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永昼号(二十五) 还早
发热期。
沧璃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虽然他在离世时只是一个还未成熟的鲛人,但他也接受过些许生理知识,知道成年的雌性鲛人,每年都会有两次左右的发热期。
发热期的雌鲛,会迫切的渴望伴侣的安抚,同时身体也会处于极度敏感柔软的状态,为接纳包容一切做好最佳的准备。
而现在,面前这条银白色的雌性鲛人,陷入了转变后的第一次发热期。
沧璃幽蓝色的瞳孔暗了暗,从温音绯红的面颊上缓缓描摹而过。
最后落在了沧瑜刚刚触碰过的,那片细密的柔软鳞片上。
“哥……”
沧璃声线倏地变得格外喑哑,卷着温音尾巴的力道,莫名又加重了几分。
“她头一回……”
沧瑜抱着还粘合他不放的温音浸入了夏日微凉的池水里,朝沧璃低沉开口。
“得……慢慢来。”-
月色在荡漾的水面投下破碎的银辉。
墨色小鱼和幽蓝小鱼,夹杂着银白小鱼沉入了池水。
银色小鱼悬浮在水中,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骨骼,只能依附着那两股截然不同的颜色。
新生的银白鳞片,细密、脆弱。
在水流的触碰中微微开启。
露出了更为泛红的里色。
温音将头埋在了沧璃的肩窝处,在指蹼的探索中,尾巴难堪地卷成了一个球。
又被墨色尾巴缠绕着,将卷成球的尾巴渐渐舒张开来。
“可以了吗?”
沧璃抬手,将修长有力的小臂暴露在了皎洁的月色中。
他捻了捻指尖,整个带着蹼膜的手指,都在月色下浮现出透明的黏稠触感。
墨色瞳孔往银色小鱼颤抖的尾巴上看了一眼。
“还不够,会受伤。”
沧璃视线下落,喉头同时滚动了一下。
他艰难地挪开眼眸,继续手上没完成的工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银白尾巴上的鳞片终于彻底开启,他得到了来自兄长极力压制情绪的认可。
“可以了。”-
银白小鱼,成了一条在案板上,等待处理、烹饪的鱼。
而身边,就是举着炊具,掌控着它烹饪过程的厨师。
清理鱼鳞完成后,可怖的刀刃便在厨师的动作中,没入莹白的鳞片下。
银白小鱼被按在手掌与砧板之间,尾巴本能地蜷曲挣扎了一下。
但只短短几秒,便随着刀刃彻底划开鱼肉而没了动静-
划开鱼肉的银色小鱼,被厨师扔进了滚烫的炊具中。
任由掌厨人将它煎得两面金黄,散发出诱人的色泽。
等它终于彻底熟透了,持刀的厨子又将大火猛煎,改成了小火慢炖,准备将它炖成一锅鱼汤。
炖汤的时间格外的久。
好在后面等待烹饪其他美味的厨师十分耐心,并没有介意面前新手厨师占用了厨房唯一的位置。
反倒因为鱼汤散发出的,过于鲜美的味道,一直游走在旁。
时不时观察着鱼的色泽与状态。
耐心等待着。
直到一锅清汤,在煎煮之下,终于变成了椰汁白。
鱼肉的里里外外,也浸泡在了白色的汤汁里。
一锅鲜美的鱼汤已经炖成,厨子捞起软烂的鱼尾,看着汤汁肆意流淌,满意地点了点头-
温音的头依旧埋在沧璃的肩窝。
耳后的银色鳞片在水下彻底开启,薄如蝉翼的边缘随着急促的呼吸快速翕动,为她在水下提供着最重要的氧气。
她双手还紧紧地攀沧璃的肩膀,在水流的摆动中,无意识地在那片带着陈旧疤痕的皮肤上,留下更多更深的抓痕。
一道又一道,代表着温音不断被突破和包容的极限。
昏昏沉沉间,她趴在沧璃的怀中,稍稍浮出了些许水面。
“她好像,还没缓解……”
冷冽中还带着未散喑哑的声线在她耳边响起。
接着,沧璃托着她的腰身,将她缓缓送入了一个更为宽阔的怀抱里。
伴随着落在她唇瓣细细密密的吻,她听到另一人仿佛隔着模糊水幕的低沉声线。
“还早。”
“至少……得一周。”
第62章 永昼号(二十六) 好饱
那条被沧璃寻回的衣物早已脱离,顺着水波漂荡在泳池的某个角落。
温音失去了力气,任由自己趴伏在沧瑜冰凉的胸膛上,只将半张滚烫的小脸和紧闭的双眼露出水面。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有手指在她耳后的银色鳞片上来回拨了拨,激得她尾巴颤抖的同时,也在愈发凶狠的亲吻中,睁开了被泪水濡湿的眼睫。
透过晃动的水波,她隐约瞧见一抹幽蓝的身影正往角落游曳而去,停在了那块在水面漂荡的白色布料前。
有修长的手指轻轻勾起了那片属于人类的物品。
滴滴答答的水声中,温音看见沧璃意犹未尽般凑近嗅了嗅,随后像汲取某种珍贵甜美的甘泉般,探出舌尖在那衣物上,轻滑而过。
下一秒,他似乎是感受到了温音注视的目光,抬头朝温音看了过来。
那仿佛蕴含着大海风暴的眼眸,先是落在她绯红的脸颊,随后缓缓往下,最后停在了她被墨色缠绕的银白尾鳍上。
他眼看着那银白尾鳍在墨色覆盖缠绕中渐渐绷紧,无助地躬成某种快要爆炸的弧度。
直到银白终于放弃挣扎,软软地垂在了水中。
温音微微侧头,不敢再看指间还勾着她衣物,视线却直勾勾朝她看过来的那双愈发深沉的幽蓝眼眸。
却在抬眼间,对上了沧瑜墨黑色,似乎要将她溺毙、摧毁、蚕食殆尽且不再压抑的汹涌神情。
温音心中一颤,搭在对方肩上的手指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又在墨色尾巴的可怖压制下,放松了身体,带着求人怜惜的意味,轻轻吻上了沧瑜的下颌。
柔弱、顺从、主动。
她以为这样就能少受一点折腾。
却不知这幅脸颊绯红,睫毛颤动,害怕又靠近的模样,让人有多想将她拆得支离破碎。
看她哭泣讨饶-
池水蓦地翻涌,激起一圈又一圈愈发密集的涟漪。
包容了墨黑的银白小鱼,终是在厨师高超的厨艺中,被捣成了细腻松软的鱼滑。
混合着新鲜的椰白鱼汤,又是一道让人流连忘返、欲罢不能的珍馐菜肴-
温音觉得自己应该是吃饱了。
不管是墨黑小鱼还是幽蓝小鱼,她都来回吃了好几条。
可身体依旧叫嚣着好饿好饿。
饿得她浑身发软,空虚得像是能一口气吃掉面前所有的、不管什么颜色的小鱼。
敬业的厨师看出了温音的窘迫,将墨黑小鱼和幽蓝小鱼纷纷递到了她的面前。
“吃吧,吃了就不会饿了。”
厨师蛊惑的声音响起。
纷纷包围了她。
温音残存的理智,还在担心一口气吃两条鱼对身体不好,身体却因为饥饿的本能背叛了她。
怎么能一口气吃两条鱼呢?
会流血、会吞咽困难、会因为噎住而无法下咽的吧?
可温音又确确实实吃下了。
两条,同时。
温音哭了,她觉得厨子有些过份,虽然她很饿,但也不至于一下吃两条。
她会被撑死的。
但厨师依旧围绕着她蛊惑。
“没事,你现在很饿,你能吃下。”
温音这边还在怀疑厨师居心不良,两条鱼却被她顺利下咽,彻底吞进了腹中。
饱胀感瞬间来袭,饿得她发慌的不适感,竟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缓解。
“你看,你吃光了。”
厨师十分满意食客的配合,对食客发出了赞赏和夸奖。
同时也察觉到了食客的饱胀感,安抚出声。
“消化需要一些时间,别急。”-
温音没急。
因为她知道急也急不来。
深海小鱼周身覆盖着奇异触感的软麟,不仅难以下肚,更是难以消化。
毕竟她才刚刚体验了好几回。
所以她现在只能被动地等待着。
可两条实在让她有些撑得慌,温音尝试着同厨师沟通,问能不能一条一条吃,却被厨师以“吃都吃了”含糊带过。
温音有些生气了。
因为两条实在太难以消化了,等待的过程就显得格外漫长。
而厨师的规定是,只有彻底吸收小鱼的营养精华,食客才能离开餐厅。
温音尝试逃跑,却被厨师按住了肩膀。
“别乱动…很快了……”-
食客轻信了厨师的话。
无数个“很快”过去,身披软甲的小鱼却迟迟没有被消化吸收。
带来的强烈饱腹感反倒让食客坐立难安。
食客走不掉,也打不过厨师,只能趴在餐厅默默哭泣。
也许是食客的眼泪终于激起了厨师的怜悯。
又或许是小鱼终于被消化了。
厨师松开了对食客的人身控制,归还了食客自由-
温音终于获得了短暂的自由。
她将尾巴卷成了一个银白的球,遮住了那片绯糜不堪的鳞片,疲倦地趴在了水池边的台阶上。
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的动静,她应急般地颤了颤,随即头也没回地开口,声音又软又哑。
“过份……”
有一声喑哑的轻笑在身后响起,温音被人环在了怀中。
“不过份,你明明……”
“很享受。”
是沧瑜的声音。
温音倦怠得动也没动,任由沧瑜环住自己。
倏地又感觉她卷成球的尾巴被人碰了碰。
沧璃意犹未尽、且带着期待的声音传入耳中。
“还有六天。”
第63章 永昼号(二十七) 十天
温音从没想象过鲛人的发热期会这么让人失去理智。
不仅心理上渴望伴侣的靠近与陪伴,生理上也无时无刻叫嚣着包容一切。
温音这才趴在池水边缓了半个小时,刚刚包容过两条软甲小鱼的银白鳞片下,又开始泛起酸麻热意。
蜷起的银白尾巴被幽蓝缓缓捋开,如银色薄纱般的尾鳍垂落,在池底悠悠漂荡。
而陪伴在侧的幽蓝墨黑,即像忠诚的守护者,又像紧盯着鲜美鱼肉的掠食者。
温音无助地摆了摆尾巴,试图让流动的水流带走些许燥热。
却在水流滑过那片糜红翕动鳞片时,难以抑制地闷哼出声。
然后便有人托起了她软软靠在池边的脖颈,在她睁眼试图看清面前人时,蒙住了她的双眼。
“别怕,不会伤害你。”
话音落下,有微凉的薄唇落了下来,将她压抑的闷哼堵在了唇齿间。
还有隐藏在水面下,落在那片翕动鳞片上,同样虔诚而带着探索意味的吻。
微凉的舌尖撬开唇齿,撬开鳞片,肆意追逐着温音柔软的内里。
温音变成了一眼最甜美、取之不尽的甘泉-
沙漠中的旅人,遇到了一眼清澈的甘泉。
干渴的旅人凑到了泉眼边,好奇地看着那潺潺流淌的泉水。
旅人太惊喜了,他捧起一汪清泉仔细嗅闻了一会儿,确认那味道甜美清冽后,竟是径直将脸埋进了泉眼中,肆无忌惮地吞咽了起来。
泉水沾了旅人一脸,旅人也毫不介意。
他就那样匍匐在甘泉边,痛痛快快地喝了个饱。
好在泉水源源不断涌出,并不用担心后来者没有泉水可喝。
旅人喝了一会儿,他恋恋不舍地抬起了脸,意犹未尽地将手指浸入了泉水中。
指尖微动,水面便荡起一阵涟漪。
旅人试探着又浸入了些,发现泉眼十分深邃,仅凭探索根本触不到底。
罢了,旅人还是决定先喝饱。
于是,他再次埋进泉水中,畅饮起来-
覆在眼睫上的手早已挪到了其他地方。
温音却没了睁眼的勇气。
细小的呜咽都被人吞食而下,只剩被亲吻纠缠得酸软的舌尖,和在水中不断微微颤动的尾巴。
银白交织着墨黑幽蓝,在水中铺就成一幅绝美的画卷。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银色尾鳍颤动的幅度倏地变大,伴随着密集的水面波纹扩散,一抹海蓝色终于从水底冒了出来。
温音的唇齿也终于获得了自由。
沧璃俊美的面容曝露在橙黄的夕阳下,鼻尖还残留着明显不属于池水的晶莹物质。
“温音。”
他轻轻呼唤着温音的名字,又贴近了些许。
温音透过不知是被泪水还是被池水濡湿的眼睫,看向那张近乎妖冶的面容。
视线不由自主落在他高挺鼻梁上滴落的透明物质,倏地不堪地低下了头。
却在清澈见底的池水里,看到了早已盘旋在水下的墨黑小鱼和幽蓝小鱼。
温音又抬起了头。
沧璃也亲密地用鼻尖蹭了蹭温音绯红的面颊。
温音嫌弃想躲,却被察觉到她意图的沧璃捧住了脸颊。
如同水下那般的亲吻袭来,红肿的唇瓣再次落入了他人的唇齿。
罢了。
温音闭上了眼睛。
跑不掉,离不开。
不如……好好享受-
温音的意识从一片温暖而疲惫的混沌中缓缓浮起。
睁开眼时,只看到了一片全然陌生的,打磨光滑的玉石池壁。
而她正趴伏在一块浸在水中的温润黑曜石上,身下是一个比之前水池更为宽敞些的浅水池。
水流微微荡漾,带来舒缓的流动感。
周围异常安静,空无一人。
沧璃和沧瑜都不见了踪影,只有她独自待在这个似乎是特意准备的浅池里。
[宿主!你终于醒了……]
028的声音立刻响起,带着如释重负的急切。
[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温音轻轻摇了摇头,乌黑的长发在水中散开。
[这是……过了多久?]
