背影,贺平乐由衷感慨,果然福爷爷的办法就是有效!


    一转身,就对上好几道惊愕的目光。


    贺平乐:……


    **


    “平乐啊,你怎么敢那样对皇叔,你就不怕他吗?”


    秦砚离开之后,福鑫公主把贺平乐拉进温暖如春的岳阳殿,边走边小声问她。


    太子和永王是到岳阳殿的后殿换衣裳的,换过衣裳他们便立刻返回宫宴。


    贺平乐解了斗篷还给福星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婢,问道:


    “怕他什么?”


    秦砚这个人怎么说呢,相处久了就知道他是个外冷内热的,表面拒人于千里之外,内里却又不排斥别人主动靠近,有点矛盾而已,不算可怕吧。


    福鑫公主与岳阳殿中的其他女孩打过招呼后,就拉着贺平乐在一处暖炉旁坐下,小声与她说话:


    “你这么说,是没见过他以前杀人的样子,我记得那一年我才十二,有个贪污罪臣被斩首后,他儿子集结了一帮死士到秋猎场刺杀我父皇,偏巧是在林子里,御林军都不在,幸好有皇叔,他一人对上百死士,浴血死战,硬是将父皇从林子里背了回来。”


    “那些死士全都被皇叔杀了,尸体七零八落,死状极其恐怖,我当时就看了一眼尸堆,吓得做了三个月的噩梦,至今还心有余悸,看见皇叔就止不住的打颤。”


    贺平乐想象着那些画面,了然的点了点头,说:


    “怪不得我看陛下对我师父很好,原来我师父救过驾啊。”


    福鑫公主横了她一眼:


    “什么呀!我父皇对皇叔好,是因为皇叔是我父皇一手带大的,正因如此,皇叔才会对父皇那般忠心,心甘情愿为父皇卖命。”


    “不过两年前皇叔腿受了伤,很多事也没法帮父皇做了。”


    两人凑在一处说了些秦砚的陈年旧事,沈馨雅等一众女孩凑过来寻福鑫公主说话,贺平乐便主动让到一旁,一边喝茶一边消化那些往事。


    岳阳殿中的气氛正好,就见一个淑妃娘娘身边的宫婢匆匆跑入殿,福鑫公主见她这样,不禁问道:


    “怎么了?母妃在寻我吗?”


    那宫婢摇了摇头,屏退了周边伺候的宫女后,凑到福鑫公主耳旁说了句:


    “公主,不好了。那北辽的可可尔亲王向陛下提您的亲了。”


    她声音虽小,却瞒不过福鑫公主身边的女孩们,纷纷掩唇惊讶,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和今天的合并大章。


    35.第 35 章 ·


    第三十五章


    古代的公主是幸运的, 也是无奈悲哀的。


    她们享受了普通女孩享受不到的尊荣,肩上却也要担负普通女孩无需担任的责任,一生的命运全都寄托在父兄的一念之间。


    所以当福鑫公主听见可可尔亲王求亲的消息后, 整个人都傻掉了。


    还是贺平乐替她追问一句:


    “陛下答应了?”


    福鑫公主和女孩们的目光尽皆落到传话宫女身上,只见宫女摇了摇头, 说:


    “没有!陛下没答应。”


    福鑫公主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沈馨雅也跟着斥责那宫女一句:“你说话别大喘气,吓死个人。”


    其他女孩也七嘴八舌的劝慰道:


    “是啊,没答应就好,公主不必担心。”


    福鑫公主环顾一圈, 心道这事儿不搁在你们身上, 你们当然不担心。


    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 福鑫公主还是决定亲自回宫宴看看,其他人自然也要随她回去的。


    宫宴的舞乐仍在继续, 帝后与后妃们此时已然回了后宫换裳,为一会儿登城楼看烟花做准备。


    可可尔亲王此时由太子相陪,眉头紧蹙,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也难怪,毕竟他今天晚上想办的事情一件都没办成,所幸我朝太子脾气好, 始终笑吟吟的陪可可尔亲王说话。


    福鑫公主回宫宴后,没有直接坐回自己的位置, 而是坐到承王秦照身旁, 秦照正气恼地喝闷酒, 见妹妹坐过来,伸手在她后脑拍了拍以示安慰, 小声说:


    “没事儿,父皇不会同意的。”


    福鑫公主点了点头,问:“太子哥哥还在那跟他说什么呀?”


    提起这个秦照也郁闷:“谁知道,大哥也是的,那种人还理他作甚?真没点血性!”


    在秦照看来,人家都欺负到门上来了,张口就要自家妹妹去和亲,和他妹的亲!礼朝和北辽又不是从属关系,谁给他的胆子上门求亲的?


    连父皇脸色都当场黑了,身为太子的大哥却还陪着他好言好语,这种上赶着讨好的低姿态给那劳什子亲王看在眼中,还当我礼朝怕了他!


    福鑫公主也希望太子哥哥别理那坏蛋了,但她不敢说,只敢躲在秦照身后,悄悄探头,瞪向那胆敢提她亲的可可尔亲王。


    可可尔亲王敏锐的捕捉到福鑫公主的目光,与她对上目光后,故作优雅的向福鑫公主举了举杯,歪嘴一笑,可把福鑫公主给腻住了,赶紧收回目光,躲到哥哥身后再不敢瞪他。


    见了福鑫公主的反应,自信得认为她害羞了,于是可可尔亲王对太子秦朔言道:


    “殿下,你们那位可爱的公主一定会喜欢上我的。”


    太子满脸问号,大锅你在说什么?


    可可尔亲王浑然不觉,冲着福鑫公主的方向昂首展露他帅气的下颚线,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自信直冲天灵盖:


    “届时贵国陛下就没有理由再拒绝本王了。”


    先前启明帝拒绝他提亲的理由是:公主年纪尚小,礼朝皇帝希望今后她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尽管知道这些话是托词,但可可尔亲王觉得要让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喜欢上自己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只要公主喜欢上他,届时启明帝的托词反而会成为他自己的限制,让他再说不出其他托词拒绝。


    思及此,可可尔亲王很快就重整旗鼓。


    太子拧眉深呼吸,第一次在人际交往中被膈应到不知道说什么,只得拿起酒杯转换话题:


    “呃,孤敬你。”


    两人碰了一杯,太子将酒一口饮进,这才把心头那股被油腻到不适的感觉给压下去。


    当太子太难了!


    当个八面玲珑人人称道的太子更难!


    **


    今天这场守岁宫宴的内容比往年丰富,贺平乐平生第一次登上城楼,虽然只能站在后排,虽然很累很困,但她仍然很高兴,很兴奋。


    城楼上的风非常大,加上风雪飘飞,后排的人几乎看不见城楼下那些跪拜帝后的百姓。


    不过那些百姓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老百姓,而是一些士族名门推选出来的人,经过层层筛选,道道核查后,才允许千人入内城拜见帝后天颜。


    贺平乐在后排寻找秦砚的身影,城楼虽高,但好在两侧都有马道,他的四轮椅从马道上来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可惜,直到漫天绚烂的烟花绽放,贺平乐也没等到秦砚出现。


    烟花秀之后,新年的钟声响彻全城,所有的寺庙观宇,但凡有钟的地方,都会在新旧交替之际敲响新年第一钟。


    钟声要响一百零八下,直到烟花结束后一刻钟,钟声才渐渐停歇,而等到钟声彻底停歇之时,贺平乐已经出宫坐上了回府的马车。


    周围的大人们你来我往的拜年贺喜,肉眼可见的开心,毕竟从今天开始文武百官就正式休假了,一直到正月二十左右,各处衙门才会陆续开放。


    关于放假这件事,不论古今都是打工人最期待的事情了。


    贺平乐趴在窗口看着亲爹跟一帮武将勾肩搭背的约酒;亲妈和几个善武的武将夫人约架……呃,不对,约着切磋;邱氏和几位公侯府邸的老夫人们约了宴席,邱桐和邱真两姐妹随侍在侧。


    邱桐兴致不高,依旧是冷冷清清的模样,倒是邱真开朗活泼,妙语连珠,逗得几位老夫人欢笑不已。


    大家都在保康门外告了别,各自坐上自家马车回家去。


    回到府里之后,还不能立刻去睡,还要受家中仆婢们的叩礼,然后由管家把早就准备好的红封分发下去,这一年才算善终到头。


    大雪从除夕夜开始下,一直下到年初一的下午才停,院子里、树梢上、墙顶屋脊等,无一处不是银装素裹。


    贺家人丁不旺,亲戚也不算多,亲爹亲妈知道贺平乐坐不住的性子,便也不要求她在亲戚上门的时候全程相陪,贺平乐乐得自在,跟碧溪她们躲在暖和的耳房中玩牌。


    初二要祭财神,从初一夜里开始,侯府厨房就忙忙碌碌的,因着好些契约仆婢这时都回家过正月了,府里人手不太够,连贺平乐院里的碧溪她们都被借用去帮忙,贺平乐一下就少了三个牌搭子。


    横竖在府里没事,贺平乐便拿了把铁铲到隔壁铲雪去,不过侯府门房铲自家雪的时候,已经顺便把隔壁门前的雪也给铲了,贺平乐的铁铲无用武之地,便直接推开隔壁的大门,打算帮秦砚把园子里的雪也给铲铲。


    从腊月底开始,秦砚便从私宅搬回他的康平王府去住,听说年前他忙得飞起,连喝水的时间都没有,估计正月里也是如此,还不知什么时候再回来住。


    贺平乐年前亲自督工把院子内外收拾打扫过,该贴红纸喜笺的地方一处没落下,报春条、红对联,把秦砚的私宅布置得焕然一新,一点不像没主人家过年的宅子。


    她跟两个看院子的仆婢打了招呼,扛着铁铲就直接去了秦砚素日最常待的水阁,从垂花门开始铲雪,一路铲进院子,做得太用功,以至于没发现上水阁坡道上的两道车轮印。


    秦砚早就起来,在水阁三楼的暖阁里看书喝茶,独自一人享受安静,忽的听见一阵铲子声,他开始没注意,以为是林叔林婶在收拾院子,可听了一会儿就察觉出不对了,要是林叔林婶的话,应该不敢这般肆无忌惮的闹出动静吧。


    思及此,秦砚放下手中书册,来到窗边将窗户推开,果然看到一个火红色的身影在辛勤劳动,从外到内,干起活来有模有样,一点不含糊。


    秦砚盯着看了好一会儿,她都没发现,便从窗边的兰花草上摘下一片叶子,用了些暗劲,将之飞到贺平乐的脑袋上。


    感觉到头顶有什么东西飞过,贺平乐起身仰望,就看见一根兰草尖尖垂在前额,她把铁铲换了个手,将那根兰草取下,放在掌心凝视片刻,心中生疑,这么冷的天,室外哪儿来的兰草?


