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 41 章 ·
第四十一章
“你说什么?”启明帝震怒。
他刚刚心情大好, 正想跟贺啸天唠叨几句放松放松,没想到他贺啸天一开口就把启明帝给吓着了。
“公主与臣的女儿一起被刺客劫走了。”贺啸天重复道。
启明帝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么了,只觉四肢发凉, 眼前发花,踉跄跌坐在龙椅上, 罗公公赶忙上前搀扶劝慰:
“陛下别着急, 当心龙体。”
启明帝看着欲言又止的贺啸天,甩开罗公公搀扶的手,沉声道:“出去!”
罗公公见启明帝神色不对,慌忙应声:“是, 陛下。”
说完, 将勤政殿中的宫婢太监尽数撤走, 留贺啸天一人在圣驾前说话。
君臣在烛火通明的勤政殿中说话,殿门紧闭, 密不透风。
太子也得到了,正要入宫禀告请示,见勤政殿门紧闭,罗公公亲自守在殿外, 便知父皇定然已经知晓此事。
罗公公也瞧见了太子,对他摇了摇头,表示此时不宜求见, 太子招手让罗公公到廊下说话,罗公公往殿门看了看, 知道陛下现在无需伺候, 便吩咐其他人来守着, 自己往太子所在的廊下去。
“谁在里面?”太子问。
罗公公说:“回殿下,是宣宁候, 御宴时来求见的,陛下大为震惊,将人谴出殿,已经说不少时候话了。”
太子问:“公公可知说了些什么?”
罗公公摇头:“奴婢不知。”
忽然勤政殿大门传来动静,罗公公身子一震,怕启明帝有吩咐,赶忙小跑着迎上前去,没想到出来的是贺啸天。
贺啸天见太子等在门外,赶忙拱手作礼,太子回礼虚扶:
“侯爷免礼,现下情况如何?”
贺啸天沉声:
“殿下放心,康平王已在全力施救,公主与臣之女都会平安归来。”
说完这些,贺啸天便匆匆离去,太子看着他焦急的背影若有所思,他走入勤政殿中,见启明帝正坐在龙椅上,瞧着龙案上的灯罩出神。
“父皇。”
太子行礼的声音将启明帝的神思拉回,目光在太子脸上聚焦片刻后才认出他,启明帝招手让太子近前说话。
“福鑫……被刺客捉了去。你可知晓?”
太子颔首:“儿臣便是为此事入宫来的。”
启明帝心不在焉点了点头,声音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那些刺客都是冲着你皇叔去的,他们三番两次想要置你皇叔于死地,大理寺、京兆府联手调查都未能查出那些死士的来历,此番还连累了朕的福鑫。”
太子闻言,赶忙跪地请罪:
“是儿臣没用!请父皇降罪。”
启明帝摆摆手,长舒一口气:
“起来吧。遇事要去解决,跪和请罪有什么用。”
太子听出启明帝语气中的责难,心慌不已,哪里敢起身:
“儿臣明白,儿臣定加派人手调查。”
“速速调查。”启明帝沉声吩咐:“朕要知道,究竟是何人对你皇叔这般恨之入骨,几次三番欲除之而后快。”
启明帝闭目怒斥:“去查!若这回你还是查不出主谋,朕决不轻饶!”
太子颤声应道:“是,儿臣这就去查!”
罗公公在殿外守着,连恭送礼都没行完太子就从他身旁一掠而过。
**
北郊有一座荒废已久的破庙,因为太破了,连乞丐都不愿待。
今夜虽是元宵佳节,城中欢天喜地,此处沉寂荒凉,对比鲜明。
贺平乐在一阵干爽的稻草味中醒来,首先入眼的是与她躺在对面,仍处昏迷中的福鑫公主,贺平乐轻轻推了她两下,福鑫公主毫无反应,不过除了昏迷,并无其他外伤。
她们被安好的放在一丛干净的稻草堆上,真的非常干净。
从稻草堆爬起,贺平乐环顾周围,发现她们被关在一座破庙的大殿里,大殿年久失修,屋顶破漏,除了一尊硕大的残旧佛像倒在地上外一无所有。
她蹑手蹑脚来到殿门,从缝隙向外看去,发现院子里没有看守,正想推门出去,就看见破庙破损的外墙后有人影移动。
原来不是没人看守,是看守的人都在破庙外面。
贺平乐不禁纳闷,这些人什么毛病,把人抓来之后,非但没随便丢在地上,还用明显不是这破庙中的干净稻草给她们铺了个软乎乎的稻草垫;看守的人也不就近看管她们,全都在外墙候着,有点避嫌的意思。
可那些刺客作为绑匪,干嘛对肉票避嫌呢?
不过既然外面有人看守,贺平乐就不能贸然开门,打算先观察一圈再说。
她来到这破旧大殿中唯一一尊倒地大佛旁转悠,这大佛要是竖起来估计有三四人高,是石头做的简易佛像,空心没有底盘,佛像背后还被人凿出了一个供人躲藏的洞,看着有些年头。
贺平乐趴在洞口观察内部,忽然听见破庙外传来人声……
“人在里面?”声音听起来挺年轻的。
“在呢。”另一个声音回道。
年轻声音又说:“我进去看看。”
另一个声音赶忙阻拦:“慢着,主子说不许靠近和伤害里面的人。”
年轻声音有些生气:
“我只是看一下,不会杀她们的。”
“林哥,对不住,主子吩咐的,你别叫兄弟们为难了。”
那人说完之后,周围又出现几道声音劝慰:
“是啊林哥,何必违背主子的意思。我先前看过一眼,还晕着呢。来来来,哥儿几个,上那儿喝点水去,辛苦了辛苦了。”
年轻的声音沉默良久没说话,大概都喝水去了。
贺平乐在殿里听着这些人的对话,感觉他们好像分成两派,林哥那一派对她们似乎含有敌意,而另一派则反而有点保护的意思。
“林哥,官道那边的机关安排好了吗?这回妥不妥?”
过了一会儿,外面又开始说话。
“天罗地网,只要他出现,哼,万箭穿心。”林哥像是在吃东西,语气十分自负:“我爹和大哥的仇,今晚就让他血债血偿!”
“那就好,主子已经帮你们林家太多,死士也出了不少,这回若再拿不下康平王,主子那边真不知该如何交代了。”
贺平乐听到‘康平王’三个字就感觉到不妙,原来这些刺客的最终目标还是师父,抓她和福鑫公主为的就是把师父引入他们的陷阱?
万箭穿心……什么样的机关能做到?她又该怎样去制止。
就在贺平乐发愁的时候,外面的动静似乎有些不对,只听林哥一声怒吼:
“你们——你们——下毒?”
然后就是一阵兵器相接的打斗声,‘砰’一声巨响,破庙的门被一脚踢开,一群身姿踉跄之人持刀闯入,身后传来:
“不能让他去大殿!快拦住他们!”
两边继续开打,中毒的那一方明显武功要更强一些,就算身体不适仍不落败相。
“为什么?谁让你们……下毒的?”林哥与手下人背靠背被围在中间,他们高举兵器,防范着包围他们的人随时动手。
“林哥你这么聪明,应该能想到吧。”就是说话这人,刚才劝林哥他们去喝水的。
“是……他?哼,他这是想……卸磨杀驴?”林哥牙关紧咬,勉力支撑,痛苦言道。
“我们也是刚得的命令,对不住了林哥!上!”
一声‘上’之后,打斗继续。
林哥一行中了毒,战力急速下降,手下问:
“公子,我们怎么办?”
林哥挡过一刀后,指着大殿方向下令:
“公主在里面,抓住她!”
为今之计,只有抓住公主,用她做筹码,他们才有可能活命。
林哥一行拼命往大殿的方向杀去,大殿的门被踢开,他们提着刀就往依旧昏迷在稻草堆上的福鑫公主抓去。
就在快要抓到的时候,林哥觉得身后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站了起来,他下意识回头一看,就见一颗佛头往自己横向甩过来,他想跑开,但已经晚了,佛头直接撞在他的腹部,把他整个人都撞飞出去,砸穿了大殿的后墙,他摔在后墙下的水渠中,灌入好多土腥十足的污水,腹痛难忍,根本站不起来,趴在水渠岸上大吐特吐起来。
而大殿中所有人都没想到会出现这一变故,好端端的大佛怎么会自己站起来,还以为是出现什么神行鬼迹,定睛一看,那佛像下面还有个小姑娘,那小姑娘单手将佛像举起,把那个试图抓公主自保的林哥直接砸穿墙壁之后,竟毫不停歇,用她手中的佛像对刺客们无差别横扫一片。
刺客们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经历这么夸张的事,那还没佛像一半高的小姑娘是怎么举起比她人大出那么多的佛像的,并且还能把佛像舞得像流星锤一样轻松。
一个刺客被贺平乐用佛头抵在大殿门上,贺平乐问:
“设置机关的官道在哪个方向?”
那刺客只觉五脏六腑皆被佛头压迫得快要炸裂,不敢隐瞒,抬手给贺平乐指了个方向,断断续续说:
“往南……半里。”
贺平乐松开佛头,再将佛像平举,用佛像给自己冲出一条路,只听她大喝一声:
“我不管你们是谁,保护好公主,她若有闪失,你们主子定不会饶恕你们!”
贺平乐知道这些刺客不敢真的伤害福鑫公主,所以才敢把她留下。
说完这些,贺平乐扛起巨大的佛像便往外冲去。
现在她满脑子都是‘万箭穿心’‘机关陷阱’‘师父有难’这些字眼。
她举着石佛撞飞了大殿的门,撞倒破庙的墙,穿过野草丛生的平地,拿出了填山平海的勇气,不顾一切向着布满机关陷阱的方向跑去。
42.第 42 章 ·
第四十二章
刺客的最终目标是秦砚, 绑架公主和贺平乐为的也是逼秦砚就范。
在收到刺客的纸条后一个时辰,秦砚便赶到了刺客所要求的地点。
任谁都知道那是个陷阱,但秦砚却必须出现, 必须按照那些人的要求单独出现。
他们选的地点很好,周围有山间密林, 但山脚下却有一片平地, 在山林中可以监视,在平地可以布置机关。
此时已快到寅时,城内的喧嚣早已停歇,暗沉的夜空也快要迎来它的黎明。
秦砚驱动四轮椅在官道移动, 越来越接近刺客所说的那块界碑, 耳边只有风声。
一支弩箭脱离弩弦射向秦砚, 被秦砚一低头躲过,随即一波弩箭来袭, 秦砚转动四轮椅遮挡,弩箭与四轮椅打击发出‘叮叮叮’的声音。
贺平乐就是听见这声音这才确定方向赶过去。
“师父,我来救你啦。”
秦砚正一心躲避来自四面八方的机关暗器,耳中忽然听见这声音, 还以为是幻觉,谁知下一刻他就看见远处跑来一尊硕大的石佛。
石佛当然不会自己跑,是有人举着它在跑, 而那个人,那个声音……秦砚心急如焚, 喊道:
“别过来!”
贺平乐听见后, 果然停下脚步, 远远看见秦砚上上翻飞躲避接下来不知会从哪里射|出的箭矢。
她没有师父的功夫,就这么冲上去非变刺猬不可, 到时候师父没救到,自己悲剧了。
秦砚见她听话的不再靠近,稍稍安心,正要全力应对周围机关的时候,就见贺平乐一个松手,干脆把石佛‘穿’在了身上,从石佛里面展开双臂,撑着内壁继续往前冲去。
秦砚:……
贺平乐‘穿’着石佛,踏山跨海,气势汹涌而来。贺平乐来到秦砚身边,不由分说便将他连人带椅子一起罩进了石佛肚子,佛像刚落地,外面机关的新一轮攻击就开始了,但那已经不重要了,再密的箭矢也射不穿石头。
秦砚指尖还夹满了暗器,这些都是他用来听声辨位,对抗周围机关箭矢的,现在显然是用不上了。
他的眼睛适应了石佛腹中的昏暗光线,环顾一圈石佛内部,脏是真的脏,但安全却也真的安全,外面刀林箭雨仿佛都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贺平乐坐在秦砚脚边喘气,饶是她力气再大,举着石佛跑这么远也是很累的。
等到外面的叮当声减弱,一轮机关攻势减弱,贺平乐好奇往石佛后背的洞口向外探望,不想一支箭角度清奇,竟向她面门射来,贺平乐没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点小火花闪过后,耳中听见‘叮’一声,那支箭被秦砚的暗器挡开。
贺平乐被一把拉离洞口,外面的箭矢声又多了起来,贺平乐小声嘀咕:
“还没完没了了。”
秦砚借着微弱的光,看见她鼻头一抹灰,下意识用袖子给她擦了擦。
贺平乐揉了揉给他擦痒了的鼻子,秦砚看见她手心手背上不少伤痕,第一次,心头仿若被人用针反复刺戳。
“师父,你知道外面那机关要多久?”
毫无所觉的贺平乐坐在秦砚四轮椅旁边休息,从地上拔了两根草打结玩。
秦砚收回目光,回道:
“这种机括型机关布置起来需要大量的箭矢和机括,他们短时间内弄不到太多,一轮十几支箭,最多四轮到五轮吧。”
京中的箭矢和机括总量受军器监控制,刺客绑架是临时起意,因此留给他们准备箭矢和机括的时间很短,就算有内应配合,也不可能弄到特别大量的机括和弓箭。
贺平乐似懂非懂的点头,耐心的等待外面机关用尽。
果真在五轮后,外面就再听不见什么箭矢的声音了,贺平乐凑在洞口出观望片刻后,欣喜道:
“没了。师父我们出去吧。”
秦砚向不同方向射|出暗器试探,确定再无动静后,才对贺平乐点头。
贺平乐将石佛搬开,看见一地箭矢,分别来自不同方向,石佛身上也是斑驳不已,贺平乐来到石佛面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感谢佛像庇佑。
“你们被关在什么地方?”秦砚问贺平乐。
贺平乐指向不远处的破庙:“那里。哦对了,公主还在那,我去救她。”
说完,贺平乐便想转身,被秦砚唤住:
“不必,王府和侯府的家将已经去了,还有五城兵马和禁军,公主不会有事。”
贺平乐闻言问道:“原来你们都安排好了,师父是有备而来的,那我是不是多此一举了?”
“若非有你石佛相护,我定难全身而退。”秦砚说。
得到师父的肯定,贺平乐很高兴。
“平乐!”
贺啸天穿过草地,先是看见一尊硕大的石佛,然后才看见站在石佛下的女儿,高声唤她。
贺平乐循声望去,看见亲爹手持长枪朝自己赶来,开心挥手迎去,踩过草地时,感觉脚上被什么绊了一下,因为太轻了,所以她根本没在意,继续往前走。
就听身后传来秦砚一声:
“平乐,躲开!”
贺平乐不解回头去看,就看见秦砚从他的四轮椅上飞起,用贺平乐来不及震惊的速度向她扑过来,贺平乐不明就以,甚至心里还在感慨是不是发生了奇迹,一直坐轮椅的师父怎么突然就飞起来了呢?