[整整十天了!]
028的语气带着惊叹和后怕。
[雌鲛的‘发热期’太吓人了,后面几天你几乎都是半昏半醒的状态……沧璃和沧瑜……]
028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他们这十天几乎没离开过你,一直……嗯……在帮你‘缓解’……]
温音的思绪随着028的话语渐渐回笼,一些模糊而炽热的记忆碎片如同潮水般涌上脑海。
冰冷与滚烫的交织,相拥的皮肤,缠绕的尾巴。
低沉压抑的喘息,还有那种几乎要融化的极致感受……
她下意识地轻轻摆动了一下垂在水中的银白鱼尾。
瞬间,一股强烈的酸痛感清晰地传来。
腰腹连同着尾巴上的肌肉群,带着股剧烈运动后的酸涩。
而那片最隐蔽的区域,即使此刻鳞片已经闭合,却仿佛还残留着一种被彻底开拓的奇异酥麻感。
[何止是没离开……]
028忍不住小声吐槽。
[简直像两条不知餍足的连体海蛇,变着花样地缠着你……我都害怕宿主你这刚转化的身体会直接散架……]
温音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腰腹之下。
那片区域的银色鳞片比起其他地方,整体颜色似乎更深一些,透着一种餍足后的靡丽绯红。
但好在每一片鳞甲都紧密地闭合着,恢复了平日里光滑冰冷的模样。
只是轻轻一碰,似乎还能唤起底下细微的颤栗。
脑海里顿时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个,她在水中承受或迎合的混乱画面。
温音顿时有些不自然地,将那条漂亮的银白尾巴微微蜷缩了起来,仿佛这样就能藏起那些过于私密和羞人的记忆与感受。
空气中依旧是她熟悉的海盐香氛,混合着发热期过后特有的暧昧味道。
温音环视一圈,没有发现沧璃和沧瑜的踪迹。
[沧璃和沧瑜?]
[宿主,沧璃刚刚才出去。]
028立刻回应,[至于沧瑜……他一直都是那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捕捉不到他的具体行踪。]
温音微微蹙眉,对这种被单独留下的状态感到有些不适应。
然而,028接下来的话立刻让她将这点不适抛诸脑后,心神骤然紧绷起来。
[还有那些鲛人。]
028的声音倏地变得严肃起来。
[就在你陷入发热期的这十天里,船上的进程一点都没耽搁!]
[剩下的那些宾客,已经全部完成转化。现在整艘船上,已经没有真正的人类宾客了……]
温音的心猛地一沉。
[而且,]028继续投下重磅消息,[那些由‘诡异衍生体’伪装成的、顶着原来宾客皮囊的‘东西’,已经开始大规模有序地离船了。]
[离船?]温音皱眉,[船现在在哪里?]
[邮轮已经停靠在一个陌生的港口了。]
028快速汇报,[那些‘伪装者’们正穿着人类的衣服,拿着行李,就像普通游客一样,下船混入人类世界了。]
[那些被转化的人类呢?]
温音追问,她想起舱底那些编号容器,[就是那些真正变成鲛人的人类们。]
[他们都被从容器里弄出来了,装进了一个个特制的,从港口运来的大型移动水族箱。]
[每个箱子都做了遮光处理,看不到里面。但是通过能量扫描,能确定里面就是那些新生的鲛人。]
[看那些设备和人手的动向,他们似乎是被某个生物科技收购了。]
[收购?]
温音眉头越皱越紧。
[按照以往的规律,这些由人类变成的‘鲛人’,会在邮轮上度过暗无天日的一年。]
[然后在明年的现在,成为某个新登船游客的‘用品’。]
[但现在,这些‘鲛人’运下船,不再属于这艘邮轮……]
028童音带着思考,倏地音调拔高了些。
[宿主,这是不是说明,沧瑜他们,不想再玩这个周而复始、无限轮回的游戏了!]
温音心中一跳,余光中便瞥见了沧璃朝这边走来的身影。
是人类的双腿,不是鲛人的蓝色尾巴。
温音顿时有些惊诧地睁大了双眼。
沧璃走到池边蹲了下来。
“怎么这么惊诧。”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很享受温音此刻的愕然。
温音的目光仍黏在他那双修长的腿上,开口的嗓音还带着嘶哑:“你的腿?”
“沧瑜忙不过来,我得变成人形出面帮他处理一点事宜。”
沧璃说得轻描淡写,仿佛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微微倾身,手臂随意地搭在膝上。
那身丝绸质地的长袍的领子并未严谨地合拢,微微敞开着,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和一小片冷白的肌肤。
他幽蓝的长发变成了同色系的短发,几缕发丝垂落额前,衬得他面容妖冶而温和,很像那种在外采风、享受生活、不愁吃喝的艺术家。
尤其是那双眼睛,依旧是与深海同源的湛蓝,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温音,里面含着某种难以捉摸的兴味。
温音稍稍收敛些许惊诧:“你也能在鲛人与人类之间自由切换?”
沧璃颔首,唇角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对啊。”
“我还以为……你不能变腿,只能尾巴。”
温音哑着嗓子,视线在他那双确实与人类无异的腿上扫过,甚至能看清裤脚下露出的、轮廓分明的踝骨。
“怎么会呢,”
沧璃轻笑出声,“我和沧瑜同出一源,自然也能像他一样自由切换。”
他顿了顿,那双蓝眸里的光芒变得有些专注,甚至可以说是具有穿透力,缓缓补充,“只不过相比于人类的双腿,我更喜欢尾巴罢了。”
他的话音落下,视线便随之低垂,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打量,缓慢而危险地在温音浸在水中的莹润鱼尾上扫过。
那目光滚烫,仿佛能穿透清澈的池水,让温音的尾巴尖不自觉地微微蜷缩了一下,激起一小片细碎的水花。
见温音蜷缩尾巴,似乎有些担忧他做些什么的反应,沧璃抬手摸了摸温音略显疲倦的眉眼。
“我不闹你,你再休息睡会儿,好不好?”
温音摇了摇头,侧耳倾听着远处喧嚣人声。
她眼睛微亮看向沧璃:“邮轮是不是靠岸了?我好像听到好多人的声音。”
她轻轻摆动了一下还有些乏力的鱼尾,带起些许水花。
“我想离开水池,去外面看看。”
沧璃垂眸看着她银白却显然尚未恢复力量的尾巴,只思考了几秒,便做出了决定。
他长腿一迈,毫不犹豫地踏入了池水中。
冰凉的水瞬间浸湿了他昂贵的丝质长裤,紧贴在他线条流畅的小腿上。
沧璃俯身,手臂穿过她的腋下和尾鳍下方,微微一用力,便将还趴在池边石头上的温音整个拦腰抱了起来。
水珠从温音的尾巴和发梢滴落,砸在水面和衣袍上。
沧璃将她稳稳地抱在胸前,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关切。
“刚刚结束发热期,你的尾巴还软得很,支撑不了你站立。我抱你出去看,可以吗?”
温音下意识地揽住了沧璃的肩膀。
她点了点头,在心中默默感慨:感受惯了他曳动的幽蓝鱼尾,此时这属于人类腰腹的触感,莫名让她有些不习惯起来。
沧璃抱着她一踏上露台,喧嚣声浪便扑面而来。
眼前是一片极其繁忙热闹的巨型港口。
他们所在的邮轮巍然耸立在码头边,投下大片的阴影。
而下方码头上的人群则如同蝼蚁般渺小,密密麻麻地移动着。
喧哗声、汽笛声、起重机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尘世的蓬勃活力。
温音目光向下望去,扫过那些挥手迎接、热情相拥的人们。
很快,她的视线定格在了几个正融入人群、看似与常人无异的“人”身上。
他们穿着人类的衣物,脸上带着或僵硬或过于灿烂的笑容,正与前来接船的“亲友”们交谈着。
动作间偶尔会流露出一丝非人的协调性或细微的卡顿。
正是028口中那些“离船伪装成人类的诡异生物”。
他们完美地嵌入了这幅热闹的图景。
她下意识地收紧了揽着沧璃肩膀的手,仰头看向他线条优美的侧脸,将心中的疑问问出了声。
“那些由人类变成的鲛人呢?他们……也这样被送走了吗?”
沧璃的目光也从港口收回,落在温音脸上。
他蓝色的眼瞳在阳光下显得更浅,却也更冷,像结冰的海面。
他轻笑一声,语气带着一种漫不经心却又残酷的意味。
“既然人类那么痴迷于探寻鲛人的秘密,渴望我们的眼泪、我们的鳞片、我们血肉中蕴含的价值……”
他的手臂稳稳地托着温音,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要融进港口的嘈杂里,却清晰地钻入她的耳中。
“那么,如他们所愿。我们将这群早已迷失本心、不再配称之为‘人’的造物,彻底‘送’还给他们。”
“让他们……好好享受这份来自深海的‘礼物’吧。”
冰冷的口吻在对上温音琥珀色的瞳孔时,又倏地发生了转变。
沧璃微微低头,鼻尖在她湿润的耳鳍旁蹭了蹭,如愿以偿得到了一条颤动的银白小鱼。
再抬头时,那蓝色的眼眸里又变成了温音熟悉的依恋与伪装出的可怜。
“温音,你会嫌弃,这样残忍的我吗?”
温音当然知道她应该回答什么,她摇了摇头,直勾勾看向沧璃。
“那我呢?”
“我只在乎这趟旅程结束,你们要准备带我去哪?”
“你想去哪?”
温音终于得到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
她轻轻将脸贴近了沧璃冰冷,没有心跳音的胸膛,语气带着引诱与蛊惑的意味。
“我想去看看你们的家乡,我想远离人类世界,去一个没有人类踏足的地方。”
“我想陪着你们,远离人类世界,直到永远。”
“可以吗?”
第64章 永昼号(二十八) 新家园
邮轮只在港口停留了半日,便鸣响汽笛,缓缓驶离了喧嚣的码头,再次投身于无垠的蔚蓝。
温音懒洋洋地趴在沧璃怀中,看着回到套房的沧瑜正倚在露台白色围栏边,远眺着邮轮破开蔚蓝海面留下的长长航迹。
室内很安静,只有温音尾鳍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拍打着微凉的水面。
[‘客人’离船后,连带着船上的服务生也空了大半,现在邮轮上只剩下了为数不多、用来维持最基本运转的核心工作人员。]
028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叹。
[他们好像……真的准备抛下一切,带宿主你去深海。]
温音感受着后腰上沧璃手指不轻不重的按揉,那力道恰到好处地缓解了发热期过后残存的些许酸软。
她舒服地眯起眼,浸在水下的华丽尾鳍下意识地轻轻一卷,柔软而有力的鳍纱缠绕上了沧璃浸在水中的人类脚踝,带着某种无意识的亲昵与依赖。
[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挺好。]
她回答028的声音有些慵懒。
[远离所有带来仇恨与伤痛的事物……才有可能真正开始新的生活吧。]
她同028聊天的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落在后腰按揉的手,在她尾巴卷上他脚踝的那一瞬间,倏地加重了力道。
那一下几乎带了点惩罚的意味,按得她尾椎一麻,忍不住轻呼声:“嗯……”
“怎么了,”头顶传来沧璃的声音,带着点明知故问的意味,“弄疼你了吗?”
温音也没回头,只把脸颊在他微湿的衣襟上蹭了蹭,依旧懒洋洋地开口,娇气而不自知。
“轻点。”
她指挥道,仿佛刚才那一下短暂的不适只是个小插曲,“就刚刚那样……很舒服。”
身旁的人沉默了。
好几秒后,那停留在她后腰的手才重新动了起来,恢复了之前那种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按揉力度。
指尖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鳞片和皮肤,一点点渗进来。
他的声音隔了一会儿才响起,简单的两个字,听不出什么情绪:
“知道了。”
他的脚踝依旧被她柔软的尾鳍缠绕着,没有移动分毫。
水面之下,那被冰凉丝滑的鳍纱贴覆摩擦的皮肤,似乎悄然绷紧了些许。
而原本在围栏边眺望大海的沧瑜,在听见温音那声细微的惊呼时,早已下意识地回过头来。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拿沧璃大腿当枕头的温音身上。
那条银白的鱼尾正无意识地轻摆,尾鳍上透明的鳍纱在清澈的水波中悄然波动。
如同晕开的银河。
视线缓缓上移,扫过沧璃那双浸在水中属于人类的双腿,以及他弟弟脸上那副看似平静无波,实则眸色微深的表情。
沧瑜什么也没说,只是极轻地挑了一下眉梢,随即若无其事地转回身,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他迈开步子,走到露台一侧摆放的白色藤编沙发旁,姿态优雅地坐了下来,顺手拿起旁边小几上的一份今日送来的报纸,姿态闲适地展开。
阳光透过露台的顶棚,在他深邃的轮廓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他似乎全身心都沉浸在了手中的报纸里,眉宇间是一贯的沉稳与淡漠。
然而,那捏着报纸边缘的修长手指,却许久未曾翻动一页。
他的视线每隔一小段时间,便从报纸的上缘悄然抬起,精准地投向水池的方向。
那目光短暂地掠过水中亲密交叠的身影,尤其是在温音那截被沧璃手掌覆盖的纤细后腰,然后又如羽毛般不着痕迹地收回。
仿佛只是阅读间歇一次寻常的远眺放松。
温音早已察觉了沧瑜时不时看过来的目光。
但她懒洋洋地实在不想动,只任由这一近一远的两人打量着。
眼睛闭着闭着,她竟然在吹拂而来的海风,与身后不轻不重的按揉中,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许久之后,沧璃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只轻轻拨开了她黏在脸颊上的一缕黑发。
面前投下一片阴影,是沧瑜走过来停在了浅池边。
“哥,我们真的要带她,回到深海吗?”
