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她对章景暄的身子起了色欲。……
小姑娘看到两人紧紧交握的手,眼里带着失望,讷讷道:
“不好意思,是小女子唐突了。”
等几个小姑娘慌张地离开,薛元音不可置信地抽出手,眼里冒火:“你在做什……”话音未落,她迎上他的眼神,猛然想起来他上台时那一句话,剩下的质问卡在喉咙里。
她犹如当头棒喝,僵在原地,顿时明白了他何意!
章景暄这厮竟然一早就想好了拿她当挡箭牌!
简直用心险恶!
薛元音用力擦了擦自己的手,总感觉上面还残留他指腹的温度,无论如何都抹不掉似的。
她脸颊滚烫,气急败坏地抬头看他,却见他一派从容淡定。
她气恼道:“你不是君子么?这时候不在乎我的清誉了?还牵我的手,还说我是什么……”
剩下的话她几乎说不出口,他竟然敢说她是他的未婚妻,他也太敢说了!
章景暄眉头轻抬:“我牵你的手,然后说你什么了?”
薛元音咬牙,脸颊热度久烧不褪,心里暗骂他厚脸皮,含混不清地说道:“说我是你的……未婚妻。”
章景暄低眸,视线在她脸上落了一会儿。
她肤色白皙,因此涨得通红的脸颊看上去分外明显。若不是心里清楚她有多么气恼,恐怕他也避免不了将它与少女害羞的情绪混为一谈。
迎上薛元音带着质问的眼神,章景暄轻哂道:
“薛大小姐的记忆力是不是不太好?分明是你先摆了我的一道的。我们不过是扯平了。”
薛元音羞恼得慌,又拿他无可奈何,确实是她摆了他一道,就为了能在诗会上压他一头而已。
如今一报还一报,她根本无话可说。
满腔恼火,无处可泄。
天色已经全暗下来,盏盏灯火照亮夜空。
怡香楼在巷子尽头,也开始开门待客了。穿着纱裙的妩媚女子在门口招袖揽客,香风拂面,巧笑嫣然。
薛元音和章景暄也该去做正事了。
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计划,他们要先进入怡香楼,扮作嫖客混入其中,然后等县令等人来了之后,想法子接近县令所在的雅间,偷听消息。
在怡香楼之前,薛元音停了脚步,问他道:“那我去买身粗布麻衣,扮作你的小厮,跟着你进去怡香楼?”
反正粗布麻衣只要几十文钱,他们事先预留出来了这些银钱。
章景暄稍稍思索,道:“目前来说,只有这个法子。”
薛元音倒是意见不大,扮作富家公子她还要对着美人左拥右抱,扮作小厮她直接旁观章景暄按捺着心里的不耐烦应付莺莺燕燕就成。
她爽快地去买了一身粗布麻衣,把身上的裙衫、珠钗等寄存在掌柜那里,穿着粗布麻衣走到章景暄面前,征求他的意见:“如何?”
方才还俏生生的人顿时变得灰扑扑的,一点都不显眼。
章景暄没说话,目光在她白皙的肤色上扫过,肤色问题倒能遮掩,只是……
他目光在她上襟处落了一下,迅速挪开视线,简洁地道:“你那处,太突出了。”
薛元音:?
她顺着他方才的视线低头,一眼就看到自己鼓起来起伏的胸脯,将女子特征体现得淋漓尽致。
薛元音:“……”
怪不得她方才总觉得漏了什么,原来是忘记束胸了!
她脸颊倏地涨红,逃跑似的重新回铺子里买了根白布条,躲起来束好胸,检查一番再无错漏,这才重新走出来。
在章景暄望过来的眼神里,她谨慎地问道:“现在如何了?”
章景暄目光在她胸脯处一扫而过,抬眼看向别处,颔首道:“瞧不出来了。”
薛元音这才松口气,两人一同迈入巷子里,怡香楼门口的纱衣小娘子们瞧见两人打扮,不约而同朝着章景暄簇拥过来。
难得见到这般俊朗的公子哥,让几个姑娘都红了脸,招呼得热切极了:
“公子,进来瞧瞧嘛,咱们楼里什么样的姐姐妹妹都有,保准给公子伺候熨帖了!”
“公子,看看奴家如何?弹琴唱曲,样样不在话下……”
“……”
薛元音没去过这种地方,跟在章景暄身后看得咋舌,同时怀着某种看好戏的心思去瞧章景暄的反应,谁知道他折扇一展,眼尾轻扬,格外游刃有余似的温声道:
“不好意思,今晚爷有约,改日再来同诸位美人儿相约吃酒。”
那声“爷”被他说得漫不经心又温柔多情,仿佛情场老手,薛元音只见过章景暄温润稳重的模样,何曾见过这副景象?一时间惊掉了下巴,多瞧了好几眼。
最后还是章景暄拿折扇敲了她一下,她连忙收敛神色,低眸顺眼地跟着进入怡香楼。
怡香楼共有三层,一进门只觉富丽堂皇,灯盏通明,亮如白昼。
红粉美人们在此地完全没有闺阁小姐那般拘束,拿帕子在来客身上轻抛暗撩,欢声笑语如银铃阵阵,香浓脂粉味道迎面扑来。
甚至有直接在大堂里就打啵的,男人的手猴急地往姑娘衣襟里伸去,姑娘们似乎习以为常,水蛇般攀在男人身上,拥搂着进入旁边小间里。
薛元音看呆了眼,又怕暴露,只敢低着头暗暗地瞅。
现在她有点后悔只能扮作小厮进来了,瞥一眼周遭落在章景暄身上的视线,暗想章景暄这样气度的人,在此地恐怕颇受欢迎。
想必等会为了查探消息,他也是左拥右抱,佳人在怀的场面。京城那些世家定下的苛刻族规在此地根本就毫无效用。真是便宜章景暄了!
与薛元音她想象的不同,章景暄没有故作风流之态被姑娘们拦住,而是给老鸨交完银钱,有礼地婉拒了她热情介绍的美人,径直抬脚往二楼走去。
薛元音跟在他身后走上二楼,这里都是一个个雅间,比一楼清净很多,她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道:
“你为何径直上来了?不在一楼打听一下消息吗?”
章景暄解释道:“若你是县令,你会在一楼停留吗?”
薛元音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县令那样的官儿,咋说也得有个雅间吧,她顿时明白了章景暄的意图,瞪大眼睛道:
“你想直接光明正大地混入他们之中?我还以为我们的计划是偷听……你这也太大胆了!”
章景暄道:“县令若是真在此地商量事情,那不可能允许旁人混入,我们必然要偷听。但是在此之前,我们要先接近得了才行。”
他停在二楼,这一层要安静很多,有穿着桃红水袖的婢女端着糕点、茶水盘子经过,也不像一楼那样乱搭讪,逢人会福身行礼,礼貌得多。
他目光往上落了一瞬,而后低声道:“你觉得,县令在二层吗?”
薛元音没答,而是看向一条通往三楼的清幽台阶,小声说:“只有三楼楼梯口有守卫。”
章景暄微微颔首,道:“所以,那些真正富家公子哥的玩乐聚集地,还有官家的据点在三楼。”
薛元音犯愁道:“我们没有身份牌,怎么才能不惹护卫的怀疑顺利上去?”
章景暄忽而勾唇一笑,道:“要什么身份牌?这身打扮、气度和仪貌,就是我上三楼的身份牌。”
话罢,他打开折扇,轻轻摇了摇,一副风流闲适的姿态,抬脚往三楼楼梯而去。
薛元音连忙低下头,跟了上去。
三楼楼梯处,护卫瞧着面前走来的两人很眼生,拦了一下道:
“今夜楼上有贵客,出示身份方能进入。”
章景暄合上折扇,把腰间小王八青色玉佩丢过去,温声轻笑:
“看看是谁,还敢拦?”
薛元音在身后看得眼皮子一跳,生怕他露馅了,那护卫接过玉佩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一遍,没看出名堂,只晓得贵重,再抬头看一眼来人,风流公子……难不成是那位?
他小心翼翼道:“是谢家大公子?您的小厮不是说您今晚来不了了吗?”
薛元音压根儿不知道这个谢公子是谁,却见章景暄随意地点了下头,有些轻慢地道:
“小厮不懂事儿,已经罚了,这不换了个新的下人使唤?”
那护卫的目光在薛元音身上落了落,连忙给章景暄赔笑道:
“谢公子恕罪啊,是小的眼拙,方才没认出来……您自然可以上去,但小厮不行。您也知道,咱们的规矩向来是外人不得进入。若您缺人伺候,楼上有婢女随身候着。”
没想到随身下人竟然进不得,章景暄轻轻皱眉,这更加肯定三楼有秘密,但当下不宜多生是非,他瞥了薛元音一眼。
薛元音低头压着嗓子道:“公子,奴才在一楼大堂等您。”
在护卫看不到角度,她给章景暄使了个眼色,她有旁的办法稍后能上去。
章景暄随意应了声,这才符合富家子弟对于下人的态度。他收好玉佩,摇着美人提灯的折扇往三楼而去。
薛元音转身往楼下走,走过廊角脚步一拐,寻到一间虚掩的雅间里,迅速走进关上门,然后转身去翻找箱笼里面红红绿绿的纱衣和披帛。
她拎起来瞧了瞧,没几片布料,脂粉味很浓,她在一楼大堂的舞女身上看见过这种衣裳。
方才刚上二楼,她就瞧见这屋里有衣饰,但她堂堂侯府大小姐,根本没想着要扮作舞女,如今却不得不用这个法子。
薛元音从箱笼里拿出一件,打量着这轻薄的水红色布料,深吸口气,心一横,开始褪衣、换衣。
希望章景暄等会看见她后,不要太意外才是-
三楼是怡香楼真正挥霍银子的销金窟,寸土寸金、声色犬马。
绝色美人都在此地陪官家和富贵子弟吃酒、跳舞、唱曲,怡香楼的花魁也在这里。
薛元音穿着轻薄纱衣,扮作舞女走上三楼的时候,看到前方正发生冲突。
章景暄用折扇遥遥点了下台上之中最显眼的花魁姑娘,轻笑着对旁边隐怒的富家子弟道:
“花魁姑娘,谁不喜欢?我虽然来晚了,但却是我先瞧中的,让她来伺候我,不过分吧。”
他风流倜傥的模样让富家子弟眼神变了变,狐疑道:
“你莫不是……谢家大公子?”
章景暄含笑不言,众人都当他是默认,顿时气氛一松,笑开了道:
“谢公子来了,我等怎好夺人多爱?”
“甚久未见,谢公子愈发俊朗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虽说谢公子离得远,不常来,但大家同在泾州,一家人何须说两家话?快来雅间里,喊上美人们一起来!”
“……”
薛元音眼睁睁看着章景暄打入那些富家子弟中,丝毫没有惹人怀疑,心里佩服他的大胆。
居然就这样直接冒充了!
一行人进入雅间,正在台上跳舞的几位美人也都收了水袖,轻垂着头跟随为首摇曳生姿的花魁一起进屋。
薛元音脸上糊了浓妆,根本瞧不出来五官,其他姑娘瞥她一眼,以为她是新来的。薛元音低调地跟在最后,往雅间里走。
章景暄落在最后,回头看了几眼,薛元音知晓他在寻自己,跟着一众美人经过他身旁时,轻轻咳了一声,狡黠地眨了眨眼。
章景暄抬眸看去,眼底闪过一瞬惊诧,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数秒。
她穿了身水红秀纱裙,一看就是舞女的裙子,除了胸部、臀部有一块布料遮掩,其他地方都只有一层纱衣覆盖。
他并不欲这般打量着她,可仅仅是看了几秒,她清晰的锁骨、纤瘦的腰肢和那双骨肉均匀的双腿就直接撞进眼里,以及裹在薄薄纱衣之下的、晃眼的白腻皮肤,他想忘也忘不得。
她竟然扮作舞女……
没想到她竟会用这种法子混上来,着实令人意外。
少女没有抚发弄腰,也没有故作媚态,只有一张坦坦荡荡的脸上藏了几分不自然,却无端显得俏色横生。
薛元音看着章景暄,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在他眼底窥出几分一瞬即逝的惊艳。
但他这多看的几秒,让她有点不自在,欲掩弥彰地捂住锁骨,瞪他一眼,低声道:
“你也太大胆了,这里面不知道是哪家富贵子弟,你万一露馅怎么办?还有,你方才盯我哪里呢?!”