    她忽然想到什么,仰头往水阁三楼的窗户看去,果然在那窗户后面有一张俊逸出尘的脸,他脸上挂着浅笑,凭实力让雪景都为之失色三分。


    “师父!”贺平乐站在雪中对秦砚挥手,大声问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砚坐在窗边,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红底金线夹棉衣裙,一色的珍珠扣子,不张扬不奢侈却也叫人一眼看出衣品华丽,梳着个俏皮的元宝髻,因为干活儿发髻略有松动,有些细密的短发微微炸开翘起,再加上略微冻红了的鼻头,整个人看起来憨憨的。


    却正是这副娇娇憨憨立于明亮雪中的模样,叫秦砚看入了眼,藏入了心,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一幕直到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仍是那样清晰动人。


    秦砚伸手出窗,对她比了个‘上来’的手势,贺平乐才反应过来,不一会儿,就听见水阁的楼梯上传来噔噔蹬蹬的脚步声。


    贺平乐拿着铁铲上了水阁三楼,推开秦砚所在的房门,淡雅的兰花香夹杂着暖意扑面而来,贺平乐回身把铁铲倚在门边,再顺手把门给关上。


    搓着手往秦砚走去:


    “师父,你是不是又走侧门了?什么时候来的?”


    宣宁候府的门房如今多少都会关注一些隔壁宅院的动静,要是秦砚从正门出入,侯府门房定然早就知晓。


    秦砚递给贺平乐一只暖手炉,这是老管家为他准备的,但秦砚用不上便放在一旁,此时正好给她用。


    “初一从宫里出来,我便回到此处了。”秦砚说。


    贺平乐用暖手炉焐了焐脸,很是惊讶:“早知师父在家,我昨日便过来拜年了。”


    36.第 36 章 ·


    第三十六章


    贺平乐故意表现得十分乖巧, 试图想让秦砚不要想起宫宴上的事。


    然而怎么可能。


    当秦砚的目光落在贺平乐身上,脸上笑意减少的时候,贺平乐就知道这一关还没过去。


    人在紧张的时候, 安静的环境都会感觉特别漫长,干咳一声打破安静, 贺平乐狗腿兮兮的说:


    “那什么……师父喝茶。”


    贺平乐把茶杯往秦砚面前推了推, 秦砚无动于衷,目色渐冷:


    “说说吧。”


    贺平乐装傻问:“说……什么?”


    秦砚好整以暇的看着她,两相对峙之下,贺平乐败下阵来, 垂头丧气的抱怨一句:


    “好啦, 我就知道那事儿过不去!”


    抱怨过后, 该解释的还是要解释。


    贺平乐说:


    “我是深思熟虑过后,才决定上台应战的。”


    秦砚挑眉质疑, 贺平乐从贴身荷包中取出一只前后都有封口的竹筒,递给秦砚。


    贺平乐接着说:


    “这世上根本就没有神仙术法!张升所谓的方术,不过就是些障眼法,什么登天梯、摘蟠桃、大变活人, 全都是利用空间、时间和人的目光死角,加以道具辅佐形成的戏法而已。”


    “所以,我断定卢大人被控制心神, 绝对不是因为张升的术法,而是其他!”


    秦砚举起竹筒问:“因为这个?”


    贺平乐点头道:“我当时就想, 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控制人心神, 除了用致|幻的迷香之外, 别无可能。所以我进了张升的雾里就用帕子把口鼻给蒙上了。”


    贺平乐边说边观察秦砚的神情,见他仍一脸疑惑, 将竹筒放置鼻端轻嗅,赶忙接着说:


    “当然了,我最终能够取得颠覆性的胜利,还是少不了师父的出手相救。”


    尽管现在贺平乐说起浓雾中的事有点轻松,但实际上那个时候她心里是没底的,在一片白茫茫中,伸手不见五指,如果不是有秦砚的方位提示,结果还真说不准。


    也是在那之后,贺平乐才心甘情愿正式称呼秦砚为‘师父’,要知道在那之前她其实都叫得勉勉强强。


    秦砚沉声斥道:


    “还是莽撞!那个方术师摆明了是利用你,这种时候无需你出头,自有人会与他抗衡,别仗着自己力气比常人大些就不知天高地厚,遇上真正的高手,结果你只在顷刻间,你连使力气的机会都没有。”


    秦砚很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贺平乐知道他是很认真在警告自己,不敢不听,认真的点了点头,态度诚恳的低头认错:


    “是,我记住了。”


    秦砚见她耷拉着脑袋,回想自己是不是把话说重了,但很快又反应过来,有些话若不说得严重些她就没有怕惧。


    将竹筒抛还给她,贺平乐问他:


    “这怎么处理?”


    秦砚说:“确实是迷香,但不怎么持久,你留着防身吧。”


    即便贺平乐不说,秦砚也早就知道张升控制卢大人心神的方法,宫宴那晚他去太医院看过卢大人,知道他被被从泰和殿抬去太医院的路上就清醒过来,太医也觉得卢大人的状态是中了迷香导致。


    “哦。”贺平乐将装有迷香的竹筒放回荷包。


    师徒正说话,楼下传来脚步声,没一会儿功夫,老管家的声音便在外响起:


    “王爷。”


    “进来。”秦砚说。


    老管家应声推门,看见贺平乐笑道:“我听下人说贺小友来了,转一圈没见着人,原是在主子这里。”


    贺平乐起身与老管家福身:“福爷爷,新年好呀。祝您老新年吃得好,睡得香,身体棒,越来越硬朗!”


    这朴实无华的贺新春词句把老管家给逗乐了,真心实意的朗声笑道:


    “多谢贺小友美言,也祝你学武有成,越变越漂亮。”


    两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在秦砚面前商业互吹,看得秦砚察觉到一丝不对,因为他忽然想起,刚才他这徒弟进门怎么好像就只叫了他一声‘师父’,其他什么贺新年的话的都没说。


    “咳。”


    秦砚轻咳一声,尽管心里有落差,但他自问面上不会被人看出。


    老管家听到提醒后,一拍脑门,说道:


    “哎哟,瞧我这脑子,只顾着跟贺小友说话,正事倒忘了。”


    秦砚问他:“何事?”


    老管家指了指大门的方向,说:


    “您今年正月不在王府,昨个儿好些人去给您拜年都走了空,这不,又找着这儿来了,在门外候着呢。”


    秦砚眉头不自觉的蹙了蹙,冷道:


    “不见。”


    老管家有些为难:“承王殿下,还有几位小皇子都来了,昨日他们已经去了一趟王府,今日若再见不着您,说不定明日还得来。”


    这话说到秦砚心坎里,他不待在王府就是不想被人打扰,可有些人若不见上一回,说不定真的会日日前来询问,整个正月里都不得安生。


    “让他们自己进来。”秦砚妥协,但也有条件,‘让他们自己进来’意思就是不许带随从。


    老管家明白秦砚的意思,领命下去。


    秦砚对贺平乐说:“去前院。”


    贺平乐指着自己问:“我也去吗?”


    秦砚看了一眼院子里厚厚的积雪,问:


    “雪都结冰了吧?”


    前两天为了清净,他特地吩咐不用扫雪,此时的雪地坚硬多滑,不太适合四轮椅行走。


    贺平乐是个聪明的孩子,听了秦砚这句话便明白他的意思,主动请缨:


    “我推师父去前院?”


    秦砚没有拒绝。


    而贺平乐跟他相处这么长时间,早就明白一个道理——这个闷骚的男人,不拒绝就是同意!


    很快她便推着秦砚来到前院,前院有个观鱼亭,秦砚便打算在这里见那些来给他拜年的晚辈。


    老管家把几位前来拜年的客人请进了门,为首的是承王秦照,身后跟着几个年幼的皇子,他们撇下仆从独自入内,看见秦砚便上前参见:


    “皇叔新年好。”


    秦砚抬手:“起来吧,有心了。”


    “谢皇叔。”几人谢过起身,老管家按照规矩,命人准备了热腾腾的茶点放在花厅里,请诸位客人前往享用。


    几个小皇子跟着去了,秦照却上了观鱼亭,先是看了一眼站在秦砚四轮椅旁的贺平乐,然后才在秦砚身边坐下,关切问道:


    “还在正月里,皇叔怎的要留在这样冷清的宅子里?”


    “王府到处台阶,行走不便。”秦砚解释。


    秦照看了看他的四轮椅,明白秦砚的意思。


    秦砚让他自行倒茶喝,秦照也不客气,兀自拿起茶壶,先给秦砚倒了一杯,然后才给自己倒,端起茶杯正要喝的时候,看了眼贺平乐问了声:


    “你喝吗?”


    原本是不想搭理她的,但宫宴上,贺平乐在浓雾中教训过那个神神叨叨的北辽方术师后,秦照就对她略有改观,就连她爹背后下黑手,给兵部施压,让兵部给在保康门站岗的秦照调岗之事也懒得计较了。


    嗯,没错。


    聪慧过人的承王殿下到现在仍然坚信,当初兵部的那纸让他熬了一个月大夜、扫了一个月保康门的调遣令,是出自贺啸天之手,根本没想过真正的幕后黑手,正和他对面饮茶。


    贺平乐摇头表示自己不喝。


    秦照这才饮下第一口热茶,然后就捧着茶杯焐手,说:


    “那个方术师受伤还挺重的,太医院救了两天才把他救回来。”秦照问贺平乐:“你到底用的什么功夫打他的?”


    绕来绕去,他就是对贺平乐的武功感兴趣,上回闹矛盾也是因为这个,虽然后来福鑫告诉他,说贺平乐就是力气大,可秦照不信。


    把船只踢来拉去什么的,定是福鑫说得夸张了;跟他动手那次,是他轻敌大意,反正秦照不相信一个姑娘家力气再大能大到哪儿去,肯定是学到了什么了不起的功夫。


    贺平乐被问得有点无奈,真说不出口自己学了几个月顶碗的事儿。


    于是她往秦砚看去,说:


    “师父,还是您跟承王殿下说说,您到底教了我什么吧。”


    语毕,秦照果然一脸期待盯着秦砚。


    秦砚:……


    此时,安置好小皇子们的老管家再次收到门房的消息,赶过来向秦砚禀告:


    “王爷,安王殿下和永王殿下在外求见。”


    秦砚问秦照:“你们约好的?”