是沧璃清冷的音色。
“嗯,”沧瑜轻轻嗯了一声,垂眸凝视着温音毫无防备的睡颜。
“她现在才是,我们最该守护的珍宝了。”-
邮轮在海面行驶,渐渐驶入更深的蓝。
天空高远,云絮稀疏,四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海水和永不停息的海风。
船上的工作人员越来越少了。
根据028的监测,那些剩余的、维持着基本人形的服务生,开始三三两两地走向船舷,无声无息地滑入海中。
入水的瞬间,它们维持的人类形态便如烟消散,化作一道道模糊扭曲的暗影,迅速沉入深不见底的海水,再无痕迹。
又行驶了两天,海平面尽头出现了一个小岛的模糊轮廓,但邮轮并未靠近。
一艘早已等待在此的白色小艇靠了过来。
沧瑜抱着温音,和沧璃一起换乘了上去。
而那艘承载了无数秘密与轮回的邮轮,则在他们登上小艇后,调转方向,朝着另一片雾气朦胧的海域驶去,很快便消失在海天之间,如同一个从未存在过的幻影。
小艇确实不大,但设施齐全精致,俨然是一个微型的海上居所。只有他们三人。
休息了几日,温音的尾巴恢复了力气,在沧璃耐心地搀扶和指导下,她开始尝试用尾巴在甲板上“行走”。
这比想象中困难得多,需要极强的腰腹力量和尾巴的协调性,好几次她都差点摔倒,幸而被沧璃及时揽住。
她看着沧璃和沧瑜行动自如的人类双腿,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还是人类的腿更方便些……”
话音未落,一直靠在舱门边沉默看着大海的沧瑜忽然回头,墨色的眼眸深不见底。
“你后悔了吗?”
他语气平静,却无端透出一种危险的味道,迈开长腿朝她走了过来。
温音心里一紧,此刻她正用尾巴勉强支撑着身体,身后是揽着她的沧璃,面前是步步靠近、面色深沉的沧瑜。
这前后夹击的处境,顿时让她如临大敌,头皮发麻。
她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看着两人的人类双腿,连忙找补。
“我的意思是……你们都能在腿和尾巴之间自由切换,而我只能用尾巴,这太不公平了。”
沧瑜已经走到了她面前,闻言眸色暗了暗,声音低沉。
“因为我们算不上真正存活的人,更像是一种……执念与力量的凝聚,所以能随心所欲。而你,”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温音耳后的银色鳞片,带来一阵微凉的触感。
“你是活生生转化而来的,是真实的存在,自然受限于这具身体的规则。”
说完,他周身气息微变,修长的双腿瞬间被一条强健有力的墨黑色鱼尾所取代。
巨大的尾鳍在狭小的甲板过道上舒展开来,几乎占据了所有空间,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幽暗冰冷的光泽。
“既然你觉得不公平,”沧瑜的尾鳍轻轻摆动,带起细微的水汽,“那我们以后就一视同仁,在船上也都用尾巴。这样可以吗?”
小艇恰在此时随着一个浪头轻轻摇晃了一下。
温音本就站得不稳,被这突如其来的晃动一带,尾巴一滑,惊呼一声,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朝面前的沧瑜扑了过去,手忙脚乱中只能狼狈地抱住他劲瘦的腰身才避免摔倒。
她刚想抬头说声抱歉,就感觉整条鱼被强有力的墨色尾巴一卷,彻底落入了沧瑜微凉而坚实的怀抱中。
沧瑜低头看了她一眼,随即抬眼望向她身后的沧璃,兄弟俩的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似乎瞬间达成了某种无声的默契。
“你站不稳,是因为尾巴的力量还不够强大。”
沧瑜抱着她,巨大的墨色尾鳍灵活地一摆,便带着她滑向小艇一侧那个虽然不大但足够使用的淡水浅池。
“看来之前的训练还不够,得加练。”
话音落下,温音便被他带着浸入了微凉的水中-
没有了发热期那种烧灼理智的渴望,所有的感官都变得异常清晰和敏锐。
水的温度,鳞片相贴的触感,甚至对方呼吸的细微变化,都如同被放大了一般。
温音异常清醒地感受着那片刚刚恢复平静的银白鳞片,被再次温柔而坚定地打开的过程。
每一丝细微的触碰都让她轻颤。
她觉得,这种清醒状态下的“加练”,似乎比发热期时更加难熬,也更加令人面红耳赤。
好在沧璃那家伙这次只是靠在池边观望,虽然幽蓝的眼底暗潮汹涌,指尖也无意识地摩挲着池壁,但似乎暂时并没有试图加入的意图。
只是他那如有实质的灼热视线,几乎要钉在两人交叠的尾鳍之上。
让温音恍惚间仿佛感受到了被同时侵占的错觉。
没几个回合,温音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些许力气的银白尾巴,就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加练”中,再次软软地垂荡在了水中。
直到几天后,小船终于停在了一片幽深的海域,周围还环绕着好几座美丽的小岛。
筋疲力尽的温音终于被面色饕足的沧瑜抱了出来,离开了那困了她几天的浅水池。
“到了。”
“我们的新家园。”
第65章 永昼号(二十九) 终:全新的画卷……
眼前的海水清澈得不可思议,呈现出一种深邃又通透的蓝绿色。
温音靠在沧瑜微凉的胸膛上,有些茫然地眺望着这片陌生的美景。
沧瑜的话音刚落,平静的海面忽然如同绽开朵朵繁花般,泛起一连串细密的气泡。
紧接着,一个个脑袋从水下探出,好奇地望向他们的方向。
温音瞬间睁大了眼睛,呼吸微微一滞。
是鲛人!
足足有一二十条之多。
他们的发色各异,看过来的眼睛也如同各种颜色的宝石般清澈明亮。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水下那一条条摇曳生姿、色彩斑斓的美丽鱼尾。
有的尾巴宽大飘逸,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有的纤细修长,尾鳍轻薄如纱,流动着梦幻的荧光。
他们之中,有年纪较大的长者,也有正值壮年的成年鲛人。
还有好几个看起来只有人类孩童大小、尾巴鲜艳活泼的小鲛人,正被成年鲛人护在身侧,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怯生生又充满好奇地望过来。
当他们的目光触及船上的沧瑜和沧璃时,短暂的静默后,瞬间爆发出一片惊喜和欢呼。
“是沧瑜和沧璃回来了!”
一个看起来年长的鲛人激动地喊道。
鲛人们纷纷围拢过来,看向沧瑜和沧璃的眼神里充满了依赖与信任。
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就落在了沧瑜怀中那条陌生的、拥有着罕见银白色尾巴的雌性鲛人身上。
目光里带着好奇、探究、惊讶,却没有恶意。
温音心中震撼无比。
她原以为鲛人早已凋零殆尽,沧璃和沧瑜也不过是因为怨念与执念形成的诡异化生。
她万万没想到,原来在这个世界,还有这样一群真正幸存的鲛人,而且其中还有年幼的不谙世事的孩子。
一个胆子颇大、有着珊瑚粉色尾巴的小鲛人甩着尾巴快速游了过来,伸出小手扒着沧瑜的身体,努力仰头看着沧瑜,又偷偷瞄了瞄温音。
“沧瑜哥哥,她是谁呀?她的尾巴颜色好漂亮,像月亮一样!”
沧瑜低头看着那稚气未脱的小鲛人,又看了看怀中因疲惫和惊讶而显得格外柔弱的温音。
他墨色的尾巴在水中轻轻一摆,卷起一小片水花,温柔地托住那个小鲛人,将他稍稍举高了些,让他能更清楚地看到温音。
温音听到了沧瑜格外温和的声线。
“她叫温音。”
“是我们新的家人。”-
小船停泊的这片海湾,成了温音暂时熟悉新世界的起点。
洁白的沙滩细腻如粉,尾巴蹭上去温暖柔软。
椰林树影婆娑,投下片片阴凉,是正午躲避烈日的绝佳去处。
最初的日子,温音大部分时间仍需要适应她的尾巴。
她在沧璃几乎是寸步不离的呵护下,继续练习在浅滩和沙滩上用尾巴“行走”和保持平衡。
当她累了,便会滑回清澈见底温暖宜人的浅海里。
海水温柔地包裹着她的银尾,那种回归本源的舒适感让她深深着迷。
年幼的小鲛人像色彩斑斓的鱼群一样在身边飞快地穿梭嬉戏。
他们很快就对这个拥有罕见银色尾巴,看起来有点笨拙但又很温柔的新家人产生了好奇和好感,会大胆地游过来,用小手轻轻触碰她的鳞片,然后又飞快地笑着躲开。
年长的鲛人会带来各种海洋的馈赠。
甜美多汁的不知名水果,外壳艳丽、内里鲜嫩的贝类,还有一些口感奇特、富含能量的海藻。
他们会用带着口音但充满善意的语调,教温音如何辨认哪些可以吃,哪些需要处理。
他们看向温音的眼神,带着一种历经磨难后幸存下来的慈祥与包容。
而沧瑜每日都会外出巡视一圈海面。
每次回来时,目光总会第一时间寻找温音的身影。
看到他出现,那些缠着温音玩耍的小鲛人往往会乖巧地散开一些。
沧瑜会游到温音身边,有时只是沉默地陪她待一会儿,检查一下她尾巴的适应情况。
有时则会带来一些深海里找到的,闪着微光的漂亮石头或罕见的珍珠,默不作声地塞到她手里。
夜晚,当星空笼罩海面,星光洒落在微微起伏的波浪上时,有时会有鲛人浮在水面,哼唱起悠远而空灵的歌谣。
那歌声没有复杂的词句,却仿佛蕴含着大海所有的故事与情感,时而温柔,时而忧伤,时而充满希望。
日子就这样缓缓流逝。
这夜,温音照例在海水中轻盈翻转,银白的尾鳍划出优雅的弧线,在穿透水面的月色照耀下,如同散落的钻石。
沧璃在她身侧游弋,幽蓝的尾鳍与她保持同步。
他指尖偶尔轻轻点一点她耳后翕动的透明鳍纱,惹得她痒得缩起脖子。
温音回头嗔怪地瞪他,那眼神却柔软得没有丝毫威力,反而引得沧璃低笑,凑过来用冰凉的鼻尖蹭了蹭她的脸颊。
不远处,一块光滑温润的黑曜石平台半浸在浅海中,沧瑜正坐在那里,墨色的长尾垂入水中,缓缓摆动。
他手中拿着一枚罕见的紫金色珍珠,正用一把小刀,在上面仔细地雕刻着什么。
几个色彩鲜艳如彩虹的小鲛人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地问着问题。
他只是偶尔抬眸,目光精准地穿过晃动的水波,落在嬉戏的温音和沧璃身上。
深邃的墨色眼底,沉淀着不易察觉的宁静与满足。
当温音游近时,一个小鲛人献宝似的举起一枚圆润的白珍珠递给她。
“温音姐姐,给你!亮亮的,像你的尾巴!”
温音笑着接过,小心地捧在手心:“谢谢你,真漂亮。”
她游到平台边,趴在冰凉的石面上,仰头看着沧瑜手中的动作,“在做什么?”
沧瑜停下动作,将掌心那枚已初具雏形、被雕刻出缠绕藤蔓与细微鳞片纹路的紫金珍珠递到她面前。
月光下的珍珠表面流转着神秘华贵的光泽。
“一个小玩意儿。”他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手而为。
沧璃也凑了过来,下巴搁在温音湿漉漉的发顶,啧啧两声。
“哥,你偏心。我小时候问你要颗珠子玩,你可没这么费心。”
沧瑜淡淡瞥了他一眼:“你那时候只会拿去打水漂。”
温音忍不住笑出声,小心地触碰了一下那枚精致的珍珠,指尖传来温润的触感。
她看着身边环绕的鲛人,年长的在一旁慈祥地梳理着海藻,年幼的追逐着发光的鱼群,沧璃在她身边玩着她的头发,沧瑜虽沉默却始终存在。
这种平静而温馨的日常,是她从未想象过的归属。
[宿主,] 028沉寂了好久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舍。
[传送入口已经稳定,能量充盈,随时可以脱离。]
[任务目标已经矫正成功。]
温音摆动着尾巴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轻轻“嗯”了一声。
[这次重置后,他们会拥有一个真正安宁的深海家园,对吗?]