直到秦砚扑过来抱住贺平乐的那一瞬间,她才看见一直箭射在了秦砚的后背上。
贺平乐整个人有点傻,她眼睁睁的看着秦砚从自己身上滑下,倒在地上……
“师父。”
贺平乐吓坏了。
她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慌慌张张的把倒地的秦砚上半身抱在怀里,突然间情绪汹涌而出,眼泪爆发,嚎啕大哭起来:
“师父——你怎么这么傻!你干嘛替我挡箭啊!”
“师父——你不要死啊,师父!!”
“你还没教我武功,你还没教我暗器,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师父——”
贺平乐哭成了泪人,长这么大从来没这么伤心过,她把秦砚抱得紧紧的,像是要用哭声把为她挡箭的师父给叫回来。
此时贺啸天也赶了过来,看着被女儿搂着仿佛快窒息的秦砚,赶紧上前把他们分开。
贺平乐泪眼婆娑的看着亲爹,哭得更加大声:
“爹,我师父他死……嗯?”
一句‘死了’还没说完,就见秦砚起身喘息咳嗽,贺平乐眨巴两下眼睛,收住哭声,吸了吸鼻子后惊喜万分:
“师父,活了!”
差点被抱断气的秦砚:……
贺平乐擦了把眼泪,这才想起去看师父背后的伤口,然而师父后背除了外衣破损外,并没有插着箭,也没有出血的痕迹,可她刚才分明看见有一支箭刺中了师父啊。
“箭呢?”贺平乐疑惑不已:“怎么没中箭?”
秦砚无语,没中箭去你挺遗憾啊。
撩起衣袖给贺平乐看他穿在里面的内衫,贺平乐不解:“什么啊?”
“金丝软甲。”秦砚说完,见贺平乐还是一副不懂的模样,于是又补充一句:“刀枪不入。”
贺平乐恍然大悟,随即看了眼自己拼命搬过来的石佛,感觉有点多此一举。
“那师父刚才怎的倒地不起?”
贺平乐所以会误会,主要是因为亲眼看见那支箭射中了师父,师父在她面前摔落。
秦砚坐在地上无奈问:
“你觉得为什么?”
贺平乐愣了愣,往师父的四轮椅看了一眼,果断把嘴闭上。
贺啸天快被女儿傻哭,赶忙上前搀扶秦砚:“王爷,我扶你起来。”
秦砚被贺啸天扶着坐回他的四轮椅,贺啸天对贺平乐招手:
“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呀。”
贺平乐指了指石佛,说:“我还得把这佛还回去呢。”
贺啸天看了一眼箭痕满布的石佛,说:
“放着吧,待会儿我叫人送去修复,给菩萨镀个金身,以谢佛祖慈悲,就我儿性命。”
贺平乐觉得这样也好。
秦砚问贺啸天:
“公主怎么样?”
贺啸天这才想起还有事没说,回道:
“公主无碍,约莫吸入迷香太多,到现在还没醒,已经在回宫的路上了。”
“嗯。刺客呢?”秦砚又问。
“我们赶到的时候,那些刺客就在内斗,有一方是死士,看见官兵就咬破毒囊自尽了,幸好我们动作快,卸了几个下巴才将人擒获,带回去应该能审出些东西。”贺啸天说。
“内斗?”秦砚不解看向贺平乐,问:“你先前被关在破庙,可有听到些什么?”
贺平乐说:“你们来前他们就打起来了。那些刺客好像分两派,一派是布置机关的,领头的人叫‘林哥’,还有一派刺客竟然会护着我和公主,不让那个‘林哥’靠近我们所在的大殿。”
“开始他们还好好说话,后来林哥那一派的刺客被下了什么毒,他们还说什么‘卸磨杀驴’,下毒的人说是‘听命行事’,他们我就扛着石佛出来了。”
贺啸天疑惑重复两个词:
“卸磨杀驴……听命行事……看来刺杀王爷的幕后人坐不住了。怕露马脚,便先下手为强。”他对秦砚问:
“王爷,你既已调查良多,可知幕后人究竟是谁?”
秦砚沉默片刻后叹息:
“不说了,先回去吧。平乐受伤了,需要尽快疗伤才行。”
贺啸天惊讶看向贺平乐,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一番,贺平乐知道亲爹紧张自己,吓得赶忙把两手往身后藏,却还是晚了。
“你这孩子,伤着了也不说。”
贺啸天斥责一声后,便不再耽搁,带着女儿回去治伤去了。
**
贺平乐回到家中,让亲妈带去里间稍微收拾了一下,洗脸梳头,换了干净的衣裳,出来让太医诊治上药。
所幸她这手心手背上细小的伤口看着挺多,但都是一些皮外伤,主要是拉马缰劈拉杆的时候被木屑刮蹭到的。
“哎呀,你说你个姑娘家,就不知道爱惜自己,遇事得沉着冷静,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娘没教过你吗?”
亲妈接过太医给的药膏,边上药边数落,贺平乐忍着痛默默地听。
送太医过来给贺平乐诊治的韩幸一直在门后候着,听叶秀芝开口后,敲门进入,对叶秀芝拱手作礼:
“侯夫人,此番事乃因我家王爷兴起,连累小姐受伤,请侯夫人莫要责怪小姐,我家王爷择日必登门致歉。”
叶秀芝没想到韩幸说得这么严重,赶忙回道:
“韩统领言重了,我没真的责怪她,今夜事本就是意外,王爷何错有,无需致歉。”
韩幸拱手谢过,贺啸天说:
“那些刺客须得早些审问,怕夜长梦多。”
“刺客已经被押送入天牢,陛下似乎想要亲审,先前召唤王爷入宫去,应该就是为了此事。”韩幸说。
贺啸天点头:
“三番两次刺杀,此事该要有个了结。”
43.第 43 章 ·
第四十三章
康平王元宵节遇刺之事, 不过半日便传遍朝野。
大理寺、刑部、兵部等一系列的相关部门都自觉提前结束休假,火力全开,配合调查此事。
经过对当日擒获刺客的第一轮审理后, 从那些中毒刺客的供词中得知,他们的刺杀行为竟然与一桩旧案有关。
当年的户部侍郎林原道及其子林孝忠, 因贪污受贿被革职查办, 待查证确凿后被午门斩首,陛下念及林原道在朝多年,只命康平王出面查抄罪臣家产,将林家众人驱逐出京, 不祸及性命。
启明帝没想到自己当年的一念之仁, 酿成多桩祸事。
林原道有三个儿子, 大儿子林孝忠多年前一并斩首,二儿子林孝远把家人安置到关外以后, 便联合父亲当年朝中旧友,策划出一起猎场刺杀案,要为父报仇,那件事的结果是, 包括林孝远在内的三十二名刺客皆被康平王一人残杀殆尽,尸首七零八落。
原以为那件事到林孝远就终结了,没想到林家还有个三儿子林孝堂。
他在他父亲、大哥、二哥覆灭后居然又暗自遣回京城, 筹划了两年多,为的就是杀了康平王, 为他惨死的二哥报仇。
被擒获的那些刺客全都认了罪, 他们说林孝堂就是罪魁祸首, 他策划了所有的事情。
然而,林孝堂却不知所踪。
官兵们将破庙周围十里都反复搜查后都没发现他的下落, 整个人就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般。
**
是夜。
禁军刚刚巡查过的御花园深处,一个手持拂尘的太监从假山后探头,左右观望了一下,又熟练且迅速的把脑袋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静谧的夜里传来一阵细微急促的脚步声。
那太监听见脚步,躲在假山中发出一记怪声,穿着斗篷的身影微顿后便循声找去,很快找到那处假山钻入。
斗篷帽子卸下,是个容貌姣好的年轻姑姑,那与她接头的则是启明帝身边伺候的大内总管罗公公。
两人碰头之后,罗公公竟一把将那年轻姑姑抱在怀里,贴着人家的身子好一番慰藉,那年轻姑姑背靠假山石任他施展,等他够了以后,才扶了扶发髻,一边整理衣裳一边问:
“娘娘问你打算怎么处置天牢里那些。”
罗公公意犹未尽,还想再来一回,被那年轻姑姑眼神警告拍开了手,他这才回道:
“都交给我处理,叫娘娘放心。”
年轻姑姑轻声斥道:
“你总得说出个具体章程吧,娘娘那边等着回话,我总不能回去一问三不知,你也替我想想。”
罗公公应了声,却没后话,年轻姑姑不禁推他催促:“说呀。”
“那你先说说,娘娘什么时候把你赏我做对食?回回这样偷着来,不尽兴!”
年轻姑姑暗道你个阉人还要怎么尽兴,不过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这么说:
“你不尽兴,我还不尽兴呢。可咱们当奴才的命都在主子手里,不办好主子交代的事儿,哪里就能如愿了。你不说便罢了,左不过回去被娘娘打一顿,我皮糙肉厚,经得起。”
两人暗通款曲多时,罗公公的胃口一直被吊着,对这年轻姑姑还是相当爱惜的,见她不高兴,赶忙哄道:
“哎哟,这话说的。跟了我,还能叫你再受委屈不成。”
年轻姑姑破涕为笑:“那你说呀!”
“这件事没别的办法,只能尽数推到姓林的身上。”罗公公说。
年轻姑姑问:“不是说没找着他人吗?万一他不认,供出主子怎么办?”
“不会!”罗公公斩钉截铁的说:“那日宣宁候入宫与陛下暗谈多时后,主子就觉有异,叫我给姓林的和他那些部下下了剧|毒,为的就是杀人灭口。他的那些部下在被擒回天牢的路上就死了,姓林的又不是大罗神仙,中了穿肠毒|药还能活?”
年轻姑姑不解:
“姓林的部下都死了,那天牢里审的那些刺客又是……”
“这就是我的高明之处了,我早就想好后招。原本那些都是死士,被抓绝不能活,不过这回,我让他们活!活着指认姓林的,这样陛下那边能交代,也不会连累到主子。”
“要真不连累才好。”年轻姑姑忧心忡忡。
罗公公不安分的手又在她心口摸了几回,闻着手间余香道:
“人都死了,死无对证。况且,那姓林的本就没见过主子,都是我在与他们联络,他就算活过来,指认的也只会是我,主子不必担心。”
年轻姑姑将第二次被揉乱的前襟衣裳整理好,又说:
“天牢里那些你真打算让他们活?”
罗公公面露阴狠笑容:“我让有什么用?阎王他不让啊!”
年轻姑姑得到他的肯定回答,终于放下心来,戴上斗篷就出了假山着急要走,被随后赶来的罗公公拉住:
“这么急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呢。”
年轻姑姑回身,将自己胳膊抽回,微笑以对:“公公还有什么吩咐?”
罗公公在她姣好的脸上轻抚两下,说:
“你回去跟娘娘说,此番事成之后,我定要你!若娘娘不许,我便亲自去跟她讨要!”
月光下,罗公公满是皱纹的脸让年轻姑姑觉得害怕,装模作样对他浅笑一番,裹着斗篷快步离开了。
罗公公一直站在原处看着年轻姑姑匆匆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既然舍了身子来骗他做事,那就得真舍才行!只给闻味儿不给吃,糊弄一次两次也就罢了,次数再多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在远处高地上,两个拿着千里眼的侍卫看着罗公公躲入夜色后,两人才收起千里眼,回去禀报今晚所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非常短小,明天一定多更!
44.第 44 章 ·
第四十四章
刺杀康平王的刺客供认不讳, 幕后主谋林孝堂逍遥法外。
启明帝下旨通缉全国通缉,将他的画像满京城内外张贴,布下了天罗地网, 一副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捉拿归案的架势。
这段时间戒备森严,十六道城门关了十二道, 对出入行人车辆严查不待, 哪怕是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城中弥漫的紧张气息。
而另一边,林孝堂已然被定为罪首,但陛下并不着急判决这些人,似乎还想等林孝堂归案后再来一次对峙审理。
然而林孝堂一直未曾归案, 陛下日理万机, 被朝堂其他事情一打扰, 渐渐的对这案子的关注度降了许多,从一开始的每天询问, 到几天问一次,如今十天半个月过去了,陛下竟一次都没再提起。
倒是天牢那边来问过,要不要把那些刺客转到刑部大牢等待审讯, 这件事被罗公公给直接拦下,没能真正问到陛下面前。
那些指认林孝堂的刺客已然没了利用价值,留他们性命将来总是祸害, 这世上谁的嘴和心都靠不住,只有死了才最安全。
而他要对那些刺客动手的话, 对他而言, 在天牢里可比在刑部大牢方便多了。
又等了两日, 陛下依旧没有提及那件刺杀案,更别提天牢中的刺客了。
于是, 罗公公觉得时机成熟了。
当天夜里天牢放饭,几个小太监如往常那般拎着一桶桶饭菜进入牢房。
刺客们各自被关押在牢房中,像往常那样接过小太监递进来的饭食,正要开吃,就听见天牢走廊传来一阵杂乱脚步,几个官兵直接冲上来将送饭的小太监尽数控制住,踢翻了他们送饭的桶,饭食撒了一地。
**
勤政殿中,启明帝看着被跪压在地的罗公公,面色阴沉。
宫人抬着秦砚进殿,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林孝堂。
罗公公看见秦砚和林孝堂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彻底栽了,可这怎么可能?
“你!你!你还活着!怎么可能!”罗公公尖着嗓子质问。
林孝堂看着被制服的罗公公,冷哼道:“没想到我的命会这么大吧!”
那日林孝堂明明也中了毒,那毒只要服下,半个时辰之内不服解药的话必死无疑。
但罗公公不知道的是,那天林孝堂准备对公主出手时,被贺平乐举起的大佛砸出破庙,所有人都以为他死定了,却不知那一下重击反而让他把刚饮下没多久的毒|药全都吐了出来,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在后来的混乱中留下一条性命。
虽然最终还是被康平王的人给找到了,但他深谙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
人可以活得躲躲藏藏,却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他恨康平王杀了他的二哥,尽管他二哥行刺在前,但并这并不妨碍林孝堂要为二哥报仇的决心,他这两年多来,尽心竭力地替人办事,到头来腹背受敌,他这把杀人的刀倒成了罪魁祸首,跟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也全都遭了他们的毒手。
所以当他被康平王抓到,康平王问他要不要把事闹得更大些,让他背后那些人也不得安生的时候,他几乎没有犹豫,一口应下。
他和康平王合作,并不代表他放下了对康平王的仇恨,只不过在眼前,他还有更迫切的仇要报。
于是,他在启明帝面前交代了一切,主要便是三回刺杀康平王之事。
三回都是他策划的,但凭他一个无权无势的人又怎么可能做到,背后给他提供资金、情报、兵器和死士的人才是罪魁祸首。
那些人从一开始就是想利用林孝堂的身份做文章,若他行刺成功了,他们可以除掉康平王,若是他行刺失败,被康平王查到,他们也能把林孝堂推出去。
一如前些日子他们做的那般,杀人灭口之后把罪都加到林孝堂身上。
可惜,林孝堂没死。
他没死,就断不能叫他们置身事外。
启明帝听了林孝堂的供词,捏着白玉扳指的指甲都泛白了,待他说完,启明帝气极,将手边滚烫的茶杯砸到罗公公身上,怒声质问:
“你这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
罗公公闭口不语,此时殿外传来:
“太子驾到——”
秦砚挥手叫侍卫把林孝堂带下去。
太子进殿后二话不说直接跪地请罪:
“父皇,罗公公是受儿臣指使,儿臣……认罪。”
尽管这段时间,启明帝已经查得差不多了,知道此事与太子脱不开干系,但他查到归查到,太子上赶着来自爆还是有些出乎意料。
“你认罪?”启明帝问他。
太子伏地叩首:“儿臣,认罪。”
启明帝气得从龙椅上跳起,来到太子身前就是一踹,把太子踹得倒到一旁,太子面色阴鸷,与他平日里如沐春风的神情判若两人。
“你一句认罪就完了?你可知你做了什么?他是你的皇叔,是朕的弟弟,你与他自小一同长大,他可曾害过你?”启明帝指着太子厉声质问。
太子从地上爬起继续跪地,鼻眼观心,启明帝大喝:
“朕问你话!你皇叔可曾害过你?”