    秦照老实摇头:“不是啊,我昨日去王府没见着您,今早特地来此,三哥和六弟兴许也是这样。”


    秦砚往花厅里闹腾腾的一众皇侄们看去,有点心累,可既然让前面这些人进来,后面也就不好拦了。


    认命叫老管家放人进门,永王秦琛与安王秦劭进得府来,所幸这两位真的只是来拜个年,稍稍闲聊了几句后也就识趣的离开了,还顺便把那些拜年的小皇子们也一并带走。


    倒是秦照,醉心武学,拜完年后不仅不走,竟然还提出要留下用午饭的过分要求,逼得秦砚不得不真的指教他几招,练了一下午,直到晚饭时分,在他开口继续留下用晚膳之前,被预判了他意图的秦砚无情赶走。


    贺平乐刚从家里吃了一碗热腾腾的赤豆煮年糕,便想给秦砚和福爷爷也送去一些,提着食盒的她跨出侯府大门,正好撞见秦照被扫地出门,四目相对,秦照掩面羞愧逃离,此时贺平乐才由衷觉得秦砚一开始对自己很够意思的,至少没直接动手赶人。


    看来以后要尊师重道一些了。贺平乐心想。


    **


    自从知道秦砚在私宅后,贺平乐基本上每天都会去报到,逢到秦砚心情好,还会跟她讲暗器的类型,学之前贺平乐是真的没想过小小的暗器竟然会有这么多种类,每一种的用法都不同。


    一直到元宵节前一天,贺平乐收到一封署名‘鑫’的邀请,是来自福鑫公主的,她邀请贺平乐一起逛元宵灯会。


    就算福鑫公主不邀请,贺平乐自己也是要去逛的,毕竟是一年一度的元宵节,就算在扬州,这个节日也很受重视,就算不买东西大街小巷的各种花灯也能叫人眼花缭乱。


    当即写了‘定准时赴约’的回执叫送邀请帖的人带回去。


    元宵节当日,叶秀芝亲手做了些拿手小菜让贺平乐给秦砚这个师父送去,贺平乐见食盒里的菜挺多的,便问秦砚自己能不能留下一起吃,秦砚没有说话,于是贺平乐便自觉留下。


    “我娘做的狮子头堪称一绝,当初镖局里吃过的叔叔伯伯没一个说不好吃的。师父你尝尝。”贺平乐用公筷夹了一只圆滚滚的肉丸子放到空碟子中,送到秦砚面前。


    秦砚饮食偏好素食,对肉菜没什么兴趣,但见贺平乐瞪着明亮的双眼,满脸写着期待,他竟破天荒的将筷子伸向那酱色肉丸,夹了一小块送入口中,嚼了两下发现这丸子没有丝毫肉的腥气,十分爽口,对贺平乐点了点头,评价道:


    “不错。”


    贺平乐喜笑颜开:“没骗你吧!小时候最期待我娘做狮子头了,可惜她不常做,有一回我一顿吃了八个,把我娘吓到了,生怕我吃吃坏肚子。”


    秦砚现在已经有点习惯贺平乐在吃饭的时候说家常,偶尔还能应和她两句。


    “你这么喜欢吃,你娘为什么不常做?”


    贺平乐用帕子掖了掖唇角,回道:“她要走镖嘛,有时候一出门就是两个月。”


    秦砚想起好像听说过宣宁候夫人回京前是在扬州做镖师的,镖师是个辛苦的行当,一个女人家确实不易,目光转向美滋滋吃饭的贺平乐,问她:


    “你跟你娘一起去吗?”


    贺平乐不解:“去什么?走镖吗?”


    “嗯。”秦砚点头。


    贺平乐摇头:“虽然我是挺想的,可我娘不带我,说路上太危险。”


    “那你娘出门后,你都一个人在镖局待着?”秦砚问。


    “对啊。”贺平乐敏感的听出秦砚话里的意思,解释说:“我娘是长威镖局的一等镖师,有自己的院子,镖局里有房子住有饭吃,我也就晚上才一个人睡,白天镖局里很多人的。”


    她说得很轻松,但秦砚也并非不食人间烟火,不知世道艰险。


    “你娘不在,没人欺负你吗?”秦砚问她。


    贺平乐想了想后,忽然傻笑起来,一副不知愁的模样,她说:


    “师父,就我这身力气,哪个欺负我的有好下场?”


    欺负她的都没好下场,可见还是有人欺负她的。秦砚避过目光,不愿深想。


    贺平乐吃了一会儿后,对秦砚问道:


    “师父,你今晚准备做什么?”


    秦砚清冷回道:“不做什么。”


    贺平乐放下筷子,跃跃欲试的邀请:“既然不做什么,不如跟我去做点什么。”


    “咳咳。”


    秦砚猛地呛着,贺平乐赶忙起身去帮他拿茶水,饮下两口后,才瞪向贺平乐,斥道:


    “胡说八道什么?”


    贺平乐觉得冤枉:“我胡说什么了?不就想请师父一起去逛逛元宵灯会,反正你在家也没事嘛。”


    秦砚:……


    清了清嗓,秦砚问:“你说的这个?”


    贺平乐点头:“嗯,不然呢?”


    秦砚语塞。


    贺平乐又问:“去不去?”


    秦砚重新端起碗,摇头回答。


    贺平乐凑到他跟前纠缠:“一年一次的灯会,很热闹的。错过就得明年了。去嘛。”


    “不去。”秦砚继续拒绝。


    贺平乐正色问他:“师父,你知道为什么你二十多了还是孤家寡人吗?”


    秦砚愣住,他自己也想知道:“为何?”


    “你太宅了!每天都在宅子里转悠,连门儿都不出,你还指望姻缘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吗?”贺平乐晓之以理:


    “真的,所有触发姻缘的机会都是从人际交往开始的,而人际交往的第一步就是出门!既然要出门,那干脆就寻个热热闹闹的场合大大方方的出,你徒儿我掐指一算,今天朱雀街上有元宵灯会,最适合像师父这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呃,有为青年!”


    秦砚耐着性子听她鬼扯了好一番话,最终把重点落在了‘姻缘’二字上。


    “谁跟你说我要找姻缘?”秦砚冷静问。


    贺平乐说:“还用说吗?斜对街老王叔叔家的小儿子今年十七,我都吃了他两回红鸡蛋了。”


    民间生产之后,讲究的人家真的会给周围邻居也派发红鸡蛋,贺平乐没瞎说。


    秦砚确实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年龄问题被人怀疑找不到姻缘,他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所以,就这么定了,今晚咱师徒一起去逛逛元宵灯会。”


    贺平乐帮秦砚做了决定,不等他反应过来,就一溜烟丢下筷子跑了。


    老管家锤着腰走入内,每到冬日他这副老腰就要闹几日毛病,见自家王爷呆愣愣的看着门外,不禁上前问:


    “主子,贺小友怎么一阵风似的窜出去了?”


    秦砚放下筷子平静说:“她约我今晚去逛元宵灯会。”


    老管家顿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的问:“真的吗?太好了!”


    他超乎寻常的激动让秦砚疑惑不解,此刻老管家的心情就像是刚刚得知自家养的猪终于会拱白菜后的激动,在秦砚面前走来走去,喋喋不休:


    “得好好准备准备才行。”


    “第一次的经验可是很珍贵的!”


    “哎呀,穿什么好呢?早知道前几天再去帮您做几身新衣裳了。”


    秦砚的目光跟着老管家从左转到右,再从右转到左,越听越糊涂,这老头在激动个什么劲儿啊。


    不就是去逛个元宵灯会嘛。


    罢了,既然那丫头如此盛情邀约,秦砚觉得陪她去逛逛也没什么,省得她一个人无聊。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的男主:不是说单独约会的吗?骗子!女人都是骗子!


    37.第 37 章 ·


    第三十七章


    福鑫公主与贺平乐约定申时两刻在金水桥畔相见。


    贺平乐准时赴约, 福鑫公主看见她热情的挥手呼唤:


    “平乐!”


    “三金!”


    贺平乐同样热情挥手回应,大庭广众叫‘公主’有点不合适,便给她取了个小名。


    福鑫公主倒也不排斥她的新名字, 两人小跑着走近,就同时被对方身后的人给吓到了。


    福鑫公主那边除了她本人之外, 还有太子秦朔, 承王秦照,还有两个让贺平乐怎么想都没想到的人——北辽的可可尔亲王及他的随从布卡。


    而贺平乐这边是秦砚和韩幸之。


    “皇……叔?”


    福鑫公主见鬼般盯着秦砚,说话都有点不利索,放下想要拥抱贺平乐的双臂, 局促的把贺平乐拉到一旁说悄悄话。


    “你怎么把皇叔请来的?”福鑫公主说。


    贺平乐摊手:“人多热闹嘛, 你说可以带人的。”


    “我是说你要有兄弟姐妹的话一起带来也没事, 可你怎么请得动我皇叔的。”福鑫公主问。


    贺平乐凑在她耳边说了一个字:“缠。”


    福鑫公主露|出似懂非懂的神色,贺平乐又问:“别说我了, 你跟你哥哥们出来也就算了,怎么还有他?”


    贺平乐指了指可可尔亲王,他虽然换上了中原服饰,但他高鼻深目, 褐发金眸,一看就是番邦人,再加上他身边那个肌肉虬劲, 身高九尺的保镖,让人想不侧目都难。


    福鑫公主幽幽一叹:“我也不想的, 你都不知道我这些天过的是什么日子。”


    两人说悄悄话的时候, 太子、承王已经上前向秦砚见过礼, 承王出声催促她们:


    “你们有话不能边走边说吗?这么多人等着呢!”


    两人赶忙回归队伍,福鑫公主与贺平乐一同走在秦砚身旁, 发现秦砚在看自己,贺平乐笑问:


    “师父,怎么样?是不是很热闹?”


    秦砚:……呵。


    好一派师慈徒孝!


    一行人走过金水桥,来到灯火辉煌的朱雀街,街上人|流如织,放眼望去,像一条被灯笼装点堆砌出来的璀璨星河,顺着街道蜿蜒而去,光彩夺目。


    古人有现代人想象不到的浪漫,匠心之下,各色灯笼美轮美奂,让贺平乐看得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三金啊,你喜欢哪个,我送给你!”