她脸皮有点烧,感觉肯定脸红了。
章景暄轻咳一声,撇开视线,压低声音道:
“我认识谢公子,他如今在京城里,为太子殿下办事,不会出现在此处。”
顿了顿,他轻声道:
“一时没见惯你这幅打扮……抱歉。”
薛元音这才顿悟,怪不得章景暄听到谢公子的名号就敢冒充。
鲜少听到过他给她道歉,薛元音有些稀奇地瞧了瞧他。
章景暄又瞥她一眼,轻扯唇角。
还好意思说他,她这副模样就敢单枪匹马闯进男人窝,到底是谁更大胆?
当下不是闲聊的时间,章景暄目不斜视进了雅间,错身时低声道了句:
“你别站我太远。”
薛元音微微一愣,挠了挠脸,“噢”了一声,跟在他身后。
……
谢公子乃天性风流之人,但很久没在此地活动。因此这些富家子弟虽都听说过他的名号,却没怎么见过他。
章景暄扮演一个风流的名门公子,简直毫无破绽、浑然天成。
他墨玉似的眉眼间含着几分轻佻,坐在那儿显得随意又玩世不恭。不断有美人前来献酒,他唇边含着春风细雨似的淡笑,妥帖地拒绝了一杯又一杯。
大抵是看他脾气温和,有美人大胆地问他为何这般拒饮,章景暄闻言也不恼,只轻声笑:
“若是饮了你一杯,不饮她一杯,多伤美人的心?不妨我自斟自酌,权当孤芳自赏了。”
他进屋以来也不摸哪个美人的胸和手,风流却不下流,举手投足不乏君子之风,瞬间赢得好一片夸赞声。
薛元音穿得暴露,身上不断有其他男子视线扫来,贪馋的、下流的,仿佛隔着一层纱衣要把她看透,甚至有个纨绔开口挑逗:
“那个美人儿从前怎的没见过?过来给小爷斟杯酒呗。”
本着打探消息的原则,薛元音听话地走了过去,乖乖弯身给他斟酒,纱衣之下的腰肢轻弯,露出一截没有赘肉的白皙皮肤。
那纨绔看直了眼,伸手就要摸过来。
薛元音硬着头皮没动,怀着大义牺牲的想法,学着其他女子的模样,把手搭上去,拙劣地勾引试探,不动声色道:
“除了哥哥,旁人都对奴家呼来喝去的,甚至那些当官的也是,让奴家好生委屈……不知哥哥可知晓他们唤什么名字?给奴家说一说,给奴家做主,可好?”
纨绔被这声“哥哥”唤得浑身酥麻,燥火从小腹腾起,欲要拽住她拉过来坐自己腿上:
“美人儿过来,哥哥好生疼疼你……”
一盏满酒忽然递到他眼前,强势地将他和薛元音分开,那纨绔有些恼火,抬头看到是谢公子,他一愣,随即就听到谢公子微笑着说久仰大名,特意前来敬酒。
纨绔立刻换上笑脸,陪着喝了好几盏,把方才的事情给忘到脑后。
章景暄不动声色地把薛云音拉到自己身后,给了她一抹眼神。
薛元音莫名瞧出几分冰冷斥责的意味,讪讪藏在他身后。
敬酒之后,薛元音顺利被章景暄带了回去。
大抵是看她不自在,加之不希望这类事情再发生,章景暄时不时点个美人来斟茶,很快他就点到了她。
薛元音松口气,垂头躲在章景暄皂靴边给他斟了一杯。
趁她斟茶的功夫,他瞥她一眼,低声轻哂:
“不仅敢给人斟酒,还敢那样喊人……你是生怕他不占你便宜?”
薛元音听出来他在秋后算账,有些莫名,方才她差点被吃豆腐,他表现得风轻云淡的,怎么这会儿又计较起来了?
她咕哝道:“不就是喊了声哥哥……”
章景暄似笑非笑:“你何时多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哥哥?”
薛元音悻悻答不上来,她亲兄长早死了,若非要说还有哥哥……眼前这位到算得上“哥哥”。
等等,章景暄莫不是不喜欢听她喊别人哥哥吧?
她抬眼去看他的神色,只可惜他已经偏过头去,没再看她。
章景暄趁着这群人快要喝醉,一边游刃有余地套着话,一边不动声色地把斟好的茶轻轻推给她,低声淡道:“我来打探消息,你别乱跑了。”
薛元音“噢”了一声接过茶盏,终于喝到了进屋以来的第一杯茶,浑身舒坦了一些。
这几个富家子弟很快把身家性命抖了个干净,都是附近的纨绔二代,趁着中秋盛宴跑来玩的。
县令也确实在这一层,只是不知道哪个雅间是县令的,他们跟县令大人不过是见过几面的关系。
这群人嘴上也没个把门儿,慢慢地就聊到男女风月之事上,一边怀里抱个美人、腿上坐个美人,一边道:
“京城那些世家的严苛规矩不知何时传到咱们这边来了,我爹天天管我管得严,忒烦!”
“就是!我娘给我安排的那些通房丫头,貌若无盐还性子木讷,一点情趣都没有。要我说,还是这里腰细臀圆的妹妹们带劲儿!”
一群富家纨绔子弟一哄而笑,其中更是有两三个坐不住了,抱着美人就进了隔壁雅间去啃,要做什么自然不必说。
薛元音听得生理不适,偏偏在周遭伺候的美人们都习以为常。
他们这些人玩的越花,她们挣的小费就越多,谁会跟钱过不去?一个个都可劲地哄着,给富贵纨绔们灌酒。
她分出心神去看这些纨绔子弟,一个个眼袋发青、身材走样,一看就是内里空虚,竟然还好意思对怀里的女子评头论足。
思及此,她又瞥了章景暄一眼,他裹在锦袍之下的腰身倒是窄而有力,并且肩背宽阔,修长的腿闲散地敞开着坐在那儿,瞧着……竟有几分性感。
薛元音心不在焉地想,不知他剥下衣冠的身材是何种模样。
坐在章景暄旁边的富贵少爷往怀中美人的屁股上掐了一把,引得美人娇呼连连,他无趣地扔了一沓银票给她,把她撵走。
看了看身旁神态淡然的谢公子,他不禁敬佩道:
“我们之中就属谢兄不动如山,不愧是声名远播的风流公子,阅尽千帆,非我等人可比拟!”
一行人纷纷附和,有个搔首弄姿的美人在旁边伺候,吹拉弹唱的,他们都有些忍不住,偏生这个谢公子到现在都没碰过谁,只留了个模样清秀的小舞女在身侧斟茶,反倒衬得他们下流了。
其中一个富家子弟笑着起哄道:“谢兄只怕是万花丛中过,见惯了绝色佳人。莫不是平时玩得特别花吧?”
薛元音暗暗觑了章景暄一眼,他们已经察觉不对劲了,这一关答不好,怕是不那么容易过去。
章景暄丝毫没察觉到气氛的异样,眉头轻抬,随意地道:“春宫七十二式,也就刚刚试了一遍,次数多了,倒不觉得有什么。”
七十二式,说明起码去过青楼数十回,怪不得能做到不动如山!
稍稍紧绷的气氛骤然松懈,旁边的富家子弟带头鼓掌,道:
“不愧是谢兄!”
花魁姑娘笑吟吟来斟酒,挤走了薛元音的位子,她有些含嗔带怨地道:
“原来谢公子是情场老手,怪不得对奴家不屑一顾呢。奴家本来和妹妹们说好了要为公子们献舞,只可惜无人伴奏……听闻谢公子的箫乐乃是一绝,不知公子可愿为姐妹们伴一曲?”
一时间众人纷纷看向章景暄,起哄催促着让他答应花魁,吹箫伴舞。
花魁含情脉脉的,手都快伸到他衣襟上。
薛元音紧张地看向章景暄,她记得他以前会吹箫,但现在不知……
章景暄轻轻扬眉,笑了一声,撩袍起身,不动声色地避开了花魁摸向自己的手,道:
“既然美人邀请,那恭敬不如从命。”
花魁有些不甘心地收了手,又带笑递来一只箫,道:“公子请吧。”
等舞女们摆好姿势,薛元音混在最后一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不会跳舞!!!
薛元音头都大了,她宁愿相信章景暄会跳舞,都不觉得自己会跳。
但幸好她会舞剑,摆摆姿势,希望能应付过去。
在章景暄投来的眼神里,薛元音跟其他舞女站上台,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章景暄拿起箫,放在唇边试了几个音,随即悦耳流畅的丝竹音缓缓流淌而出。
全场安静下来,目露惊艳之色。没想到这个谢公子吹箫这么好听!
……
薛元音本来在舞女之中划水伴舞,后来大家都渐渐停了动作,她也站至一隅,专注听着眼前矜贵如玉的公子吹箫曲。
她思维有些放空,想到了小时候一些场面。
章景暄曾经极擅吹箫,从前他练习箫曲,兄长就在旁边教她舞剑。
她那时候总是不服气,屡次打断,但无人责备她,都把她当妹妹纵容。
那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只是兄长死后,她再也没听到过章景暄吹箫了。
薛元音回过神来,听着空气中流淌而出的箫曲,又觉得其中少了点什么。
这般好听的曲子,本是应该配合舞剑的。
一曲完毕,安静几秒后,众人都开始鼓掌。
站在一隅的姑娘们也跟着鼓掌,实在是吹得太动听,她们只顾着欣赏佳公子,都忘记起舞了。
薛元音打量着这一道颀长的身影,目光在他身上一寸寸扫过,恍惚了一会才跟着鼓掌。
屋子里的富家子弟们都醉完了,纷纷搂着美人去雅间办正事,花魁款款走来,欲要开口邀请,却被坐在旁边的纨绔给强行带走回屋。
她有些不甘地回头望来一眼,最终失落地离开。
“终于结束了。”
章景暄声音带着厌恶,懒得再伪装,丢掉手里的箫,面无表情地看着这淫靡混乱的一屋。
他其实不擅饮酒,平时哪怕是宫宴上面对文武百官都甚少破戒。但为了让薛元音脱身,他跟那纨绔连喝了数杯,导致现在头隐隐作痛。
章景暄倒了一盏茶水仰头灌进腹中,压下那股恶心作呕感。
他低头倒茶时,背脊微弯,臀部微微躬起。
而抬头喝茶时,下颌线稍抬锋利,喉结上下滚动,流下来几滴水珠。
薛元音有些心不在焉,仍然在专注地看他这副身躯。
宽肩、窄腰、以及微凸浑圆的臀部,修长有力的腿,以及漂亮突出的喉结。他这个人的气质似乎很揉杂,沉稳正经之中又带着淡淡的漫不经心。喝酒时玩世不恭,吹箫时又温润从容。
这些悉数被他的衣袍和腰封遮掩住,无端生出几分禁欲感。
凭良心讲,着实是一副极为漂亮的、诱人的身躯。
薛元音脑海里莫名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词——
尤物。
一个总是稳坐高台上,让人很想犯罪的尤物。
不知晓父亲有没有给他找着合适的、伴在身侧的少年?
薛元音心不在焉地想,她目前还缺个入幕之宾……那个曾经强压下去的念头死灰复燃,愈烧愈旺,隐隐有燎原之势。
章景暄冷不丁地问道:“薛元音,你在做什么?”
薛元音被他喊回神,迎上他一双清浅又幽深的眸子。
又是这种眼神,冷静自持,洞若观火,真叫人不爽。
薛云音一字一顿,说话慢吞吞的:
“我正在想通一件事——”
她似乎、大概、也许对章景暄的身子,起了色欲。
【卷三:我见青山多妩媚】
第27章 心猿意马。
一屋子的富贵子弟醉得醉、睡得睡,薛元音和章景暄终于能好好探查一番这个三楼。
三楼的布置与楼下两层都不一样,大抵是考虑为贵人所准备,三楼并不是单调的雅间,而是中间有个葳蕤漂亮的天台,廊道向四周散开,大大小小的雅间错落分布其中。
简而言之,廊道不是很好走。
保险起见,薛元音没有把衣裳换回来,扮作舞女跟在章景暄身侧,循着雅间一间一间地找过去,道:“县令来怡香楼了吗?”