她在心中轻声问。
[是的,宿主。]
[任务目标的仇恨值已被彻底打破。]028确认道,[您完成了矫正任务。]
温音抬起头,目光再次缓缓扫过这片美丽的海域,掠过那些无忧无虑的鲛人,最后落在身旁的沧瑜和沧璃身上。
沧璃正试图把一颗小海星放在她头顶,被她笑着躲开。
沧瑜则静静地看着他们闹,唇角似乎有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咸味的海风,将眼前的一切深深烙印在心底。
[那就好。]她轻声对028说,[再给我一点时间,和他们道别。]
她主动伸出手,一手拉住沧璃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覆上沧瑜放在黑曜石平台上的手背。
两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她身上。
“怎么了?”沧璃敏锐地察觉到她情绪细微的变化。
温音对他们露出一个极其柔软而明亮的笑容,比穿透海水的月光还要温暖。
“只是突然觉得,现在真好。”
她用力握了握他们的手,指尖冰凉,却传递着难以言喻的眷恋。
“能遇到你们,真的太好了。”
沧璃反手握住她的手,蓝眸中漾着笑意:“说什么傻话,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沧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深邃的目光仿佛要望进她灵魂深处。
温音笑着,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回握了一下他们的手,然后缓缓松开。
好半天的沉默后,她终于开口。
[028,开始吧。]
[脱离程序启动。]028的声音倏地变得冷静而机械化。
熟悉的眩晕感瞬间袭来。
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色彩如同被水浸染的油画般融化、流淌。
碧蓝的海水、翠绿的海岛、鲛人们斑斓的尾巴和笑容……
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扭曲、拉长,变成抽象的光带。
在意识彻底抽离的最后一瞬,她仿佛看到沧瑜猛地想要起身,沧璃脸上的笑容僵住,惊愕地试图抓住她变得透明的手。
他们的嘴唇开合,似乎在大声呼喊着什么,但声音却被无限拉长。
最终湮灭在时空破碎的轰鸣声中。
紧接着,所有画面飞速倒退。
从安宁的海湾到惊涛骇浪的奔逃。
从亲密无间的缠绕到初遇时的警惕与审视。
从深海到邮轮,再到最初那间昏暗的实验室。
最终,一切归于绝对的宁静与黑暗。
然后,一幅全新的画卷,在她彻底闭合的意识之眼前缓缓展开。
那是阳光都无法完全抵达的宁静深海之渊。
巨大的发光荧光珊瑚如同森林般静静生长,形成天然的屏障。
少年模样的沧璃,幽蓝的尾鳍充满了蓬勃的活力,正肆意地追逐着一群闪着银光的小鱼。
他的身影在珊瑚丛中灵活穿梭,带起串串欢快的气泡,脸上洋溢着纯粹而无忧无虑的笑容。
同样少年模样的沧瑜悬浮在一旁,墨色的尾巴沉稳地保持着平衡。
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弟弟活跃的身影,眼神里带着与年龄不甚相符的沉稳与守护,但那份沉重与阴霾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平静的注视。
忽然,沧璃一个转身,猛地向上方游去,冲破层层水幕,跃出了那片人类科技永远无法触及的神秘的海面。
沧瑜也随之浮出。
海面上空是绚烂的夕阳,将云层染成夺目的金红。
沧璃甩了甩蓝色头发上的水珠,对着天空畅快地大笑,随后看向身旁的兄长,眼中闪烁着狡黠灵动的光芒。
“哥,你不怕母亲等急了,又责怪你看着我贪玩不管?”
沧瑜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无奈却又纵容的笑意。
他没说话,只是用尾巴轻轻拍击了一下水面。
沧璃嬉笑着,猛地扎回水中,只留下一句充满挑战的话语在空旷的海面上回荡。
“比一比,我们谁先到家?”
话音未落,那抹幽蓝的身影已如箭矢般射向深海。
沧瑜摇了摇头,墨色的尾巴一摆,也迅捷而沉稳地追了下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海面之下。
海面之上,最后一丝涟漪也缓缓平复,夕阳的余晖将这片无边无际的蔚蓝染上温暖的金边,随后渐渐沉入海平线。
星空升起,笼罩四野。
这片海域恢复了永恒的静谧,再无一丝人类活动的痕迹。
仿佛一个从未被惊扰,也永远不会被发现的梦境。
温音叹息一声,任由自己沉入了斑斓梦幻的脱离通道。
第66章 圣赎之城(一) 圣子
意识像是从冰冷的海底艰难上浮。
一种无处不在的压抑感充斥了温音的感官,让她莫名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而后便是钻入耳膜单调重复的吟诵声。
遥远而空灵,却又无孔不入。
温音倏地掀开了眼睫。
映入眼帘的是一条狭窄潮湿,弥漫着淡淡霉味的昏暗小巷。
墙壁是粗糙的灰石,布满深绿色的苔藓和斑驳的水渍。
一些地方甚至能看到细微的,仿佛拥有生命般缓慢蠕动的阴影,但在她定睛看去时又消失无踪。
头顶是铅灰色的天空,浓稠的雾气低低地压下来,视觉上看起来几乎触碰到不远处歪斜的屋顶,让一切都显得模糊而不真实。
空气中飘荡着一种奇怪的味道。
像是焚香,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感。
[传送完成。当前世界:圣赎之城。]
系统028的童音响起。
[您当前的身份是:流浪者。]
温音眉头稍稍皱了皱,又听见028继续解释起来。
[宿主,这个小世界诡异力量最为浓郁的地方,就在您右后方那片最高的建筑群中央。]
[根据刚刚搜集到的世界信息反馈,那里被称为‘圣殿’,是此世最高权力与信仰中心,也是‘圣子’的居所。]
温音闻言,立即回头朝028指示的方向看去。
透过氤氲的灰雾,依稀能看到数座极其高耸的尖顶轮廓,如同刺向灰色天幕的刀刃。
其中最高的那座顶端,正散发着一种稳定却冰冷的白光,光源正源源不断照耀着整个被雾气笼罩的城市。
[圣子和圣赎之城……]
温音低低重复了一边,目光落在那片明显带着哥特式风格的宏伟建筑群,以及其下鳞次栉比,在雾中若隐若现的低矮民房。
[这不像是普通的世界背景。]
[是的,] 028的童音接过话,[这不是宿主现实生活那种普通的世界背景,也不是一般的高魔或者低魔世界。]
[而是一个类似西幻背景,规则扭曲、信仰被实体化并产生畸变的特殊世界线。]
[具搜集到的信息显示,这座‘圣赎之城’被头顶的灰雾笼罩很久了。]
[据说那些雾里有可怕的东西,待久了人会生病甚至消失。]
[而城里的人都相信,只有住在圣殿里的‘圣子’大人散发的‘圣光’才能保护大家。]
028顿了顿:[并且圣殿所宣传的圣光并非虚假,信息显示被‘圣子’赐福过的人类,可以在一定时间内无惧‘灰雾’,自由行走。]
[圣赎之城里的每一个人都是圣殿的忠实信徒,严格遵循着圣殿颁布的律令。]
[宿主一定要时刻注意言行,避免暴露异常。]
温音轻嗯了一声,低头迅速打量自身。
她穿着一套质地粗糙的灰色麻布长裙,像个最底层的贫民。
倏地,巷口有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温音立刻收敛所有外露的情绪,将自己更深地缩进阴影里,目光透过朦胧的雾气向外望去。
一队穿着银边白色袍服的人正走过街道。
他们神情肃穆,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虔诚。
为首者举着一个散发柔和白光的水晶徽记,那光芒驱散了少许雾气,却给人一种奇异的冰冷感。
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低下头,做出一种奇怪的手势。
指尖点在额头,然后轻触心脏位置。
恐惧与敬畏,清晰地写在所有人脸上。
“圣殿的巡逻队……”
一个微不可闻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温音侧头,看到一个蜷缩在垃圾箱旁的老人,他裹着破毯子,眼睛浑浊。
“小姑娘,新来的?快低头,别直视他们,不然会被当成‘不洁者’抓走的……”
巡逻队中有人朝温音这边看了一眼,温音心中一惊,立马从善如流地低下头。
长发立马遮住了她大半张脸。
直到那人收回视线,脚步渐渐远去,周围压抑的气氛才稍稍缓解。
“谢谢您,”温音朝那蜷缩在垃圾箱旁的老人道了声谢,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佯装着惊魂未定的样子。
她拉了拉破旧的裙摆,显得十分无措而拘谨。
老人浑浊的眼睛瞥了她一眼,嘟囔了一句。
“外来的?赶紧找个地方落脚,晚上别出来……雾浓的时候,‘它们’就活跃了。”
他说完,像是耗尽了力气,又把自己埋回了破毯子里,不再理会温音。
[‘它们’?是指雾里的东西?] 温音在脑中快速询问028。
[数据不足,但推测应该就是灰雾里的东西。宿主当前身份脆弱,还是要优先规避。]
[那我现在首先要获取合法身份,才能进一步接近诡异能量聚集的‘圣殿’。]
温音垂眸沉思了一会儿,在心中问道。
[028,搜索普通平民能进入圣殿最合理的途径。]
028安静了几秒,很快给出了回答。
[这里搜集到一条招募启事,]028在温音眼前投下一则招募信息。
【为侍奉圣光,颂扬神恩,大教堂唱诗班现招募修女若干。
要求:
年满十六,身心纯净,无不良嗜好。
嗓音清亮,具备良好乐感。
虔信圣光,自愿奉献,恪守教规。
需通过唱诗测验与信仰审核。
入选者将获得:
入住大教堂侧殿宿舍,受圣光直接庇护。
每日供给圣餐,远离饥馑与迷雾之忧。
荣享亲近圣颜之机,沐浴无上恩泽。
报名处:大教堂西门执事处。截止日期:公告张贴三日后的正午时分。
备注:侍奉乃无上荣光,一经录用,需奉献一切,永不反悔。】
[宿主,按启示张贴的时间显示,离报名期限截止,顶多不到半个小时。]
[而去往大教堂,徒步估计得要一个小时。]
温音瞧了眼被灰雾遮住的天空,丝毫没有看出太阳的痕迹。
[还有什么办法吗?]
028顿了顿,在后台疯狂刷新着信息数据。
[根据信息流分析,大教堂的‘希尔神父’将于十七分钟后途经相邻的‘黑水街’,前往旧城区进行‘样本采集’。]
[黑水街怎么走?] 温音立刻问。
[左转出巷,沿当前方向前行两百米,右拐后便是黑水街。]
[宿主,黑水街治安较差,要小心。]
温音深吸了一口带着霉味和焚香的空气,脸上依旧维持着惶恐不安的表情。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上的灰尘,低着头,模仿着刚才行人的姿态,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小巷。
街道比巷内稍微宽阔一些,但同样压抑。
石板路湿滑不平,缝隙里积着黑黢黢的污水。
两旁的建筑歪歪扭扭,窗户大多窄小,蒙着厚厚的灰尘或钉着木板。
稀稀拉拉的行人都行色匆匆,面色苍白或麻木,彼此之间尽量避免视线接触。
冰冷的白光从远方的高塔洒下,穿透灰雾,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反而像探照灯一样,无情地照亮每一个角落的贫穷与绝望。
温音按照028的指示,尽量避开人群,快速穿行。
在即将到达黑水街时,她能感觉到一些不怀好意的视线从阴暗的角落里投来。
无声评估着她这个陌生而弱小的“猎物”。
果然,在靠近一条散发着浓烈臭水沟气味的岔路时,两个穿着破烂、眼神浑浊的男人堵在了前面。
他们身上没有那种被光同化的僵硬感,反而透着一股野蛮的危险气息。
“嘿,新面孔?”其中一个咧开嘴,露出黄黑的牙齿,“迷路的小羊羔?需要人‘指引’吗?代价不高……”
他的目光贪婪地扫过温音还算干净的脸庞。
温音心脏微缩,但表情却瞬间切换成了更大的惊恐。
“我要去大教堂寻找希尔神父……”
她的声音细小可怜,完美扮演了一个走投无路、寻求教会庇护的流浪少女。
那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似乎对她提及‘希尔神父’感到一丝忌惮。
就在这时,028的声音提示响起。
[左后方三十米,希尔神父出现,手持银罐。]
温音眼角的余光立刻瞥见一个穿着神父袍、身形瘦削、面容带着些许书卷气的中年男人,正从另一条小路拐出来。
他手里提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银制罐子,罐身似乎铭刻着细微的符文,正微微闪烁着。
温音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猛地朝那个方向踉跄跑去,声音带着哭喊。
“神父!神父大人!救救我!”
她的动作突然,让那两个拦路的男人一愣。
而希尔神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呼救惊动,警惕地抬起头看过来。
他看到一个被吓得脸色苍白、泪眼汪汪的少女正摆脱两个明显不怀好意的流民,向他冲来。
希尔神父的眉头下意识地皱起,眼神中闪过一丝不耐和麻烦,但他身上的神父袍代表了一定的责任。
他举起手中的银罐,那罐子上的微光似乎让两个流民更加忌惮,他们啐了一口,低声咒骂着退回了阴影里。
温音成功地跑到希尔神父面前,因为惊吓而微微喘息。
她颤抖着抬起脸,充满依赖和希冀地看着他。
“谢、谢谢您,神父大人……我、我害怕……”
希尔神父审视着面前的少女,目光在温音过于干净的脸和手指上停留了一瞬,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疏离。
“迷路了?沿着这条街走到尽头,有圣光火炬的地方左转,就拐出这条街了。”
他显然不想多事,指完路就打算离开,继续他的“采集”工作。
温音却急忙道:“不、不是的,神父大人……我、我听说唱诗班……在招人?我、我的声音很好听的!我以前在乡下的小教堂里唱过诗……”
她的话语急切而充满渴望,仿佛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改变命运的机会,眼神纯真又带着一丝对“圣光”的向往。
希尔神父的脚步顿住了。
他重新仔细地打量起温音。
唱诗班的遴选是公开的昭示,眼前的少女外表确实符合要求,甚至过于符合了。
那种脆弱又纯净的气质,是圣殿上层所偏爱的。
而且,如果她真的有一副好嗓子……
他最近正因为一些特殊的问题而受到排挤,急需一些功劳来巩固自己摇摇欲坠的地位。
推荐一个嗓音纯净的苗子,尤其是这种无依无靠、容易掌控的流浪者,或许是个不错的机会。
他的眼神闪烁了几下,权衡着利弊。
“你会唱什么?”
希尔神父的声音放缓了一些,但依旧带着试探。
面前的少女像是看到了希望,眼睛亮了起来。
只见她轻轻吸了吸鼻子,用依旧带着些许颤抖,却意外清亮柔软的嗓音,低低哼唱起一段这个世界的、流传甚广的圣歌片段。
她的声音控制得极好,既有未经雕琢的纯净,又隐含着一丝难以言喻,触动心弦的魔力。
这是她刚刚购买的道具在起作用。
希尔神父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嗓音……确实非凡。
甚至比他记忆中唱诗班某些成员的声音更……吸引人。
吟唱声停下,温音怯生生地看着他,像是在等待审判。
希尔神父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语气缓和了不少:“……你的声音,确实有潜力。”
“我是希尔神父,负责大教堂的一些事务。如果你真想试试,我可以带你去参加初筛。”
“但是,”他语气转为严肃,“唱诗班的要求极为严格,你需要绝对虔诚和服从。而且,就算选不上,也不能到处乱说,明白吗?”