太子异常冷静的回了句:“不曾。”
启明帝又喝问:“那他可害过你身边的人?”
太子再答:“不曾。”
启明帝喝问:“既然他不曾害过你,也不曾害过你身边的人,你为何要处心积虑的叫人刺杀他?”
太子沉默不语,启明帝再次上前踢了他一脚,痛彻心扉道:
“说话!朕让你说话!你自小朕便对你寄予厚望,奈何你文不成武不就,平庸至极!朕安慰自己,说你好歹有一颗利国利民的仁心在,可谁知你背地里竟干出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三回!整整三回刺杀!朕就想知道,你皇叔究竟哪里得罪了你,要让你对他下这般狠手?”
启明帝怒不可遏,面色潮红,激烈质问着太子,连着踹了他好几脚犹不解气,拿起龙案上的砚台就要往太子砸去,被秦砚眼明手快的阻止。
“皇兄,冷静些。”秦砚说。
启明帝看着秦砚,红了眼眶,说:“他要杀你!朕怎么冷静?他杀了你三回!三回!你要朕怎么冷静!”
秦砚不知该如何劝慰,只能将启明帝手中的砚台夺走,放到一旁。
此时被踢得倒在地上的太子忽然发出几声笑,开始只是哼笑,可笑着笑着他忽然捧腹大笑起来。
启明帝和秦砚对望一眼,不知太子为何突然这般。
“你笑什么?”启明帝大喝。
太子捧腹笑着翻过身,露|出怪异神色,他对启明帝比出四根手指,说:
“四回!哈哈哈,是四回啊父皇!”
太子说完,又看向秦砚,面带得意的问:
“皇叔,不良于行的滋味如何?”
“你不是文武双全吗?哈哈哈哈哈哈——文武双全!我让你这辈子都站不起来!”
太子站起身,揩去嘴角的血迹,神态癫狂。
启明帝大为震惊,盯着太子看了好一会儿后才意识到他这话的意思,见秦砚并不惊讶,启明帝问:
“你的腿……”
秦砚沉默。
启明帝失魂落魄在原地转了两圈后,忽然冲到龙案后,抽出剑架上的御剑就冲着太子而去,太子惊惶后退,启明帝高举长剑准备砍下,秦砚见状,赶忙打出一记暗器,将启明帝手中长剑打落在地,启明帝还想去捡,被秦砚制止:
“皇兄!”
启明帝看着被秦砚的暗器打出老远的尚方宝剑,气得直跺脚,指着太子怒骂:
“你这逆子!朕这就废了你!”
说完,启明帝往龙案后去,拿起朱砂笔要写废太子的旨意,可气急攻心让他头脑发昏,竟想不出这旨意该怎么写。
而反观另一边的太子,丝毫没有阻止启明帝写圣旨的意思,还满不在乎的看着,时不时的发出一声狞笑,启明帝心定不下来,又见他这样,不禁把御笔往太子脚下一摔,头晕目眩,跌坐在龙椅上,平静良久后才对太子问道:
“究竟为何?你自小便是个仁心良善的孩子,为何会变成这样?你皇叔与你无冤无仇,你究竟是为什么!”
太子听到父亲评价自己‘仁心良善’,忽的红了眼眶,他低声呢喃问自己:
“是啊,为什么?皇叔与我无冤无仇,为什么?”
他试图从回忆中找出答案,回忆告诉他:
【你怎么这么笨,你皇叔只用了半个时辰就背下了这篇,回去背,不背完不许吃饭!】
【武师说你练拳不用功,你皇叔与你一同习武,他的拳法已经十分凌厉,你怎么连一整套都没练会?能不能用点心!】
【你皇叔都能随陈将军到淮南剿匪去了,你还成天稀里糊涂,让朕怎么放心把太子之位交给你?】
【儿啊,你皇叔是陛下亲手带大的,他们兄弟感情比你这个儿子要亲不知多少,你定要赢过你皇叔,你的一切不能被他抢了去。】
【康平王真是年少有为啊。】
【康平王乃真贤王也。】
【康平王比太子更适合监国……】
【康平王……康平王……你皇叔……你皇叔……】
太子脑中被这几个词语轮番轰炸,头疼欲裂,他生来就不如皇叔有天赋,所有人都觉得皇叔比他更适合当太子,可偏偏那些觉得皇叔更适合的人又不把他推上太子之位,那些人把他推上去当太子,却又说他处处不如皇叔。
他也想当个人人称道的好储君,他也想成为所有人的理想太子,想带领他们开创盛事,可他没这个能力!
他的所有努力和皇叔的天赋比不值一提,他太焦虑了,焦虑到天天在外面八面玲珑扮好人,夜里辗转反侧睡不着,他煎熬啊。
于是,他渐渐生出了个想法——如果皇叔不在了,那些困扰他的焦虑是不是也就没有了。
“没有为什么。非要说的话,大概是因为我天生坏种吧。”
太子癫狂的的神情逐渐恢复平静,他面无表情的说。
“什么天生坏种?你少拿这种话敷衍朕,今天你必须把话说清楚不可!”启明帝拍着龙案,饱含热泪吼道。
太子却异常冷静,说出那句‘我天生坏种’之后,无论启明帝再说什么,他都不再开口说一句话。
启明帝怒不可遏,对外大喝一声:
“来人!将太子押回东宫,没有朕的命令,不许他出宫一步!”
侍卫们推门而入,将沉默不语的太子押了下去。
而后启明帝又唤来随侍太监,指着跪地不起的罗公公说:
“拖下去。朕不想再看见他!”
罗公公脸色大变,他在宫里伺候多年的,当然知道启明帝这番话是何意。
皇帝没有叫侍卫把他押下去,而是叫的太监,就是不想让罗公公被过堂审理。
而被太监押下去、陛下说再也不想看见的人通常只有两条路,白绫或毒|酒。
白绫可以自己挂,也可以别人帮你挂;毒|酒就可以自己喝,也可以别人喂你喝;
总之结果就是一个死。
罗公公没想到陛下这般决绝,连解释的机会都不给他,直接赐死。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攀扯后宫里那位娘娘,他甚至没把那位娘娘如何用美□□|惑自己犯错的事说出来,就被四个小太监捂住口鼻拖出了大殿。
**
太子和罗公公被押下去之后,勤政殿中只剩秦砚和启明帝两人。
秦砚驱着四轮椅将地上的砚台捡起放在大腿上,又去另一边捡起了尚方宝剑,将它归拢入剑鞘。
他把两样东西放到启明帝的龙案之上,启明帝看着缺了一角的砚台,忽的头晕目眩,跌坐在龙椅之上。
“皇兄。”
秦砚关切上前查看启明帝的状况。
只见启明帝扶额长叹,眼神仿佛瞬间苍老了好几岁,调整片刻后,启明帝才看向秦砚的双腿,问道:
“究竟怎么回事?不是生病导致的吗?”
秦砚说:“是毒。三年前除夕,您赏给我的一道年菜中有种无色无味的毒。症状便如发病一般。”
启明帝说:“我赏的菜……”
秦砚回忆当时:“在那之前,朝中就有人传我在淮南剿匪时深得军心,不少南方的将领都支持我,还说陛下对我起了防备之心。”
“怎么可能!你是我一手带大的,我对谁防备也不可能对你啊。”启明帝急道。
“便是在那些传闻之后,我吃了您赏的年菜中毒了,而前来为我诊治的太医,前太医院院正宋大人坚称我是得了时疾,若非师父亲自前来探脉,我也当是病,如此一折腾,我便以为那真是皇兄的意思。”秦砚说。
启明帝急得不得了:“糊涂。”
秦砚接着说:“后来我借口去江南养病,当时想着若您不召,我便在江南养老,当个闲王了此一生,可您十二道圣旨唤我回京,我回来了,半路却遭遇刺杀,所幸遇见宣宁候,得他相助捎了我一程。”
当初吃的是皇帝赏赐的年菜才中毒,去江南养病半年,突然被召回京,可回京的路上又遇到刺客,正常人都会觉得是皇帝有意为之,不怪秦砚误会。
“我回京以后,皇兄对我依旧如昨,丝毫没变,我又疑惑究竟是不是您对我下手,便叫人去查刺客的底细,半年前我就查到刺客的身份,也查到了林孝堂背后的罗公公,可罗公公是您的贴身总管……”
秦砚说到这里,启明帝总算明白究竟怎么回事了,有人假借他的手离间他们兄弟间的关系,让小十九认为是他的皇兄忌惮他,要杀他。
所以后来小十九对他越来越冷漠,性情也越来越乖张,甚至对他派去给他诊治的太医都非常抵触,开始只是把人赶出王府,后来他直接从王府搬走,连太医都不见了。
“这些事情,想来想去,确实只有太子能做到。”启明帝说。
宫里出去的年菜,防谁也不会防太子,安排林孝堂他们刺杀秦砚,能够在京城来去自如,甚至从军器监给林孝堂他们配备武器,这些都不是普通人能够做到,更别说天衣无缝了。
太子的这招移花接木的离间手段十分高明。
启明帝又问秦砚:
“那这回你怎的就知道,元宵灯会的刺杀不是我命人做的?”
秦砚说:
“太子见前两回刺杀无果,便想抓住平乐威胁我,为了抓住平乐,他不惜利用福鑫,他故意与福鑫说沈相在府中要考她功课,福鑫不愿被考校,自然不会愿意去沈府,福鑫与平乐做了朋友,当时福鑫最有可能去的就是平乐家,果然福鑫提出之后,平乐欣然接受,两人便坐同一辆马车去侯府。”
“他派人在去侯府的路上埋伏,成功抓走了福鑫和平乐。”
“但正是因为这一点,才让我确定一直以来是我误会皇兄了。因为皇兄就算想除掉我,也不可能去利用最疼爱的女儿,让她涉险。”
这一细节让秦砚正式推翻了之前的猜测,在收到刺客的字条后,他火速请宣宁候入宫将他之前的调查结果告知启明帝,并对他诉说了自己怀疑太子之事。
开始启明帝还不相信,因为秦砚所说的一切跟他所了解的太子完全不同,他不信太子会做那些事,觉得定然有什么误会,直到启明帝派人去监视与太子有密切往来的罗公公后才不得不信。
这件事启明帝原本想慢慢处理,想暗地里查清太子这么做的真实原因,没想到不等他查,太子就自己站出来承认了一切。
启明帝觉得自己太失败了,他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好皇帝、好父亲、好兄长,可到头来大概只有他一个人这么觉得。
“你身中何毒?两年都没找到解药吗?”启明帝问。
秦砚摇头:“师父说,这毒是专门针对人双腿筋脉的。”
启明帝说:“国师突然闭关,便是为了你的毒吧?”
“是。”秦砚点头,说:“不过……师父不是闭关,他是去了西域,去那边为我找解药。”
启明帝先是一愣,而后了然点头:
“原来如此,怪不得国师这回闭关一年半都未露面。原是不在京中。”
秦砚盯着自己双腿,垂首叹息:“是我不好,连累他老人家在外奔波。”
启明帝拍了拍他肩膀,说:
“国师回京后,朕赐他一车美酒。”
国师嗜酒如命,这件事知道的不多。
秦砚闻言不禁笑道:“那臣弟代师父先谢了。”
兄弟俩会心一笑,总算解开了这两年多的心结,只是心结解开了,有些事情却仍旧压在心头无法释怀。
启明帝烦恼太子该如何处置;秦砚则担心双腿是否真的如太子所言那般,再也站不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刺杀的事情终于写好了……
45.第 45 章 ·
第四十五章
贺平乐已经快一个月没看见师父了, 她日日到隔壁私宅中报到,可师父不在,连福爷爷和韩统领也不在, 总觉得到处空荡荡的。
她知道师父是在处理刺客的事情,不用刻意去打听都能听说一点康平王与刺客的二三事, 可见闹得挺大。
贺平乐帮不上师父的忙, 只能在外面干等,默默期待师父早点处理完事情回来。
不为别的,只因近来她闲在家中,老夫人邱氏有点蠢蠢欲动。
之前邱氏按捺着不管, 是因为贺啸天对她说贺平乐在跟康平王学本事, 邱氏没有理由阻止, 但贺平乐在元宵灯会被刺客绑架还受伤的事被邱氏知道了。
邱氏觉得一个姑娘家遭遇这些事情,除了事情本身之外, 姑娘自己也有问题,按照她的那套说法,姑娘遭遇这些完全就是因为三个字——没规矩!
恰逢康平王一个多月没现身,邱氏就向贺啸天提出要把贺平乐带在身边, 一来可以教她些京中贵圈的规矩,二来也能让贺平乐多交一点同龄的朋友。
贺啸天虽然觉得身为他的女儿学不学规矩不重要,但要是能多交些同龄的朋友还是好的, 便应了邱氏的提议,让她把贺平乐带在身边增长见闻。
贺平乐刚开始还以为邱氏要借机为难她, 不过跟着邱氏出门赴过两回宴后, 发现邱氏真的是想教她些待人接物的礼仪。
不过那些礼仪太繁琐了, 贵夫人见面之后,互相吹捧寒暄的时间, 贺平乐都能吃两碗面了。
而贵圈的社交不仅仅是见面寒暄,进门之后,哪家夫人坐在哪个位置又得互相谦让半天,但实际上那些位置都是主家安排好的,只是不能明着说‘你身份低,你坐后面’这话,客客气气地把人送到各自匹配的坐席位次也能体现主家夫人的本事,那得有高超的话术和心术。
贺平乐对这些实在不感兴趣,因此每回都兴致恹恹。
邱氏这个人非常喜欢社交,范围也很广泛,基本就是收到请帖,只要时间没问题她都会去。
这个习惯从老侯爷在世时就开始形成,因为老侯爷也是这么个性子,喜欢凑热闹,夫妻俩一个月也就几天在府里吃,其他时候要么在东家,要么在西家。
老侯爷去世后,宣宁候府面临降爵,邱氏才消停两年,等后来贺啸天在战场立下军功,为宣宁候府挣到了更大的排面,邱氏在社交这件事上可就牛|逼起来了。
就算现在上了年纪,在府里待着她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不舒服,但只要一出门,顿时精神矍铄,生龙活虎。
贺平乐这个在家躺平惯了的年轻人,有时候都有点跟不上邱氏的步调。
好比今天,奉恩公夫人近来新得了一对琉璃花鸟瓶,便想举办一场小宴请平日交好的夫人们一同赏玩,邱氏也在邀请之列。
贺平乐作为邱氏近来赴宴的固定陪客一同出席。
雍容华贵的夫人们好一番寒暄谦让后终于落座,奉恩公夫人赵氏坐在主家位上,邱氏在她的左手边的客座,贺平乐在邱氏身旁。
像这样老夫人身边坐个小姑娘的搭配属于常见,毕竟都是当娘当祖母的年纪,谁家没个要带出来见世面的小辈?