“来了摸约有两盏茶的功夫。”章景暄淡淡道,“我方才吹箫曲时听到了县令的脚步声,分批上楼,有四五个人。”
“……我没注意到。”薛元音有点心虚,她光顾着馋他身子,根本没注意外头的动静,道,“那你听到县令往哪走了吗?”
章景暄凝神思索片刻,指着周遭划了个范围,道:
“大约这附近,不知晓具体是哪个雅间。”
那只能一间间地找。
两人就地开始搜寻,只是这雅间隔音甚好,根本分辨不出来哪个里面是男女在行好事,哪个又是县令所在。
走过前方拐角,一抹熟悉的袍角刚好经过,章景暄走在前面,看见得更快,猛地拉住薛元音躲回拐角墙后,沉声道:
“藏好,前面有人。”
薛元音用眼神询问:“谁?”
章景暄声音极低,几乎是用口形回答道:“官府的人。”
县丞是从雅间出来解手的,回去的路上忽觉背后有阴风,狐疑地回头,却没瞧见人。但近年时刻保持的谨慎让他感到不对劲,厉声道:
“谁在后面?!”
无人回答,似乎方才有人经过只是县丞的错觉。
县丞皱起眉头,快步走回去,不过几息见就走过拐角,猛地抬头去看——廊道空空荡荡,几秒后有个小婢女端着糕点走过来,疑惑地询问他有何吩咐。
没有半个人影。
县丞又推开离得最近的一个雅间,走进去看了看,没有藏人,仿佛方才背后有人偷窥只是他的错觉。
他心头稍稍放松,走出雅间,在外头廊道上转了一会,确认无人跟踪,他才原路返回。
……
方才雅间里的木柜内,两个人影藏在下面一层。
这个木柜有大半个人的长度,上面是几个并在一起的纵柜,下面是个大的横柜。
纵柜藏不下人,下面的横柜倒是勉强能一上一下塞两个人进去。
薛元音躺在木柜里,被章景暄压在身下,听着县丞的脚步声走进雅间,大气不敢出。
由于长度有限,两人双腿都伸不直,她只能把腿抬起来搭在章景暄身上。
章景暄身量更高,在上面更是伸展不开,虽然已经尽量撑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做出君子的模样,但实在被条件所迫,只能被迫弯曲双膝,像是骑着她……
总之,是极其不雅的姿势和一副极其不雅的画面。
薛元音屏住呼吸,很快听到脚步声离开雅间,但没有彻底走远,而是停在廊道上徘徊,可见县丞有多么谨慎。
那时候县丞险些发现他们两人,情急之下无处躲藏,于是不得不躲进唯一能藏人的木柜里。
所幸县丞只进来看了眼拔步床,没有打开木柜就走了出去。
只是木柜空间着实有限,薛元音被挤得很,又不敢出去,安静地等待时,他身上携带的淡淡酒味蔓延开来,与此同时,她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松木香夹在其中。
她抬头看他一眼,他没注意到她,正在听着外头的动静。她有些稀奇地仔细闻了闻,淡淡松木香确实是从他身上传来的。
虽然很好闻,但他在她身上压着,属实离得太近了,而且她身上的纱衣一言难尽,皮肤几乎都暴露在外面,接触的每一寸空气都让她颤栗。
酒味和松木淡香混合一起充盈木柜,让柜内空间显得格外逼仄难捱。
薛元音尽量忽视着姿势和衣裳的尴尬,推了推上面的章景暄,艰难地说:
“你、你能不能动一动,往旁边挪点儿……”
章景暄垂眸看她一眼,触及到她胸口处薄薄一块布料又迅速移开。
纱衣太轻薄,纵然是一马平川的身材,在这衣裳下也能被衬出几分曲线来,更何况她习武,身子比一般姑娘更好……
他盯着侧面木板,淡淡说道:“你看这个地方有多大,我能挪哪里去?”
在他背上就是木柜木板,不止薛元音,他也略感不适。实在是这个姿势太不雅观,再加上她衣裳并非平常穿的衣裳,像是在做什么简直不必提。
若不是情急之下为了躲避县丞,他万万不可能同意这般躲进来。
薛元音轻轻动了下腿,腿上轻盈的纱料也带动着一起拂到章景暄小腿上,他眉头微拧,低声呵斥:
“别动。”
薛元音吓了一跳:“怎么了?”
她细细听了一下,县丞在廊道上徘徊,没进屋啊。
章景暄微微一顿,似笑非笑道:“我怕你膝盖骨杵到不该碰的地方。”
薛元音愣了一下,猛然懂了。
她:“……”
她尴尬得要死,可偏偏空间所限,腿伸不开,只能弯曲放在他身体两边,恼羞成怒道:
“我的腿又没放在中间,怎么可能碰到你那处?!你又不是身体结构异于常人,把男子特征给盘在腰上!”
章景暄闻言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我的腰就能碰了?”
薛元音不欲与他浪费唇舌,把腿往下挪了挪。
章景暄冷冷淡淡出声:“我的臀部就能碰了?”
薛元音:“……”
她蓦地想起来自己被他一脚踹到屁股,径直飞出去的往事,又恼羞成怒起来:
“你还好意思说!以前踹我屁股的是谁?我的屁股就能踹,你的就碰不得了?”
她说着说着动了真火,非要跟他对着干:“我非要碰!”
她把双腿夹紧,腿间纱衣往下滑去,露出一截白皙如瓷的小腿,她不管不顾地往他身上缠去,势必要他不好过。
章景暄额筋一跳,拧起眉头道:“你松开点,这样子像什么话?!”
薛元音叛逆起来很有脾气,像头倔驴,道:“我不松!”
章景暄额筋突突地跳,拧了拧眉,率先让步道:“行,你随便搭哪儿,别这么用力。”
薛元音沉默一会儿,听到外头还有徘徊声,感觉躺得累。
柜子缝隙漏进来一点光,依稀能看清彼此面容。章景暄本就容貌出众,在这半明半暗的地方,更显五官深邃,轮廓如刀削斧刻般流畅,清俊独绝。
他们离得太近,她又近乎衣衫不整。若不是被彼此刻意忽视,这其中其实是流淌着些许旖旎的。
她看着上头俯视自己的章景暄,心里有几分跃跃欲试,忽而用力往上翻身,但奈何空间狭窄,她刚要翻上去就被他控制住,牢牢摁在身底下。
章景暄看出了她的意图,攥住她的两只手腕,似笑非笑道:“不行。”
薛元音双腿用力缠着他,跟他谈条件道:
“你想让我放松,除非让我在上面,你在下面。”
章景暄这回想也没想就拒绝了,甚至唇边含笑,温和轻柔地道:
“不可以呢。”
薛元音恼火起来,偏偏撼动不了他铁钳般的力气,道:
“让我试试在上面的滋味怎么了?!”
章景暄毫不犹豫地道:“你死了这条心吧。”
薛元音要被他气死了!
“你这人也太霸道了,让我试试又不会怎么样!”薛元音想起来上次夜里去县令家翻墙,她砸在他身上,也是被他强行翻了过来,不禁对他产生几分怀疑,“你莫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
章景暄忽然嘘了一声,皱眉道:“有声音。”
薛元音倏地安静下来,凝神细听,县城的脚步声仍在廊道上没有离开,但隔壁雅间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人睡醒起床了。
她一惊,眸色变幻不定道:“我们隔壁雅间里有人啊?”
章景暄没答,但沉默代表默认。
这就尴尬了,这个柜子就贴着墙放,墙的另一边就是隔壁雅间的拔步床。
互相若有什么声音,彼此都隐约能听到。
章景暄动了动手腕,她是在穿得太少,暴露出来的肌肤在幽暗柜里白得晃眼,为了不让身上某些部位碰到她,他强行用力撑着,手腕有点麻。
可惜能听到廊道上的脚步声没走远,他们不仅出不去,还要小心被隔壁听到动静。
但大概越怕什么越来什么,隔壁雅间里居然开始传来咿咿呀呀的动静,像是拔步床摇晃的声音,随即男人和女人声音混在一起,很快就进入忘我境界。
薛元音一时没听懂这是什么动静,下意识问章景暄:“你能听出来隔壁雅间在干什么吗?”
章景暄深深看她一眼,似在探究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思问出来的这个问题,言简意赅道:
“在青楼里的男女能做什么,需要我告诉你吗?”
薛元音:“……”
她忘记了这是在青楼里了!男女之间会做什么事情,还需要思考吗!
她顿时尴尬起来,偏偏隔壁屋里的两人进入动情状态,不断有娇嗔和呻吟传来,女子的声音酥侬软语,几乎娇媚入骨。
她被迫和章景暄一起听起了墙角。纱衣暴露出来的皮肤跟他柔软锦袍相接触,她感觉浑身都有点热。
彼此陷入沉默,大概章景暄也想不到会面对这样的场面。
无话中,空气无端变得粘稠,酒气和松木香变得愈发存在感,几乎把薛元音一身都沾染了气味。
半晌,章景暄主动找了个话题,转移两人的注意力,道:“你方才的呼吸声太大了,我教你控制吐息。”
薛元音也不想继续听隔壁两人的床笫声音,遂顺着他的话想了想,有点不信他吐息能比自己这个习轻功的人控制的更好,怀疑地问:
“你内功不该比我深厚如此之多,如何能教我?”
章景暄给她演示了一遍念诀,自身气息当真轻如鸿毛,不可捉摸,连带着经脉血液奔流似乎都慢了下来。
在薛元音震惊的视线里,他淡声解释道:
“我所习内功有些特殊,据说是专门压制体内恶气所用。因为族中嫡长子者,要克己、慎独,面对外界扰乱需保持波澜不惊,时刻都无杂念,所以一旦念此口诀,我便更容易无悲无喜,克制七情六欲。”
薛元音第一次知晓章景暄为何会做到如此自持沉稳,原来是有办法作弊,疑惑道:“章家为何需要你学这些?”
章景暄像是陷入思索,过了一会才答道:“因为章家族老前辈给我看过,说我思量过甚,欲念太重。过于重思重欲者,不适合做高门宗子,破解的法子便是学会念静心决,调理内息,清心克欲。”
薛元音惊讶道:“就你这样的,还重欲?”
章景暄瞥她一眼:“重欲不是重男女之欲,欲念包含权欲、钱欲、贪欲、控制欲等等。族老前辈此话意思是——我心思太重,想要的太多,必然会得不偿失。”
薛元音哦了声,目光在他脸上转了转,可惜光线不好,看不透他惊艳绝伦的皮囊之下的想法是什么。
她不动声色地往下瞟了一眼,实在太暗了,他又裹得严实,什么也瞧不清。
但是离这么近,她能感受到他锦袍之下蕴藏的力量,能保持这么久的姿势不怎么碰到她,实非易事。
章景暄的腰身比她想象的还要有支撑力,而且双腿也很有力量。
实在是一副太诱人的身躯。
薛元音冷不丁地问:“所以你方才在想什么,才需要你这个时候开始念决?”
章景暄正在活动手腕,闻言动作一顿,低眸看她,片刻后,他不经意地问道:
“我在教你吐息,故而为你演示。但我更想知道,你又在做什么呢?”
他忽而稍稍低头,流畅高挺的鼻尖一下子离她极近,她几乎能感受到他呼出来的滚热的气息。
她有一瞬间的失神,在想,他身上的松木香,确实很好闻……
甚至……好闻得让人心猿意马。
章景暄忽然低声道:“你方才在我身上乱看什么?在想什么?”