温音立刻用力点头,脸上绽放出感激涕零的笑容:“明白!谢谢您,希尔神父!我一定听话,我一定虔诚!”
希尔神父点了点头,心里盘算着得失。
他指了指手中的银罐:“我还要去收集一些……‘蚀水’样本。你跟我一起,不要乱跑,完事后我带你去大教堂。”
“是,神父大人。”温音乖巧地应道,低眉顺眼地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
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
温音安静地跟在希尔神父身后,来到一片更加破败的街区。
这里的雾气似乎更浓,低语声也越发清晰,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意味。
墙壁上那些蠕动的阴影也愈发明显,只是在希尔神父看过来的时候,又迅速消散。
希尔神父显得更加警惕,他手中的银罐符文闪烁得愈发急促,散发出一种令那些阴影厌恶退避的冰冷气息。
终于,他在一处墙角停下。
那里有一个小小的凹陷,里面积聚着一些看起来与普通雨水无异的液体,但仔细看去,水中似乎有极细微的灰黑色丝状物在缓慢扭动。
“站远些,别让‘蚀水’沾到。”
希尔神父低声警告,语气严肃。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银罐的盖子,用一个银质的长柄勺,极其谨慎地将墙角那点液体舀起,快速倒入银罐中。
液体落入罐内的瞬间,罐身猛地一震,符文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同时传来一阵极其细微却让人牙酸的“嘶嘶”声,仿佛什么东西正在被剧烈灼烧。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焚香和焦糊味的怪异气息弥漫开来。
几秒后,光芒减弱,罐子恢复了平静。
温音恰到好处地露出畏惧又好奇的表情,小声问:“神父大人……这就是‘圣水’吗?它……在净化那些不好的东西?”
希尔神父瞥了她一眼,似乎对她能观察到这一点有些意外。
他盖上罐子,语气带着一种研究者式的平淡,却又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狂热。
“不,孩子,这银罐里没有任何东西,刚刚的动静,只不过是银罐上的符文,暂时对‘蚀水’形成了压制。”
“‘圣水’,是圣子大人恩赐的光辉融入纯净之水后形成的圣物,能驱散迷雾,治愈伤痛,庇护信徒。”
“但圣水太过珍贵,”他掂了掂手中的罐子,“我现在取一些‘蚀水’回去研究,说不定能找到其他对抗灰雾里‘暗蚀’的方法,从而为圣子做一些贡献。”
温音心中了然。
光与暗,在这个世界以如此极端而扭曲的方式对抗并存在着。
收集过程又重复了几次。
希尔神父显得全神贯注,不时记录着什么。
温音则完美扮演着一个安静顺从,略带胆怯的助手角色。
终于,银罐似乎装满了,希尔神父松了口气。
“好了,我们回大教堂。”
返程的路似乎顺畅了许多。
越靠近城市中心,街道越宽阔整洁,雾气也越发稀薄,远处那冰冷白光的压迫感则越来越强。
行人的穿着也渐渐体面,但脸上的麻木与虔诚却如出一辙。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一条通往大教堂广场的宽阔主路时,前方忽然传来了更加宏大庄严的吟诵声,以及一种整齐划一,沉重而肃穆的脚步声。
道路两旁的行人瞬间如同被按下了开关,齐刷刷地跪倒在地,深深低下头,双手做出那个复杂的手势。
整个场面鸦雀无声,只剩下那越来越近的吟诵与脚步声。
希尔神父脸色一变,立刻拉着温音退到路边,迅速跪了下来,并用眼神严厉示意温音照做。
“是圣子大人的巡游队伍,”
他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敬畏与紧张,
“垂首!绝对不要抬头直视!否则谁也救不了你!”
温音依言跪下,将头深深埋下,心脏却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
她能感觉到一股难以形容的,庞大而冰冷的“存在感”正从道路尽头缓缓靠近。
首先映入她低垂视野的,是一双双穿着纯白镶金边靴子的脚,步伐如同精密机械,绝对一致。
应该是圣殿的精英守卫。
紧接着,柔和却极具穿透力的光芒洒了下来,驱散了周围所有的阴影和雾气,甚至让她感到皮肤有一种被微弱电流拂过的刺痛感。
空气中那股冰冷的焚香味浓郁到了极致。
吟诵声如同实质般压迫着耳膜,庄严肃穆,却听不出丝毫人类的情感。
然后,她看到了……
一双赤足。
完美得如同白玉雕琢,纤尘不染,轻轻踏在冰冷粗糙的石板路上。
每一步落下与地面接触的瞬间,脚下都会荡开一圈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光晕,如同水面涟漪般扩散开来,净化着一切“不洁”。
即使温音低着头,也能用眼角余光感受到那几乎令人无法呼吸的圣洁与……非人的威压。
巡游的队伍正从她面前经过。
那股冰冷而纯粹的“光”的力量笼罩了她。
她能感觉到,队伍中心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瞬。
那感觉无法形容,温音只觉得自己被某种至高无上,且没有温度的东西“扫描”而过。
让她从灵魂深处泛起一丝寒意的同时,却又奇异地被那光芒吸引,产生一种想要靠近、想要臣服的错觉。
[宿主,检测到超高浓度诡异能量源近距离接触。] 028的提示音前所未有的急促。
队伍缓缓前行,那完美的赤足和浩瀚的威压逐渐远去。
直到光芒减弱,吟诵声也渐渐远去,跪伏在地上的人们才敢小心翼翼地陆续抬起头,脸上充满了被恩泽的激动与狂热。
希尔神父也长长舒了口气,他站起身,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看向温音的眼神复杂了一瞬。
刚才圣子大人似乎……微妙地停顿了。
只因为面前这个弱不经风的少女。
他深深地看了温音一眼,语气恢复如常。
“走吧,算你运气好,刚来就蒙受了圣恩。记住刚才的感觉,这对你通过唱诗班的信仰审核有好处。”
温音缓缓站起身,低垂着眼睑,掩去眸中所有翻涌的情绪,只是轻声应道。
“是,神父大人。我会牢记的。”
第67章 圣赎之城(二) 窥探
刻满浮雕的沉重大门缓缓打开,希尔神父示意温音跟上,率先踏了进去。
门内的世界,与外界的破败灰暗形成了极致对比。
高耸的穹顶绘满了壁画,描绘着圣子降临赐福的景象。
无数燃烧着冰冷白色火焰的蜡烛组成了巨大的枝形灯架,将整个空间照耀得一片光明。
地面光可鉴人。
没有阴影,没有灰尘,一切都秩序井然,冰冷而肃穆。
希尔神父也变得格外沉默和谨慎,他示意温音紧跟在他身后,不要东张西望。
[宿主,这里的诡异能量浓度,仅次于圣殿。]
028的提示音带着罕见的严肃。
[要小心。]
温音低垂着眉眼,只流露出适度的敬畏与拘谨,像一个真正初次踏入圣地,惶恐不安的流浪少女。
他们穿过几条回荡着空灵圣歌的回廊,来到一扇相对较小的侧门前。门上有唱诗班的小徽记,是一架金色的竖琴缠绕着白光。
希尔神父对门口一位穿着修女袍的中年女人低声说了几句,那修女便扫视着朝温音看了过来。
视线从她粗糙的麻布裙看到她沾着些许泥点的鞋子,最后停留在她虽然慌乱却异常干净清丽的脸庞上。
“跟我来。初筛很简单,唱一段《圣歌》第三节,让执事听一下。至于信仰审核……”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温音一眼。
“圣光自会分辨真伪。”
她推开侧门,里面是一个小厅。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年执事正坐在风琴旁,翻看着乐谱。
厅内还有另外几个等待的女孩,衣着明显比温音好上不少,她们看到温音的寒酸样子,纷纷投来或好奇或轻蔑的目光。
修女指了指温音,对老执事道:“希尔神父推荐来的,先试试音。”
老执事推了推眼镜,浑浊的目光看向温音,没什么表情:“《圣歌》第三节,开始吧。”
没有伴奏,没有预热。所有的压力瞬间集中到了温音身上。
希尔神父在一旁略显紧张。
修女抱着手臂静静观望着,其他女孩则或多或少带着看好戏的神情。
温音深吸了一口气,不是出于紧张,而是为了调整发声。
她缓缓垂下眼睫,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指尖微微颤抖,像一只受惊的百灵鸟。
然后,她张开了口。
是清亮、柔软的嗓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空灵感。
起初还有些细微的颤抖,但很快那声音便稳定下来。
每一个音符都精准地落在调上,每一个词都清晰而饱含情感。
那是一种对光明的无限向往、对救赎的卑微祈求,完美契合了圣歌的要求。
但在这份“完美”之下,似乎又隐藏着别的东西。
她的声音不像其他修女那样只是麻木的虔诚或狂热的赞颂。
而是在那纯净的底色里,注入了一丝极难察觉的、鲜活的生命力与……诱惑。
像冰冷圣殿里悄然绽放的一朵带着露珠的白花,不自知地吸引着所有渴望“生机”的存在。
老执事翻着乐谱的手停住了,他微微睁大了眼睛。
修女抱着的手臂不知何时放了下来,眉头依旧皱着,但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希尔神父暗暗松了口气,甚至露出一丝得意。
而其他的女孩,脸上的轻蔑消失了,变成了惊讶和隐隐的嫉妒。
温音唱完了最后一个音符,余音在小厅里袅袅散去。
她立刻又变回了那副怯生生的样子,不安地绞着手指,偷偷抬眼看向老执事,仿佛在等待审判。
寂静。
几秒后,老执事轻轻咳嗽了一声,合上了乐谱。
“……音色纯净,乐感……尚可。”
他试图保持语调的平淡,但那细微的停顿暴露了他的评价绝非“尚可”那么简单。
“洛兰修女,你看?”
被叫做洛兰的修女走上前,盯着温音突然发问,带着一种审问的意味。
“你,很渴望圣光的庇护?”
温音抬起眼,眸子里瞬间蓄满了泪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和“虔诚”。
“是的,修女大人!”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我……我在外面……没有光……只有雾和恐惧……我渴望光明!我愿意奉献一切侍奉圣光!希望您给我一个机会!”