正因有不少小辈在场,贺平乐才觉得自己不算太突兀。
奉恩公府的人把今日宴客的主题推到宴会中间,一对晶莹透亮的黄色琉璃瓶呈现在众人眼中,琉璃瓶上特意烧成色彩斑斓的花鸟图形,看起来新潮又别致。
果然,红绒布一掀开,宴会中的赞美声络绎不绝,奉恩公夫人很是受用,便兴致颇高的与众人说起了她得到这对琉璃瓶的心路历程。
这种借瓶炫富的行为属实有点上头,贺平乐听了几句就没什么兴趣了,干脆坐那儿吃东西。
吃完一颗蜜桔还想再拿第二颗的时候,邱氏不动声色按下她的手,把茶杯推到她面前,意思让贺平乐别吃橘子了,改喝茶吧。
贺平乐明白邱氏想告诉自己在人家做客,连吃两个橘子不礼貌,便听话的默默喝茶,暗自祈祷奉恩公夫人的凡言凡语能快点说完,因为贺平乐真的不想知道奉恩公夫人的丈夫,奉恩公本人因为她说的一句无意之言,便花费了几条大船,经过多少地方,遇过几次水贼,然后历经千难万险才把这对琉璃瓶送到她手上的。
并且贺平乐敢肯定,绝对不是她一个人有这种不耐烦听的消极想法。
其实奉恩公夫人与其讲这种夫妻恩爱的段子,不如讲讲她怎么收拾奉恩公纳回府的十八房小妾的事情,要是讲这个的话,估计大家就一点都不会困了。
终于,奉恩公夫人也察觉出大家的情绪,见好就收。
坐在她身边的是奉恩公府的几位小姐,其中宋七小姐贺平乐见过,那日撞船落水的人里也有她在。
奉恩公夫人命人上来茶点给大家享用,有心叫这些家世相当的小辈们认识认识,便叫宋五小姐领着女孩们去花园里转转。
贺平乐早就坐够了,听说能起来走动求之不得,邱氏叮嘱她了几句也就放行,她便随在其他女孩身后,去到宋家的花园。
奉恩公府虽是公爵府邸,但荣宠过了两代,府里建筑已然多年未曾翻新,尽管格局未变,但花园仍是几十年前的款式,看着古朴有余,新颖不足。
逛了一会儿就差不多把所有景致都给逛完了,宋五小姐便请众小姐到亭子里去观鱼吃茶。
贺平乐在廊柱的鱼食盒里取了一把鱼食,沿着亭子边缘找鱼的踪影,忽然旁边有人直接撒了一把鱼食到水面,过了一会儿就有十几条颜色鲜艳的鱼游了过来。
“食在你手里,该是鱼来找你才是。”
说话的是宋五小姐宋颜芝,她给贺平乐示范正确的喂鱼方法。
贺平乐学着她的样子,丢了一些鱼食入水,果然又有好几条鱼游了过来,她欣喜道:
“真是这样。”
宋颜芝见贺平乐笑了,由衷感慨:
“妹妹生得真好看,这一笑眉眼跟弯月似的。”
贺平乐突然被同龄人夸,有点不好意思,回道:
“姐姐也好看。”
宋颜芝被贺平乐朴实的回应逗笑,两人正凑在一处喂鱼,就听亭子那边传来宋七小姐的声音:
“我当然是亲眼所见,不仅是我,好些人都在船上。”
一个别府的姑娘口无遮拦道:“能拉船的力气,岂不是妖怪啦。”
贺平乐听着有些耳熟,拉船的力气……不是在说她吗?
宋七小姐用帕子掩唇轻笑:
“可别这么说,人家还在呢。”
那个口无遮拦的小姐看了一眼贺平乐,仍不收敛:
“在就在呗,既然是事实,有什么不能说的。”说完,她竟主动招惹贺平乐,问:“贺小姐,宋七小姐说你力气比牛大,连船都能拉动,是不是真的?”
若是友好询问,贺平乐愿意与她们分享,可问话的这些姑娘一个个脸上挂着看笑话的神情,贺平乐看得很不爽。
宋颜芝见贺平乐神色不对,赶忙拉住她,用极小的声音说:
“她是敬荣郡主之女楚娇,别惹她。”
贺平乐并不怕她的身份,只是觉得不该在做客时给主人家惹麻烦,便只对那楚小姐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宋颜芝给贺平乐递了些鱼食当安慰,不是她不出声管,而是宋颜芝管不了,她虽比宋七小姐年长,却是庶女,夫人表面上看着是抬举她的,可若她不知分寸,惹到嫡出的七妹妹,那她今后在府里的日子可不好过。
谁知贺平乐息事宁人,那位楚小姐不依不饶。
楚小姐觉得贺平乐虽是宣宁候之女,却只是个半路认祖归宗的野小姐,竟敢这样无视忽略她,她果断提着裙摆起身往贺平乐走去。
宋七小姐一行从旁等着看好戏,她们这些姑娘自小开始接触,谁人的脾气如何各自都清楚,楚娇是出了名的坏脾气,宋七小姐故意让她跟贺平乐对上,想借楚娇膈应膈应贺平乐,以报上回被撞下船的仇。
楚娇来到贺平乐身后,宋颜芝率先回过头来与她打了个招呼:
“楚小姐。”
楚娇见贺平乐还是不理自己,悠闲自在地趴在栏杆上喂鱼,觉得她让自己在这么多人面前丢脸了,竟想也不想就往贺平乐背后重重推了一把,要不是贺平乐底盘稳,她这一下说不定能把人推下河。
这种行为已经不能算是冲动了,往轻了说是刁蛮任性,往重了说就是草菅人命,贺平乐不能忍,一回身就猛地揪住楚娇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提起甩到栏杆外,只见贺平乐一只脚踩在栏杆板凳上,一手伸出亭子提着不断挣扎快要吓哭的楚娇,凶神恶煞的说道:
“既然你对我的力气这么感兴趣,不如亲身体验一下。好玩儿吗?”
楚娇哪里受过这种惊吓,瞬间哭了:“救命啊,救救我。”
其他姑娘都被贺平乐此举吓到,纷纷上前观望,宋七小姐怒斥:
“贺平乐,你想干什么?快放开她!”
贺平乐反问:“那我放手?”
楚娇闻言,赶忙牢牢抓住贺平乐的手,生怕她把自己丢下亭子喂鱼。
宋颜芝见各家仆婢都在往这亭子赶来,对贺平乐劝道:
“平乐,别闹了,快把她拉上来。”
贺平乐给宋颜芝面子,轻松把楚娇提起,放回原处,还体贴的为她稍稍整理了一番被她抓乱的前襟。
各家仆婢们赶来,就见姑娘们一个个神情怪异,不禁问道:
“小姐们可安好?”
楚娇正要开口,就被贺平乐按住了肩,温和问她:
“楚小姐……可安好?”
楚娇被吓得不轻,听贺平乐用这种语气询问也觉得毛骨悚然,下意识点了点头:
“我……很好。”
贺平乐点点头,又问其他人:“你们呢?都好吗?”
姑娘们能说什么,刚见识过她混不吝的一面,任谁都会生出三分恐惧,纷纷表示:
“挺好的。”
仆婢们得了回答便行礼退下,亭子里再次恢复安静,姑娘们面面相觑,各归各位。
回侯府的路上,贺平乐跟邱氏同乘一辆马车,邱氏问她:
“我怎么听说敬荣郡主的女儿是哭着走的?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贺平乐托腮看着车窗外的人声鼎沸,脑子里想的是待会儿回府去私宅看看,说不定师父又像往常那样悄悄回去了。
邱氏没得到回应,不禁拍了两下贺平乐的手臂,将贺平乐的心神拉回,邱氏见她一脸茫然,只得重复了一遍问题,贺平乐闻言,直接避过目光咕哝一句:
“我怎么知道。”
邱氏看她这副神情,心中顿觉不妙,追问道:“不会是你惹的吧?”
贺平乐避而不答,邱氏却知道了答案,说道:
“哎哟,你说你惹谁不好,惹她做什么?你可知道敬荣郡主是什么人?”
贺平乐把玩着车窗穗子,满不在乎的问:
“郡主呗,你不都说了。我又没伤着楚娇,就算她娘是郡主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吧。”
邱氏说:
“她明面上是不能把你怎么样,一个失了势的郡主,我们贺家还真不放在眼里,是她这个人不好惹。”
贺平乐不解:“怎么不好惹,她天生暴脾气吗?”
邱氏白了她一眼:“暴脾气倒好对付了,敬荣郡主那个人……这么说吧,小人一个!当面不敢做什么,背地里可没她不敢的。”
贺平乐扭头问邱氏:“她会怎么对付我?”
邱氏摊手:“我要能猜到,我不也成小人了。”
贺平乐:……
46.第 46 章 ·
第四十六章
贺平乐暂时没心思去想敬荣郡主会怎么对对付自己, 马车一停,她就呲溜下车,往隔壁私宅跑去, 速度之快,邱氏连阻止都没来得及。
丫鬟扶着邱氏下车后, 她就那么站在门边看着贺平乐敲开隔壁私宅的大门, 径直入内,那熟练程度比进自家后花园还方便。
邱氏问自家门房:
“康平王多久没来这私宅了?”
门房回道:
“回老夫人,算算有一个多月了。”
邱氏又问:“康平王不在,大小姐也每日都去?”
门房虽然不知道自家老夫人这般问是什么意思, 但还是如实回答:
“是。”
邱氏沉默片刻, 暗道这丫头不会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吧。
这般想完, 邱氏带着疑惑回府,跨进门槛前跟门房吩咐一声:
“让侯爷回来后, 去一趟我那里。”
门房应声:“是。”
贺平乐再次扑空,私宅里一点秦砚回来过的痕迹都没有,她这边摸摸那边弄弄,把私宅内外检查一遍后才失望回家。
站在私宅大门前问看家门房:“康平王府在哪个方向?”
看家门房愣了愣, 然后给贺平乐指了指东南方:“约莫是那里吧。”
贺平乐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犹豫着要不要去康平王府找找师父,不过很快她就冷静下来。
师父不回私宅肯定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在忙, 她去又帮不上忙,还是别添乱了, 等师父把事情全都处理好之后他就会回来, 去年说好今年要教贺平乐用暗器的。
**
三月二十这日, 太子突然被圈禁太子府,朝野震荡。
所有人都在猜测太子这是犯了什么事, 让陛下发这么大的火,竟然公然下旨圈禁太子,就差褫夺太子封号了。
据说因为太子之事,皇后娘娘及太子舅舅信国公在勤政殿外跪了一天一夜也未能让陛下收回成命,太子被贬出京之事已成定局。
而在太子被贬出京这种大事属于朝堂隐秘,只在朝臣中流传,街头巷尾的老百姓们对此却是一无所知,毕竟太子是谁,谁当太子,对老百姓而言并无差别,窥探得多了反而要给自己惹来灾祸。
不过,对于一些奇闻怪事,老百姓们的热情还是相当高涨的。
比如宰相家出了只黄鼠狼;
比如县老爷的表舅家的姐姐的儿子考中了秀才,疑似作弊;
比如王大人给闺女找了个上门女婿;
比如刘国公近来胃口大好,一口气吃了五十只叫花鸡;
比如宣宁候府大小姐力大无穷,能一手举起半间屋子,说她是妖怪,化作人形蛊惑宣宁候带她回家认祖归宗,真正的侯府大小姐其实已经被她吃掉了……
这些匪夷所思的传闻里,关于宣宁候府大小姐是妖怪的传言甚嚣尘上,几乎一夜之间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以至于贺平乐跟邱氏出门赴宴时,都能感受到人们超乎寻常的热切眼神。
她看过去的时候,没有任何问题,她一转身,就有种所有人都在交头接耳说她坏话的感觉,一次两次她还能安慰自己是错觉,可次数多了,她连安慰自己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那些人确确实实就是在说她坏话!
贺平乐从永昌侯府的花园经过时,凉亭里的姑娘们原本正说着话,见她过来就全都住了嘴,贺平乐扫了她们一眼没说什么,却在经过后好巧不巧听到这么一段话:
“看到没有,长得那么妖孽,我听说她在奉恩公府做客过后,宋五小姐被她吓得连门都不敢出,夜夜梦魇。”
“可不是嘛,我也听说了。宋五小姐真可怜。”
“她回京那会儿,我娘就觉得奇怪,说宣宁候找了十多年都没找到的人,怎么去了一趟江南就找回来了,事出反常必有妖!还真让她说着了。”
“可我看她跟我们没什么两样啊。”
“妖怪会写在脸上吗?这事儿是真的!我表姐亲眼所见,她那日从码头经过,看见她拉动了一艘比山还高的大船,不是妖怪的话,正常人谁能拉动一艘大船?”
“还有还有,我表婶也说她刚回京城那会儿,把太湖斋的一块寿山石都给劈断了,后来还是宣宁候府的人去赔了钱才了事的。”
“把寿山石劈断……那是妖怪无疑了!”
“……”
贺平乐气愤不已。
人们对于自己没见过的人和事都喜欢归拢到虚无缥缈的玄学上,造谣的人就是利用这一点,把贺平乐力气大这件事往灵异的方向渲染,她还没法自证,因为她力气大是事实。
气愤地坐回邱氏身旁,邱氏正与一帮夫人少夫人说话,她保养得好显年轻,在这些夫人中间也不觉年纪。
她见贺平乐气呼呼的,正要问怎么了,就听永昌侯夫人说:
“对了,诸位可听说龙象国师出关了,也不知云真观何时再开。”
“哟,这可不好说,国师的心思哪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能猜中的。”
忽然有夫人指了指邱氏的方向,说:
“我们这些凡夫俗子猜不中,难道我们还不长嘴问吗?”
永昌侯夫人不解:“何意?”
那位夫人指了指邱氏:“问问老夫人。”
邱氏优雅的放下手中茶杯,回了句:“你们是凡夫俗子,我是神仙不成?”
那位夫人又说:“您不知道,那咱们一起问问您家大小姐不就知道了?”
贺平乐正郁闷喝茶,见所有夫人的目光向她集中而来,她不禁坐直,向邱氏求助。
邱氏笑问众人:“何意?”