薛元音对上幽暗里他一双清浅茶色的眸子,没答。
在想什么?她在想什么呢……她或许可以肯定地说,她在想——
她、想、睡、他。
没错,她想睡他。
外头的脚步声不知何时早已离开,但木柜里的两人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势,谁都没有开口揭穿。
薛元音忽然把木柜的门给推开,刺眼光亮照进来,也照清两人当下的姿势。
她腿上的纱衣早就顺着小腿滑了下来,弯曲放在他身体两边,而章景暄的赭砂红锦袍也因为逼仄空间而多了几分凌乱感,他撑在上方,分明空间狭窄,却也没怎么碰到她。
世家君子,果真人如其名。
薛元音直勾勾地往他衣裳下摆处看去,眼神逗留了数秒,直到章景暄翻身站起来,捋平衣袍褶皱,她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她不禁有些失望。
章景暄看到她这副毫不掩饰的神情,忽感有些好笑,道:“你好像没看到你想看到的画面?”
薛元音也懒得再掩饰,慢吞吞地站起身,问道:“都有了这么刺激的经历,你怎么也没有一点反应呢?”
章景暄眉头轻挑,道:“你是指什么反应?”
薛元音眨巴眨巴眼睛,说:“就……那个反应呗,听闻这并不是男子想控制就能控制住的。”
她问得过于坦诚,乌溜溜的眼珠真诚剔透,一副求知的模样,反倒让章景暄不好再继续逗她。
章景暄反问道:“你这就觉得刺激了?”
薛元音有些惊讶,做出洗耳恭听之态:
“你原来还真是万花丛中过的那种人?经历丰富啊,章大公子。”
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京城高门世家族规严格到近乎苛刻的地步,连及冠后帮忙晓事的女子都是严格教导和筛选,又怎会允许家族嫡长子混迹青楼,接触其他女人?
章景暄淡声道:“你以为这便是对于我身为男子的天性的诱惑,其实这种程度远远不至于。章家世代忠于皇权,投诚天子,巍然屹立并非无依无据。我从进东宫、入仕途开始,就被长辈教导并且训练,不可无故滥权、不可无故动情、不可无故动欲。”
顿了顿,他道:“若是心性不坚定,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世家嫡长子,就该自觉让位于兄弟,早早卸下这份名望和担子,以免毁了家族名声。不然你以为屹立不倒的清贵簪缨高门之子这么好当的?”
薛元音由衷道:“你们章家族规确实太狠了,难怪能维持百年清誉。”
她又想起来那个赌约,当时初生牛犊不怕虎,一个情绪上头就打了赌。
如今看来,章景暄这番话,似是在暗示她必输无疑。
薛元音瞅着他,道:“所以你来这青楼,花了好几两银子就白来一趟了?不打算顺便玩乐一番吗?”
章景暄摇头,说:“若是这样做了,我回京就会被长辈按在祠堂打断腿。再者说,我也不至于什么女子都会碰。”
这倒是,薛元音很了解他的矜贵和挑食。
可是,她确实想睡他。
这怎么办才好呢。
薛元音不经意地问道:“那若是我呢?”
章景暄冷静地抬眼,但眼底幽色透露出他深深藏起的一些情绪。
他缓慢地道:“你什么?”
薛元音忽然走过去,他皱了下眉,没有后退,也不习惯后退。她顺利站在他身前很近的地方,仅隔咫尺,抬起仅穿了一层薄袖的手臂,指尖隔空轻轻朝他点了一下,似是在模仿嫖客点妓。同时,她歪了歪脑袋,笑道:
“若是……我想让你对我起反应呢?”
第28章 “是我贪心。”
她话音落下,空气陷入短暂的寂静。
章景暄深深望她一眼,像是要透过她去看清楚她的想法。
半晌,他神色平静,像是没什么大不了,也像是当成一个玩笑,半真半假地回答道:
“我可不是什么便宜的人。你可得给我足够的银子,才能指使得动我。”
薛元音也开玩笑似的说:
“一个月十两银子包了你,如何?”
章景暄纵然觉得她在开玩笑,此刻也不免露出冷笑,道:
“薛元音,你打发叫花子呢?若我这等姿容气度,你想买一次,至少花销上百两。”
薛元音闻言认真打量了下他。
快要及冠的年轻人,青山墨水似的眉眼,一身赭砂红色的锦袍,随意挂在腰间的美人提灯折扇,还有那青色玉佩……
通身贵气又清润,还带着几分世家公子的骄傲和漫不经心。
她赞同地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此话有理……”
像章景暄这样的姿色,睡一次,上百两,不亏。
章景暄并没有深入讨论这个话题的意愿,往前错身走过,迎面推开雅间,道:
“走吧,去找县令在哪。”
薛元音打量他一眼,总觉得他似乎在回避某些话题。
她知晓章景暄惯来聪明,那么他是察觉到什么了吗?也是,她算盘珠子都快崩到他脸上了,他竟然还能如此平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愧是年少就辅佐太子的人,心性属实成熟。
可是薛元音偏偏不想让他如意。
见他就要踏出去,她忽然上前一步,攥住他的手腕。
他没有甩开,侧头看过来。
薛元音露出微笑道:“回答完我的问题就走,你为何方才要念静心诀?”
章景暄似是不喜她这副追问的模样,眼神冷淡道:“我说了,我在教你吐息。躲在狭窄逼仄的地方,你呼吸声太重。”
薛元音轻轻扬眉,直白地问道:
“难道不是当时那个场景,你怕再继续下去,自己会对我起欲念,导致无法收场吗?”
章景暄像是听到天方夜谭的言论,淡然地道:
“你太高看自己的魅力,也太小看我的自制力。薛元音,想试探我,你的手段还太嫩了。”
薛元音瞧了眼他的脸色,两人无声对峙一会,她无趣地撇了撇嘴,主动松了手道:“行吧,知道了,走吧,去办正事,好吧。”
总觉得章景暄不想直面她的想法,看来她得再多点耐心,不能急于求成。
薛元音循着县丞离去的方向,率先走了出去。
章景暄落后她几步,抬眼盯着她的背影,眸色转瞬即暗,幽沉沉的,完全不复方才的云淡风轻。
她并不知晓,从前从来没有人敢用那样的话语挑逗他,更不敢用那样的眼神打量他。
他随口一句话,便能将这种人拖下去,抹杀。
她是他情谊最纯粹的妹妹,可她竟然敢怀揣着那样的心思,用那样的姿态挑衅他……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的呢?
她当真不知道,她自己的胆子有多大。
章景暄闭了下眼,感受到体内调息重于渐渐平息,那是他一直在默念的静心诀。
他睁开眼,恢复一派清明,这才走了出去-
薛元音和章景暄顺利摸到县令的雅间,他们在隔壁偷听下来,果真听到了一些内幕。
雅间里有四五个人,聊得很是含蓄,但薛元音和章景暄连蒙带猜,确认了一件怀疑已久的事情:
县令挖的山矿是铁矿,那些铁矿的用处只能是铸造兵器,商队不对劲的翻倍利润都是县里官府拿私铸的兵器换来的!
在县令等人离开之前,薛元音和章景暄以免被发现,率先离开了。
她换回粗布麻衣出了怡香楼,去铺子里换回自己的裙衫,走在熙熙攘攘的车马中,才拧眉道:
“县令竟然敢私铸兵器!他胆子也太大了!”
章景暄瞥她一眼,道:“重点不是私铸兵器,而是这兵器卖给了谁。”
这朝堂中有谁想争储?答案不言而喻。
薛元音看他的眼神,还以为他在怀疑自己,不可置信道:
“不是豫王殿下,也不可能是他!豫王殿下虽然野心勃勃,但不可能做自掘坟墓的事儿!”
章景暄淡淡道:“我知道。豫王殿下自然没这么蠢,我只是在想这私铸的兵器都流向了哪里。”
这确实是目前严峻的问题,光凭他们已经决解不了,需要秦放他们尽快逃出去,禀报圣上。
思考正事无果,薛元音的心思又回到章景暄身上,不禁琢磨起来他今晚的态度。
他……不希望他们目前的关系变质?
她偏不。
她还跟他打了赌,纵然赌约赢不了,他这具身体她也要赢走。
心还是身体,总要有一个吧!
薛元音的目光有似有若无地往章景暄身上飘去。
她这才发现章景暄比她高了整整一头,明明她在女子之中也不算多矮的,没想到他身形这般颀长高挑。
不是轻易能撼动的身形。
思及他那副巍然不动的模样,薛元音有点忧愁,在章景暄望过来的平静目光中,她似真似假地叹道:“如果你是个登徒子就好了。”
那样她就能光明正大地还击回去,对他上下其手一番,而不是如今束手无策的状态,拿他油盐不进的样子无可奈何。
她这话说得突兀,也不知道章景暄懂没懂她话中的意思,只听他反问道:
“我若真是个登徒子,像雅间里那些男人对你的方式一样,在你身上占尽便宜,吃尽豆腐,你会如何?”
薛元音眉梢轻抬,毫不犹豫道:“若是强迫于我,我自然要报复回去,若一个男子当真侵犯我,我就想尽办法阉了他!”
章景暄一抹眼神扫过来,分明没开口,薛元音却看懂了他想说什么——这不就结了。
薛元音撇嘴,还想挑逗他再说点什么:“但是,若是你对我做出……”
章景暄强行打断她的话,看向路边的摊贩道:“那有卖话本的,你不是很喜欢看话本么?”
薛元音被打断,看他主动走了过去,只好止住话头,跟着他走近话本摊子。
她随意翻看了几本,没想到有意外之喜,话本讲的并非儿女情长,而是拯救黎民百姓和江山社稷的英雄豪者的故事,很合他的胃口。
若不是实在没钱了,她定然要买一本带走。
看她离开后还沉浸在方才的话本中,章景暄抬眼问道:“你志向在于做个英雄,永远被人记住?”
薛元音没想明白他问这个作甚,诧异道:“嗯?”
章景暄收了目光,看向前方亮起的盏盏灯笼,轻声道:“然后像你兄长一样,年纪轻轻,志在奔赴沙场?”
薛元音陡然收了保持了一路的轻松和笑容,圆润眼眸黑漆漆幽深深地看着他,压抑着声音,冷硬道:
“你还有脸提我兄长?”
章景暄难道不知道她怨恨他,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兄长在和章景暄吵了一架后,才去往战场,死在边疆的吗?
章景暄看到她冷静眼底压抑的情绪,轻轻皱了下眉。
这就是薛元音与他有隔阂、会怨恨他的根本原因?她以为她兄长之死是自己一手促成的吗?
章景暄从不喜拖泥带水,当即开口打算澄清,没想到薛元音移开目光,若无其事地打算重新挑起话题,情绪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章景暄攥住她的手腕,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他强行把她拉到路边没人的树影下,直视着她的眼睛说:
“薛羿去战场这件事情,非我一手促成,也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薛元音顿了顿,按捺住心底重新升腾起来的恨意,故作随意地道:
“哦,是吗?可我怎么查到是你们大吵一架,他才离开的呢?你纵然不会怂恿他赴死,看在多年情谊,你也总该阻止一二。你就这般眼睁睁看着他去了,是吗?章璩,你告诉我,是吗?!”
说到最后,她自己也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一双眸子灼灼盯着他,有点倔,又带着怨恨。
薛元音觉得自己有点失态,想控制一下情绪,没料到眼泪会突兀地从眼眶滑下来,滴在他攥住她的手背上。
章景暄也没料到,有一瞬间的怔住和惊愕。
他攥住她手腕的手掌松了松,而后又继续用力攥住,不知道是想控制她别走,还是在安抚她的情绪。
他顿了一顿,才继续冷静地说:
“薛羿是我相识多年的至交好友之一,我现在不想责备你为何会如此揣度我,但我希望你记住——你根本不了解你那位看似不着调的兄长,是他先有了去战场的念头,欲要实现自己多年的志向,瞒着你们来征求我的意见,我坚决不同意,他觉得我不懂他,而我认为他一意孤行,我们才会大吵一架。”
薛元音一愣,原来不是她以为的他背叛在先?
所以她这么几年里……一直错怪他了?