    贺平乐出门前特地跟亲爹要了好多钱,第一次揣这么多钱上街,贺平乐多少有点膨胀。


    福鑫公主被她逗笑,捧场地抱住贺平乐的手臂说:


    “真的吗?那我要那个!”


    贺平乐豪气干云:“买!”


    两人牵手走向一只专卖兔子灯笼的小摊位,蹲下身挑选,贺平乐挑了一只粉色的兔子等,福鑫公主挑了一只黄色的,两只一共十文钱,贺平乐正要付钱,就听见一道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


    “这里所有的灯笼我都要了。”


    可可尔亲王一副‘今晚消费由可公子买单’的架势,双手背在身后,指点江山般气势万钧。


    贺平乐和福鑫公主对望一眼,分别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几个字:


    什么毛病?


    不管他,贺平乐迅速付了十文钱,拿起她和福鑫公主挑好的灯笼便起身要走,谁知被可可尔亲王拦住,只见他随手从经过的卖花小女孩花篮中掐了一朵花,送到福鑫公主面前:


    “现在这些全都是你的了,我的小公主,你开心吗?”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尽管贺平乐不是可可尔亲王目光中的女主角,但她依旧能感受到那股被油洗礼的滑腻感。


    福鑫公主尴尬得拉起贺平乐就走,连头都不敢回。


    可可尔亲王看着远去的少女背影感慨,若是在北辽,他这样费心讨好一个姑娘,那姑娘只怕早就幸福得投入他的怀抱了。


    最终得出结论:“中原女子太矜持,太害羞了。”


    太子跟着干笑两声。


    秦照暗自‘呸’了一口。


    秦砚……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径直让韩幸之把他推走了。


    贺平乐回头,被福鑫公主制止:


    “别看!丢死人了。”


    贺平乐问:“他干嘛呢?”


    福鑫公主觉得跑出去够远,便放缓脚步,跟贺平乐说起她这半个月的糟心遭遇。


    原来自从除夕宫宴上陛下拒绝了可可尔亲王的提亲后,这位可可尔亲王就开始对福鑫公主展开狗皮膏药式的追逐,不间断的派人送东西到永福宫就算了,他还当着后宫所有娘娘的面对福鑫公主当面表白,被启明帝勒令禁止后仍不放弃,说这就是他们国家追求心爱姑娘的方法,若是启明帝不允许他这么做,他就要怀疑启明帝宫宴那日拒婚的理由是否公正。


    启明帝当时一口回绝了可可尔亲王的提亲,给出的理由是希望女儿能嫁给自己所爱之人。


    可可尔亲王便是抓住这一点,他希望通过疯狂追求公主,成为公主所爱之人。


    他这波反向推销让启明帝很无语,却又无可奈何。


    想着反正北辽使团的最后期限是正月底,在的这段时间内,可可尔亲王只要不对公主做出过分举动,他想追求就让他去追,自家这边保护好公主就行,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落人口实。


    负责使团接待的一直是太子秦朔,他知悉启明帝的意思后,便也不再严防死守。


    好比这次元宵灯会,可可尔亲王提出让太子安排他与福鑫公主单独见面,太子权衡之后,决定两头折中,既不拒绝可可尔亲王,也不会让他单独和福鑫见面


    太子亲身上阵作陪不够,还把福鑫的亲哥哥承王唤来,有两个哥哥在场确保福鑫万无一失,可可尔亲王那边也不得罪。


    “原来是这样!”贺平乐得知前因后果。


    两人提着灯笼边说边走,不觉来到一处拥堵人群外,贺平乐好奇昂着脖子往人群里看,说:


    “这店门口有活动,好像还有什么彩头……”


    贺平乐问福鑫公主:“进去看看?”


    福鑫公主看着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犯难:“我倒是想,也要挤得进去啊。”


    贺平乐笑了笑:“嘿嘿,小事!”


    说完,她拉起福鑫公主的手,抬起手臂往旁边拨了拨,挡在她们面前的人就像流水一般被轻轻松松拨开一条供人行走的路,在围观的人纷纷向各自两边抱怨别挤的时候,贺平乐已经带着福鑫公主来到人群最前边。


    这种毫不费力在人群中行走的感觉福鑫公主还是第一次体验,后面跟上的男人们,除了自带分流装备的秦砚,其他几个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在拥挤的人潮中,谁管你是不是太子王爷亲王,挤得越慢越狼狈,遭受的埋怨声也越大。


    德胜楼外在办小型花灯会,过三关后能得到悬挂在最高屋檐下的三样彩头,一根沉甸甸的金簪,一颗夜明珠,一顶镶嵌着七彩宝石的小花冠。


    每一样彩头对于姑娘家来说都有很大的吸引力,那三样东西被挂在灯笼旁,悠悠荡荡,闪闪发亮,吸引着所有人的注意。


    “那颗夜明珠居然比我的那颗还大。”福鑫公主如是感慨。


    贺平乐还沉浸在德胜楼老板的大手笔中,随口应和一句:“嗯,确实挺大颗。”


    “还有那花冠,看着也挺别致。”福鑫公主又说。


    话音刚落,就听见一旁可可尔亲王的声音:


    “喜欢吗?我买来送给你啊。”


    福鑫公主正要拒绝,旁边的围观群众们却先听不下去了,嗤笑道:


    “那些都是非卖品,你有钱也买不到。”


    可可尔亲王不容许旁人质疑他的经济能力,当场杠道:


    “哈,我还听说这世上有什么东西是钱买不到的。”


    这古早风的霸总发言让贺平乐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跟福鑫公主交换了个无语的神情。


    “那是彩头!彩头要能买卖的话,人家还办这花灯会做什么?”


    显然,受不了的不止贺平乐她们,围观群众们七嘴八舌的反驳开来。


    可可尔亲王厌烦这些聒噪的平民,却又不想在小公主面前失了风度,只留下一句:“尔等买不到,不代表我也买不到。”


    说完,可可尔亲王便与他的随从布卡低语几句,布卡便从袖袋中拿出一叠银票,找德胜楼的掌柜去。


    一叠银票拍在掌柜的面前,掌柜的说不心动肯定是假的,可今晚是元宵佳节,彩头要给人买去了,他这花灯会可就办不成了,办不成事小,失了德胜楼的口碑事大。


    权衡之后,掌柜的果断拒绝。


    布卡的霸道与他主子如出一辙,一掌拍在柜台上,他会的中原话不多,但有一句说得非常流利且具有代表性。


    “混蛋——”


    这句话可了不得,常年霸榜中原官话骂街十大金句之首,只要是中原人,哪怕是三岁稚童也会情不自禁的被这句话挑起愤怒。


    一时间公愤四起,各种问候布卡亲戚的美妙语言不断输出,人高马大的布卡被愤怒的中原百姓包围得瞬间矮了三分,灰头土脸回到可可尔亲王身边。


    最后还是德胜楼的掌柜和气生财的出来平息:


    “好了好了,诸位息怒,看他们不是中原人,不跟他们计较了。咱花灯会可得接着办呢?还有哪位要来试试赢彩头啊?二两银子一票,不只限一人,但一人只可闯一关,只要接连闯过三关,上面的彩头尽可收入囊中。”


    掌柜的说完,有不少跃跃欲试的,一票二两,有的人直接买十票、二十票,掌柜的吩咐伙计们一一接待,又主动来到可可尔亲王面前,向他身后几位看了一眼,掌柜的凭他开门做生意几十年练就出来的火眼晶晶,确定这番邦人身后那几位公子小姐绝非凡品,身上有种普通人家养不出的贵气,不敢得罪,客气道:


    “这位先生若是对小店的彩头感兴趣,不如也入乡随俗一番,凭真本事得来的彩头不是更有意思嘛。”


    可可尔亲王算是骑虎难下,先前已经丢了颜面,若现在拒绝的话,他在小公主面前的形象怕是彻底立不起来了。


    “好,那我就入乡随俗!”可可尔亲王说完,特地对福鑫公主挑了一下眉,那意思好像在说‘我可是为你而去的’。


    贺平乐没忍住,又打了个寒颤,福鑫公主眉心紧蹙,觉得再跟这货相处下去,她年纪轻轻的脸蛋上都要长皱纹了。


    “走,看看去。”太子说:“别出什么事了。”


    再怎么讨厌也是北辽的亲王,若是在礼朝出了事,只怕要引起战祸,不能掉以轻心。


    这个道理大家都懂。


    贺平乐也想看看所谓的闯三关到底是哪三关,德胜楼敢定价二两银子一票,就说明他们对这三个关卡很有信心,必定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闯过去的,要不然人家直接买一张票,就把他价值千金的彩头给赢走了,他岂非要赔死。


    闯三关的地方也在德胜楼外,看见第一关就让贺平乐眼前一亮,兴高采烈奔到秦砚身旁,揪着他的衣袖让他看。


    不怪贺平乐大惊小怪,那闯三关的第一关竟然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梅花桩顶碗!


    按照德胜楼的规则,闯关者需顶着装满水的瓷碗,平稳走过高低不一的梅花桩,碗不能掉落,碗里的水也不能洒出一滴。


    这么严苛的要求,以至于大多数人连第一关都过不去,顶着碗上去一个摔一个,瓷碗落地的声音络绎不绝,就算是练过武的人,顶着碗在梅花桩上也难走过十步,更别说碗里的水还一滴不能洒出来了。


    在可可尔亲王上阵前,有个闯关的人买了二十张票,十七张用掉了,他还没成功站到梅花桩上,脚下瓷片碎了一地,气得那人把碗一摔,剩下几张票直接扔掉弃权,不高兴再试。


    那人走后就是可可尔亲王,亲眼见识过前面那些人的失败,可可尔亲王当然不会亲身上阵,于是他拿着票对人群中呼唤道:


    “我出一千两,谁能替我过了这桩?”


    他还算聪明,知道这第一关明显就是礼朝民间的杂耍技能,既然有这种关卡放出来,那就势必有人能做到,德胜楼的规则中并不要求三关都是本人参加,因此现场招募是最好,最快的办法。


    贺平乐倒吸一口凉气,一千两!


    就是顶碗过一趟梅花桩,半刻钟都不需要,就能挣一千两?


    贺平乐心里那叫一个痒啊,情不自禁的想上去接活儿。


    不过,这种好事有人比她更积极。


    在可可尔亲王喊出‘一千两’的口号后,一道身影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了桩台,那人看着就像是个练家子,身体结实,动作柔韧。


    他对可可尔亲王问:“阁下说话可算数?只要过桩,就给一千两?”