那位夫人说:“众所周知,贵府大小姐乃康平王收的徒儿,那康平王又是龙象国师的入室弟子,那龙象国师不等于就是贵府大小姐的太师父,国师之事问她岂不方便。”
众夫人恍然大悟,想起来确实听说过这件事: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那咱们问问贺小姐,她的太师府打算什么时候开观,咱们也好算着日子去抢根头香烧一烧。”
“是啊,贺小姐与我们说说吧。”
贺平乐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略感局促,老实摇头:
“我不知道。我没见过龙象国师。”
说到底,贺平乐是康平王徒弟的事情也只是口头叫过,并不正式,关于龙象国师她也只是听师父提过几回,知道他在闭关,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她是老实回答,可她说的答案在这些夫人们听来却别有一番意思。
只见她们互相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那个问问题的夫人又意有所指的说了句:
“哦,原来康平王没带你见过啊。”
贺平乐从她们的神情中不难看出嘲讽与轻蔑,就差指着贺平乐的鼻子说她高攀了。
因为高攀,所以康平王至今都没有引荐贺平乐给他师父认识。
这帮八婆哪里知道自己跟师父的默契,膈应起人来倒是一套一套的,偏偏她们言辞模糊,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让贺平乐想争辩、想追究都无从下口。
实在受够了这种阴阳怪气的环境,贺平乐对邱氏小声说了句:
“我先回去。”
邱氏这回倒是没阻止,说:“让老刘送你。”
贺平乐点头,起身后没忘礼数,与这些衣着华丽,妆容精致,心里清楚的分着高低贵贱,待人有十八副面孔的贵夫人们告别。
坐上回侯府的马车,贺平乐心里闷得厉害,沉沉地,仿佛积满了阴霾,那种莫名其妙的焦虑和不安让她完全提不起劲做其他,这也是她为什么不拒绝邱氏,仍随她一同赴宴的原因。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让她非常苦恼。
算起来,她真的好长时间都没见到师父了。
闷闷不乐回到侯府,贺平乐下来马车,看了一眼自家大门后,目光忍不住又瞥向隔壁,站在原地犹豫再三,犹豫到老刘都驾车返回永昌侯府了,她还在犹豫,最终还是没压过心底的渴望,步子一转,往隔壁走去。
师父当然还是没回来。
贺平乐这一个多月来都不知失望多少回了。
她在师父常住的琴院转了一圈,除了勾起一波有关师父的回忆之外,没别的收获,再往水阁去,水阁里有师父的长剑和一些他不常用的暗器,师父经常坐在窗边,不是看书就是擦拭这些兵器。
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兵器也没人擦,它们一定和她一样想念师父吧。
贺平乐看见兵器台的尽头有几个瓷瓶,瓷瓶里装着师父擦拭暗器的液体,不知道是什么,油不像油,水不像水,据说能保护钢刃。
搬了张椅子坐到窗边,贺平乐学着师父的样子,用干净的棉布,沾了些液体,拿起放在窗边有点落灰的一枚锥形暗器,一点一点的擦拭起来,想象着自己现在就是师父。
她发现,只是这么想象着,她的心情似乎就变好了,忍不住偷笑起来。
察觉到心底忽然涌起的异样情愫,让贺平乐动作一僵。
这种感觉……怎么跟上学时暗恋班草的感觉有点像。
应该不会吧,她对秦砚就是一般徒弟崇拜师父的感觉吧。
嗯,一定是这样!
贺平乐成功说服了自己,心情顿时恢复轻松,哼哼唱唱从下午一直坐到傍晚,将窗台前的暗器都擦拭了一遍,看着一尘不染的暗器,贺平乐小有成就感。
除了这一排排的暗器之外,水阁的剑架上还有一把玄色剑鞘的长剑,这把长剑好像是师父从前的随身佩剑,后来他生病伤了腿,才不得不把长剑搁置下来,但师父依旧很宝贝,隔几天就要拿出来保养一番。
贺平乐将长剑抽出,只听‘噌’一声清脆剑吟,薄且坚韧的剑身展现在烛光下,靠近剑柄的那一端剑身上写着‘无涯’二字。
原来还有名字。
她一边欣赏长剑,一边将它从头到尾擦拭了好几遍,保养一番后收入剑鞘。
做完这些事情,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贺平乐才回侯府去。
**
又过了十几日,隔壁依旧静悄悄的。
自从宣宁候府大小姐是妖怪的传闻越传越盛后,贺平乐就不想再跟邱氏去参加那种毫无意义的社交了,邱氏竟然一口答应,丝毫没有挽留的意思,估计也怕带贺平乐会影响她与人交往吧。
邱氏怎么想,贺平乐不在意,只要别来烦她就行。
她在家看看书,养养花,实在有些无聊,下意识地想往隔壁跑,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只能强行压下去隔壁的冲动,算上今天的话,已经成功克制十一天了。
这日她在家中犹豫,要不要翻墙往隔壁看一眼的时候,门房来给她传话,说是几位名门小姐在侯府门外恭候。
贺平乐满心疑惑到门房一看,侯府门外果然停了好几辆华丽马车,贺平乐刚走出侯府,为首一辆马车的车帘便从立面掀开,福鑫公主笑吟吟的在车帘后面对贺平乐招手。
“平乐!”福鑫公主唤她。
贺平乐意外地走过去,问她:“公主能出宫了?”
自从元宵灯会遇险后,听亲爹说陛下对福鑫公主管控得相当严格,轻易不许她出宫了,所以贺平乐看见她才十分惊讶。
福鑫公主得意道:
“我外祖母明日过寿,我好不容易才央得父皇同意我早一日出宫的。”说完,福鑫公主将车帘掀得更高,让贺平乐看见马车里其他人,沈馨雅依旧端庄清高,对贺平乐颔首一礼,贺平乐与她回礼,福鑫公主说:
“不止我和馨雅,还有后面的,你差不多都见过。”
贺平乐往后面的马车看了看,几张熟悉的脸孔都在,纷纷掀了帘子向外看,似乎对宣宁候府的外墙门面很感兴趣的样子。
“你们是要去哪里玩吗?”贺平乐问。
福鑫公主说:“去得月楼听曲吃鱼生,我请客,特地弯道过来叫你一起,你敢不敢吃?”
鱼生就是生鱼片吧,贺平乐把胸一挺:
“有什么不敢?我能吃穷你。”
福鑫公主就喜欢贺平乐的爽快,拍拍车壁说:“那走啊。”
贺平乐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觉得没什么不妥,回去跟侯府门房说了声:
“我随公主她们去得月楼吃鱼生,你帮我跟夫人去说一声。”
门房连连称是,将贺平乐送上马车,福鑫公主特地留了身边的位置给贺平乐坐。
两人凑到一处后,福鑫公主便七嘴八舌的跟她说起元宵灯会的事,跟贺平乐的遇险经历相比,福鑫公主的经历简直可以称之为‘平淡’。
因为她除了记得被绑之前的事情,被绑之后从夜里晕到白天,等她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睡了一场不太舒服的觉,眼睛一睁就在自己的永福宫中,当晚发生的事情还是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问贺平乐当晚的情况,贺平乐不想说太多,干脆也说自己全程晕倒不记得,然后福鑫公主就开始跟她科普从侍卫处听来的惊险故事。
有说有笑,很快就到了得月楼。
有元宵灯会的前车之鉴,沈家现在招待公主丝毫不敢大意,早早派人来得月楼把整栋楼都包下,屏退闲杂人等,做好安保工作。
得月楼临江而建,风景宜人。
这里的鱼生用的是得月楼养在江水里的大鲤鱼,随要随捞,随捞随片,随片随吃,鲤鱼有刺,但专业片鱼师的基本功就是剔除鱼刺,片下来的鱼肉摊平放在冰块上,呈送到客人面前。
今日来的小姐有的见过吃过的,有见过没吃过的,也有没见过也没吃过的,只因这菜不比寻常,敢吃生肉是需要一点勇气的。
没吃过的女孩们纷纷露|出抗拒的神色,你推我让直咽喉咙压下腹内翻涌的感觉,暗自后悔今天不该为了亲近公主,答应来这茹毛饮血之地。
福鑫公主不想理那些为难的女孩,将鱼生盘往贺平乐面前推了推,说:
“光说不练假把式,我看你今日吃穷我。”
说完,她怕贺平乐不会吃,便主动做了个示范,用玉箸夹起一片薄如蝉翼的鱼生,将之卷起,在白雪般的细盐上蘸了蘸就直接放入口中,咀嚼几回咽下。
贺平乐在古代确实没吃过这种鱼生,但现代生鱼片吃得可不少,夹起两片,蘸盐吃下,感受鲜鱼的甜美,由衷赞美:
“好吃!”
福鑫公主见她竟吃得惯,非常高兴:“好吃就多吃点。”
说完,她自己也准备继续吃,被贺平乐阻止:“等等,这么吃多没意思。”
福鑫公主不解,贺平乐还没开口,就听旁边有个掩着口鼻的女孩说:
“贺小姐,你吃不下就直说,公主善解人意,又不会勉强你,何必故弄玄虚。”
这可是生肉,什么调料都没放,蘸一点盐怎么可能好吃,在她看来,分明就是贺平乐为了讨好公主在硬撑。
她若是一个人来,想在公主面前硬撑也就随她了,偏偏今天这么多人,若她硬撑着吃下,别的人不吃,福鑫公主岂非要觉得她们这些不吃的人矫情了?
福鑫公主正色说:“好不好吃,不用勉强的。”
贺平乐没有回答,而是直接唤来伙计,说:
“去给我准备一碟酱油,一碟芥子末,一碟黄辣子,一碟腌甜姜,一碟雪里红。”
伙计记下名目,很快便按照贺平乐的要求将东西呈上。
贺平乐夹起一块鱼生,将之裹上一点芥子末,蘸了蘸酱油,就送入口中,品尝一番后对福鑫公主邀请道:
“尝尝这种吃法。还不错。”
说完,贺平乐又继续吃其他酱料的鱼生,福鑫公主看她吃得欢快,一点都没有勉强的意思,顿时又高兴起来,按照贺平乐的方法一一尝试,然后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其他女孩在旁边看着贺平乐和福鑫公主你一口我一口,不一会儿功夫,就把一整条鱼生肉送入腹中。
福鑫公主喝了口热茶漱口,见旁边的鱼生盘都快融化了,女孩们都没敢吃一口,不禁感叹:
“暴殄天物啊。你们既然不吃这个,非要跟来做什么。”
女孩们惭愧低头,有个女孩没分寸的嘀咕一句:
“贺平乐是妖怪,妖怪就喜欢吃生的。”
正喝茶的贺平乐听见这话顿时来气,正要争辩,就听福鑫公主高声斥道:
“你这什么话!本殿也爱吃生的,本殿是妖怪吗?”
那姑娘面色惨白,终于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起身道歉:
“公主,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说您是妖怪,是说……贺平乐。”
福鑫公主气道:“混账!本殿吃生的不是妖怪,平乐吃生的为何就是妖怪了?你这标准好没道理,谁教你这么说的!”
这姑娘是沈相门生之女,自小跟着沈馨雅混,第一次跟公主出门,话语间才有些忘形,见公主动怒,吓得魂不附体,跪地请罪的时候赶忙向沈馨雅求救。
沈馨雅暗骂了一句蠢材,不得不上前为她善后,对福鑫公主劝道:
“公主息怒,别和她一般见识。说平乐是妖怪这事儿,也不是从她起来的,不知怎么回事,外头都在这样瞎传,她见识浅,当了真,这才说出得罪人的话。”
福鑫公主依旧疑惑,问明缘由,知道外界人因为贺平乐力气大就胡乱编排,气得直拍桌子:
“愚昧!无知!没见识!”
接连三个词,为贺平乐抨击谣言,回身劝她:
“平乐,你别往心里去,有些人就是不愿承认别人比自己厉害。”
贺平乐并不在意这些,闻言笑道:
“我不往心里去,别人说我是妖怪,难不成我就真成妖怪了?”
福鑫公主连连点头:
“没错没错,就该如此。”
见公主与贺平乐交情匪浅的样子,有些姑娘终于开窍,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安慰贺平乐。
“公主说的是,有些人就是嫉妒平乐,本身这般优秀,还能拜在康平王门下,便想趁着康平王不在京中时与平乐为难,那种谣言,根本不必理会,时间久了自然水落石出。”
“对对对,正是如此。有些人就是欺软怕硬,王爷在京时不敢招惹你,只敢在王爷离京后蹦跶,跳梁小丑,你不必介怀。”
紧接着,饭桌上的女孩们都七嘴八舌的安慰起贺平乐来,但贺平乐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一脸懵地问她们:
“你们说……王爷离京了?”
姑娘们面面相觑,福鑫公主问她:“皇叔离京了呀,你不知道吗?”
贺平乐呼吸一窒,摇了摇头,口舌干燥的回了句:“不知。”
沈馨雅疑惑:
“不会吧,你不是王爷的弟子吗?他离京你怎会不知?”
贺平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她现在只觉得脑中嗡嗡一片,乱作一团。
周围女孩们疑惑的目光仿佛一根根刺,狠狠地扎在贺平乐的心上。
所有人都知道他离京了,自己却不知道,在这之前,她还在为他们的这段师徒关系沾沾自喜,自以为是的认为她和师父之间有默契,有感情……
原来,只有她一个人这么认为,她也……太可笑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终于要长大啦,撒花花!!!某人不辞而别,再回来可就没这么好的待遇了。
47.第 47 章 ·
第四十七章
贺平乐从得月楼一路跑回家, 来不及平复喘息就敲开了隔壁的大门,门房守卫跟她打招呼都顾不上,径直入内跑上水阁三层。
她推开门, 走过屏风,一眼就看到那空荡荡的剑架, 以及空无一物的暗器台。
他回来过。
他又走了。
贺平乐心中最后一点期待和幻想也被眼前的景象给彻底击碎。
她站在原地沉默良久, 深吸一口气后果断转身,面无表情从私宅走出,看到门房笑嘻嘻的迎过来和自己说话,贺平乐却好像听不见, 或者说根本不想去听他们在说什么, 敷衍地摆了摆手, 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一刻她突然明白,所谓师徒、默契、亲近感, 都是她单方面的感觉,从一开始亲爹领着她走到秦砚面前,都是她单方面在往上凑。
这么说来,旁观者的眼光还是准的, 他们早就透过现象看到了贺平乐一厢情愿高攀的本质。
贺平乐坐在自家大门前的石阶上出神,她很想生气,却发现自己连生气的理由都没有。
因为秦砚并没有做错什么。
他没有义务向贺平乐交代行踪, 他也没有义务顾及贺平乐的情绪,他是自由的, 他可以不向任何人报备去任何地方, 没毛病!
错的是贺平乐, 她不该生出不切实际的期待和想法。
贺啸天老远就看见闺女坐在自家门前台阶上看天,可等他骑马回到家门口, 闺女就突然起身回去了,背影看着有些落寞。
他问门房:“大小姐怎么了?”
门房说:“近午时分,公主和一些贵女来接大小姐去得月楼吃鱼生,可没过多会儿,大小姐就自己跑回来了,在隔壁转了一圈,出来之后就坐在门口不说话,小的人问她也不理。”
贺啸天听闻这些,大体猜到女儿这是怎么了,拧眉回府。
**
贺平乐回家以后躺了一下午,叶秀芝来看过女儿两回,见她都睡着便没打扰,晚上错过了晚饭,碧溪给她热了一碗鱼片粥端过来,贺平乐没什么胃口,但想着碧溪好不容易端过来的,总得吃两口让她放心。
谁知勺子在粥碗里搅动两下,鱼片粥的腥气就扑鼻而来,不知怎的,贺平乐突然感觉腹内翻腾,捂着嘴让碧溪赶忙把痰盂拿来,哗啦啦一股脑吐了个干净。
她这一吐,可把府里上下都给惊动了,碧溪大喇叭似的跑到主院禀告,贺啸天和叶秀芝匆匆赶来。
叶秀芝摸了摸她的脸颊后惊呼:
“怎的还发热了?”