温音的表演无懈可击,将对“安全”的渴望、对“神权”的敬畏、以及改变命运的迫切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洛兰修女看了她良久,眼中的审视终于稍稍减退。
或许是她没发现任何“不洁”,又或许是温音那极具欺骗性的外表和嗓音说服了她。
“…还算虔诚。”
洛兰修女最终开口,“你去侧殿临时宿舍,换身衣服。明天开始,跟着新募一起学习教规和基础圣乐。一个月后观察期,若不达标,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是,谢谢您!”温音立刻躬身行礼,声音充满了无限的感激。
希尔神父也露出了笑容:“那就好好学习吧。”-
侧殿的临时宿舍远不如主殿那般宏伟奢华,更像是一片冰冷肃穆的营房。
长长的石砌走廊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木门。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冰冷焚香气,混合着石头的冷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
希尔神父将温音交给一位年长修女后便离开了。
年长修女递给温音一套粗糙但干净的灰色见习修女袍、一条薄毯和一个硬邦邦的枕头。
她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间空房,用毫无起伏的语调快速交代着规矩:
“入夜后不得随意离开房间。听到任何声响,勿看,勿听,勿问。清晨钟响三遍后方可出门。每日祈祷、劳作、唱诗时间不得延误。谨记,圣光注视着你的一切。”
说完,她便像完成程序一样转身离开,脚步声消失在空旷的走廊里。
温音推开分配给她的那扇门。
房间极小,只有一张窄床、一个粗木凳和一个固定在墙上的小木架。
没有窗户,唯一的光源是门上方一个镶嵌在墙壁里、散发着微弱白光的水晶石。
那光芒与圣子的光辉同源,同样冰冷,仅仅能照亮房间一角。
更多的阴影堆积在墙角和高高的天花板角落,仿佛有生命般缓缓蠕动,又被那微光勉强压制着。
她在光芒下换上了那身灰色修女袍,粗糙的布料磨得皮肤有些不适。
温音将换下的旧衣服叠好放在凳子上,然后坐在了硬邦邦的床沿。
[028,有什么发现吗?]她在心中默念。
028的童音响起:[有的,我发现大教堂里的诡异能量,在越亮的地方越集中。]
[譬如刚刚主殿的诡异能量就比这里多,而这里……]028顿了顿,[头顶那个发光水晶石周围的诡异能量,就比床底阴影里的多。]
温音闻言,抬头朝门上方散发着微弱白光的水晶石看了一眼,又低头看向墙角的阴影堆积处。
[与圣光同源的水晶石……]温音柔软的声线幽幽响起,[好像所有的信息,都指向了‘圣子’。]
028开口补充:[还有刚才在大街上‘圣子’经过时,我检测到的诡异能量值……达到了顶峰。]
[不出意外,他应该就是这个世界的诡异源头了吧。]
温音若有所思地盯着水晶石散发的微光看了许久,又想起了街上那些群众们接受圣光洗礼后,莫名散发的冰冷僵硬感。
[若光明本身成了异化的源头,那所谓的洗礼与庇护……]
温音声音低缓了些许。
[这次的任务,似乎有些难了。]
话音刚落,门外走廊倏地传来了沉重而规律的脚步声。
[是教堂守卫在巡逻。]028解释道。
温音只听见脚步声经过她紧闭的房门,没有丝毫停留又逐渐远去。
[028,能探测到附近的人员活动规律吗?] 她在心中询问。
[可以。现在的时段为自由活动与晚膳时间,人员大多在住所与膳堂。宿主可进行简单的探索,避开禁区就可以。]
028迅速回答,并在温音的视觉界面上投射出一个简单的局部地图,标注了几个可能的安全区域。
温音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灰色的修女袍,确保自己看起来只是又一个迷茫不安,可能想熟悉环境的新人。
她轻轻推开房门。走廊空旷而安静,冰冷的白石墙壁延伸向远方,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同样的水晶石灯。
将一切都笼罩在那种毫无生气的白光下。
偶尔有穿着同样灰袍的修女低头匆匆走过,都没有对温音表现出多大的兴趣。
温音按照028的指引,路过了祈祷室,里面空无一人,只有长明烛火冰冷燃烧。
路过了洗漱间,听到里面传来极其细微的水流声,却听不到任何人语。
最后,她来到了一个较小的膳堂。
膳堂内排列着长长的木桌和条凳,此刻正有十几名修女沉默地坐在那里用餐。
食物很简单,一块看不出原料的黑面包,一小碗清澈见底几乎看不到油花的汤,还有一小杯清水。
没有人说话,只有餐具偶尔碰撞发出的轻微声响。
温音默默地去领取了自己的一份,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
面包硬得硌牙,带着一股陈腐的麦麸味;汤水寡淡冰凉,只有一丝咸味;清水倒是正常的。
温音小口地吃着,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整个膳堂。
她注意到,越是靠近膳堂中央悬挂的那盏较大水晶石灯的修女,她们的姿态就显得越是僵硬。
而坐在边缘光线稍暗处的几个,虽然同样沉默,但偶尔眼神流转间,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活人的情绪波动。
[圣光的存在……]温音在心中默念,[似乎会压制个体思维与情感。]
[的确……]028确认一圈,[那宿主需注意控制暴露在强光下的时间。]
温音快速而无声地用完了这顿毫无滋味可言的晚膳,随后将餐具放回指定地点,像其他修女一样低着头,循着原路返回房间-
时间一点点流逝。没有窗户的房间也看不见外面的天色。
通过028的内部计时,温音知道外界的天色应该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虽然室内永远只有那不变的微弱白光,但一种更深沉的夜晚的氛围,却透过石墙弥漫开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温音听到了一种声音。
不是巡逻的脚步声。
而是一种极其细微,仿佛有东西沿着墙壁缝隙蠕动的声音。
声音的来源似乎在墙壁的另一侧,又似乎天花板之上。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带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规律性。
让温音立刻想起了白天那个老人的警告:夜晚,“它们”就活跃了。
并且她注意到,每当那蠕动声变得稍微清晰时,门上方水晶石的光芒就会相应地闪烁一下,仿佛在加大输出进行对抗。
028在后台刷刷刷收集着数据:[根据能量模式分析,这种现象每晚都会发生,不用太过担心。]
028的安抚并未能完全驱散那萦绕在空气中的诡异感。
温音和衣躺在坚硬的床板上,拉过那薄得几乎无法提供任何暖意的毯子,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她需要休息,以保持清醒的头脑应对明天。
在那种无处不在的微弱蠕动声和白光笼罩下,入睡变得异常困难,精神始终处于一种浅层的警惕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被疲惫拖入一片混沌的迷糊之中。
然而,睡眠并非解脱。
仿佛只是眨眼之间,一股冰冷凉意倏地包围了她。
那不是环境温度的变化,而是从她的四肢百骸深处渗出的凉意。
温音想要睁眼,却发现眼皮沉重如铅,根本无法掀开。
她想要移动手指,身体却像不再是自己的了一样,完全不听使唤,沉重地陷在床板里,连最简单的翻身都做不到。
就像,鬼压床了那般。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的一切。
门上方水晶石那令人厌恶的冰冷微光,墙角阴影里似乎加剧了的蠕动声,甚至远处巡逻守卫那规律到刻板的脚步声。
但她的身体,却彻底背叛了她,成了一具被无形枷锁钉在原地的冰冷躯壳。
紧接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被注视感,如同冰水般泼洒而下,笼罩了她的全身。
那不是人类的视线,也不是任何生物的目光。
那是一种……纯粹的光的扫描,冰冷,精准,毫无感情。
它似乎穿透了薄薄的毯子,穿透了粗糙的修女袍,直接落在了她的皮肤上,甚至试图钻入她的骨骼,探察她灵魂最深处隐藏的一切。
在这非人的注视下,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奢侈。
胸腔被无形的力量压迫着,让每一次微弱起伏都艰难无比。
[028……?]
温音在意识深处艰难地呼唤,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仿佛她与系统的连接,也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冰冷和注视所切断干扰。
然后,那“注视”开始变得更加集中。
最初是扫描全身,随后缓缓上移,最终,牢牢锁定了她的脸庞。
尤其是……她的嘴唇。
刚才歌唱时,流淌出那“蕴含生机与诱惑”之声的源泉。
那冰冷的注视在此处流连徘徊,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欲。
仿佛有一个没有形体的存在,正凑得极近,专注地“观察”着这件能发出吸引它声音的“器物”。
时间在这一刻失去了意义。
可能只是几秒,也可能长达数个小时。
温音全力维持着意识的清醒,用尽全部意志力对抗着那股将她冻结的冰冷和沉重的压迫感。
她不能露出任何破绽,不能显露出一丝一毫无论是恐惧、愤怒,还是反击的欲望。
即使是在这看似无人、被侵犯的睡梦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那冰冷刺骨的注视感,如同它出现时一样突兀地缓缓消退。
身体的麻痹感也随之一点点抽离,指尖重新传来了微弱的刺痛感,仿佛血液再次开始流动。
最终,那感觉完全消失了。
房间里似乎恢复了“正常”。
只有水晶石的微光、隐约的蠕动声、以及墙外时不时传来巡逻队的脚步声。
温音猛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地呼吸着冰冷空气,背后惊起的冷汗早已浸透了她粗糙的袍子。
房间里空无一人。
门紧闭着。
水晶石的光芒稳定而冰冷。
一切仿佛都只是她的一场噩梦。
但身体残留的冰冷麻痹感,和那仿佛被彻底看透,甚至被“标记”过的恐怖感觉,还无比真实地烙印在她的神经末梢。
她缓缓坐起身,目光再次落在那枚散发着微光的水晶石上。
那不是梦。
是“他”。
是那个高踞圣殿之上、非人的存在。
在她入睡之后,以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方式,“降临”了。
第68章 圣赎之城(三) 遴选
[宿主?]
见温音忽然从睡梦中醒来,028有些担忧道。
[是做噩梦了吗?]
温音的心一沉。
[看来你没有检测到任何异常能量波动。]
[异常波动?] 028的声音带上一丝疑惑,[并未检测到。除了……]
它顿了顿,似乎在调取数据。
[除了门上方这颗水晶石,大概半个小时前,有一次非常短暂但剧烈的峰值波动,亮度提升,但只持续了约两秒,就恢复正常了。]
[根据从这个世界数据库调取的信息显示,这种偶尔的波动有时会发生在夜间,通常解释为‘圣光潮汐’,是为了应对夜间较强的‘暗蚀’活动,属于正常现象。]
[宿主,刚刚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
温音盯着那散发微弱光芒的水晶石又看了几秒,唇色在冷色调光线的照射下显得有些惨白。
她后背还带着潮湿而黏糊的汗意,只简短描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随后在028的惊呼中又躺了回去。
[今夜,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温音拉好毯子,侧过身,背对着那枚水晶石。
[028,天亮了叫我。]-
钟声一连三响,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驱散了夜晚残留的最后一丝寂静,也正式宣告了圣殿一日之始。
温音几乎在钟声第一响时就睁开了眼睛。
没过几分钟,走廊上便传来了有人走过的动静。
温音也迅速起身整理了一番,开门时脸上只余下恰到好处的,属于新人的懵懂与紧张。
她跟随其他同样刚被招募的见习修女们,沉默地洗漱,沉默地前往膳堂用早餐,再沉默地列队前往唱诗班的训练室。
训练室比她的房间宽敞许多,但依旧高耸而冰冷。
正前方的墙壁上,还悬挂着一幅占据了大半个墙面的巨大壁画——《圣子降世》。
这幅画无疑是整个厅堂的绝对焦点,其存在感甚至压过了厅内所有的光源。
画面的主体,是圣子。
他悬浮于画面的中心,身姿舒展,周身散发着无比强烈的白光。
那光芒被画家以巧妙的技巧渲染,看起来就像真的从画中溢出般,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视觉感受。
与这庞大力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外貌。
那并非成熟威严的男性神祇形象,而更接近于一位少年,甚至介乎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一种凝固在最美年华初绽时的姿态。
他拥有着一张精致到近乎脆弱的容颜,和尚未完全脱去少年的青涩感。
皮肤被描绘得如同无瑕的白瓷,浅金色的长发柔和垂落,映衬着那张过分年轻、过分完美的脸。
再往下,是纤细而单薄,被包裹在宽大圣袍之中的身体。
他眉眼微垂,凝视着画面下方深暗扭曲的大地,那是代表着被“灰雾”笼罩和折磨的苦难世界。
焦黑的土地开裂,无数面容模糊,身形佝偻的凡人跪伏在地,向上伸着手臂,脸上交织着极致的痛苦与狂热的祈求。
而圣子,这位光芒万丈的少年神祇,正将驱散苦难的光芒无私照耀在他们身上。
仔细看去,那些被光芒彻底笼罩的信徒,他们的身体边缘似乎也开始变得微微透明、发光,甚至有些模糊。
似乎正在被那源自少年的“圣光”同化分解,即将融入那一片冰冷的光辉之中。
温音有些不适地收回了目光,却瞧见同时进来的那批少女们,皆是用一种极度敬畏,恍惚痴迷的眼神看着那副画。
她们望着画面中心那光芒万丈的少年形貌,脸上泛起了一种近乎病态的红晕,呼吸也变得轻微而急促。
似乎多看一秒都是莫大的恩赐,又害怕自己的目光会玷污了那份圣洁。
“那就是圣子殿下……”有人用气声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激动,“比传说中……还要……”
话语至此中断。
因为训练室侧方的另一扇门被无声地推开,一位身着更为庄重修女袍的中年女性走了进来。
她面容严肃,线条硬朗,正是负责新人基础训练的洛兰修女。
刚才还弥漫着些许激动和窃窃私语的训练室瞬间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洛兰修女的目光在每一个女孩头顶掠过,最后在那幅巨大的《圣子降世》壁画上停留了一瞬,眼神变得更加深沉,还有一种近乎苛刻的虔诚。
“看来,你们还有闲暇欣赏圣迹?”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冰冷,“或许是我对你们的要求太过宽松了。”
女孩们噤若寒蝉,身体绷得更紧。
洛兰修女缓步走到训练室前方,转身面向众人,她的身影在壁画散发的冰冷光芒映衬下,显得格外高大而具有压迫感。
“跪下。”她命令道,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
女孩们慌忙依言跪下,温音也随同跪了下来,冰冷的凉意隔着单薄的衣料持续传来。
“今日的第一课,亦是你们永生都需要铭记的一课。”
洛兰修女的声音在空旷的训练室里回荡,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庄重与冷酷。
“便是认清你们的身份,以及你们得以侍奉的无上荣光之源。”
她微微侧身,指向身后的壁画,尤其是画面中心那位光芒万丈的少年圣子。
“你们所见的,并非一幅画,而是圣子殿下伟力的微小显化,是让你们这般卑微存在得以窥见神恩一角的媒介!”
她的语气陡然严厉起来:“但你们要记住,媒介终究是媒介!真正的恩泽来自圣子殿下本身,而非这冰冷的墙壁与颜料!”
“你们方才那近乎亵渎的窃窃私语和目光,是对圣子殿下恩典的浪费!”
“你们存在于此,并非因为你们有何特殊,”她的目光扫向每一个跪着的女孩,“全因圣子殿下的恩典!”
她刻意使用了带着古老腔调的语言,强调着这恩典的神圣与距离感。
“任何不纯的念头,都是对这份恩典的玷污,必须被彻底净化!”
“现在,”她的声音稍微放缓,但依旧冰冷,“跟我复诵《净心誓词》。每一个字,都需用你们的灵魂去铭记。”
洛兰修女开始用那种空洞而肃穆的语调领读,女孩们赶紧跟着念诵,声音参差不齐,带着紧张和敬畏:
“吾等渺小,如尘如埃……”
“蒙受圣恩,得近光辉……”
“弃绝自我,涤净心扉……”
“唯光永存,唯颂相随……”
古老的词句在所有人头顶回荡,与壁画上那少年圣子空洞悲悯的目光交织在一起。
温音跪在人群中,嘴唇翕动,眼眸低垂-
训练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就在洛兰修女宣布短暂休息,女孩们稍稍放松紧绷的神经时,一名身着银边白袍,身份明显更高的神殿执事走了进来。
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目的普通修女。
洛兰修女立刻上前,恭敬地行礼:“执事大人。”
执事微微颔首,目光扫过房间里一群紧张又带着些许好奇的见习修女,用一种平缓却不容置疑的语调宣布:
“圣子大人感知到唱诗班注入了新的血液。为鼓舞信众,彰显恩泽,大人将于午后亲临圣咏厅,聆听新晋者的歌颂,并遴选合意者,赐予‘近前颂唱’的殊荣。”
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在所有见习修女心中掀起了巨浪。
虽然无人敢喧哗,但骤然亮起的眼神,泄露了所有人内心的激动与渴望。
被圣子亲自遴选,近前颂唱,这是何等的荣耀!
意味着更靠近圣光,意味着更直接的庇护,甚至意味着……未来可能的地位提升!
唯有温音,心头一惊。
圣子……亲自遴选?
她立刻想起了昨夜那冰冷的注视,那流连于她唇间的,非人的探究欲。
洛兰修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都听到了?这是无上的恩典!立刻整理仪容,平息心绪!以最虔诚纯净的状态,准备迎接圣颜!”
“若有丝毫怠慢或失仪,后果绝非你们所能承受!”