    可可尔亲王将他上下打量,爽快回道:“没错!只要过桩,一千两就是你的!”


    那人回了一声‘好’后,便来到梅花桩前,按照德胜楼的规矩,在头上放置瓷碗,伙计往碗里注入清水,那人站在桩子底下平复片刻后,便立刻动身,动若脱兔,双脚同时立于梅花桩上,就这上桩姿势,这一关他已经闯过大半了。


    果然,那人身轻如燕,顶着注水的瓷碗在梅花桩上起起落落,稳如老狗,按照德胜楼的要求走过梅花桩上所有的点,他安然落地,碗里的水一滴未落。


    ‘铛铛铛’三声铜锣敲过,德胜楼的报幕官宣布接过:


    “第一关,过!”


    人群中不少人为之鼓掌,那人兴高采烈来到可可尔亲王面前,可可尔亲王很满意这个结果,爽快付出一张千两银票,那人挥舞着银票跳下桩台,周围好些人涌上前,都想蹭蹭他的好运。


    不过紧接着就有人说:“那番邦人怕不是个傻子。一千两只过了一关,后面还有两关,要是他过不了,这一千两不还是打水漂。”


    38.第 38 章 ·


    第三十八章


    闯过第一关, 来到第二关。


    第二关是层层加重的机关,一共九层,抬起第一层后, 平衡的小滚石会倾斜落入第二层的开启口,使得第二层的石块加重在第一层上。


    第一层的石块很薄, 只有三十斤左右, 从第二层开始,每层的石块都为一石,大概一百二十斤,以此层层加重, 到了第九层就要抬起八石的重量, 加起来有一千斤重。


    这个重量可不是普通人能够举起的, 一般力气的人顶多抬起第二层,力气大点的能到三层四层, 德胜楼已经办了好几年,历年中最好的成绩就是七层,那是一个体重三百来斤的力士,普通人要抬起九层几乎不可能。


    这也是德胜楼敢用二两一票与人赌的底气, 毕竟上面悬挂的三样宝贝,每一样都价值千两。


    可可尔亲王在心里把德胜楼的掌柜骂个半死,果然都说中原地区的商人奸猾, 今日果然见识到了。


    “这么重怎么可能有人抬得起来?”可可尔亲王得知规则后忍不住说。


    德胜楼的掌柜笑眯眯道:


    “客官若是在第二关放弃,也是能领到本店特供的元宵二等礼品的。”


    做生意嘛, 要的就是普通人过不去, 德胜楼也不是一毛不拔, 只要参加的人,凭票都能领到一份安慰礼品, 若遇上过关了的客人,另有好礼相赠。


    可可尔亲王哪里肯就这样放弃,对随从布卡使了个眼色,布卡便将外衫脱到半腰,露|出遒劲肌肉,略微拉伸后便闯第二关去了。


    只见他很轻松的抬起了第一关、第二关和第三关,获得了围观群众的鼓励叫好声,贺平乐和福鑫公主巴在围观栏杆前悠哉哉的看着,福鑫公主问贺平乐:


    “这护卫力气还挺大。”


    贺平乐对此有不同看法:


    “也就那样吧。”


    福鑫公主起某人在码头拉船的英姿,干笑两声:


    “那是,跟某些人不能比。”


    贺平乐嘿嘿一笑,眸光一动,凑到福鑫公主耳边轻声问了句:


    “你不要上面的东西?”


    福鑫公主猛点头,问:“你能弄下来?”


    贺平乐说:“就我一个人肯定不行,第一关、第二关我可以,第三关……我看了看,那是比射箭,要穿过十八环正中最后的红心,我的箭术不支持这么高级的关卡。”


    福鑫公主失望:“那你问我要不要干嘛?”


    贺平乐往一旁的秦砚看了看,给福鑫公主使了个眼色:


    “我不行,有人行啊。”


    福鑫公主顺着贺平乐的目光看向秦砚,疑惑说:


    “皇叔?他以前确实可以百步穿杨,可他现在……能行吗?”


    贺平乐拍着心口道:


    “把吗字去掉,你皇叔,我师父,必须行!”


    不是吹牛,贺平乐可是亲眼见识过秦砚用暗器的,那一手天女散花的帅,没点准头还真耍不出来。


    福鑫公主重燃希望,对贺平乐说:“那你俩一起上不就成了。”


    贺平乐说:


    “一起上是没问题,一起上也有问题。”


    福鑫公主被绕进去了,有点糊涂:“你在说什么有问题没问题的?到底有什么问题?”


    贺平乐摊手:“问题就在‘一起上’。你觉得我师父会为了那点东西出手吗?”


    福鑫公主懂贺平乐的意思了,让皇叔出手确实有点困难。


    “那怎么办?”福鑫公主问。


    贺平乐给她支招:“你去给她撒个娇,我师父这人嘴硬心软。”


    福鑫公主一脸大受震撼的神情,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


    “撒娇?我?”


    贺平乐鼓励点头:“嗯,你!去吧!”


    说完,往福鑫公主后背一推,把她推向秦砚的方向。


    福鑫公主被逼上梁山,只能咬牙上前,谁知刚靠近皇叔一步,就对上皇叔的冰冷目光,福鑫公主浑身一震,那一刻感觉自己头皮都要炸了。


    胆怯是她胆怯路上的绊脚石,她承认她被绊倒了!


    求生欲使她果断转身,怂兮兮的原路返回,并且为了躲避皇叔死亡眼神的后续追踪,她直接躲到贺平乐的身后。


    “躲什么?他又不吃人,去呀!”贺平乐说。


    福鑫公主连连摇头:“我不。”


    皇叔是不吃人,可他吓人啊。


    贺平乐恨铁不成钢。


    而闯关台上,布卡拼尽全力,整张脸都涨红了,脖子额头青筋爆发,汗如雨下,饶是如此,他依旧没能抬起第四层。


    可可尔亲王一直在他旁边下命令:“再坚持一会儿!再用点力!不许放下!”


    布卡是个忠心耿耿的实心眼儿,亲王说不许放他还真就咬牙撑着,那痛苦的表情看在围观众人眼中都觉得有些残忍。


    德胜楼的掌柜赶忙上前劝阻:


    “客人,见好就收吧,这位壮士怕是不行了。”


    可可尔亲王心中不忿极了,也知道继续坚持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就算布卡拼尽性命抬起了第四层,还有第五层,第六层……这注定不是他能抬起的。


    不甘下令:“放了吧。”


    布卡如获大赦,手一松开他整个人就虚脱一般躺倒在地,被德胜楼的两个伙计抬下了闯关台。


    此情此景,围观群众们唏嘘不已。


    可可尔亲王下台之前,德胜楼掌柜亲自提着赠礼给他,是两盒元宵食盘与一匹上好的绸缎,外加一只金丝银线编织而成的花灯,这花灯就算不点亮,光是金丝银线的外壳就已经很闪亮了。


    这三样赠礼可以说是很够意思,毕竟可可尔亲王只花了二两银子买下一张闯关票,全是看在他闯过第一关,在第二关上差点闹出人命的份上。


    可这些东西不是可可尔亲王要的,看见这些他就会起自己刚才的失败,一把推开德胜楼的掌柜,气汹汹的走了。


    德胜楼的掌柜被莫名推了一把,心中直呼这客人输不起,不要他的赠礼他还省了呢。


    可可尔亲王下台之后,紧接着后面还有人要上去挑战,其他人没有用一千两找人替上梅花桩的魄力,便怀抱侥幸心理,买个十几二十张票到第一关处慢慢试。


    贺平乐再次仰头看了一眼三样彩头,总觉得就这么走有点可惜,于是期期艾艾来到秦砚身边蹲下,试探般将一只手搭在他四轮椅的扶手上,被冷漠的秦砚抬手推开。


    “师父,别这样嘛。”贺平乐腆着脸对他笑了笑,不安分的小手再次攀爬上来。


    秦砚看都不看,直接用手肘把她的手挤走。


    福鑫公主看到这里已经对贺平乐佩服不已,别说对皇叔动手动脚了,光是离这么近,她勇气就秒杀福鑫公主三条街了。


    “师父~帮帮忙嘛。公主难得出宫一趟,她真的挺要那几个彩头。”


    贺平乐这回直接搭上了秦砚的胳膊。


    秦砚这回倒是没甩开,而是冷眼瞥她,哼声问道:


    “她要?”


    贺平乐的心思被无情拆穿,干咳一声后,飞快地嘀咕一句:


    “是,我也。”


    “哼。”秦砚哼了哼。


    贺平乐隐约从这声‘哼’中听出了希望,于是追问:


    “师父,我去买票?”


    秦砚没说话。


    贺平乐秒懂。


    把她的兔子灯笼往秦砚腿上一放,就欢天喜地买票去了。


    秦砚拿起被她丢下的灯笼,目光凶恶,一副要把灯笼大卸八块的架势,看得不远处的福鑫公主抱紧了自己的小灯笼瑟瑟发抖,然后就见秦砚把贺平乐的那只小粉灯笼一口气吹灭,抛给了身后的韩幸之。


    韩幸之:……


    贺平乐这时买了票飞奔过来,不给秦砚反悔的机会,推起他就跑。


    因为前面失败的人太多了,现在围观的人比闯关的人多,很快就轮到贺平乐他们。


    贺平乐直接把秦砚推到第二关那边,自己来到第一关处,看着碗和梅花桩,露|出了专业对口的微笑。


    他们上台之后,秦照就和福鑫公主站到一处,可可尔亲王也在旁边,三人撑着栏杆向里观望,秦照说:


    “她可真能折腾,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杂耍,上去就是丢人。”


    可可尔亲王感同身受的附和道:


    “我也这么觉得,若非为了我的小公主,这种廉价的活动我是绝对不可能参加的。”


    福鑫公主暗自往秦照身边挪了挪,不理会他。


    “皇叔居然这般纵着她胡闹。”秦照继续感慨:“看着吧,我赌她连桩子都上不去碗就掉……了。”


    秦照的凉水还没泼完,贺平乐就顶着注满水的碗平平稳稳地站上梅花桩,猝不及防的打脸让秦照尴尬不已。


    面对妹妹的质疑目光,秦照干咳一声,继续泼凉水道:


    “站上去,她也走不……了。”


    贺平乐在梅花桩上如履平地,竟比刚才可可尔亲王花钱雇的那个专业人士不遑多让。


    秦照:……


    直到贺平乐按照要求走完全程,平稳降落归还水碗之后,秦照才把憋着的一口气吐出。


    好家伙,她这是练过啊!