贺啸天闻言,赶忙伸手在贺平乐额头上轻抚确认:“哟,还真是。来人,快去请太医。”
贺平乐想说自己没事,可身体倦怠,头昏沉沉的,连四肢后背都酸的厉害。
太医很快赶到,给贺平乐把脉过后说:
“大小姐这是吃了生冷之物不克化,外加忧思急火导致的内热伤寒,须得调养个几日才行。”
贺啸天亲自盯着太医写方子去,贺平乐躺在床上,额头给放了一块被焐热的湿布,叶秀芝将湿布取下,重新放在冷水中搓了搓,拧干重新放回贺平乐额头。
“娘,我没事。就是今天吃多了生鱼,肠胃一时消化不了。”贺平乐有气无力的说。
叶秀芝盯着女儿,从小到大都没见她这么虚弱过,哪怕小时候的生活条件不好,女儿都壮得像头小牛犊,不成想如今条件好了,竟会生这么一场病。
“还说呢,是家里缺你吃缺你喝了,在外没个成算,吃多了苦的还是你自己。”叶秀芝忍不住唠叨。
贺平乐乖乖听着,乖乖认错:
“我下次注意。”
叶秀芝横了她一眼:“还下次,这次都没过去呢。”
贺啸天拿了方子让人下去煎药,再回来就听妻子在床边数落女儿,上前劝道:
“病着的人要清净,你少说两句。”
叶秀芝摇头:“你就惯着吧。”
贺啸天问贺平乐:“想睡就先睡会儿,待会儿药煎好了喊你起来喝。”
贺平乐点头,真就那么睡了过去,叶秀芝还想留下照顾,贺啸天怕她念叨女儿,对碧溪等一众婢子吩咐好生照料后,便把叶秀芝给拉走了。
倒春寒的天气不利于调养病气,使得贺平乐这场病来得突然,走得却很缓慢,断断续续,持续了个把月才差不多痊愈。
这日阳光正好,贺平乐早早起来,张罗着让婆子把她房里的被褥衣裳全都拿到院子里晒晒,她自己则躺在廊下躺椅上晒太阳。
碧溪拿了盘切好的瓜果来给贺平乐吃,贺平乐懒得动手,便张着嘴等碧溪喂,碧溪乐得伺候,贺平乐吃着果子看着天,赞道:
“挺甜的,好吃。”
碧溪说:“这是老夫人前儿派人送来的,说是好不容易才从果船上抢到的,拢共五个甜瓜,给小姐送来两个。”
这年头水果稀罕,富贵人家才能吃上,果船上的一般都有数,剩下一点供人买,最后抢到的都是出了大价钱的,所以别看只是五个瓜,这份得来不易就够珍贵的。
贺平乐没想到邱氏还挺关照自己。
碧溪又说:“小姐还不知道,你病着时,老夫人跟人斗了一场。”
贺平乐没听懂:“什么叫斗了一场?跟谁斗?”
“老夫人跟敬荣郡主。”碧溪说。
贺平乐从躺椅上坐直身子,来了兴趣:“说说。”
“敬荣郡主在朱雀街开了家胭脂铺子叫寻香阁,老夫人在她家买了盒香粉,谁知用了之后起疹子,这自然要去铺子里讨说法,掌柜开始很嚣张,根本不搭理,老夫人便直接带了二十几个家丁去把敬荣郡主的铺子给砸了。”
贺平乐听着碧溪说,脑海里开始有画面,暗道一句老夫人挺猛啊。
“敬荣郡主知道后,哪能善罢甘休,便也带着人来家里找老夫人讨说法,可咱家是什么人家,护院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手,敬荣郡主那些人根本不够看,给老夫人打了出去。”
贺平乐越听越兴奋:“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老夫人就请了十几个打更的,在大街小巷,敲锣打鼓的说‘寻香阁的胭脂香粉有毒’,这么闹了三天,敬荣郡主就撑不住了,带了好些礼上门求和,见了老夫人就哭着说‘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请老夫人高抬贵手’,然后这件事就完了。”
碧溪把老夫人与人高调斗法的故事说完后,贺平乐百感交集。
因为她好像有点知道老夫人为什么会这般高调的找敬荣郡主麻烦了。
之前贺平乐在永昌侯府跟敬荣郡主的女儿楚娇起了争执,她教训了一番楚娇,回来的路上老夫人就说敬荣郡主不会放过她,随后果不其然,大街小巷都在传贺平乐是妖怪的事情,搞得贺平乐去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
开始她还觉得纳闷,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种流言传出,但后来冷静下来想一想,就大致能猜到是谁在背后散布谣言了。
敬荣郡主偷偷在背后诋毁贺平乐,老夫人嘴上没说什么,却高调的用另一种方式打击敬荣郡主,让她主动过来承认错误。
为她出头的事儿如果是亲爹做的话,贺平乐觉得挺正常,没想到是老夫人做的,这还是那个一天到晚喜欢给亲妈和她立规矩的老夫人吗?
贺平乐将咬了一口的瓜放下,问碧溪:
“老夫人今儿在家吗?”
碧溪说:“我先前在厨房遇见碧池了,她说老夫人要喝银耳汤,定是在府里的。”
贺平乐点点头,回屋换了身利索点的衣裳便往寿安堂去。
到了寿安堂,两个守在垂花门前的婆子看见她来,赶忙入内通传,另一个婆子则笑眯眯的迎上前,给贺平乐请安。
“大小姐身子可好些了?”婆子热情问道。
“好多了。老夫人在吗?”贺平乐回道。
“在呢在呢。”婆子请贺平乐进入垂花门。
贺平乐左右看了一圈,她自从去年把老夫人肩膀捏脱臼以后,貌似老夫人就没再传她来立规矩,她都好长时间没到寿安堂来。
传话的婆子出来,为难说:
“大小姐,老夫人在酒窖,约莫还要一会儿,您要不……稍等等?”
贺平乐觉得邱氏的原话应该是:真会挑时候来,没见忙着呢。
“老夫人还有酒窖?”贺平乐问。
她对邱氏的印象就是个风韵犹存、蛮不讲理、活得很精致的老太太,就算她前阵子带她出入各种场合,也始终没能让贺平乐改变过看法。
不过敬荣郡主的事,让贺平乐对邱氏彻底改观,甚至开始有点想多了解了解她这个人。
婆子见贺平乐没生气,赶忙回道:“有啊。老夫人酿的酒可好了。”
不是她特别热情,而是如今去年经过侯爷大力整顿后,如今侯府上下就没有敢对夫人和大小姐怠慢的人。
贺平乐很是意外,饶有兴趣说:“是嘛,能带我去酒窖瞧瞧吗?”
婆子犹豫片刻,想着老夫人只说她在忙着,并没说不让带大小姐去酒窖,便点头应道:
“大小姐随我来。”
贺平乐跟在婆子身后,来到寿安堂后院,后院非常宽敞,种了几颗花树,冬日严寒过去,树木枝头上又长出了新的嫩芽,春|意盎然,西南角有座拱门,里面是一座石头砌成的酒窖,三面都各有一扇小小的窗户用来通风。
贺平乐穿过拱门进入邱氏的小酒窖,一眼就看见撩着衣袖,蹲在酒坛子前查看酒色的邱氏,几步走到她身旁蹲下。
邱氏看见贺平乐,并没觉得多奇怪,只看了她一眼就继续做事,贺平乐也不打扰,就蹲在一旁看着她事无巨细的操作,最多有时候眼明手快上前替她搬搬酒坛子。
鉴于贺平乐比较勤快,邱氏用酒舀子舀了半勺新酒递给贺平乐,说:
“尝尝?”
贺平乐在现代喝过酒,酒量还成,四十二度的白酒二两不成问题,但古代她没喝过,原本是想拒绝的,但见邱氏那一脸‘你不行’的神情,贺平乐果断接过酒舀子,豪气干云地一口干掉,面色平静把酒舀子还给邱氏。
邱氏观察了她好一会儿,见她半舀子酒下肚居然毫无反应,不禁问道:
“感觉怎么样?”
邱氏的意思是想她有没有要醉的感觉,谁知贺平乐只是咂了咂嘴,回了句:
“淡了点。”
可不是淡嘛,古代的酒大多十度以下,撑死了二十度,跟贺平乐在现代喝的白酒相比,可不是淡了很多。
邱氏仿佛第一天认识贺平乐,伸手在她脸上摸了摸,然后还想把手探到她脖子上,被贺平乐闪开了,问道:
“干嘛?”
邱氏问:“没觉得头昏眼花?我这可是烈酒。”
贺平乐仔细感受了一番,摇头道:
“没觉得。”
邱氏忽然笑了声,将酒舀子放回原处,把酒坛仔细封好了,喊贺平乐一起出去。
“你这酒量倒像是随了老侯爷。”邱氏说:“老侯爷第一次喝我酿的酒,评价也是一个‘淡’字。”
说起老侯爷,邱氏有点感触。
“比你爹强。人高马大的三杯就醉,差劲。”邱氏说完,看着贺平乐,又说:“看来你倒是可以培养一下。”
贺平乐敬谢不敏:
“算了吧,我可不想当酒鬼。”
邱氏完全不听她的话,兀自唤人:
“来人,取两坛醉花阴来给大小姐尝尝。”
丝毫不给贺平乐拒绝的机会,邱氏便一边拆解绑起来的衣袖,一边领着贺平乐去她时常待的花架下坐。
“我又不是来喝酒的。”贺平乐说。
邱氏问:“那你来干嘛?”
贺平乐语塞:“我……”
对啊,她干嘛来的?
稀里糊涂的坐了下来,很快两只贴着花签的白瓷坛子就给送了过来。
邱氏亲自给贺平乐斟酒,酒色澄澈金黄,倒在杯子里有点像茶汤,邱氏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在贺平乐的酒杯上碰了碰,说:
“尝尝。”
贺平乐也不知道自己好端端的来这里看邱氏,怎么就跟她坐在酒桌上了,她今年才十四,还属于未成年,喝酒……不好吧。
脑子里这么想,手却已经快一步端起了酒杯,贺平乐把心一横,将酒饮尽,评价道:
“这,还成。”
“只是还成?”邱氏问。
她这醉花阴的酒方子,城中好多酒楼想出重金问她买,她都没答应,没想到在这丫头口中居然只是‘还成’?
咽不下这口气的邱氏,硬是把贺平乐押在寿安堂喝了两坛醉花阴,终于在她脸颊看到点绯红后,才放她离开。
从寿安堂回去的路上,贺平乐终于有点醉意,脚步明显飘忽了,便撑在廊柱上休息。
贺啸天从演武场打了一套拳,大汗淋漓的回主院,老远便看见女儿落寞的背影,走上前还闻见一股酒味,贺啸天把女儿转了个身,只见她两颊绯红,眼眶湿润,明显是喝酒醉了的样子。
“你这身子才刚好些,怎么又喝上酒了?”贺啸天问。
贺平乐指了指寿安堂的方向,想告诉贺啸天是他妈灌的,谁料贺啸天接下来一句话让贺平乐大跌眼镜:
“你就这么忘不了康平王吗?为他大病一场还不够,又学会借酒消愁了?”
贺平乐一脸懵,亲爹在说啥?
“唉,本来我是不想跟你说的。”贺啸天说完,便拉着贺平乐往主院去。
贺平乐来到主院,叶秀芝也被她的醉酒状态吓了一跳,她的想法显然跟贺啸天差不多,没数落贺平乐喝酒的事儿,只是将她扶到软榻上坐好,命人去煮醒酒汤。
片刻后,贺啸天从里屋出来,手里拿了一封信,犹豫再三后,还是将信送到贺平乐面前,说:
“喏,王爷离京后命人送来的。”
贺平乐接过信封,信封上没有字,也没有封口,贺平乐疑惑问:
“秦砚给我的信?”
贺啸天说:“你自己看吧。”
贺平乐将信封里厚厚的一沓纸抽出,展开后从头翻了一遍,并没有找到秦砚的只言片语,只有几张房屋的图纸和地契,贺平乐不解:
“这是什么?”
贺啸天指了指隔壁宅子的方向,说:
“王爷把那宅子送你了。”
贺平乐愣了愣,然后低头翻看地契书上的地址,果然是隔壁的宅子,贺平乐蹙眉问:
“他给我宅子是什么意思?”
贺啸天说:
“唉,我也想知道他什么意思!好端端的送你一座宅院,叫旁人知道了还不知要怎么编排你,所以爹一直没把这地契给你。”
贺平乐明白亲爹的意思,她和秦砚说起来是师徒关系,但实际上这关系并不正式,外界本就觉得是贺家想要攀上康平王,故意放她去秦砚身边伺候,在这种惹人猜疑的关系之下,秦砚临行前送贺平乐一座宅院,这般大手笔凭的惹出风言风语。
“爹一直没给我,那现在怎么又给我了?”贺平乐问。
贺啸天叹息:
“还不是见不得你伤心,好叫你知道他不是什么消息都没留给你。”
他现在是真后悔,早知今日,当初他就不该领着女儿去见康平王,他当时一心想让女儿学点精妙的本事,要知道会是这结果,女儿这么伤心,就算刀架在贺啸天脖子上,他也不会把女儿带到隔壁去。
贺平乐看着地契出神,不过片刻便恢复过来,淡定从容地将地契和图纸重新折叠,送回信封,说道:
“他敢给,我就敢收。”
贺啸天拍着她肩膀说:
“找个匣子藏起来,省得触景生情。”
贺平乐站起身,将信封放入衣襟,说:
“为什么要藏起来?”
贺啸天和叶秀芝觉得贺平乐话里有话,不禁问道:
“不藏起来你想做什么?”
贺平乐潇洒道:
“当然是卖掉!”
这还要犹豫吗?
只要卖掉那宅院,贺平乐妥妥挤入京城小富婆榜前五十名!
48.第 48 章 ·
第四十八章
刚开始贺啸天还以为闺女说要卖宅子的事情是一时气话, 直到她真把管家唤来,把房产地契交给他,让他去寻买家。
原以为这种大生意要很久才会等到, 没想到一个月后,管家就来找贺平乐, 说:
“大小姐, 有个江南的富商想在京城买座宅院,出价二十万两,卖吗?”
贺平乐换算一番,当机立断:
“卖!”
管家得令, 将富商约在潘楼, 贺平乐作为房主, 戴着帷帽上楼签契,那富商也爽快, 核验房契地契后,当场交付银票,银货两讫。
从潘楼离开,贺平乐坐马车回侯府, 路过金水河畔,见有桥上有卖糖人的摊子,赶忙拍击车壁, 让马车停下。
贺平乐从车厢走出,把装有二十万银票的匣子递给管家, 自己跳下马车:
“贺叔你们先回, 这匣子你带回去交给我娘, 我买糖人吃去。”
说完,贺平乐便头也不回的跑上了桥。
管家看着自家小姐跑开的背影, 再看看手里沉重的匣子,心道大小姐还真不是一般的心大。
手握重金,管家也不敢在街上多停留,对车夫说:
“先回吧,回去让门房派俩小子来跟着大小姐。”
马夫应了声,两人便坐回马车往侯府去。
**
贺平乐终于买到了喜欢的仙女糖人,她今非昔比,已经有足够的实力全款买下两根糖人。
嘴里吃一根,手里拿一根,潇洒且富有!