休息取消了。
所有的女孩都被催促着重新整理衣着,脸上交织着紧张和兴奋。
温音低下头,混在人群中,快速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和心态。
再抬头时,眼中只剩下与其他人一样的,对遴选的敬畏与渴望-
难捱的午间终于时分过去。
温音一行人被带领着,穿过数条守卫更加森严的回廊,终于抵达了“圣咏厅”。
这里并非对外开放的主殿,而是一个相对较小却更为精致的厅堂。
穹顶略低,墙壁上镶嵌着更多更明亮的水晶石,中央还有一个微微高出地面的白玉石平台。
她们被要求站在厅堂一侧,排列整齐,垂首静候。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空气中无形的压力越来越大,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终于,厅堂另一侧的大门无声滑开。
令人灵魂战栗的威压如同潮水般涌入。
所有的见习修女,连同带领她们的洛兰修女和那位执事,全都瞬间深深地低下头,躬下身去,不敢直视。
温音同样如此,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只能用尽全力压制。
眼角的余光,再次看到了那双完美无瑕的赤足。
他并未乘坐步辇,而是缓缓步行而入。
柔和却无比强大的光芒自然从他周身散发出来,充满了整个圣咏厅,将每一个角落都照耀得无比洁净。
圣子走过她们面前,跟随在他身后的,还有数名气息深沉的银边白袍护卫。
圣子缓缓在玉石台面上落座,姿态优雅,仿佛他坐下的不是冰冷的玉石,而是无形的光之王座。
他并未说话,只是微微抬手示意。
一旁随同的主教立刻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圣子大人慈悲,愿聆听新声。开始吧,孩子们,献上你们最虔诚的颂歌。”
洛兰修女立刻示意,女孩们按照排练了无数次的位置站好。
风琴师,正是昨日那位老执事深吸一口气,随即开始了演奏。
前奏响起。
女孩们开口吟唱,是她们上午练习了无数遍的《光明赞歌》。
她们的声音因为紧张和敬畏而微微颤抖,但在圣光笼罩下,这种颤抖反而更增添了一种虔诚的意味。
歌声在厅内回荡,空灵而纯净,充满了对圣光的赞美与臣服。
圣子静静地坐在白玉座椅上,笼罩在光芒之中,看不清具体神情。
只能感觉到那浩瀚的威压平稳地弥漫着,似乎在“聆听”,又似乎只是在进行某种例行的“检视”。
一首颂歌完毕。
女孩们停下,紧张地垂手站立。
主教看向圣子。
圣子没有任何表示,光芒依旧平稳。
主教微微点头,示意继续。
第二首颂歌开始。
这一次,女孩们似乎稍微放松了一些,声音也更加稳定,融合得更好。
温音混在其中,精确地控制着自己的音量和情感输出,让自己的声音完美地融入集体的和声中,既不冒尖,也不拖后腿。
第二首结束。
圣子依旧沉默。
气氛变得更加压抑。女孩们开始感到不安,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洛兰修女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就在主教准备示意演唱第三首时,圣子忽然微微动了一下。
他笼罩在光芒中的脸庞,似乎……转向了见习修女们的方向。
虽然没有具体的目光,但所有人都感觉到,某种“注意力”落在了她们身上。
然后,他抬起手,修长的手指缓缓指向了人群中的某个方向。
所有的光芒,似乎都随着他这一指,微微汇聚了过去。
被指着的女孩,正是温音身旁的一位。
那女孩猛地一颤,脸上瞬间血色尽失,随即又被巨大的狂喜和恐惧淹没,几乎站立不稳。
一名护卫立刻上前,将那女孩引出了队列,带到了前方。
遴选开始了。
圣子的手指再次移动,又点出了两人。
每一次点选,都让剩余的女孩更加紧张。
温音始终低垂着头,屏息凝神,将自己所有的存在感都降到最低。
若昨夜窥视她的人真是圣子,那今日无论她表现得如何,都会被“选”中。
果不其然,那根手指在点选出第四人后,并未放下。
而是在空中微微停顿了片刻,仿佛在感知着什么,最终,缓慢而准确地指向了她。
冰冷而浩瀚的威压瞬间聚焦。
温音感觉到自己仿佛再次被浸泡在了冰水里,连思维都快要被冻结。
她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像其他被选中的女孩一样,微微颤抖着,向前迈出了一小步。
然后深深地低下头,用一种混合着极致敬畏、惶恐与感激的语调,轻声道:
“感……感谢圣子大人恩典……”
她的声音控制得极好,带着受宠若惊的颤抖,却又维持着清晰的吐字。
圣子没有回应。
那聚焦在她身上的冰冷注视停留了大约两三秒,然后如同潮水般退去,移向了别处。
最终,他一共选出了八人。
主教上前,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欣慰笑容。
“无上的荣光!圣子大人竟亲自遴选你们随侍左右!这是你们虔信与纯净的证明!”
随侍左右?! 不只是近前颂唱?
这个消息比之前的“殊荣”更加震撼,让所有被选中的女孩,包括温音,都愣住了。
随即所有人脸上都出现了几乎要将人淹没的狂喜……
进入圣殿核心,那是无数信徒终其一生都不敢奢望的梦想,意味着至高无上的庇护和地位。
也意味着,彻底置身于那冰冷光芒的最中心,再无丝毫回避的可能。
温音脸上维持着与其他人一样,被巨大恩典砸中的晕眩与感激。
主教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即刻起,你们便不再是见习修女。放下俗世的一切牵绊,随圣子大人回归圣殿,奉献你们的一切,包括你们的声音与灵魂,永世侍奉光耀!”
他的话音落下,圣子已然从那白玉座椅上缓缓起身。
浩瀚的威压再次弥漫开来。
他没有再看这些被选中的少女一眼,仿佛这只是收取了一件微不足道的物品。
他迈动那双完美的赤足,周身笼罩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光辉,径直向大门外走去。
两名银边白袍的护卫立刻上前,用一种不容抗拒却冰冷无声的姿态,示意温音等八人跟上。
没有时间犹豫,没有时间告别,甚至没有时间思考。
温音和其他七名少女,就像被无形丝线牵引的木偶,下意识地迈开脚步,低着头,跟在那耀眼而冰冷的背影之后,走出了圣咏厅。
洛兰修女和其余未被选中的女孩深深跪伏在地,连抬头目送的勇气都没有。
走廊里的守卫见到圣子及其队伍,立刻以最恭敬的姿态跪倒一旁。
温音走在队伍中,能清晰地感觉到脚下冰冷光滑的地砖逐渐变得更加精致。
周围墙壁上的浮雕越发繁复神圣,空气中那种冰冷的焚香气味也越发浓郁。
她们穿过的每一道门扉都更加厚重而华丽,其上闪烁的符文也越来越多。
光线越来越亮,越来越纯粹,几乎容不下任何一丝阴影的存在。
这里的一切,都是由“光”雕琢而成,冰冷、完美,却也毫无生机。
她们正在深入圣殿的核心。
最终,队伍在一扇由整块发光白玉雕琢而成的宏伟大门前停下。
门扉上流淌着如同活物般的能量纹路,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圣子的身影毫无阻碍地融入门中,消失不见。
为首的护卫转过身,冰冷的目光扫过八名少女:
“在此等候。稍后会有内殿执事引导你们。记住,从此刻起,你们已身处圣域,谨言慎行,你们的每一丝念头,都沐浴在圣光之下。”
说完,他便如同雕像般站立一旁,不再言语。
八名少女屏息静立,连呼吸都放到最轻。
温音低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上,这颤抖半是伪装,却有一半也是真实。
她成功了,以超乎想象的速度,直接进入了诡异力量最浓郁的核心。
但她也彻底置身于那至高无上、非人存在的眼皮底下。
周围纯粹而冰冷的光明仿佛有千万斤重,压得她灵魂都在颤栗。
每一寸皮肤都感受到那种无所不在,毫无情感的审视感。
[028……] 温音在心中呼唤了一声。
然而,意识深处一片沉寂。
没有立刻响起那道熟悉的童音。
只有一种仿佛信号被强烈干扰的“滋啦”声,微弱地从她耳边滑过。
她的心猛地向下沉去。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断断续续、极其卡顿的声音才艰难地挤了进来:
[…宿…滋…强…干扰…源…]
[…圣…光…力场…过强…隔断…通讯…滋…]
[…数据…链…接…极…不…稳定…]
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并且充满了杂音,每一个字都像是耗费了巨大能量才勉强送达。
[尝试…降低…存在感…]
[能量…屏蔽…模式…启…滋…]
随着最后几个字被杂音吞没。
028也彻底没了声响。
第69章 圣赎之城(四) 涤净之礼
温音垂眸站在门前,纯粹而强烈的光芒几乎要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的大门终于开启,一位身着银白长袍的内殿执事缓步走出。
她面容看起来相当年轻,皮肤是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但神情却异常平和,甚至带着一种空洞的温柔。
“孩子们,欢迎踏入内殿,沐浴至高无上的恩泽。”
她的声音温和悦耳,不像洛兰修女那样的严厉。
“尘世旅途劳顿,需先涤净风尘,方能安住光耀之居。请随我来。”
她微微侧身,做出引导的手势,动作流畅而优雅。
少女们如梦初醒,紧张又敬畏地低着头。
温音跟随其中排成一列,踏入了那扇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大门。
门后的景象,让温音都恍惚了一瞬。
一条宽阔回廊连接着远处的殿堂,回廊两侧并非墙壁,而是由纯粹的光凝结成的、如梦似幻的雕花栅栏。
栅栏之外,并非天空或大地,而是无尽翻涌,却又异常温顺的乳白色光云。
空气清冷,带着一种雪后初霁般的纯净气息。
周围安静得可怕,整个回廊只有她们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谁也不敢说话,只跟着执事向前。
也不知道穿过了多少个长廊,最终,她们停在一扇由暖白色玉石砌成的拱门前。
门内正有湿润温热的气息氤氲而出。
“新来的孩子们,”执事开口的声音温柔而缥缈,“圣殿不容一丝尘俗的沾染。”
“在进入内殿之前,需先行涤净之礼,洗去你们来的路上所沾染的最后一缕凡尘与晦暗。”
说完率先踏了进去。
极其宽敞的厅堂,地面和墙壁皆由光滑温润的乳白色玉石铺就,穹顶高阔,弥漫着朦胧而温暖的水汽。
厅堂中央,是一个巨大的汤池。
池水呈现出一种泛着淡淡乳白光晕的色泽,仿佛有融化了的光辉在其中流淌。
池水边缘自然地与玉石地面融合,蒸腾起缕缕带着清香的白雾,让整个空间显得如梦似幻。
“此乃净光泉,”女执事的声音在氤氲的水汽中显得有些不真实,“池水受圣光祝福,能涤净身心,抚平忧惧。褪去你们的衣物,让圣泉拥抱你们,自此身心皆焕然一新。”
她的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少女们面面相觑,脸上都浮起羞涩的红晕。
尽管同为女性,但在如此陌生而神圣的环境下赤裸身体,依旧让人感到不安与窘迫。
然而,内殿的规矩无人敢违背。
她们低着头,手指微颤着,开始解开身上那套灰扑扑的修女衣袍。
粗糙的灰布滑落,露出下面年轻却或多或少带着些生活痕迹的身体。
温音站在队伍最末,池中氤氲的水汽沿着玉石台阶蔓延而上,没过了她还未褪去的衣袍下摆。
执事疑惑地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温音垂下眼眸,立即将手搭上了灰袍粗糙的衣结。
在执事的注视下,那身象征凡尘的灰色长袍自肩头缓缓滑落,露出了一身羊脂玉般白皙的皮肤。
在氤氲的圣洁光晕与水汽中,几乎泛着一种柔和的微光。
修长的四肢与肩颈精致的线条,如同神祇最完美的造物,与这圣洁的殿堂奇异的融合,却又因那份超越常人的完美,而显得格外突兀。
就连那目光温和到空洞的女执事,在看到她的身体时,似乎也极其短暂地惊诧了一瞬。
贴身衣物也随之褪下,微凉的空气接触隐蔽处的皮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温音垂着眼,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女执事静静站立一旁,目光平和地扫过女孩们,如同检视一批即将被送入圣坛的洁白祭品,眼神中没有丝毫波澜。
“去吧,浸入泉中,直至身心感到通透轻盈为止。”她开口道。
少女们这才小心翼翼地、一个接一个地沿着玉阶步入巨大的汤池。
水温恰到好处,温暖却不烫人,一种奇异的柔滑感包裹住身体,仿佛真的被某种有生命的光流轻轻拥抱着。
池水并不深,坐下后刚好能没过肩膀。
进入池中后,少女们脸上的羞涩和紧张渐渐被一种舒缓和平静所取代。
那水流似乎真具有某种安抚人的力量,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与惊惧。
她们放松下来,依言将整个身体,包括头发,都缓缓浸入泛着微光的水中。
温音也沉入水中。
水流温柔地漫过她的头顶,周围的声音变得模糊不清,只有水流自身的汩汩微响和自己心跳的声音在耳鼓中放大。
透过晃动泛着光晕的水面,能看到穹顶扭曲朦胧的光影,以及池边女执事静止不动的裙摆。
温音再次尝试呼唤了一声028,还是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而此时包裹着周身的池水,虽然温暖柔滑到能让人放松一切,温音却从中感受到了一种生命般的流动感。
让温音心脏骤缩,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战栗。
女执事的目光再次朝温音的方向看了过来。
温音不得不刻意做出一种沉浸享受的姿态,面颊轻而缓地浮出水面,微微仰靠在池边,如同周围其他少女一样,接纳着圣泉的洗涤。
就在她努力忽视水流带来的异样触感时,一道更为明显的感觉,突兀地从脚踝处传来。
像是一缕特别滑腻温暖的水流,有意无意地缠绕了上来。
它顺着她的脚踝,向上蜿蜒缠绕,如同某种由水流构成的柔软触须,抚过她的小腿曲线。
温音猛地屏住了呼吸。
池面水汽氤氲,她没发现任何奇怪的东西,而周围其他少女都闭着眼,一脸安详,仿佛完全没有察觉到任何异常。
但那触感却真实得可怕。