    福鑫公主激动得一个劲拍手欢呼:“平乐!平乐好样的!”


    闯过第一关,自然就是第二关。


    围观群众今晚已经见过闯过第一关的场面,因此显得比较平静,没有第一次的欢呼声大,反而有不少唱衰的,毕竟只闯过一关并没有什么用,后面第二关、第三关才是真正的大山。


    刚才那个闯到第二关的人好歹是个身高九尺,身形健硕的大汉,这个小姑娘纤纤弱弱,而另一个和她上场闯关的还坐着四轮椅,更加帮不上忙了,所以围观群众对这个组合相当不看好,甚至觉得他们连第二层都抬不起来。


    第二关的围栏打开后,贺平乐推着秦砚来到第三关的门口,就像她参加第一关时那样来到第二关的闯关处。


    德胜楼的伙计照例与她说规则,贺平乐一边活动手脚关节一边听着。


    秦照被打过一回脸,终于学乖,加上他听福鑫说过贺平乐力气很大的事情,此刻只见证一下贺平乐的力气究竟有没有福鑫说得那样大。


    千斤重的九层机关,她只要抬上第四层,就算她厉害!


    可可尔亲王见贺平乐轻轻松松过了第一关,没额外多花一分钱,心里酸得很,见她在第二关前活动关节,不禁冷哼道:


    “她真以为第二关像第一关那样简单吗?天真!我的护卫布卡可是我北辽的真勇士,都只能抬起三层来,别说她了。”


    这话福鑫公主听了很不高兴,平乐已经是她的朋友,朋友不容他人诋毁,于是她也没给可可尔亲王留面子,拆台道:


    “真勇士也比不上我家平乐,亲王难道忘记了,你们那个方术师被平乐暴揍的事了?”


    张升的事在可可尔亲王心中是个不能提及的痛,起宫宴那次的丢脸,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正要发火,就听围观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


    “哇!抬起来了,抬起来了!”人群中有人激动的喊叫着。


    可可尔亲王往台上看去一眼,贺平乐抬起了第二层,围观群众的呼声让他觉得非常聒噪,在心里嘀咕:


    中原人就是大惊小怪,抬起二层有什么稀奇的。


    刚这么着,就听耳边响起熟悉的‘咔咔咔咔咔’声,这声音……好像是每一层抬起后,小滚石落入下一层机关的声音,刚才响了几声来着?


    正纳闷着,围观群众就直接沸腾了,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传来:


    “九层!九层!她抬起了九层!”


    “一千斤啊!那可是一千斤……”


    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可可尔亲王看向台上的贺平乐,只见她高举九层抬杆,面不改色,气定神闲,从容不迫地等待惊呆了的德胜楼伙计赶来确认。


    可可尔亲王揉了揉自己的双眼,确认不是自己眼花看错了,那丫头居然真的抬起了九层千斤石!


    一旁秦照也惊讶得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也跟旁边的围观群众那样发出不敢相信的惊叫声。


    只有福鑫公主最为淡定,她捂着耳朵对自家哥哥递去一抹‘看到没有’的骄傲神情。


    就说平乐力气很大,哥哥还总不信,这下没话说了吧。


    秦照觉得自己……确实没话说了。


    德胜楼的伙计因为从来没有遇见过真正能把九层千斤石抬起来的客人,毕竟他们把这机关运送过来的时候,可是用了二十多个工人同时抬的。


    掌柜的在一片惊诧中确认完毕,对贺平乐拱手作礼:


    “好了好了,姑娘过关了!快放下来吧。”


    大概因为视觉冲击实在太大,掌柜的说话都在颤抖,看着贺平乐把九层千斤石轻松放下以后,他还特地上前抬了抬,生怕是这机关车坏掉了。


    很可惜,机关车完好无损,其他人依旧连第三层都抬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很有出息!撒花~


    39.第 39 章 ·


    第三十九章


    这元宵小灯会德胜楼办了好几年, 第一关闯过的有不少,还从没有人闯过第二关的,这让德胜楼的掌柜不禁慌了神, 不过很快就平复下来。


    不为别的,只因还有第三关。


    第二关闯的是力, 第三关闯的是准, 困难程度比第二关只多不少。


    第二关的力很难,但没有技术要求,只要力气够了就成闯过,但第三关可不是光有准头就能闯过的。


    当初给他设计这关卡的人据说是鲁班第十八代玄孙, 他给这三关起名为天、地、人, 意思就是第一是人关, 第二是地关,第三是天关。


    人关易过, 地关艰难,天关为缘。


    这世上最玄妙的,就是缘,因为谁也说不清楚具体什么时候会发生。


    第三关的具体规则是须得将十六个不规则左右晃动, 并且只有鸡蛋大小的套网一箭穿过,正中后方红心点上,才算过关。


    要求看似简单, 实则几乎不可能做到。


    因为那十六个套网移动毫无规律,一个两个圈可能会重合, 但要十六个圈都重合在一条线上, 可能真就需要一些天机缘分了。


    “太难了!这绝对不可能!就算是我们北辽第一箭手也不可能做到。”


    可可尔亲王了解到第三关的规则后如是说。


    他现在有点迷茫, 甚至怀疑自己现在正经历的一切其实都是礼朝这边故意安排的,要不然怎么大街上随随便便的一个商家活动都设计得精妙绝伦, 难如登天?


    还是说,礼朝百姓的整体水准都已经这么高了吗?


    秦照也蹙着双眉为第三关发愁,他愁的不是能不能拿到那三样彩头,他愁的是皇叔能否闯过这第三关。


    就算是以前没病没痛的皇叔,面对这样苛刻的关卡都不一定能过,更别说是现在的皇叔了。


    当然了,秦照不是瞧不起现在的皇叔,从小到大他都以皇叔为他的奋斗目标,但这一次皇叔真的没问题吗?


    太子秦朔来到秦照身旁,问道:


    “怎么样了?”


    秦照回头看了他一眼,问:“太子哥哥刚才没看见贺家小姐闯过第二关吗?现在轮到第三关,该皇叔上了。”


    秦朔愣了愣,回道:“我先前找人送布卡去就医,看他那样应该是用力过猛,脾脏有些破裂了。”


    秦照和福鑫公主都很惊讶,秦照问:“脾脏破裂?那他……会死?”


    秦朔摇头:“那倒不至于,不过真得好生调养才行,不然过几年身子肯定会垮。”


    “在有些人眼中,护卫的命估计不值钱。”


    福鑫公主小声嘀咕,显然对可可尔亲王的印象又差了几分,毕竟刚才就是他在闯关台上不许已经到身体极限的布卡放手,一定要他坚持下去的。


    “慎言。”太子秦朔提醒道。


    兄妹三人这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秦砚身上。


    第三关的闯关门打开,贺平乐将秦砚推到平台前挑选德胜楼提供的弓箭种类,秦砚挑了一把射程最近的弓。


    贺平乐站在一旁,比她自己闯关时还紧张。


    忽然有点后悔央着秦砚上台来,她是想着秦砚暗器功夫一绝,第三关应该是手到擒来,可当她仔细看过第三关的要求后,只有一个感觉,就是设计这破游戏的人根本就没想让人通过!


    十六个圈重合的几率近乎于零,要一箭穿过它们,还要正中后面的红心,这也太坑了吧。


    她想上前问秦砚要不干脆放弃,毕竟一会儿如果射不中的话,会给他心理造成沉重打击吧。


    但她没有这么做,因为秦砚那边一点点都没有流露出想退出的意思。


    他从容淡定的用自己的帕子擦拭弓箭,细致到连箭弦都擦拭了好几遍,犹豫擦得太过仔细,围观群众里已经开始有不耐烦的声音传出,甚至有人怀疑他在拖时间。


    “喂,射不中就射不中,认个输就好,那弓再怎么擦也不会变两把的。”


    人群中有人这般调侃,不少人跟着发笑起哄:


    “就是就是,这么难射不中也不丢人!”


    贺平乐正心烦,看这些看热闹说风凉话的人不顺眼,冲着那些起哄的人大喝一声:


    “吵什么吵?你行你上,不行就闭嘴!”


    围观群众刚才见识过贺平乐力能举鼎的本领,被她呵斥竟无人敢反驳,起哄的声音自然就没有了,效果可谓立竿见影。


    秦砚擦拭弓箭的间隙看了一眼茶壶般叉腰应对围观百姓的贺平乐,嘴角勾起浅浅一笑,而后抬眼看向面前不远处左右晃动毫无规律可言的十六个圈环。


    想要一箭射穿这十六个圈环,有个办法是等待,等待一个十六个圈环重叠时机,这种方法不仅费时还费力,机会渺茫不说,人的精神力也会消耗不止。


    而除了等待之外,还有另一个办法,就是人工帮这十六个圈环重叠对齐。


    秦砚看准方位之后立即出手,几根肉眼不可见的银针自他指尖飞出,打在他计算好的方位上,将几个原本要往其他方向摇动的圈环同时打向一个方向。


    这样连翻试验两三回后,终于让他看到一个绝佳机会,秦砚将弓箭拉满,迅疾如风般把箭射了出去。


    在人们的视线中,那支箭快到只剩一丝残影,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那箭再现身时,就是它稳稳钉入十六个圈环后的红点上的时候。


    现场的安静就是对秦砚技术的最大肯定。


    场边的福鑫公主高兴得跳起来,秦照也欢呼不已。


    可可尔亲王还未从秦砚的箭术震撼中回过神来,先前的所有质疑此刻想来竟像个笑话。


    礼朝果真藏龙卧虎,从朝堂到民间,让他大开眼界。


    他往年久居北辽,以为跟礼朝打过几场小规模战役就对这个国家的实力了如指掌,现在看来,真是夜郎自大,井底之蛙。


    可可尔亲王知道礼朝皇帝有个文武双全的弟弟,却不想他箭法如此高超,更可怕的是,这还是他坐在四轮椅上的战力,若是痊愈,又将何等惊才绝艳。


    贺平乐恍惚来到秦砚身旁,情不自禁的给他点了一个大大的赞,是那种恨不得按到他的脸上去的赞,竖起的大拇指在秦砚面前激动的晃着,生怕秦砚看不到似的。


    秦砚嫌弃地在她手腕上拍了拍,贺平乐吃痛后才收起大拇指,将同样惊讶得说不出话的德胜楼掌柜招来说话。


    “掌柜的,我们这算闯过三关了吧?”贺平乐问。


    德胜楼掌柜用衣袖擦了一把冷汗,嘴角颤抖了两下,连僵笑都扯不出来,拉开圈环旁边的伙计,自己亲自查看。


    他要确定每一个圈环上的套网全都破裂,他一个一个的来回数了好几遍,十六个圈环套网无一完好,而那支把它们射穿的箭,此刻正稳稳当当的钉在红点上。


    众目睽睽之下,他自己定的规矩自然是要遵守的。


    垂头丧气的下令:“两位客官三关闯过,取彩头!”