贺平乐站在桥上看风景,可桥上人来人往有点吵,环顾一圈看见不远处的河堤旁有一排大石,那里是个看风景的好地方。
于是贺小富婆拿着两根糖人,往那处天然观景处走去,眼前水波荡漾,绿柳飘扬,春风送暖,十里花香,巴适得很。
刚要找块平坦些的石块坐下,贺平乐绕到前方,突然发现这好地方居然已经被人占领,一个长相平平无奇的中年道士躺在石块下的河堤草岸上,翘着二郎腿,双手枕在脑后,闭目养神中。
刚才在桥上怎么没看见这里躺了人?这也不是视觉盲区啊。
正犹豫要不要坐下的时候,那人忽然睁眼看向贺平乐。
贺平乐与他对视一眼,觉得他的眼睛有点奇怪,看了一会儿才发现这人两只眼睛颜色不一样,一只是褐色,一只是金黄,不同的瞳色让他这张脸看起来多了些特色。
盯着看了他一会儿,又觉得这样盯着不礼貌,贺平乐就收回了目光,与他点了点头算打过招呼,正要转身离开,就听那人开口了。
“你手上拿的是什么?好吃吗?”
贺平乐低头看了一眼糖人,三岁孩子都知道这玩意儿有多好吃,这人连基本常识都没有吗?
于是贺平乐回道:
“这叫锅巴,不好吃。”
装傻谁不会?贺平乐心道。
那人从河堤草岸上坐起,松散的发髻又掉下两三缕头发,像鸟窝一样乱七八糟,再配上他那身松松垮垮的道袍,邋遢之感直冲天灵盖。
贺平乐想这人大概是想走‘仙风道骨’的路子,但他不知道这条路对颜值的要求非常高,要是长成秦砚那样别说衣衫松垮,他就是披个麻袋也好看,但这位的长相,明显撑不起他故作风流的野心。
“不好吃吗?给我尝尝。”那人说完,竟理所当然对贺平乐伸手。
贺平乐:……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但谁让贺平乐今天心情好,反正两个糖人也吃不完,便真的把没吃过的那根递给了他,然后走到他身边,踢了踢他的腿,指使道:
“过去点,给我腾个地儿!”
那人看了看被贺平乐踢的地方,微微发愣,不过很快反应过来,乖乖往旁边挪了挪,把最佳视野观景处让给了贺平乐。
贺平乐不客气的盘腿坐下,一边欣赏风景一边吃糖人。
那人打量了几眼贺平乐后,便学着她的样子吃糖人,咂摸两口后,那人说:
“这不就是糖嘛。”
贺平乐没说话,只回了他一记‘你在逗我’的眼神。
那人讪讪一笑,当着贺平乐的面咬断了仙女糖人的头,然后是肩膀,手臂,身子,腿……一鼓作气咬到了脚后跟,把所有糖都裹进嘴里嚼着吃。
暴殄天物!
贺平乐皱眉瞪着他。
那人却毫无自觉,把糖人嚼下肚后,又拿起手边的酒壶一饮而尽,可惜酒壶里的酒不多了,他喝没两口就见了底,对着空酒壶甩了半天才勉强甩出来几滴。
“嘿嘿,喝完了。”
那人对贺平乐笑了笑,贺平乐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嫌弃,借着转目光的机会白了他一眼。
谁知那人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居然对贺平乐提出一个更过分的要求。
“姑娘,能不能再请我喝杯酒?”那人说。
贺平乐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不能。”
那人并不气馁,又说:
“我瞧姑娘面若桃花,吉星高照,不知今日是否有好事发生?”
贺平乐摸了摸自己的脸,问:
“很明显吗?”
那人继续:
“既然有好事,又何必吝啬,请贫道喝一杯酒水吧。”
贺平乐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儿后,才说:
“道长,我觉得你挺特别的。”
那人欣喜:“姑娘慧眼如炬,不知是觉得贫道哪里特别?”
“特别不要脸。”贺平乐面无表情说。
那人:……
贺平乐忽的笑了,从河堤草岸站起身,大方道:
“本姑娘今天心情好,请你喝一杯也无妨。”
说完,贺平乐便兀自往朱雀街的方向走去,并没有刻意去看后面那人跟上没有,她走入一座酒楼,受小二指引坐到窗边一张酒桌旁,刚落座,对面座位就闪入一人。
那道士故作潇洒的掸着他那并没什么尘土的衣袖,轻车熟路地点菜:
“先来两坛金陵春,另外来四个凉菜,四个炒菜,都要素的,外加两碗赤豆沙,再把我这酒壶打满送来,暂时先这样,赶紧去做吧。”
小二接过酒壶,记下菜单就下去做了,贺平乐目瞪口呆式无语,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干脆竖起拇指冲他点了个赞,毕竟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人,简直叹为观止!
那人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何不妥,心安理得对贺平乐拱了拱手:
“多谢姑娘慷慨。”
贺平乐:……呵呵。
酒菜很快送来,那人招呼贺平乐一起吃喝,贺平乐拒绝,只坐在位置上安心吃糖人,看着那人一口酒一口菜吃得不亦乐乎。
终于他吃完了,贺平乐很讲信用的给他付了账,起身说:
“道长酒足饭饱,咱们就此别过,告辞。”
说完,贺平乐便起身要走,那人再次拦住贺平乐:“且慢。”
贺平乐蹙眉:“道长,你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还想怎的?”
那人突然苦下脸说:“不瞒姑娘,在下乃是不远处一道观的道士,怎奈观主经营不善,道观快开不下去,观中弟子日日食不果腹,实在没法子我才出来寻善缘,结善人。”
贺平乐耐着性子听完,问:
“所以呢?”
“所以……既然姑娘已经请我吃了饭,喝了酒,那不如就再赠我几袋米面,使我观中弟子也能有几日饭吃,可好?”
贺平乐今天算是体验到什么叫‘得寸进尺’,她要是还看不出来这人在敲竹杠,那就太迟钝了。
二话不说,掉头就走。
谁知走了两步,贺平乐就觉得自己胳膊被人从后面抓住,她心下冷笑,这牛鼻子今儿可算是惹错人了。
她今天是心情好,但心情好不代表脾气好,能容忍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戏弄。
稍稍控制了些力气,贺平乐想把这敲竹杠的牛鼻子摔出去,稍微给他个教训就成。
把人摔出去对贺平乐来说是非常轻松的事,按理说!
但是这回她居然没摔动。
抓住她胳膊的人稳如老狗,连身子都没晃一下。
贺平乐加重力气,他仍不动如山,那沉重感让贺平乐觉得自己好像在摔一座山。
可人,怎么会是山呢?
那人和颜悦色,笑容满面:“姑娘,我不贪,要两袋米,两袋面就好。”
贺平乐第一次在力气上受制于人,她的挖掘机之力遭遇穿越后第一次滑铁卢,直觉告诉她,眼前这个其貌不扬,平平无奇的中年道士不简单。
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贺平乐懂。
两袋米,两袋面加起来也就二两银子,贺平乐乖乖付了账,米铺伙计把四袋米面扛到他们面前。
“米面都在这,你自己……”
贺平乐话说一半发现先前还站在她身边的道士不见了,再一看,他居然到了米铺门外,不知从哪里搞来一辆手推板车,他轻松松往板车上一跳,对贺平乐招手:
“劳驾把米和面搬上车。”
贺平乐忍无可忍,指着他叫嚣:“你别太……哇啊啊。”
话未说完,就见那道士一抬手,不知道干了什么,让贺平乐的双腿不受控制往他走去,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贺平乐背后推她,把她推到那诡异道士面前。
他仍旧一脸和善: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姑娘能再说一遍吗?”
“……”
这欠揍的表情!
贺平乐忍无可忍猛地挥出一拳,冲那道士的脸揍去,这么近的距离,瞎子都能打到,然而奇怪的事又发生了,贺平乐的拳头在快要打到那道士的时候,突然遇到了一股难以挣脱的阻力。
这就是秦砚所说的,真正的高手吗?
在巨大的实力悬殊面前,贺平乐只能放弃,而在她收拳的时刻,那股神奇的阻力也消失了。
“姑娘,我说劳驾帮我搬一下,你是不愿意吗?”那人继续欠揍道。
贺平乐皮笑肉不笑:
“劳驾……把‘劳驾’两个字收回,我、很、愿、意!”
说完,贺平乐走回米铺门前,在米铺掌柜和伙计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一手提起两袋米,一手提起两袋面,那轻松程度,像是提了两袋棉花。
力气还在,果然是这道士邪门儿!
贺平乐把米面甩上板车,那道士合掌拍了几下,表示对贺平乐巨大力气的惊讶,然而神情却怎么看怎么敷衍。
“这位道长,我可以走了吗?”贺平乐憋闷问。
那道长为难道:
“可这么重的米面,贫道弱不禁风,一个人怎么送回去呢?还是得劳烦姑娘送我一送。”
弱不禁风?
贺平乐咬牙切齿:
“你别得寸进尺!”
那道士指了个方向:
“不远,看到前面那株银杏树没有?转个弯儿就到了。”
贺平乐顺着那道士指的方向看了看,银杏树的转角后果然有一座高塔,看着确实像是道观的样子,贺平乐以前逛朱雀街的时候,貌似也经过了几回,印象中那道观不大,常年观门紧闭。
“就那么远?”贺平乐疑问。
“就这么近!”那道士说。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出场,琢磨了些时间。
49.第 49 章 ·
第四十九章
贺平乐拖着车, 车上有一个人和四袋米面,来到城中一家小道观门前。
道观上写着‘云真观’三个字,但观门紧闭, 门庭萧条,一点都不像有香火的样子。
在米铺前看到的那株银杏树原来就是从这家道观外墙延展出去的, 春日初临, 枝叶还未长出几片,看着就更萧条了。
贺平乐把人送到站,正要放下板车,就听车上那位身手诡异的高手说:
“不是这里。”他指向道观左侧的那条小巷:“从前面那条路进, 走后门。”
贺平乐很想撂挑子, 可她满身的力气对这人不好使, 除了认怂没别的法子。
挟带怨气,贺平乐故意跑起来, 几百斤的车被她拖得飞起,米面都甩到车板后方,要不是有木板挡着就掉下去了,而米面如此, 车上的人也没好哪儿去,幸好飞快抓住车板一侧,才保住颜面没给甩下车。
这道观不大, 可以用小来形容,转个弯没走多远就到了那人说的道观后门, 贺平乐仰头看了看这修得比正门还像正门的后门, 好一通无语。
“到啦。”
贺平乐没好气放下板车, 那人从板车上跳下,装模作样整理一番衣裳, 在贺平乐嫌弃的目光注视下,走到后门处敲了敲。
很快后门被拉开一条小缝,大概看了一眼外面来人后,才正式把后门打开,走出两个小道童。
无需那人吩咐,两人径直去搬板车上的米面。
“走吧,进去烧柱香,免费的。”那人说着便再次扣住贺平乐的胳膊。
贺平乐这回有了经验,赶忙抓住门框,一边抵抗一边说道:
“不了不了,我不信这些。”
这怎么能进呢?贺平乐心想,在外面好歹离朱雀街近,吼一嗓子总有人听见,要是给拖进门里,万一有什么机关和迷魂药,那不完蛋了!
“哎,太好了!若是不信就更要上香了,上了香,不就信了吗?来来来,别客气。”
那人不由分说就要拉着贺平乐走,贺平乐死命拽着门框不放,只听‘咔哒咔哒’几声,后门的门框连带两扇门扉都给贺平乐给扯下来了。
贺平乐低头看着手里拖着的门框,回头与那人四目相对,空气突然安静。
“这门……”好半晌后,那人开口:“是太|祖皇帝时期的。”
贺平乐并不想被科普,傻愣着回了声:“啊。”
完了,他这话什么意思?
太|祖皇帝时期的……物质文化遗产吗?
是要她赔吗?
“我就说东西时间太长了容易坏!早让他们换,他们偏不换!这下好了,不换也得换!”
那人语气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生生把贺平乐吓出一身冷汗。
“咱能用上新门,还得多谢姑娘。走走走,贫道必须请你烧一支香才行。”
那道士说完,直接把贺平乐拖走,有了前车之鉴,这回贺平乐是不敢再抓他们任何东西了。
万一把这破道观给拖倒了,他们还得重建道观!
贺平乐被那人拖到三清殿中,手里居然真的被塞进三支点燃的香,她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要不要跪下磕头,磕的话要磕几个头。
那人倒是耐心,在旁做出敬香的动作让贺平乐跟着学,贺平乐按照他的指示,终于把这三支突如其来的香给敬完了。
三支香插|进香炉后,她才敢松了口气。
“姑娘可向神仙许愿了?”那人问。
贺平乐一脸懵:“许什么愿?”
“世人参拜神像,总是有所求的。”那人说。
贺平乐想了想说:“我忘了。”
她确实忘了,被人在路上拦住,莫名其妙到了这道观里,莫名其妙被塞了三支香,莫名其妙拜了个神……
短暂的沉默无语后,那人说:
“行吧。那一切就交给神明。”
贺平乐满心不解,她干什么了就一切交给神明,不过她知道任何时候都不要去质疑和干涉别人的信仰,这是礼貌。
敬完香,那人又说请贺平乐去喝杯茶,贺平乐以为他要请她去茶室,没想到只是让两个小道童在银杏树下给支了一张小茶桌,搬来两张小凳子,放上茶具和水壶就请她入座。
贺平乐仰头看了一眼稀疏的树枝,再看一眼有些年头的茶桌茶凳,左右环顾空无一人的道观,倍感萧条。
“你这道观开得也太失败了。”贺平乐说。
但凡有点经营能力,都不至于让开在朱雀街上的道观落魄至此。
“是吗?”那人环顾一圈,虚心询问:“姑娘觉得应该怎么开?”
贺平乐接过他递来的茶,喝了一口后说:
“自然是开大门,迎香客,要是没有香客,那就给人做几场免费的法事,规模可以搞得大一些,这地理位置多好,随便整点动静都有人来关注,不忙挣香火,先服务乡邻,把知名度打出去,然后你再定点发展信众,给人看看风水,算算命,掐掐日子,一来二去香客自然就上门了。”
那人捧着茶杯,认真听贺平乐扯淡,最后居然真的开始思索这件事的可行性。
贺平乐说完,把手中茶一饮而尽,只觉得这茶的清冽令人回味。
“这茶好喝。”放下茶杯,贺平乐由衷赞美。
那人笑道:“在下自创的清心茶,姑娘若喜欢便多饮几杯。”
说完他又给贺平乐续杯,贺平乐谢过,连喝三杯后,贺平乐觉得自己从内到外,连心灵都被洗涤了一番,整个人清透极了,更加确定这茶是个好东西。
她放下茶杯,拒绝了那人想给她斟第四杯茶的动作,而后说道:
“阁下如此费心将我引来道观,不知所为何事?”