它继续向上,带着一种冰冷的探究欲,抚过她的膝盖,大腿……
所过之处,皮肤泛起一层细密的疙瘩。
并非因为水温,而是源于一种被未知存在细细打量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它打量着她赤裸的身体,如同鉴赏一件新奇的器物,缓慢而细致,没有任何情欲的色彩,只有一种纯粹到令人窒息的观察。
温音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强迫自己维持着放松浸泡的姿态,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不敢有丝毫变化。
她不能动,不能表现出任何异常。
在这圣光弥漫的核心之地,任何异动都可能被视作不洁或亵渎。
那水流触须般继续游走。
滑过腰际,掠过脊背,甚至在她微微起伏的胸口前停留了片刻。
直到有女孩从池水中起身,带起淅淅沥沥的水声。
它也如来时一样,悄无声息融入了那片泛着圣洁光晕的池水之中,再无痕迹。
温音继续待了好几秒,才装作自然捋了捋耳畔的黑发。
她抬眼飞快地扫视四周。
女执事依旧站在那里,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其他少女也陆续从水中起身,脸上带着被净化后的安宁与淡淡的红晕,开始接过女执事递来的白色长袍穿上。
那袍子质地柔软,贴在刚刚沐浴过的皮肤上,异常舒适。
没有人注意到温音短暂的僵硬,她沉默地走出水池,接过衣袍,将自己重新包裹起来。
柔软的布料隔绝了空气,却无法驱散那仿佛烙印在皮肤上的冰冷触感。
涤净之礼结束了。
她们穿着统一的洁白袍服,神情中的不安已被沐浴后的宁静驱散了不少,更多了几分对内在环境的敬畏与顺应。
“很好。”执事脸上依旧是那抹温和的微笑,“现在,请随我去往你们的居所。”
她们再次行走在那梦幻的回廊中。
最终,执事将她们带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区域。
“此处便是你们的居所。两人一间,门上有号牌,已为你们分派妥当。”
女执事停下脚步,“内殿并无繁重劳作,你们的首要任务是适应此地的光辉,涤净心神,准备日后更亲近的侍奉。”
她交代完毕,微微颔首,便优雅地转身离去。
温音的号牌是“七”。
与她同住的,是先前在圣咏厅站在她身旁,第一个被圣子指中的那个女孩艾莉亚。
对方率先推开了编号为“七”的房门。
门内的空间比外界见习修女的房间宽敞许多,陈设却意外地简洁雅致。
地面铺着柔软的银色绒毯,两侧各放置着一张床铺,铺着厚厚软垫,看上去舒适异常。
房间没有窗户,光源来自屋顶和墙壁本身,它们散发出均匀、柔和、毫不刺眼却足够明亮的光芒,将房间每一个角落都温柔地照亮。
整个房间处处透着舒适、洁净、安宁,以及一种被精心呵护的意味,像是一个温暖的光之巢穴。
艾莉亚几乎立刻喜欢上了这里,她小心翼翼地触摸着柔软的床榻,眼中满是惊叹与感恩。
“经过泉水的净化,再来到这样的地方……圣子大人实在太仁慈了……”
温音也附和着点头,脸上适当地流露出惊叹与感激。
沐浴更衣,褪去旧尘,换上新颜,然后被安置在舒适完美的环境中。
这一切流程顺畅而自然,却也更像是一种……
无声的驯化。
第70章 圣赎之城(五) 再唱一次
圣殿的第二夜,在房间内持续而稳定的光源照耀下安然度过。
柔和的光线让温音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直到有钟声响起,她才意识到天又亮了。
温音坐起身,下意识地看向对面的床铺。
艾莉亚已经醒了,正安静地坐在床沿梳理着她那头淡金色的长发。
她动作缓慢又平稳,听到温音的动静,她转过头,脸上露出一抹浅淡的微笑。
“早安,温音。”
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却少了昨日那份初入内殿的激动与细微的颤抖,变得平稳起来,甚至…有些空洞。
温音的心微微一沉。
她回以问候,仔细观察着艾莉亚。
具体说不上哪里不对,艾莉亚依旧礼貌,动作依旧优雅,但就是给人一种奇怪的感觉。
就像……被抽走了一丝活气。
少了那份属于少女怯生生的灵动,变得像是一件被精心擦拭过的瓷器,光洁,却缺乏内在的温度。
更让温音警惕的是,她发现自己醒来时,内心竟也一片奇异的宁和。
原本对自身处境的担忧、对探索真相的迫切,竟然明显淡化了……
她就像被泡在温水里,身心不由自主地放松,甚至觉得留在这里,沐浴圣光,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这种想法刚一冒头,温音后背倏地一凉。
不对。这绝不是她正常的心理状态。
温音立即联想到女执事所说的“涤净身心”,还有从进入圣殿后所见到的所有人。
从执事到圣殿护卫队,他们那如出一辙的平和、空洞、缺乏鲜明情绪波动的状态,就像……
就像被某种力量格式化了情感,变成了只保留基本功能和虔诚信仰的……工具人。
[028?]
温音再次呼唤了一声,意识里依旧只有一片沉寂。
系统与她的链接依旧被严重干扰。
但幸运的是,道具兑换功能温音还能使用。
她毫不犹豫,立刻用积分兑换了一个名为[心灵守御]的一次性道具。
效果是短时间内大幅增强精神抗性,抵御外界精神同化和情绪干扰。
道具生效的瞬间,一股清凉感倏地抚过她的意识深处,刚才那种被温水浸泡般的宁和感,不见了。
属于她的真实情绪瞬间占据高地。
警惕、焦虑、以及强烈的探索欲。
温音甚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情绪反差而微微眩晕了一下。
好险。
若是再晚几天,甚至几个小时,她是不是也会像艾莉亚一样,在毫无知觉中变得平静顺从,最终彻底失去自我?
温音很快收敛了情绪,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异样,依旧保持着那份被“净化”后的平静表象,如同艾莉亚一样,安静地起床梳洗,整理床铺。
接下来的日子,温音每天都会悄悄使用道具,用来抵抗内殿光辉那无孔不入的柔和侵蚀。
她小心翼翼地扮演着一个逐渐被净化的少女,目光一天天变得更加平静和空洞,行动越发规范和虔诚。
而她身边的少女们,变化则真实而明显。
尤其是她的室友艾莉亚身上,那种无欲无求的人机感越来越重。
她的话越来越少,笑容越来越模式化,眼神里的光采逐渐被一种温和的空白所取代。
她不再对周遭环境表现出好奇,只是严格遵循着内殿的作息和安排,像一颗被无形线缆牵引着的棋子。
直到某天清晨。
温音醒来,看到艾莉亚已经穿戴整齐,站在房间中央,等待着晨钟响起。
她身姿挺拔,表情是一种彻底无波的平静,眼神空洞却又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绝对虔诚。
昨天还残留的最后一丝属于“艾莉亚”这个个体的痕迹,已然彻底消失不见。
恰在此时,女执事推门进来巡视。
她看到艾莉亚的状态,那张总是带着空洞温柔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可以称之为满意的神情。
“很好,艾莉亚。”
女执事的语气依旧平和,却多了一丝赞许。
“你已涤净凡扰,心神澄澈,真正融入了内殿的光辉。圣子殿下会为你的虔诚感到欣慰。”
艾莉亚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得像尺子量过:“一切荣光归于圣子。”
温音低垂着眼睑,掩饰住眼底深处的寒意-
又过了几日,当包括艾莉亚在内的三名少女彻底变得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虔诚人偶时,女执事带来了消息:
“圣子大人今日召见你们前去吟唱。这是无上的恩荣,务必谨言慎行,展现你们涤净后的虔诚。”
温音随同其他七名少女,跟随着女执事,第一次走向比居所区域更加深入的核心地带。
路上的光芒愈发强烈精纯,空气仿佛都凝固成了光的实体,每一步都像踏在粘稠的光液之中。
回廊两侧开始出现由光凝结成的天使雕像,它们低垂着眼睑,手持各种乐器或武器,无声地拱卫着深处。
最终,她们踏入了一座光芒更为炽盛纯粹的殿堂。
这里没有屋顶,上方是旋转流淌,如同极光般绚烂的光带。
大厅中央矗立着透明的水晶柱,在头顶绚烂的光芒照耀下,散发着磅礴而冰冷的能量。
整个空间都回荡着一种低沉而神圣的嗡鸣,让人只想彻底臣服在圣殿之下。
温音迅速扫过同行的少女。
一周时间,八个人中,包括艾莉亚在内,已经有三人彻底变成了那种空洞虔诚的模样,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敬畏。
另外四人,包括温音自己,则还在缓慢“转化”中。
她们静立等候,如同渺小的微尘,等待着那至高存在的降临。
无尽的威压如同实质般骤然降临。
圣子到了。
他依旧笼罩在无法直视的强烈光芒中,赤足无声地踏过光可鉴人的地面。
这一次,他并未直接走向主位,而是缓缓从静立的少女们面前走过。
那冰冷非人的感知平静地扫过每一个人。
在经过那三名已被完全同化的少女时,光芒没有任何停顿。
在经过另外四名似乎仍在“转化”中的少女时,光芒微微流转,似乎在进行评估。
当那注视落到温音身上时。
停顿了。
那浩瀚的威压在她身上停留了明显更长的时间,仿佛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
尽管看不清光芒下的面容,但温音清晰地感觉到,那注视中带上了一丝……审视和…疑惑。
甚至,一声极轻极轻,近乎幻觉的轻哼声,直接响在了她的耳畔。
……?
他似乎……在困惑。
温音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她用尽全部意志力维持着身体的静止和表情的空洞虔诚,甚至连瞳孔都不敢有丝毫焦距变化。
那注视终于移开,圣子走向大厅中央那簇最大的水晶,缓缓落座。
随行的主教示意吟唱开始。
少女们开口,唱起那练习了无数遍的、赞美圣光的歌谣。
那三名被同化的少女,歌声异常响亮,充满了炽热而纯粹的虔诚,她们的灵魂似乎都燃烧在了这歌声里,成为了纯粹的音符。
而温音和其他几人,则努力模仿着那种状态,让自己的歌声融入其中。
一曲终了。
圣光依旧笼罩全场,圣子静坐于光芒之中。
然后,他抬起了手。
修长完美的手指,越过了那三名歌声最虔诚的少女,越过了其他几人,精准地指向了温音。
空灵而温和的音色在光辉中回荡,不容置疑。
“你,留下。”
“侍奉左右。”
女执事眼中没有任何对圣子决策的疑惑,只对温音道。
“无上的恩典。圣子大人亲选你近身侍奉,还不快谢恩。”
其他少女,包括那三名已被同化的,都向温音投来了目光。
那目光里有残留的羡慕,有空洞的祝贺,也有尚未完全泯灭的嫉妒。
温音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缓缓上前一步,深深地低下头,用尽可能模仿艾莉亚那种空洞虔诚的语调,艰难地开口:
“……感恩……圣子大人……恩典。”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背后已被冷汗浸透。
她被单独留下了。
在场其他人无声退离,宏大殿堂内顷刻间陷入一种极致的寂静。
方才众多人员存在时尚不觉得,此刻只剩下她与那光芒万丈的存在,温音才真切地感受到何为“渺小如尘”。
无处不在的圣光仿佛拥有了重量,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肩头,渗透进她的每一次呼吸,冰冷而纯粹。
她低垂着头,视线落在光可鉴人的地面上,那里倒映着上方流转的绚烂光带,也模糊地映照出前方那令人无法直视的光源。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个声音响起了。
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而是直接回响在她的意识深处。
那声音听不出年龄,听不出性别,甚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种空灵而冰冷的平静。
“抬头。”
命令简单直接,不容置疑。
温音的心脏倏地颤动了一下。
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慢慢地抬起头来。
视线先是落在对方那完美无瑕的赤足上,然后是绣着繁复金纹的洁白圣袍下摆,再往上……
光芒依旧强烈,但似乎在他刻意控制下,稍稍收敛了那份令人无法直视的刺目,变得柔和了一些,足以让她看清被光芒笼罩的容颜。
那是一张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脸。
极其年轻,甚至带着一种未完全长开,略显纤细的轮廓。
皮肤是毫无血色的冷白,细腻得如同上好的羊脂玉,找不到一丝瑕疵。
浅金色的发丝柔软地垂落,映衬着那张过份俊美的面容。
他的五官精致得不像真人,组合在一起呈现出一种超越性别,纯净无垢的圣洁之美。
他的眉眼尤其引人注目。
眼睫是淡淡的金色,纤长而密,微微垂下时,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柔和的阴影。
而当他抬眼看向她时,温音对上了一双……无法形容的眼睛。
瞳孔是极浅的淡金色,其中没有好奇,没有审视,没有威严,甚至没有刚才那声表达疑惑的轻哼所该对应的情绪。
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浩瀚而平静的、非人的空无。
就像两颗镶嵌在完美面容上会发光的宝石,映照着外界的一切,却折射不出丝毫内心的波澜。
这张脸,圣洁而温和。
甚至可以说是美丽的,还带着一种神性的悲悯感。
但在这极致完美的皮囊之下,在那双空洞的淡金色眼眸深处,温音感受到的,只有一种彻头彻尾,让令人灵魂冻结的非人感。
他看着她,如同一个最高明的工匠,在端详一件材质特殊、略有瑕疵、却因此引起了他一丝微末兴趣的器物。
有声音她脑海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静无波:
“你的歌声。与众不同。”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和夜晚那冰冷的注视如出一辙。
“再唱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