    至此,围观群众们发出了接连不断的叫好声。


    经常逛朱雀街的人都知道,德胜楼的这个机关每年都会拿出来用,收获的票不计其数,却从来没有一个真正闯关成功的人出现。


    真是想不到今天竟会栽在一个力大无穷的小姑娘,一个不良于行的年轻人,这两个意想不到的人身上。


    挂了好几年的彩头终于被取了下来,德胜楼掌柜的满眼写着不舍。


    可台下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再怎么不舍,这三样宝贝也已经是别人的了。


    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脸上堆起体面的笑容,将三样彩头一一交到喜笑颜开的美貌姑娘手中。


    金簪、宝石花冠、夜明珠,每一件都价值千两,掌柜的心在滴血。


    “公子小姐身手不凡,小店心服口服,今晚就当是交个朋友,以后二位有什么亲友家宴的,千万想着来多光顾。”


    掌柜的八面玲珑,是个做生意的好手,他这番大方的言论也为德胜楼博得不少的好感。


    贺平乐谢过掌柜,便推着秦砚下台,福鑫公主小跑着迎上,迫不及待想看那几样彩头,两个姑娘高高兴兴凑到一旁‘分赃’去了。


    有了这场经历,今晚的元宵灯会算是不虚此行。


    太子提议道:


    “今晚的时间都花在这里了,时辰不早了,不如今晚到此为止吧。”


    可可尔亲王今晚大受打击,再没有追爱表现的兴致,闻言点头:


    “我也该回行馆了。”


    “好,我派人送亲王回去。你的侍卫刚才已经送回去就医了。”太子说。


    “多谢。告辞。”


    可可尔亲王对太子拱了拱手,又与其他人点头致意后转身离开,太子看着两个侍卫送可可尔亲王走后,才回身问其他人。


    “我回东宫,老四回承王府,福鑫现在回宫怕是也来不及了,我还是送你去丞相府住吧,正好这几日相爷都在府中,前儿他还与我说要考校考校你的学问呢。皇叔与贺小姐住得近,同来同回即可。”太子习惯性要把所有人的去向都安排妥当才放心。


    其他人都没什么意见,正要互相告辞,却听福鑫公主对贺平乐说:


    “平乐,我能去你家住一晚吗?”不等贺平乐回答,福鑫公主又说:


    “你不知道,相府的规矩可大了,我这么晚去叨扰舅舅,他定会问东问西,还要考校我学问,明儿估计又有一大堆的书让我拿回宫里看。”


    太子严肃说:


    “啧,相爷考校你学问是为你好,你该虚心接受才是。这么晚了,你就别打扰侯爷侯夫人清净了。”


    秦照说:“要不你随我去承王府住?”


    福鑫公主嫌弃摇头:“我才不要!你府里都是刀枪棍棒,无趣的很。”


    说完,她对贺平乐眨眨眼睛,都暗示到这份上,贺平乐总不能再推辞,爽快道:


    “公主驾临,我阿爹阿娘欢迎都来不及,届时我把我的院子让给公主住,公主别嫌弃就好。”


    福鑫公主连连摇头:


    “不嫌弃不嫌弃,你不必让院子给我,我与你同住即可。”


    太子仍觉不妥:


    “我觉得还是太失礼了。”转过头问秦砚:“皇叔,您觉得呢?”


    秦砚垂眸思虑片刻,说:


    “宣宁候夫妇皆为和善之人,倒是也无妨。平乐,那你便与公主乘一辆车回去吧。”


    福鑫公主闻言,欢快地挽住贺平乐的胳膊把她拖走:


    “走走走,不听太子哥哥的,咱们赶紧去你家,把彩头给侯爷和侯夫人看看。”


    贺平乐被福鑫推着上了她的马车,上车之后,她掀开车帘探出半身跟秦砚挥手告别。


    秦砚与她抬了抬手回应,看着福鑫公主的马车离去后才转身。


    韩幸之问秦砚:“王爷,咱们还是回私宅吗?”


    秦砚沉默片刻后回道:“回王府去。”


    说完,秦砚对太子点了点头,太子和秦照躬身相送:“皇叔慢走。”


    他们在原地看着秦砚上了他特制的马车后,秦照才与太子告别:


    “那我也回府了,太子哥哥再见。”


    “别在外逗留,直接回府。”太子不放心的叮嘱,得到秦照应答后才放他回去。


    将所有人都安置好以后,太子如释重负,伸着懒腰往他自己的车撵走去。


    **


    马车从朱雀街离开,往康平王府的方向驶去。


    从甜水巷转入海草街,再往前便是民居坊的范围,那里不如朱雀街甜水街附近灯火通明,马车很快便驶入一条静悄悄的巷子。


    这条巷子是回康平王府的必经之路,没什么灯光,唯有月色照人。


    巷子那端传来一阵脚步声,与车夫并排而坐的韩幸之抬手做出个‘停车’的动作,车夫赶忙勒紧缰绳,把马车停下。


    暗巷中,一辆豪华马车停在路中间,安安静静,等待着什么。


    韩幸之的手按在腰间剑柄之上,车夫的手也摸到了座位下的刀柄,马车里的秦砚自停车后便睁开了双眼,面色冷凝。


    他们全神贯注盯着巷子口的动静,等待那些脚步曝光在月色下的那一刻。


    渐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在他们中为首那人的脚步踏出月光的第一步,韩幸之便出手如电,自马车飞身而下,抽出腰间长剑往那为首之人砍去,谁知砍到一半,他愣住了。


    那个出现在月光下的人也愣住了。


    ‘啪’,几个酒鬼手里的酒壶掉落在地,在无人的暗巷中十分刺耳。


    “饶命啊!小的再也不敢了!”


    几个酒鬼做梦也想不到,他们只是趁着元宵节喝了回酒,没控制好量和时间,回家的路上就遇到这杀神般可怕的人,二话不说,拿剑就要看他们。


    韩幸之防备收剑,却没敢把剑插|回剑鞘中,他保持着提剑的姿势,唤来车夫,两人把这几个酒鬼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搜查了一遍,连把指甲刀都没找到,更别说刺杀用的刀具了。


    真是一帮酒鬼,不是刺客!


    让车夫盘问这些人的姓名和住址,韩幸之来到马车车窗外回禀:


    “王爷,只是几个酒鬼,不是刺客。”


    刚才在德胜楼外,秦砚察觉到周围似乎有人在监视,猜到有刺客,便叫韩幸之提早应对,他特地暴|露行踪,说要回康平王府,就是想主动把刺客引出来,为此他还特地把平乐给支开了。


    谁知刺客没等到,却等来了一帮酒鬼。


    车夫盘问好那些酒鬼后来复命:“王爷,都是有名有姓的京城人,没什么可疑的。”


    能做秦砚的车夫,必然不是能被轻易糊弄之人,他的判断不会错。


    秦砚疑惑不已,难道他先前判断错了?其实并没有刺客?


    忽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糟了!


    或许那些刺客今晚的目标根本就不是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章!今天太出息了!!


    40.第 40 章 ·


    第四十章


    贺平乐坐福鑫公主的马车回侯府, 想着一会儿亲爹亲妈看见她把公主给领回家住会是什么表情,估计是先懵后惊吧。


    福鑫公主见她若有所思,说:


    “你家有后门吗?”


    贺平乐疑惑地点头:“有。”


    “待会儿我从后门进去也行, 不必惊动你家人。”福鑫公主说。


    “那怎么行!”贺平乐正色说:“好不容易带个公主回家,不得好好现现吗?”


    福鑫公主以为她接下来会说‘你是公主, 于理不合’之类的话, 没想到却是为了‘现现’。


    贺平乐怕福鑫公主觉得不好意思,便想调节一下气氛,于是对福鑫公主伸出手,福鑫公主不解的把手搭在贺平乐手上, 却被无情甩开:


    “谁要你的手, 我要彩头。”


    “什么彩头?”福鑫公主警惕问。


    贺平乐指着她身旁的三只匣子, 说:“你说什么彩头?”


    福鑫公主赶忙用身子挡住:“这彩头不是你赢来送给我的吗?送给我了,就是我的!”


    “三个呢!”贺平乐对福鑫公主比出三根手指:“你全要吗?至少给我一个, 不对,两个!我赢来的。”


    福鑫公主据理力争:


    “你赢的又如何?送我了就是我的!”


    “送你一个!没说三个都给你!”


    “不行,三个都是我的。”


    “你怎么这么霸道?给我一个嘛……”


    车厢中传来你争我夺的玩闹声音。


    马车走在空旷的街道上,前方有两个骑马护卫开路, 后面有八个行走护卫压阵,这架势任谁都能看出马车中人非富即贵。


    今晚是元宵佳节,出门的人基本都在朱雀街附近, 不出门的这个时间基本都已经闭门谢客了,长街空荡, 四下只有车轱辘碾压过路面的声音。


    忽然马车队伍最后的两个行走护卫不知怎的骤然倒地, 身子被人接住拖进暗巷, 无声无息。


    躲在暗中的人将马车后缀着的八名护卫用同样的方式放倒后,几个拿刀的黑影跳上了马车车顶, 这动静不仅让马车里的贺平乐和福鑫公主察觉到,也让前面骑行的两个护卫发觉。


    “什么人!快送公主离开!”


    两名护卫回马而来,对车夫吼道,车顶的几个黑衣刺客一拥而上,杀了那两个护卫一个措手不及。


    车夫驾驶马车竭力往前跑去,马车里的贺平乐和福鑫公主都被这突发行刺给吓到,两人对此都没什么经验,六神无主,不知道如何是好。


    贺平乐掀开马车后面的车帘,看着那几个黑衣刺客与公主的护卫在打斗,眼看着两个护卫被刺客从马上拉下,估计凶多吉少。


    她这是什么运气?贺平乐心想。


    怎么她跟谁在一起,都会遇到刺客呢?