从河堤岸边相遇开始,这人就刻意在跟贺平乐套近乎,不管是吃她的糖人还是要她请喝酒,再到让她送米面都是刻意为之。
不然凭他的本事,想伤害贺平乐的话易如反掌。
“是个聪明的。”那人忽然笑道。
贺平乐对他的评价不置可否,耐着性子等他说其他的。
那人问贺平乐:
“既然你这般聪明,那何不猜猜我是谁?”
“不猜,你爱说不说。”贺平乐果断拒绝,见他愣住,贺平乐佯做起身。
那人赶忙唤住她:
“行行行,坐下坐下。你这姑娘真是一点耐心没有。”
见贺平乐的眉头再次蹙起,赶忙道:
“我姓齐。”
他说出自己的姓氏,然后便老神在在的看着贺平乐,等着接收暴风雨般的震惊和崇拜。
贺平乐表面毫无波澜,内心平静无波,她等着这人继续说下去,然而等来的只有寂寞。
诡异的安静让气愤变得很尴尬。
贺平乐摊手问:“没了?”
那人脸上的笑容僵住,疑惑道:
“你还不知我是谁?”
也许是他的语气太笃定,让贺平乐怀疑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于是她努力在脑中搜索姓齐的,可她甚至连小时候住她家隔壁二虎子的三舅和三舅妈的名字都想到了,就是没想起什么姓齐的人。
那人从贺平乐的表情就知道她确实不认识自己,不禁扶额加码:
“我,姓齐,这里,云真观,你,再想想。”
不是他不想直接报大名,主要那样太没排场,哪个世外高人,一代宗师是上来自报家门的,不都是别人主动认出来的嘛!
贺平乐想着想着就不耐烦了,说:
“真费劲,总让人猜什么猜?你是猜猜乐吗?不想说就算了!”
贺平乐说完,起身就走,那人见势不妙,赶紧在她身后唤道:
“喂,你师父你总记得吧?回来!”
贺平乐停下脚步,回身看他,带着浓厚的审视目光,就在那人心道‘这回稳了’的时候,贺平乐口吐芬芳:
“什么狗屁师父?你把我叫来,跟他有什么关系?”
那人被‘狗屁’两个字砸晕了,愣了好一会儿才说:
“啧,怎么这样说自己师父呢。你知道他怎么样了?”
贺平乐以为这人费心接近自己是为了秦砚,于是没好气道:
“谁知道,大概死了吧。”
那人:……
“不是姑娘,你这样说话我很难接啊。”那人来到贺平乐身旁如是说。
贺平乐彻底不耐烦,懒得跟秦砚的朋友多言,贺平乐知道他功夫高,但要告诉他,自己也不是好惹的,于是她一脚踢断了旁边半人高的石灯亭,恶狠狠说:
“你爱接不接!要找他你自己找去,别来烦我!要不然信不信我能让你整个道观都重建!”
威胁完贺平乐就要走,却听身后那人开口:
“我姓齐,名时邈,是他师父。”
贺平乐终于冷静下来,将这人从头到脚看了一遍,疑惑万分:
“他师父?”
那人点头:“如假包换。”
贺平乐愣了片刻:“胡说!他师父姓龙!”
“姓龙?”那人挠了挠脸颊,忽然意识到什么,问贺平乐:“叫龙什么?”
“龙象啊。”贺平乐说。
她虽然没见过秦砚的师父,但听人说起多回,龙象国师嘛。
姓名:龙象。
职业:国师。
很清楚,很明了,她绝不会记错。
“龙象,是我的道号,我本名叫齐时邈,秦砚没与你说过?”
贺平乐本来是不信的,可听他直接说出‘秦砚’的名字,又觉得好像不信不行。
忽然她想起之前跟邱氏一起赴宴时,那些夫人好像提过龙象国师所在的道观名字,好像就是——云真观!
她刚才经过此道观正门时看到的不正是这三个字!
所以,这人真是秦砚的师父?
可怎么跟她想象中不一样!
围着齐时邈转了两圈后,贺平乐觉得自己幻灭的情绪压过了震惊。
以前总听人说起龙象国师多么多么高深莫测,云山雾海般仙风道骨的人物,亲爹更是对他评价极高,当初忽悠贺平乐去给秦砚当书童的时候,打的就是龙象国师的名号。
在贺平乐的印象里,龙象国师四个字相当伟光正,跟眼前这贼眉鼠眼的形象完全不搭!
这种感觉就像是辛辛苦苦攒了半年的钱,跋山涉水去看哥哥演唱会,到现场却发现哥哥真人又矮又秃,跟精修照完全不同时的那种心塞。
偶像滤镜,当场碎了。
而贺平乐比粉丝好一点的地方就是,她没买票。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昨天的更新,男主下章应该就回来了。
50.第 50 章 ·
第五十章
齐时邈终于在贺平乐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点点震惊, 干咳一声后说:
“没说过无妨,你现在知道也不晚。”
贺平乐经过好一番调整,终于恢复平静, 问他:
“你找我什么事?要是问秦砚的事就免了,我跟他不熟。”
齐时邈失笑:
“你不是他徒弟吗?”
“不算。”贺平乐否认:“口头叫了两声……而已。”
齐时邈说:“既然叫了师父, 怎么能不算呢?”
贺平乐双手抱胸争辩:“我问路也会先叫人家一声‘大爷’, 那那个大爷就真是我大爷了吗?”
齐时邈语塞,觉得好像有点道理。
“你要问秦砚的事,去宫里问,去他王府问, 我反正不知道。”贺平乐说。
齐时邈听出她话里的赌气, 说:
“他的事有什么好问的?成天老气横秋, 死气沉沉,跟谁都欠他钱似的, 我都不稀罕理他。”
贺平乐看向齐时邈,兴致勃勃问:
“他这么过分吗?”
齐时邈看贺平乐的表情就知道密码正确,当即说:
“过分极了!”
贺平乐顿时眉开眼笑,一副‘只要你说秦砚坏话, 我们就是好朋友’的架势,她说:
“不瞒你说,我也这么觉得, 有时候我说十句,他都未必回一句, 拽的二五八万似的。”
“就是!”齐时邈义愤填膺的附和。
贺平乐难得有机会说秦砚坏话, 还能遇到敢跟她一起说的人, 于是更来劲了,说:
“我以为他只对我这样, 对你也这样吗?你不是他师父吗?”
齐时邈痛心疾首:“我是他师父又怎么样,他尊重过我吗?”
贺平乐听到这里,两眼放光:“有故事!来来来,跟我说说。我帮你骂他!”
两个刚才还不太熟悉的人,因为有了共同的爱好——骂秦砚,感情顿时突飞猛进,银杏树下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不亦乐乎。
**
远在西域的某人刚泡过五毒汤,恹恹地坐在四轮椅上,没什么精神。
忽然没由来连打了三个喷嚏,吓坏一旁看守的老管家和韩幸之,老管家急忙叫韩幸之去喊毒医,被秦砚拉住,摇头道:
“无事。水。”
两人见王爷确实只是打了几个喷嚏,确实没别的反应,老管家这才回身去倒水。
当初太子给王爷下的毒,是专门针对人下肢的,虽不致命,但能让中毒者一辈子都站不起来,国师远走西域近两年都没找到能彻底解毒的解药,只带回去一种以毒攻毒的方法。
这种方法凶险非常,原本的毒不致命,只是叫人站不起来,可若是想用以毒攻毒的方法把毒排出体外,却可能在排毒过程里中别的剧|毒身亡。
国师让王爷自己决定这毒解不解,王爷毫不犹豫就选了‘解’,眼看着王爷日日被剧毒折磨,韩幸之和老管家都心急如焚。
老管家对韩幸之使了个眼色,韩幸之秒懂。
前阵子老管家特地让他跟京中联系,让王府收集一些有关贺小姐的事情,在王爷痛苦难熬的时候,听一听贺小姐的事,心情也就能稍微好些。
很明显,现在要让王爷心情好些的时候,于是,韩幸之说:
“王爷,您送给贺小姐的私宅地契,宣宁候已经交给她了。”
听到‘贺小姐’三个字,原本恹恹靠着四轮椅闭目养神的秦砚忽然睁开双眼,嘴角带出一丝浅笑,说:
“哦,我以为宣宁候会一直藏着。”
老管家见自家王爷脸上带了笑意,对韩幸之递去一个‘干得漂亮’的眼神,鼓励韩幸之再接再厉,赶紧再说点什么让王爷更高兴一点。
韩幸之回以老管家一记‘包在我身上’的眼神,说:
“宣宁候许是想通了,本来就是王爷给贺小姐之物,他总不好一直扣着。”
秦砚苍白唇上的笑意加深了些,调整气息后问:
“她喜欢吗?”
韩幸之说:“当然!那么大一座宅院,任谁收到都会喜欢的。”
秦砚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那她,可有,日日去?”
去年他忙着处理各种事情,一个多月没回私宅那阵子都是她在打理。
不过秦砚之所以送她宅子,并不是要她去打理,而是想给她找点寄托,免得自己不辞而别后,她觉得无聊没事做。
韩幸之摇头:“没有。贺小姐把宅子卖了。”
秦砚:……
老管家:……
突如其来的安静让韩幸之陷入自我怀疑,他说错什么了吗?
秦砚沉默的靠回四轮椅上闭目养神,肉眼可见的心塞。
老管家则脸如黑炭瞪着韩幸之。
这让韩幸之有点冤枉,他收到的情报就是这样的呀。
贺小姐确确实实把宅子卖了,卖了二十万两呢!突然变得这么有钱,贺小姐都不知要高兴成什么样!
**
“……就是这样!那之后我就知道,我这个师父在他心里的地位也就比他王府门前的石狮子稍微高那么一点点。”
齐时邈说完之后,一声叹息,俨然一副受到伤害的模样。
贺平乐手托下巴看着他,眉心微蹙,有点不知道说什么。
齐时邈见她这样,问道:“你难道不觉得他过分吗?”
贺平乐放下手,凝眉分析一阵后,沉声道:
“可你不问自取,拿他心爱的剑去砍稻谷喂鸡,这是不是也有点……”
齐时邈捧心惊呼:
“你帮他说话?你竟然帮他说话?!!”
贺平乐被质疑过后,及时改正:
“没有!绝对没有!你做得很对!”
在女人眼里,志同道合的朋友高于一切理智,为了这份友谊,我们甚至可以对一些无伤大雅的小错误视而不见。
“你只是不问自取用了一下他心爱的剑,那又怎么样?难道他的师父在他心里连一把剑还不如吗?太过分了!”贺平乐非常有诚意的补充。
“没错,就是这样!”齐时邈高声赞道。
两人激昂的动静让云真观的小道童们都为之侧目。
“说了这么多,所以你到底找我干什么 ?”
贺平乐总算找回正题,总不会秦砚的师父找她就是为了跟她一起吐槽秦砚吧,那他也太闲了。
“呃……”
这个问题让齐时邈一愣,有那么一瞬间似乎也在疑惑,自己究竟找贺平乐来干嘛。
片刻后,他终于想起来了。
“是这样的。我……闭关出来,好多人告诉我秦砚那小子收了个徒弟,我就想看看他徒弟什么样儿。”齐时邈说。
贺平乐觉得这个解释还算合理,秦砚的师父闭关两年,出关以后发现徒弟不在京城,但是满京城都是关于他徒弟收徒的消息,是个师父都会好奇的。
“那你看到了。不过我还是得重申一遍,我跟他不是正经师徒。”说完,贺平乐觉得这句话有歧义,补充一句:“就……跟其他师徒不一样,也不对,就是……你懂的。”
“我懂。”齐时邈点点头:“我觉得你很好,非常好,给那小子当徒弟太亏了。”
贺平乐很感动,终于有人慧眼识珠,说了句公道话!
外面那些人都说她高攀秦砚,觉得她能给秦砚当徒弟简直是贺家祖上烧了高香,去他妈的烧高香!
“可我又觉得你与我很投缘。这样吧,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或者教你一项本领,怎么样?”齐时邈说。
贺平乐开始有点迷惑,忽然福至心灵,惊喜道:
“那我要个愿望!”
对神像许愿,贺平乐没什么兴趣,毕竟那都是虚无缥缈的,神像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凡人又不知道,但当面许愿可不同,齐时邈是秦砚的师父,礼朝的国师,凭他的身份地位,要应承下一个愿望应该不难。
齐时邈大方自信的点头:“说。”
“我的愿望是,你收我当正经徒弟吧!但我不想叫秦砚师兄,我要当师姐!”贺平乐说。
既然是当着本人许愿,当然要野一点。
齐时邈保持礼貌微笑,内心:@#¥%……&*……
“这个,好像有那么一点点难。”要真那么干了,他的宝贝徒弟从西域回来还不得拿剑欺师灭祖啊?
“一点点难,不能克服一下吗?”贺平乐问。
齐时邈艰难摇头:“恐怕克服不了。”
说完,未免这不按常理出牌的姑娘再提出什么难以做到的愿望,齐时邈干脆替她选择,说:
“要不我还是教你一项本事吧。不管何时,有一技傍身总是好的,你说呢?”
贺平乐有点失望,说好的许她一个愿望愿,怎么说反悔就反悔,是说出来就不灵了吗?
可活动最终解释权归人家所有,贺平乐作为既得利益者能说什么呢?未免什么都捞不到,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妥协道:
“那好吧。你教我什么?”
齐时邈擦了把冷汗,暗自松了口气,心道:还好糊弄过去了。
回道:“你想学什么,我就教什么。”
不是齐时邈有自信,这天底下各门各派的功夫,他不敢说会个十全十,至少十之八|九他都精通,所以不管这姑娘想学什么,他都有把握教好。
贺平乐对武功也不太了解,说起来最熟悉的就是……
“那我就学暗器吧。”贺平乐说。
要是秦砚没有不告而别,今年她就该开始学暗器了,现在‘暗器’都快成她心病,反正秦砚不教,那她跟别人学也一样吧。
齐时邈点点头,笑容却再次僵住。
有些人收的徒弟是专门来克他的吗?
天下十之八|九的武功她不选,偏偏选了齐时邈不通的那十之一二。
“暗器……呵呵。”齐时邈艰难开口,今天他这脸属实有那么点疼,语调艰难的说:
“其实吧,暗器是秦砚那小子腿伤之后自己琢磨出来的。”
贺平乐仰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直言问:
“你别告诉我你不会!”
质疑的眼神像一把刀,扎在了齐时邈脆弱的心上。
“那你能教我什么?”
质疑的口吻像二把刀,扎在了齐时邈岌岌可危的自尊上。
为了挽尊,他痛下血本:“我可以教你,龙象心法。”
贺平乐觉得这几个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她有点不太满意,问:
“学这个能干嘛?”
“养颜?”
“就是说学了以后,我就能一直保持现在的模样吗?”
“差不多!”
“可我才十四,我要学了岂非一辈子都是十四的样子?”
“呃,这个……”
“齐先生你这模样,是不是当初学晚了?”
“……”
“四十岁的时候学的吗?”
“……”
“你怎么不早点学?”
“……”
齐时邈被问得哑口无言,节节败退,内心痛苦,忍不住暗骂:
某些人这收的什么破徒弟?让他关照,关照个头啊摔!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男主还要到下章才回来,我今天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