薛元音抹掉眼泪,莫名不明白自己这些年里在纠结矫情什么,但还是犯掘地闷声说:
“我不信,谁知道你是不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故意编个谎话来骗我。”
如果不是章景暄背叛在先,她这么长时间的怨恨算什么?她不想去思考这个问题。
章景暄轻叹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力度很轻,但也很有存在感。
他现在多多少少也琢磨出来安抚一只倔猫的技巧——不能对着干,对着干只会让猫越来越逆反,最好是顺毛摸。猫被哄开心了,才会重新露出肚皮来。
薛元音有点别扭,把他的手拿开,低声咕哝:
“我又不是小孩了,别老摸我头。”
她垂下眼,说:“我不怨你,章景暄,是我一直都太天真了。”
章景暄轻扯唇角,心想,分明是他在天真。
天真到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天真到至今都还在希望她回头。
只是这些多说无益,他克制着,喉结滑动了下,最终将这些情绪悉数按捺了回去。
他打量一眼薛元音,看她情绪平静下来,心知误会已经解开了。
本来这个话题应当结束,他也知晓需要结束了。可是大抵是夜色太昏暗,把他的一些坚持和理智和给逐渐吞没掉;也可能是因为她那滴落在他手背上的眼泪,让他自诩冷硬如磐石的心肠里,多了几分恻隐之心。
他看向街边映出亮光的楼阁,许久后,又看向低着头的她。他再开口时,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飘散在空气里。
但薛元音还是听见了,听见他说:
“俏俏,我并非冷血无情,面对你,我也会不舍得。”
薛元音微怔,觉得章景暄可能是趁她不注意下蛊了,不然她怎会从他语气中听出几分偏袒的温柔,让自己的心尖也跟着颤了几颤。
她莫名有些不知所措,像是转移话题一样,突兀地说:
“谁都想谱写荡气回肠的英雄故事,但我只是个普通人。”
章景暄眉头轻轻抬起,记起自己之前问她的那句话——你是想做个被人铭记的英雄吗?
他没有多问,只点了下头。他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天色已经不早了,两人原路返回,本来说完如此沉重的话题,气氛应当沉闷才是,但薛元音不知是心结解开还是因为什么,情绪反倒更好了。
她情绪更好的结果,就是看向章景暄的眼神已然不再收敛,几乎大张旗鼓,肆无忌惮。
章景暄轻皱了下眉头。
方才对她的三分坦白,他莫名感到有点后悔。
薛元音忽而歪头看他,笑道:“章景暄,你为何一直不看我?”
章景暄掀眸,道:“我以为你更想安静一会儿。”
薛元音心情不错,并不在意他的态度,随意地问道:“你说,如果我对你动心了,我们立场还不一致,我该怎么办呢?”
章景暄俨然不为所动,淡声道:“那你会输掉我们的赌约,你依旧会被我压一头。”
薛元音话音一转,道:“那若是你对一个姑娘动心了,你会怎么追求她?”
章景暄轻轻抬了下眉,道:“我不会主动去追求一个女子。”稍顿一下,他眉眼间露出几分骄矜之色,云淡风轻说,“我只会让她来心悦我,然后主动来追我。”
薛元音唇角一弯,双眸幽幽看着他,似有深意道:“这可巧了,我也是。”
她言语间的挑衅太直白,近乎明目张胆,不信章景暄听不懂。
但章景暄却在她看他时移开了目光,道:“天色不早,早些回去,把做罗盘的材物带给他们。”
他选择了避而不谈。
……
最终薛元音也没能从章景暄嘴里撬出来几句真话,因为他们在去取寄存物件的路上出现了意外——
三两个五官深邃的异邦人,打扮低调,在怡香楼附近的巷子里快步走过。
薛元音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异邦人出现在此地堪比皇室小公主带兵逼宫一样荒谬,但她相信自己的眼睛,方才那巷子里一闪而过的深邃瞳孔着实不像中原人。
她连忙把这件事告诉景暄,却没瞧见他脸上出现意外之色,只听他冷静地道:
“我最初的猜测便是那些私铸兵器都送给了西域人,再从他们手里换来稀有的宝石、琉璃、香料和药材等,也就是那些所谓稀奇货,再由商队卖出去。如今不过是证实了这一点。”
薛元音几乎不敢相信,压住声音道:
“原来县令不是想揭竿而起,他是在——”通敌叛国?!
章景暄瞥她一眼,打断她要说的话,道:“立刻回去,知会秦放他们一声。”
两人马不停蹄寻去了秦放他们的住处,担心旅舍隔音不好,又特意找了个僻静的小树林——位于茅厕边上。
章子墨已经熟练地用纸团塞住鼻子,冷静地总结道:“等我们做好罗盘给你们送来,然后我们想办法逃出去,把消息带给圣上,你们在县里等待圣上的飞鸽传信。”
互通完消息,薛元音和章景暄没再停留,告辞离开-
薛元音带着自己赢来的貔貅玉雕往回走。
天色已晚,夜深人静,路上摊贩都收了,路边琳琅商铺也陆续关闭。
行人寥寥,显得过于安静。
一路无话回到租赁的院子里,本来应该各人回各屋,但章景暄迈步进去之前,薛云音一个转身拦在了屋子门口,挡住了他进去的路。
章景暄眉头轻轻蹙起,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薛元音朝前走了一步,他们本来就离得近,这再近一步几乎要鼻尖碰鼻尖。
按照她对章景暄的了解,他看似温和却内心傲气,断然不会后退,但没料到她甫一走近,章景暄居然微微后退一步,把两人距离控制在安全范围内。
薛元音脚步一顿,停在原地,轻叹口气道:
“瞧你吓的,我又不对你做什么。”
章景暄浅茶色眸子看向她,情绪掩盖在眼底,让人瞧不清楚。他淡淡道:
“我也没说我惧你对我做什么。”
薛元音眉梢一挑,目光在两人之间楚河汉界似的距离上面扫过去,意有所指地道:
“你不惧?那你躲什么?”
章景暄平静冷淡地道:“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认为那是一个安全的距离。”
薛元音打量着他说此话的神色,冷不丁地道:
“那你那天晚上拉我过去亲在你脸上,那就是安全距离了?”
没料到她突然旧账重提,章景暄有一瞬间的顿住,过了片刻,他才道:
“如果你要追究这件事,我给你道歉。是我对你的冒犯。”
薛元音听这话就觉得无趣,她才不想要道歉。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慢慢挪到他脖颈的喉结上,那是很性感的喉结,就连突起的弧度都格外禁欲好看,只是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才有机会摸一把。
再往下看,他虽然穿着风流不羁的赭砂红色锦袍,但衣领却没有一点敞开的痕迹,穿得整洁不苟,毫无破绽,杜绝了任何人想往下窥探一点的机会。
薛元音觉得遗憾,抬眼就看到章景暄又是一副欲要冷脸的模样。
他冷淡道:“薛元音,如果你是来深夜与我面对面对峙的,恕我不奉陪。”
啧,这就生气了。
薛元音稀奇地瞧了一眼他不耐的神色,慢吞吞道: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你保证你会回答我,我就放你去安寝。”
章景暄听到此话就要皱眉,薛元音抢在他拒绝之前开口道:
“是正儿八经的问题!”
章景暄打量她片刻,冷淡道:“说吧。”
薛元音嬉笑随意的态度蓦地一收,轻声问道:
“为何会给我买衣裳?章景暄,你没对我全说实话吧。”
章景暄眼神很淡,平静地看着她。
以他对她的了解,她平日绝对算不上一个很敏锐的人,甚至有时候有些过于大条,跟高嵩霖那群异性厮混在一起,连饭碗里的菜都能混吃。
有时候,他甚至会不喜她的神经大条。让他觉得她没有一点男女概念,跟谁都能处成好友。
但不得不承认,她有时候也过于敏锐了,比如此刻。
敏锐得让他有几分猝不及防,想不到该如何回答。
薛元音很耐心地等待着,章景暄也没立马给出回答。
章景暄垂下眸,好像在认真思索的模样。但他心里清楚,他其实知道答案。
为什么呢?
大概是觉得,他已经好久没见过她像小时候一样穿裙衫、戴珠钗,一口一个“章哥哥”喊他的亲昵模样。
大概是听腻了这些年众人对她“巾帼不让须眉”、“女子和男子也没差别”的赞誉。
以及……他理所当然地觉得,她不该日日穿男子衣衫,她本就该像从前一样打扮得漂漂亮亮。
他这几年里看到的薛元音并不像她自己。
而眼前的薛元音,才更像他记忆中那个灵动爱笑小姑娘,是她长大后应有的模样。
说到底,是他一己私欲。
然这一己私欲,让他做出了平日里绝对不会有的选择。
章景暄知道自己不该说,更何况他并不擅长将自己的内心直言剖白,诚实坦露出来。
但方才他默认了他会回答,理应履行承诺。
章景暄看着她,轻而缓慢地说道:
“是我贪心,总还把你当成我记忆中的青梅竹马、我曾经最偏袒的妹妹。”
浓夜裹着淡淡月光落在他身上,似乎也照亮了他总是不爱叫人窥探见的内心一角。
薛元音却有些意外是这个答案,乌黑清亮的眼眸都微微睁圆,重复道:
“妹、妹?”
章景暄把她当妹妹?
真可惜……她这个曾经的小青梅、被他当作小妹的人,心里竟然盘算着想看他发情。
第29章 春梦。
……
这是一个绮丽、奢靡又纸醉金迷的地方,丝竹环绕,美人成群,香风扑鼻,轻声笑语萦绕耳畔,却又模模糊糊,不知来源于何处。
像是傍晚去的怡香楼,却又不是完全一样,好似楼台高阁,镜中水月。
章景暄环顾四周,环肥燕瘦的美人在堂中纵歌起舞,婀娜多姿,却皆是看不清面孔,入不了眼中。
里面有个厢房,门虚掩着,他推开走进去,而后顿住。
眼前的姑娘转过身来,朝他莞尔。
她生了一张非常熟悉的脸,一双乌亮狡黠的荔枝眼,琼鼻皓齿,明眸善睐,瞧见了他,朝他笑了一下,而后挥动水袖披帛,在他面前跳舞。
她穿的衣裳也很眼熟,正是那身舞女的裙子,仅有胸口和臀部有层布料覆盖,其余地方皆是一层纱衣。
白皙肌肤在轻纱里面若隐若现,有点晃眼。
章景暄记得自己刻意避开了去瞧她的身体,但不知为何眼前一幕仍然无比清晰,似乎他早已用余光记了下来。
这是很不合理的,他从未对任何女子施以多余的眼神,更逞论无意间记住了对方的身体。
可眼前的一幕有些不一样。
他想收回目光,但直觉告诉他,面前的人只是个影子,导致他有点放松警惕,闲散,甚至是肆无忌惮。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
他不必有任何顾忌。
大抵是习武的原因,她的身材比一般闺秀们追求的清瘦要饱满许多,纤瘦轻盈,骨肉有致,裹在舞女纱裙之下,遮了几许春光,却又露出来几分,随着她跳舞的动作而轻轻晃动。
其实她跳舞很一般,完全比不上那些青楼美人的曼妙。
但他没有移开眼。这里仅他一人,他无需任何包袱和顾忌。
章景暄听到眼前的姑娘狡黠弯眸,脆声撒娇道:
“哥哥。”
她一步步走向他,在他这里能看到纱裙褶摆间,两条纤侬合度的光洁的腿。
最终她站在了章景暄面前。
下一秒,舞衣纱裙轻轻一抖,整个裙子从少女身上掉落下来。
以至于他仓促地看到了……
……
章景暄蓦地睁眼,从床榻上坐起身。
尚未来得及从梦中清醒,他胸膛起伏,压抑着隐隐滚热的呼吸。
半晌,他闭了闭眼,再度睁眼时,恢复一片清明。
夜半时分,浅浅月光照进窗棱,在地面上投下几许银辉。
看了看四周,是他所住的屋子里,没有什么纱衣、舞女,仅有木桌、木凳、木柜还有一张木榻,朴素而简陋。
原来是做了个梦。
章景暄摁了摁额头,想把脑子里的画面给驱逐出去。
一时间不可抑制地想到方才梦到的场面,他忽而察觉到什么,动作一顿,伸手掀开被子,面无表情地垂眼看去。
微微鼓起来的亵裤,虽然没有完全精神起来,但也昭显出它隐约的兴奋。
从未想过的反应,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让他思维一时陷入空白。
自从听从族中长辈的建议,学会默念静心诀来克制己身之后,他除了每日晨起时,已经甚少有过这般明显的变化。
更逞论在梦中因为一个女子产生了其他念头。
这是生平头一遭。
而且还是对着他万分熟悉的人。
章景暄起身走到木桌边,倒了凉茶,连灌数盏下肚。
默等一会,体内终于平息下来。
他搁下茶盏,重新躺了回去,却有些不太困了。
闭上眼睛,本想平静一下心绪,没来由地,方才那梦中场景又一次浮现在脑海中。
舞女,纱裙,骨肉匀停,纤瘦有致,清纯灵动之中带了些天然的媚态。
他从没想过这个词有一天会用在薛元音身上——活色生香。
那股兴奋突然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章景暄有些仓促地睁开了眼,克制几息,终于平息下去。
这是第一次,也必然是最后一次,他眼神恢复冷淡,心想-
往后的数日,两人之间都很平静,平静得有些不正常。
薛元音总觉得自从怡香楼那晚之后,章景暄就有点不太想搭理她。
虽然他们两个平时相处依旧正常,甚至她还收敛了许多,与往日一样对他冷嘲热讽、明怼暗怼。但莫名就是觉得,章景暄又开始疏远她。
若是说四年前两人那次疏远是心照不宣,那这次疏远,薛元音隐约能猜到原因,大抵是瞧出了她对他的某些恶劣心思,用这种方式来表明态度,让她知难而退。
他惯来如此,奉行世家君子的那套做派,不爱直言挑破,喜欢婉拒迂回,逢事总爱留一线,一副宽容谦和、很为他人考虑的样子。
薛元音一点都不着急,甚至还有点看戏的心态,故意穿着那套珠钗裙衫在他面前晃来晃去。
谁让章景暄不肯直言挑破呢?