    一个黑衣刺客追上马车,一刀刺入车夫肋骨,把他甩下飞驰的马车,黑衣刺客控制住了缰绳,把马车往回驶去。


    马车飞驰的惯性让车里的两人摇晃不已,幸好贺平乐力气大,抓住了马车的车窗边沿,这才将两人稳定住。


    福鑫公主此时早已吓得面色惨白,颤抖不已,口中喋喋不休的念叨着:


    “怎么办,怎么办?救命啊!平乐救我!救我!”


    贺平乐欲哭无泪,她自己也自身难保,怎么救人啊。


    她除了力气大一点之外,武功是一点没学,要比力气她不怕,可这些人根本就不会给她比力气的机会。


    不能这样。


    贺平乐心想,继续坐以待毙,等马车驶回刺客的包围圈就更危险了。


    “我们下车。”贺平乐说。


    不等福鑫公主反应过来,贺平乐就一脚踢在马车车门上,车门直接飞出去把正在驾驶马车的刺客给踢飞出去,然而飞驰的马车并没有停止,贺平乐一把拉住两匹骏马的缰绳,跟疾驰的两匹马展开力量博弈。


    马头不住后仰,车速明显下降,眼看就要把马逼停,谁知马缰不给力,直接从中间断掉。


    马失去了拉力,又受了大惊吓,肉眼可见要进入发狂状态,要是现在车上只有贺平乐自己,她就直接选择跳车了,可马车里还有个福鑫公主,她没法抛下她不管。


    无计可施的贺平乐只能用上最笨的方法,她一只手紧紧攥住福鑫公主,一脚往马车拉杆踹下,一侧的马车拉杆断裂,整辆马车都惯性往另一边摔去,福鑫公主吓得尖叫不已。


    拉杆断裂使一边车辕倾斜损坏,马车的重量瞬间增加,拉力自然减弱,贺平乐的物理刹车还算成功,经过一处草堆时,贺平乐当机立断,抱起福鑫公主就往草堆跳去。


    草堆起到了很好的缓冲作用,两人除了狼狈了些,倒是没有受伤,贺平乐问福鑫公主:


    “能走吗?不能我背你!”


    福鑫公主确实吓坏了,但也不会完全依赖比自己还小两岁的贺平乐,鼓起勇气,坚强道:“我能走。不用背。”


    两人互相搀扶着起身,刺客不知藏在哪里,贺平乐便拉着福鑫公主往民居街道跑去,每经过一户人家门口,她都会用力敲两下民居的大门,想尽办法制造出动静。


    开始的时候确实有点效果,民居中传来‘谁啊’的询问,但随着头顶夜空一朵烟花的炸开,贺平乐的这个方法就成了鸡肋。


    她制造的动静再大也大不过头顶上炸开的烟花,不仅如此,她们跑的这个巷子居然是个死胡同!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天造绝人之路啊!


    黑衣刺客们的身影出现在了巷子口,就在贺平乐犹豫要不要把眼前的墙给直接踹倒的时候,一张大网从天而降,把贺平乐和福鑫公主一起像鱼似的罩进网里,鼻尖传来一阵奇怪的味道。


    被人用腥气的渔网罩住,谁都不会高兴,贺平乐生气了,抓住网洞就想把网撕开,谁知那股味道的影响越来越大,开始只是眼发花,随着福鑫公主一句‘平乐,好晕啊’之后,贺平乐也眼前一黑,身子软倒下去。


    **


    韩幸之带着人按照秦砚的吩咐,直接从康平王府周围的那条无人暗巷赶到前往宣宁候府的街道。


    他们赶到的时候,很显然事情已然发生。


    巡城官兵也赶到现场,正在处理几具护卫的尸体,韩幸之掀开白布,认出两张有点眼熟的脸,确认他们正是公主的护卫。


    他沿着这些痕迹一路追踪上前,街上有好几处车辙拖痕,翻到的车厢,碎裂的拉杆木屑,足见当时情况有多危险。


    先锋护卫找到了公主与贺平乐最终消失的巷子,有不少披着衣裳站在自家门口看热闹的百姓,韩幸之拨开那些人,来到那巷子尽头处。


    “统领,地上的脚印太多了,往各个方向的都有,应该是刺客们故意留下线索混淆视听的。”先锋护卫回禀现场情况。


    韩幸之知道贺平乐的力气有多大,她清醒的时候想把她悄无声息的带走几乎不可能,于是他问:


    “附近都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吗?”


    先锋护卫已经将周围搜过一遍,摇头回道:“没发现打斗痕迹。”


    正疑惑,另一个搜查线索的先锋护卫从墙角捡来两片叶子,交给韩幸之说:


    “统领,这叶子上有安魂香的气味,还有一些网面的压痕。”


    韩幸之接过叶子,放在鼻端轻嗅,他们当过很多年王爷护卫的人,对各种迷香药粉的气味都很敏|感,一闻便能分辨。


    “去各大城门排查这个时间段的出城马车。”


    韩幸之这般吩咐,但也知道只是通过排查出城马车的方式估计效果甚微,因为好巧不巧今天是元宵节,元宵之夜不设宵禁,不关城门,各大城门来往马车络绎不绝,很难确定一个正确方向。


    带着这些线索,韩幸之回到私宅回禀。


    秦砚私宅中,贺啸天已经得知消息,急得不停踱步,秦砚坐在廊下,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盘弄着一把薄如蝉翼的贴骨飞刀,他仰面观天,凝眉思索,像是在发呆,又像是有所悟。


    韩幸之回来复命,将调查的结果告知秦砚与贺啸天。


    贺啸天急道:


    “怎么线索就断了呢?我亲自带人去找。”


    说着贺啸天便要离开,被秦砚喊住:


    “侯爷冷静些。”


    贺啸天急得跺脚:


    “哎哟,我的王爷!我的女儿和当今公主都不见了,你让我怎么冷静?”


    秦砚说:“莫要自乱阵脚,现在可以肯定,人是被绑走的,暂时无碍,而绑走她们的人最终目的是什么才是现在要探究的关键。”


    只有知道对方的目的,才能做出正确的应对。


    “能是什么目的?马车是公主的,那些人的目的定然是公主!平乐凑巧在车上,才连遭灾祸。”贺啸天说。


    秦砚摇了摇头,有不同看法。


    “那些人的目的,未必是公主。”


    贺啸天不解:“不抓公主,难道是抓平乐?怎么可能!平乐回京还不到一年,甚少露面,与人并无瓜葛,谁会费那么大的劲儿抓她?抓她干什么呢?威胁我吗?”


    秦砚沉声说道:


    “不是威胁侯爷,只怕最终目的还是本王。”


    秦砚到了朱雀街以后,就觉得背后有眼睛盯着,所以他猜到今晚会有刺杀,让韩幸之提前准备好应对,但他没有料到刺客今晚的目标不是他,而是平乐。


    至于那些刺客为什么想抓平乐,也很好理解,只因现在全京城都知道平乐是他秦砚的弟子,那些刺客行刺了秦砚两回都无功而返,第三回他们定然是想换种方式的——抓秦砚的弟子,逼他就范!


    像是为了印证秦砚的说法,门房看守急急忙忙的跑进后院,边跑边喊:


    “王爷,有箭。”


    一根绑着字条的箭矢被射在门上,韩幸之闻言立刻追了出去。


    秦砚将箭上的字条取下,上面只有一行小字:


    【亥时三刻,北郊仓截山界碑处,一人独往。】


    贺啸天思量一番地形,说:


    “仓截山那么大,至少连着四个方向的界碑,他指的哪个?”


    秦砚将字条递给贺啸天:


    “北郊只有一个。”


    “北郊……”贺啸天回忆那处的地貌,说:“北郊多山林。”


    而山林最易躲藏,敌在暗我在明,对方的目标还真是康平王,形势不妙啊。


    **


    元宵佳节,宫中亦有御宴。


    启明帝与后妃们欢聚一堂食元宵,饮冬酒,正醉意畅然,大内总管罗公公匆匆入内禀告:


    “陛下,宣宁候求见。”


    启明帝咽下邱美人敬的酒,疑惑道:“怎的这时候入宫?快宣。”


    罗公公下去后,启明帝便要起身,邱美人风情万种恋恋不舍:“皇上不是说要陪人家~”


    启明帝轻抚她娇美的脸庞,温和道:“你们先喝着,朕去去就来。”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走了,对身后娇媚的挽留之声听若无闻。


    邱美人扭着帕子,暗自埋怨宣宁候来得不是时候,早不求见晚不求见,偏偏在轮到她敬酒的时候求见,陛下不好女色,恩宠向来都是雨露均沾,她入宫多年还是小小的美人,几个月都未必轮到她一回,也就只能趁着年节日子里不兴规矩时加把劲儿。


    眼看形势大好,陛下连喝了她敬的三杯酒水,快要搏到恩宠就被人打断了,宫中美女如云,她还有几年的青春搏恩宠呢。


    丢下美人的启明帝逃也似的离开了储秀宫的御宴,大大松了口气,暗赞宣宁候来得正好,要不然今晚他估计又是一夜难成眠了。


    人都说当皇帝纵享艳福,坐拥三千佳丽,六宫粉黛,可谁又知道当皇帝的苦,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处理朝政,奏折一天不批就堆积如山,忙活一整天终于可以休息了,后宫那边又来问他宠幸哪位娘娘。


    可娘娘那么多,他哪宠幸得过来?


    他都五十多岁了,已经是要吃保肾丸的年纪,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啊,那些个年轻的娘娘们个个如狼似虎,为了她们自己早点怀胎,每每侍寝都一副要把他榨干的架势,没个消停。


    平时他还能借着政务繁多的理由,在勤政殿避一避,像这种年节里夜夜笙歌,真就吃不消了。


    可这些苦衷他又不能对人言,只能有苦往自己肚子里咽。


    好比刚才,邱美人的身子一个劲儿往他身上蹭,借敬酒行勾|引之事,启明帝看破不说破,一边喝她的酒,一边绞尽脑汁想脱身,宣宁候一个求见,可谓是把启明帝从苦难中解救出来。


    来得好,来得妙啊!


    就冲宣宁候这救驾之功,今晚他若有所求,启明帝说什么也得给他办了!


    作者有话要说:


    当皇帝苦啊,当个力不从心的老皇帝更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