她偏偏假装察觉不到他的冷待,他能耐她何。
若有若无开始疏远的章景暄和假装没感受到他在疏远的薛元音,就这么互相心怀鬼胎地过了数日。
等到天气开始转凉,薛元音终于不再穿着那套裙衫,沈砜也终于挂着两个大黑眼圈把做好的罗盘送了过来。
酷似行尸走肉的三个人敲门来送罗盘的时候,薛元音打开院门,乍一看还以为遇到了乞丐来讨饭,细看之下才发现是秦放三人。
他们不知道熬了多少个大夜,用手中堪称简陋的物材,做出了一个八卦水罗盘。
正好陈婆婆今日回镇子休息,一行人没有过多遮掩。
章景暄若有所思地端详着手里的罗盘,罗盘呈圆形,中间绘有八卦图,四周篆刻着五行及天干地支。
他问道:“加水相当于司南,不加水是八卦盘?”
沈砜道了声“是”,说:“你们带回来的那些材物,只能做水罗盘。”
章景暄收下罗盘,颔首道:“多谢了,辛苦你们。”
沈砜他们并未久留,毕竟他们还是巡逻队的通缉犯,走在外面太过惹眼。
秦放离开之前道:“我们打算开始为出逃做准备,等到了那时候,可能需要你们两个来帮忙做个诱饵,引开一下县城的侍卫。”
薛元音听到“诱饵”两个字就屁股疼,不是很想答应,最后还是章景暄出面应了下来。
等他们一走,院门关上,薛元音就忍不住朝着章景暄的臀部盯去。
总觉得脚底发痒,很想踹一脚上去,报仇雪恨。
大概章景暄也想起来了那件事,轻咳一声,这些日子里头一次主动缓和态度,来找她说话转移话题:
“我们需要做些能传信的玩意。等他们出去,我们能实时用其报信。”
薛元音觉得有道理,道:“早知道方才让沈砜别着急走了,他大概会做。”
“无需他来。”章景暄思忖片刻,道,“你知晓有种东西,叫做木机吗?”
薛元音惊讶地挑眉:“墨家的玩意?你连这都会?”
章景暄拿了张废旧画稿,走到桌案边坐下,用墨笔在上面简单勾勒出一个蜻蜓图案,道:
“此物唤作木蜻蜓,本是小孩子玩的物什,不过……”
薛元音站在他旁边,低头去看,章景暄微微一顿,侧头看了一眼她离得过于近的侧脸,眸色有一瞬间的幽深。
他收了视线,不动声色地往外侧偏了偏,直到感受不到她呼出的温热气息,才继续道:
“不过拿它来改造一番,做成木机蜻蜓,以内力催之,能飞出去传信。”
薛元音看了看图纸,有些麻烦,不像是很好做的样子。她疑惑道:
“我们何须如此大费周章?等秦放他们出去,派了信鸽传信进来,我们不就能互通消息了吗?”
章景暄摇了摇头,解释道:“那飞鸽没有事先与我们接触过,再加之这周遭山岩树林甚密,我担心它根本寻不到我们两人所在。不然你以为为何我们进来如此之久,都没有收到过外面的消息?”
只怕是早已用飞鸽试过了,根本行不通。
此话有理,薛元音没什么意见,但她瞟了眼章景暄,话里带着几分暗示:
“我倒是愿意学一学,就是章大公子这阵子怪忙的,都不肯跟我多说几句话,不知他的想法如何呢?”
章景暄默然一瞬,站起身往外走,避而不答道:
“走吧,去寻些木材回来。”
薛元音挑起眉盯着他的背影,怀揣着某些念头,顿了几秒才跟上去-
薛元音心思不纯,按捺着等时机,因此跟着章景暄从伐木到运送回来,一路都老实得过分。
大概是她太老实,章景暄中途看她好几眼,似是有些出乎意料,被薛元音坦然又无辜地回视过去。
这个新赁的院子没有锯子和凿子一类,章景暄又去书坊卖掉仅剩的几幅画,得来的银钱去集市里买了工具回来。
这个院子比清奚镇上的院子多了个石桌,陈婆婆不在,两人就干脆坐在院子的石桌上,章景暄一边在图纸上画,一边淳淳讲道:
“一只木机蜻蜓摸约巴掌大,身轻翼宽,展翅能翔,所以木片需要削地薄些。蜻蜓肚中挖空,方便放置信件和信物等……”
虽然构造有些复杂,但并不难懂,只有关节衔接处麻烦了些,要做成活动关节。薛元音听懂了,注意力就慢慢从图纸转移到他作画的手上。
虽然只是在随意画图纸,他用笔勾墨的手依然好看得很,五指白皙,修长如玉,握笔的手指骨节分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瓷器品。
薛元音不禁看了看自己的手,看似白皙纤细,但因为曾经习武的原因,手指关节都有薄茧,还不如章景暄这个男子的手养护得更好。
她脑海里冷不丁地冒出一个词——黄花大美人。
用它来形容章景暄,有种诡异的贴切感。
尤其是她现在蠢蠢欲动,想要玷污这个黄花大美人。
“薛元音。”
章景暄突然喊了她一声,薛元音注意力这才从他手指上挪开,满脸无辜地望向他。
她的演技拙劣又不走心,以至于章景暄有片刻的无言,想当作什么都没发现都做不到。他手指骨敲了敲石桌案,眼神很冷静,隐隐带着几分警告,淡声:
“认真点,勿要分心。”
“知道了。”
薛元音朝他伸出手,道,“把笔给我,我来画一遍给你看看。”
章景暄把笔递给她,薛元音指尖触及笔身,却没攥住笔,而是探手去摸他的手指。章景暄立时就有所察觉,在她的手指悉数攀上来之前,反手将她的手给控制住。
没想到薛元音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顺杆子往上爬似的,顺着他的指尖往上攥住他的小臂。
触手能感觉到薄肌鼓起,青筋在其上盘桓交错,性感有力的程度比肉眼更直观。
薛元音心下满意,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道:“不错呀,你平时练过吗?”
章景暄眼神彻底淡了下来,冷冷盯着她,道:“薛元音,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知道呀,占你便宜嘛。”
薛元音依旧带笑,不占理的事情叫她说得分外坦诚。见他如此冷淡,她也不急不恼,开玩笑似的地说:
“我瞧你也算是有几分姿色,不妨考虑一下单纯的皮肉关系?”
章景暄并未开口,眸色幽沉地盯着她,浅茶色瞳眸里似乎酝酿着漩涡,在眼底翻涌不止。
薛元音知晓章景暄在等什么,他在等她说个玩笑话带过这个话题,继续维持原先那样岌岌可危却又勉强平衡的关系。
但她偏不愿意糊里糊涂地下去。既然章景暄不愿意挑明,那就由她来挑破这层近乎一触即碎的薄冰。
薛元音不打算随随便便就放弃,一想到能睡到章景暄这个人,她浑身的血液都兴奋地叫嚣起来。
空气安静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章景暄压住隐隐烦躁的情绪,平静而洞悉地看着她,终于缓慢地开口道:
“薛元音,你想睡我?”
薛元音惊讶地挑了下眉,意外地道:
“向来聪明绝顶的章公子这回终于迟钝地发现了?”
章景暄没有理会她话语中的阴阳怪气,他并非轻易动怒之人,但此刻心头那股隐隐的怒火却愈烧愈旺,让他几乎维持不了冷静。
他压着眉眼,克制着心头隐隐的怒火,声线带着几分冷硬和紧绷:“你一定挑破它,是吗?你一定要让我们两人的关系走到如今不可回头的地步吗?”
薛元音也被勾出几分冷意,看似笑着,却十足讥讽地道:
“那么在你看来,你拉着我亲你就是一场意外了?你就一点歪心思都没有?”
章景暄嘴唇紧抿,克制着心头的情绪,冷静道:
“我自认目前为止我都行事端正,问心无愧。”
薛元音懒得再在这个话题纠缠,既然锅盖都掀了,她不想再装得体面和客气,颇为认真地劝道:
“你就直说吧,我方才的提议你愿不愿意考虑?”
章景暄的神色很直接地表明了他不愿意,冷冷道:
“这种话都胆敢当着我的面说出口。薛元音,你把我当什么?小倌儿?还是兔爷?”
薛元音眉梢轻轻一扬:“你懂得还真不少,不是说你这种高门子弟从不涉足风尘吗?”
没等来他开口,她撇撇嘴,倨傲地抬起下巴,说道:“我不要你负责,而且此事于你而言又没什么损失。”
章景暄掀眸看她,淡道:“我的贞洁不是我的损失?”
薛元音:“……”
她默默嘀咕一句真是个黄花大闺女,说道:“你在意的真多,我身为闺阁女子都没纠结这个。”
不知道这里面哪句话又让章景暄不高兴了,他眉眼一压,似是被惹怒,但最终又被他强行按捺住。
半晌,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所有情绪悉数压了下去,他绷紧的手臂松缓下来,伴随一声无奈的叹息。
章景暄大概也是知道两人关系已经到了无可挽回的糟糕地步,反正已经摊开来了,他索性双手抱臂,姿态闲适,多了些破罐子破摔的坦诚,道:
“还有个很重要的原因,薛羿是我至交好友之一,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把你当做我的妹妹,所以我对你没什么感觉。”
他这话说得跟喝水用膳一样简单,薛元音却无端从他淡然语气中听出几分挑衅的意味。虽然他并未言明,但总感觉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我对你没有男女之欲,你别白费力气了”。
薛元音的拳头倏地攥紧了,这人也太嚣张了!她恼火地瞪着他:
“章景暄,你得意什么!你信不信,哪怕我没什么撩拨人的经验,我也能叫你……”
她本想说一柱擎天,又觉得这个词太粗鄙了些,想换成欲火焚身,想了想似乎还是很粗鄙,又想不到其他好词,遂绷着一张脸,就这么僵在原地。
章景暄心绪已经全然平静下来,看她这副没甚经验的模样甚至感到几分好笑,大抵是没见过她这副样子,心里起了几分逗弄的意思,故作不解道:
“嗯?你能叫我怎么样?”
薛元音本来有点恼火,但看着他这副坐怀不乱的模样,忽然有了个主意,笑道:
“你让我试试不就知道了。”
章景暄慢慢收了唇边散漫的笑容,看着她平静地道:“你想怎么试?”
薛元音道:“你怕了?”
章景暄像是听到好笑的话,淡声道:“不管你做什么,都不会对我有任何影响,我何惧之有?”
薛元音没再回答,目光在他身上逡巡。
章景暄对着她肆无忌惮的打量未有什么动作,只静静地看着她。
薛元音的目光落在他衣领一丝不苟扣住的脖颈上,流畅突起的喉结,她已经眼馋好一阵子了。
她就这么在他的目光下,隔着一张石桌慢慢倾身过去,他不言不语的淡然状态甚至显得她有几分滑稽。
薛元音假装没发现空气中的冷凝,伸舌在手指尖上舔了舔,慢慢抽出手指,拉出一条银丝来,随即银丝断掉。
她动作很慢,几乎是在跟他较劲一般看谁先顶不住似的,见章景暄始终都是一个模样,她轻轻颤颤着,小心又大胆地将指腹点在他的喉结上,旋即稍稍用力捻了捻。
漂亮突起的喉结,多了层透明的津液。
有点痒,顺着脖颈往下蔓延至全身的那种痒。
章景暄喉结有一瞬间欲要上下滑动,最终被他克制住。但始终平静淡然的眼神,到底在一瞬间微微幽暗了下来。
薛元音捻的动作过后,空气终究维持不住原先的冷凝,如水波涟漪一般产生了波纹。
随着她指腹轻缓的揉动,似乎一点点地、往上攀升着温度,最终如文火一般往外扩散,烧在不知是少女还是少年的衣摆上。
喉结上是温热的指腹触感,因着多了层别的东西,被初秋的风一吹,温热中泛着些微的凉意。她神态专注,还有点紧张,耳廓微微染上红晕,像是春色桃花初开。
章景暄放在大腿上的手掌蓦地攥紧,轻微却依稀可见的青筋一点点蔓延上来,直至爬到他的小臂上。
几乎是一瞬间,他脑海里响起静心诀默念的声音。
很快,攥紧的手掌缓缓松开。
方才一瞬间的情动,似乎确实存在,又似乎只是旁人的错觉。
分明只是几秒,却仿佛过去了几年一般漫长,薛元音蓦地收回了手,坐回原先位置,在心里松了口气,砰砰跳的心脏逐渐慢下来。
她这才有功夫仔细打量章景暄的神色。
他懒散地坐在对面,眼神依旧是冷静的,如最初一般淡然自持,仿佛她方才的撩拨不能让他产生任何波动。
薛元音狐疑地睁大眼睛,喃喃道:
“不可能吧?我、我觉得我撩得挺好的呀……”
章景暄压下眼底的暗色,下一瞬已然恢复一片清明。
他轻轻抬了下眉,道:“不是说试试么,这便结束了?”
薛元音半信半疑地上下打量他:“你什么反应都没有?一点紧张或者期待都没有?”
章景暄似乎觉得好笑,撑着下颌,姿态散漫且云淡风轻:
“你没能让我有一点点感觉,太稚嫩了,再练练吧。”
薛元音不出意外地再次心头冒火,不服气道:
“不就是失败了一次,你有什么好得意的!等我去翻翻话本,练一练,保准叫你对我欲罢不能的!”
章景暄淡淡道:“你最先应该做的是回学堂再练练你的说话用词。”
薛元音轻哼了一声。
虽然不肯承认,但不得不说她确实收到了些打击,本来以为这种法子能让章景暄对她有点感觉,没想到他道行这么深,倒显得她浅薄了。
她轻抬下巴,道:“你等着!我下回一定想个更妙的招,看你还能不能坐怀不乱!”
心底暗暗发誓,下回一定要对他更猛烈一些才行。
“走了,去锯木头。”
薛元音对他始终冷静的模样感到几分无趣,站起身子,回头却见章景暄还坐在那儿,不知在思考什么,催促了一声:
“不是要做木机蜻蜓吗?走啊。”
章景暄垂下眼,淡淡道:“我回屋再画一画图纸,等会再来。”
话罢,他起身往屋里走去,薛元音知晓他惯来事情多,懒得等他,自己先去了。
西厢房的门阖上,隔绝了外面。
章景暄站在木门里侧,缓慢地吐出口气,低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微微鼓起的裤子。虽然不是完全显眼,但也有几分精神,因为尺寸可观而显得不容忽视。
向来帮助他克己静欲的静心诀,竟然失效了。
这还是生平头一遭,他在外面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甚至下一秒,就有可能被人瞧见,被人隔着皮囊而看穿。
章景暄摸了摸喉结,这里似乎还残留着她柔软指腹的触感,以及些微的湿润印渍。
他拿帕子擦了擦脖颈,又连灌下数盏茶水,抬起眼,隔着门缝看向院子里正专注锯木头的那道纤瘦的背影。
半晌,他神色晦暗地扯了下唇角。
这种隐隐不受控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第30章 贞洁烈男。
章景暄在屋里待了好一阵子都没出来,薛元音等着他教自己做木机蜻蜓,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
她扭头朝屋里道:“章景暄,你在做什么呢?这么慢?”
过了好一会儿,章景暄才从西厢房出来,面色淡然地坐在石桌边,与往日无甚变化。
薛元音正在削木头做木蜻蜓的框架,瞟了他一眼,疑惑道:
“你不是说进屋画一画图纸吗?你图纸呢?这么长时间还没画好吗?”
章景暄身形微顿。
方才那物什虽然非是完全起来,却格外有耐性,他等了许久才使它脑袋垂下去,不小心将画图纸的借口给忘了。
他神色未改,淡声移开话题道:
“争取在他们逃跑之前,我们能做出一只木机蜻蜓给他们备用,若飞鸽寻不到位置,蜻蜓能递信进来。”
薛元音的注意力立马被转移走,想了想,道:
“时间有点紧迫,你和我先合作共做一只出来。”
章景暄淡声应下:“知道。”-
秦放他们特意焚香拜佛,对着黄历挑了个良辰吉日,把出逃的日子定于三天后。
经过商议,他们决定偷渡县城城门,而后从城门外面的林中穿出去。
而薛元音和章景暄两个人走另外一条路,负责引开城门附近的大部分巡逻队。
——可谓身负重任。
秦放很是不放心章景暄,道:“薛翎会武,我不担心她,可是你行吗?”
章景暄没有多做解释,只道:“我自有手段。”
秦放闻言便不再问,章子墨也很不放心他堂兄,但瞥一眼旁边的薛云音,有些话不好直说,只能支支吾吾地道:
“堂兄,我们走了,你可要照顾好自己,莫要被旁的什么人欺负了去。”
薛元音:?
方才那意有所指地瞥她一眼是何意?章景暄这么大个男人,她还能欺负得了他?
章景暄微微点了下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迈步走近,低声嘱咐了句:
“先别跟祖父和我父亲说。”
不让说什么,章景暄没细讲,但章子墨却听懂了,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
果然堂兄还是护着她的……
他心头情绪万分复杂,但此地不是详聊的时机,只能暂且应下:
“我晓得。我不会主动告知的。”
至于祖父和父亲会不会察觉到端倪,迫使他实话实说,这就不是他能保证的了。
……
戌时末,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县城城门即将关闭。
看守城门的是两排巡逻队,有十六人,外加两个大力壮汉负责开放、关闭,共计十八人。
薛元音和章景暄穿上夜行衣,蒙上面巾,在城门不远处的一株参天古树后面藏着,远远看着前面秦放三人的动静。
他们已经事先说好,等看到手势,她和章景暄就假意做出闯城门的动向,争取吸引更多巡逻队跟着他们走。
而秦放三人则趁着巡逻队离开逃出去,届时只有小部分人追随他们而去,不足为虑。
片刻后,躲在草垛子后头的秦放朝着薛元音两人招了下手。
薛元音扭头对章景暄比了个兵分两路的手势,章景暄看她一眼,顿了几秒,点了下头。
两人几乎一齐出发,直奔城门,堪称声势浩大地从城门中闯了出去,两排巡逻队反应极快,当即厉喝:
“闯城门的小贼!休想逃!”
话罢当即分出一个巡逻队出去追,薛元音瞧了瞧他们剩余的八个人,纵身往山上跑去,跟旁边的章景暄分头往里跑。
巡逻队一看如此情况,又分出四人过来追,剩下四个守着城门。
计划成功,他们上钩了。
秦放没再犹豫,两腋下一边夹着一个,老母鸡拎小鸡崽似的闪出了城门,引得剩下四人一惊,这才察觉上当了!
但四个人全部都追出去,也没办法对秦放造成什么影响了,只要躲进山林里,就是插翅也抓不到了。
……
薛元音扭身躲进山上林子里,身后跟了八个人。
她事先已经与章景暄说好了路线,在最终地点集合,但她扭头看了看身后,有点烦躁,追她过来的比她想象的要多点,始终甩不掉。
恐怕她不能如约赶去集合点了。
这个想法还没落实,一枚石子就打到了她脚边,薛元音扭头看去,就见章景暄从另外一条路上赶了过来,跟她会和了。
薛元音跑路之中抽空表明了下自己的诧异:“你怎的来了?我这条路线不是集合点啊。”
章景暄蒙着面巾,她瞧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到他淡淡的嗓音从面巾下方传出来:
“你后面跟的人太多,我担心你应付不了。”
薛元音默默瞥了眼后面紧随的十二个人,道:“所以现在合二为一就不多了?”
章景暄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挑拣了山中一条七扭八歪的小路走,淡声道:
“想办法甩掉他们。”
……
追兵的武功比想象中还要好。
薛元音虽然不是很正经的练家子,但至少也曾经被父亲操练过一段时间,但她和章景暄联手,在漆黑的山林中奔袭将近半个晚上,居然也没能将身后的人甩掉。
巡逻队大抵是收到过要抓他们的命令,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铁了心要将他们两人捉拿回去。
薛元音气喘吁吁,脚下忽然一个踉跄,章景暄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
她双腿都有点哆嗦,没敢停下来,咬牙继续跑,但喘着气的声音透露出几分疲惫感,道:“章、章景暄……我跑不动了。”
章景暄额间浸了层薄汗,神色冷然,认准一个方向,拉着她跑过去道:
“快到了。”
薛元音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停在他所说的位置上,定睛看去——前方竟然是个堪称悬崖的陡坡,虽然有缓冲的地方,但未免也太高了。
她猛然想了什么,一边喘气一边扭头道:“这就是当初我们两个滚下山崖那个坡?”
“不是原先的位置。”章景暄走到崖边,往下打量,道,“我们现在在另一个方向,但若能下去,就能抵达清奚镇。”
原来他们已经快逃到清奚镇了。
薛元音回头看了一眼,那群巡逻队还真是锲而不舍,如今剩下十人,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她焦急地朝下望了一眼,道:“可是这太深了,我不确定我跳得下去。”
她确实武功不错,能跟秦放勉强过招,但是她的轻功是半路才开始练的,一直都是半吊子,不如章景暄这种专门以内功调息的人更深厚。
章景暄冷静地道:“我先下去,你等十秒再跳下来。”
薛元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道:“你想让我残废?!”
章景暄瞥她一眼,语气冷静地道:“我会接着你。”
薛元音:“……哦。”
现在也只能这样,后面那群人即将追上来了。
章景暄纵身轻轻跃下,停在缓冲的平坡上,站稳后转身朝上方喊了一声:“薛元音,下来。”
薛元音数到十秒,身后的脚步声即将赶来,她没时间再犹豫,心里一横,屏住呼吸,纵身朝着章景暄跳过去。
黑夜中,影影绰绰的树林里,轻盈的身影自上方扑来,瞧着竟有几分瘦弱,却在密集的脚步声中显得那么义无反顾。
章景暄敛住心神,凝神等待,朝前张开双臂——
稳稳地将那道身影给抱住。
冲势太强,两人一起在地上滚了一圈才爬起来,薛元音还没站稳,就看到上方迎头一支匕首朝着她的面门飞来!
她猛一弯身,险险躲过,匕首擦着她的头顶钉在坡地上,没等她松口气,第二支匕首就径直飞来,寒光熠熠,躲无可躲!
薛元音心脏一跳,知晓自己这回一定会受伤了!
霎时间,一只手猛地将她往后拽,她一个踉跄跌在地上,砸在章景暄身后。
来不及喘口气,她急急忙忙抬头,看到章景暄仓皇避了一下,却没能躲过,喉咙间逸出一声闷哼。
那匕首噗嗤一下划过章景暄的右肩头,留下一道极深的伤口。
下一秒,鲜血汩汩涌出!
薛元音面色一变:“你受伤了!”
章景暄额间大滴的冷汗流下来,他并非武将之流,这等伤势在近二十年间都前所未有。
他眉头紧皱,痛得近乎弯下腰来。
薛元音从没见过章景暄受伤,那鲜血在黑夜里依然刺目得让人心惊,但是来不及做处理了,她撕开衣摆,粗略地上前给他包扎了一下,固定住他的手臂。
鲜血勉强止住,只是章景暄的脸色却变得苍白。
薛元音担忧道:“我们不能在此地久留,得找个地方藏起来,你还能走吗?”
章景暄默然点了下头,非是他不愿多话,而是这么重的伤口让他全身的力量都去压制疼痛,几乎说不出话来。
薛元音主动背起他的左臂,让他半个身子重量依靠在自己背上。章景暄甫一压上来,薛元音就感到浑身一重——
一个近要及冠男子的体重是她不曾设想过的沉重,堪称背负了一块巨型的负荷。
她咬咬牙,努力用自己并不算多强壮的身板撑住他的身子,喘着气问道:“接下来去哪?”
薛元音这个微微低头的状态无法再辨认方向,章景暄负责指路,他抬眸辨认了下,压住喉咙间轻颤的喘息,努力声线平稳道:
“往前,走个二十步再拐弯,顺着下坡。”
……
薛元音停在路途中间的树洞里,两人躲进去,掩盖好洞口,她终于得以坐下来喘口气。
这个树洞是在山中天然形成的,冷幽幽的,外面是平坡,能坐着歇息,但临近洞口易被发现,里面很狭窄、逼仄,安全是安全,但躲在里面甚至转不开身。
薛元音才刚打量完山洞,远处就传来巡逻队的声音,伴随骂骂咧咧,她连忙把靠坐在洞口壁上的章景暄扶起来,道:
“我们不能藏在洞口,太容易被发现了,得往里躲躲。”
章景暄额间冷汗少了些许,大概已经适应了这股钝痛感,勉强能站直,他没再靠着薛元音的力气搀扶,自己扶着粗糙的石洞内壁往里慢慢走去。
走到里面,由于洞口并不高,他甚至不能完全站直,必须微微低着头。
外面脚步声渐渐近了。
那群巡逻侍卫怒火冲天地朝着两边扫查,一副势必要将他们两人揪出来的架势。
薛元音连忙往里面挤了挤,道:“你给我让个空。”
看章景暄一时没动,她轻啧一声:“反正我们已经是在木柜里一起挤过的关系了,在山洞里挤一挤也没什么不一样。”
章景暄站在原地,打量了下山洞里头的空间——堪堪挤得下两个人,怕是连转身的空余都没有。
他眉头轻蹙:“我们面对着面挤在这里?”
木柜里面是一上一下,虽然不得已而为之,但他尚且能用手撑住,各自不碰到对方的身体。
在这山洞里狭窄逼仄的空间可怎么撑住?他连手臂伸直的空间都不见得能有。
薛元音看着章景暄似乎不太情愿的模样,思考了几秒,忽然觉得面对面似乎确实有点太紧密了,指不定他们会不小心碰到对方的哪个部位。
她虽然有点想占他便宜,但并非在这种情况下。顿了顿,犹犹豫豫地建议道:
“那不然……我们背对着背?”
想象了下两个人各自面朝山洞内壁,面壁思过的滑稽样子,薛元音居然在这种危机紧迫的场合下感到有点想笑。
章景暄默然片刻,道:“还是面对着面吧。”
山洞外的搜寻声已经近在咫尺了,没时间再犹豫,薛元音扶着行动稍稍缓慢的章景暄藏进逼仄的山洞内壁之间。
一躲进去,她就察觉到了这里头空间有多狭窄——
两人双腿互相交叉着站立,她的胸口紧紧贴在他胸膛之下,为了不碰到他右臂的伤口,她身子撑在后壁上,微微仰着头,格外僵硬。而章景暄也根本站不直,微微低着头,于是两人被迫这般近在咫尺地面对着面对视。
薛元音:“……”
她有点后悔了,还不如背对背呢,至少只有屁股挨着,现在她们全身上下都要挤挤挨挨地贴在一起。
她并不想在这种荒郊野外对章景暄做点什么。
薛元音甚至觉得空气都有点黏稠,呼吸都开始憋闷了。
为了能够不让胸口紧紧贴着他,她不动声色地动了下身子,但是放在拥挤的山洞里,这点不动声色就仿佛变得声势浩大——一个人有动静就会连带另一个人被挤,很容易就察觉出来。
章景暄扫来冷淡的一眼,示意让她别动。
薛元音:“……”
她难得有点尴尬。
山洞外的搜查声音恰好经过山洞,脚步声踢踢踏踏,骂骂咧咧的。
薛元音浑身僵硬,耳朵还隐隐有点烧,但没敢再动了。
分明是处于会被发现的边缘,她应该紧张才对,但现在却有些破罐子破摔了——幸亏她绑了束胸带,就算是挨在一块也挤不到章景暄。
巡逻队的搜查声在洞口徘徊许久,薛元音的注意力逐渐被转移过去,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索性巡逻队只在外面探头瞟了一眼,没有进来,没有发现山洞深处的两个人。
脚步声渐渐远离,直至消失不见。
薛元音松口气,这才回神意识到对面还挤了个人,急急忙忙把自己从狭窄的山洞深处给拔出来。
章景暄垂眼整理了下挤得褶皱的夜行衣,捋平衣摆,这才慢慢走出来。
薛元音有意识地略过方才那一幕,主动对他提起道:
“他们走了,此地尚算安全,我给你瞧瞧你的伤口吧。”
“不必,”章景暄对她道,“你背对着我,我自己来。”
薛元音:“……你能行吗?”
她打量着他微微苍白的面色,实在是有点不太放心:“又不是什么隐私部位,不过是个右肩膀。”
先前在园子里做工,赤着膀子的男人多了去了,她又不是没见过。
章景暄掀眸看着她,虽然并未开口,但薛元音无端从他的眼神中瞧出一个意思——
肩膀怎么就不是隐私部位了?
薛元音:“……”
他这副模样像极了守身如玉的小媳妇儿,而她就仿佛那个逼良为娼的恶霸地主。
她又想起先前在青楼木柜里,章景暄腰也不让碰,腿也不让碰的情形。
简言以概括之——他对清白重视得紧。
薛元音一时间与章景暄面面相觑,无话可说,最终看他眼神带着催促意味,她转身背对着他坐在山洞门口,这才听到章景暄在背后窸窸窣窣的褪去上衣。
她侧了下头,欲要问章景暄要不要她去找点水来,没想到她一侧头,后面的章景暄就停了动作,显然在防着她偷看。
简直像极了什么贞洁烈男。
薛元音:“……”
她转过头来,难得感到有几分无语。
他不让她看,她就稀罕吗?!
过了几秒,薛元音面无表情地想——好吧,她确实很稀罕。
听着背后的包扎、穿衣动静,薛元音听得心痒痒,她忽然觉得章景暄防着她这一行为确实没冤枉她。
若是由她来给他包扎,她没法保证能不能忍住在他薄肌上偷偷地摸几把。
唉。
还怪遗憾的。
等章景暄收拾妥当,薛元音也歇息好了,如今已经快到寅时了,想要在天亮之前偷偷进入清奚镇就不能再拖延。
薛元音扶起章景暄,他摇了摇头,道:
“这样太慢了。我已经适应了,无需你来帮忙。我们快些吧。”
两人一路无话,从山林里绕过镇上的出入关口,最终赶在寅时末抵达小院。
陈婆婆会在县城多待一日,等退掉租赁的院子后,用驴拉板车带上他们的行囊从城门正门进来。
她是当地人,身上有出入令。
薛元音累得动也不想动,但章景暄肩膀上还有伤,她没有休息,天色刚刚熹微,她就强行打起精神去药铺里给他抓了金创药和其他药材敷药。
又忍着肉痛,花费诊金,特意让坐馆大夫开了个有助于恢复伤口的泥丸,不管口服还怎么服用下去,只要身体能够吸收,伤口就能恢复得快些。
虽然章景暄如今身体颀长有力,但她总感觉他还是个病秧子,须得好生照顾着。
薛元音带着一包药材回家,站在西厢房门口敲了敲门,道:
“我进来了?”
门内传来章景暄一声淡淡的“嗯”,薛元音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还是她第一次进章景暄这间屋子。
一眼望去,古朴简单的小屋,有木柜、木床、木桌、木椅等等,唯一的印象就是过于整洁,整洁得有些一丝不苟。
陈婆婆不会乱动主人家的东西,最多擦擦桌子、扫扫地,所以这么干净整洁是章景暄自己收拾好的。
薛元音打量了一圈就收了目光,看到章景暄靠坐在床榻闭眼小憩,道:
“我们一路风尘仆仆,等会你先擦洗一下再敷药吧。不过这个泥丸子不能久放,容易化掉,你先服下吧。”
说着,她出门去烧热水,稍稍放凉之后端回来,又拿来桌上的泥丸瓶子,倒出来放在手心,递给他。
这颗泥丸子不算小,有一颗熟山楂这么大,还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苦涩药味,直冲鼻腔。
薛元音都觉得药味有点过于浓了,一时不太确定章景暄能不能受得了,果不其然,一放在他面前,章景暄小憩的眼睛就蓦地睁开,皱眉道:
“你给我拿的是什么东西?”
下一秒,他没能忍住,掩住口鼻发出一声干呕声。
薛元音:“……”
她有点心虚地把药丸子往他面前递了递:“该吃药了,吃药好得快。不然你若是发烧了,伤势恶化可怎么办?”
章景暄眉头紧蹙,微微有些抗拒道:
“不必了,我光敷药就可以了。”
薛元音没想到给他喂个药这么难,轻啧一声:“又不是煎药,苦汤子一喝一大碗,这泥丸子你往嘴里一放,眼睛一闭不就咽下去了?”
章景暄看着堪比山楂大小的泥丸子,冷静地道:
“我觉得我在咽下去之前更有可能被噎死。”
薛元音沉默了下,这倒也是,这泥丸子实在太大了。
她想了想,道:“我给你用刀切成四瓣?”
章景暄眉头紧拧,冷冷地道:“那我要服用四次?”
薛元音:“……”
这确实有点为难他了。
她伺候得也有点不耐烦了,问道:“那你想个办法,你想怎么服用?”
章景暄闭上眼,靠坐在床榻上,肩膀上的钝痛丝丝缕缕,一刻不停,但他面容上依然淡然,道:
“我说了,不必给我用。”
薛元音被他的态度弄得恼火,这药他说不吃就不吃了,那她辛辛苦苦交了诊金拿了药,不就全都打水漂了吗?
她不信了!她还没法让章景暄服下这枚药吗?!
薛元音在屋里踱步思考着办法,最后站在床榻边,看着闭眼不语的章景暄,上下打量,若有所思。
思及章景暄踹她屁股那一脚之仇,薛元音捉弄他的心思升腾起来,脑海里冒出一个荒谬又恶劣的念头。
她慢悠悠地道:“我有个办法……大夫不是说让你服下就可以吗?又没说在哪服下,对不对?”
章景暄睁开眼,看着她道:“你想说什么?”
薛元音坏心眼儿地道:
“这泥丸子塞不进你的口中,不还可以塞屁股里吗?若你肯点头,你踹我屁股那一脚,我就再也不追究了。”
在空气沉默的这一刻,薛元音承认,她确实是有点恶趣味的。
能看到章景暄吃瘪,她心头很是痛快。
章景暄良久无言,好半晌,眼神带着几分复杂地看着她,语气冰冷地道:
“薛元音,你要不听听你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