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人果然是看不见未来,才能站在未来里。
如果刚刚在拍大合照的时候,俞津杨知道一会儿回家要面对什么,他就不可能站在这里听她讲这些屁话。
“你再说一遍,你要看什么?”他刚把两位老师送回去,后脚跟着李映桥进门,手还搭在门把上,是不可置信的。
李映桥踢掉鞋子,一只翻了,她弯腰去拨正,语气理所当然:“我又没说原谅你了。”
“……你刚答应我的求婚。”俞津杨低头睨她。
“两码事,我一码归一码的。”
俞津杨瞥她,把门关上说:“咱小学的八荣八耻你是不是只学了八耻。”
“俞津杨,刚求完婚就变脸,开始攻击我的人格了是吧?”她把鞋子摆正,直起身瞪他。
他懒散地靠在鞋柜上,从善如流地学她耍无赖调调:“有吗?你桥女士的人格独立得不都单开去流浪地球了吗?我哪瞄得准。”
“你瞄得准,你瞄得最准。”她又凑上去涎皮赖脸地说。
“……”
俞津杨装作听不见,上楼换衣服去了,等他洗完出来,李映桥还坐在楼下客厅,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他从二楼的楼梯口探过脑袋来瞧她。
还在生闷气。
他冷声:“李映桥,上来。”
楼下的人果断拒绝:“不要。”
俞津杨试图威胁:“那我锁卧室门了。”
李映桥还在坚持:“我就要看猫片。”
晚上看到孙泰禾的擦边舞,有点勾起她的好奇心。
她本来就只是逗逗他,但看他如此抗拒,反而激发出了她的胜负欲,现在是真的很想看俞津杨跳擦边舞。
他坚决:“……没有。”
“你可以。”
“我不可以。”
“泰禾的擦边舞,你知道吗,屏南看得居然是ssssvip版的。”
她很是羡慕。
“那你看她的。”
“真的可以吗?”她竟然有些兴奋。
楼上的声音骤然冷下来:“李映桥,今晚你还想睡觉吗?”
她理直气壮说:“所以我这不是让你跳吗,我又没去找屏南蹭会员,喵喵,我想你关照我。”
话音刚落,乍一抬眼,蓦然撞进楼梯上男人的眼睛里,他刚洗完头,发梢还湿着。极黑的发色,修剪干净利落,有几缕碎发随意地耷拉在额前,衬得眉目更深刻,五官硬挺。和重逢时那蓬乱糟糟的小卷毛已经判若两人,这半年他也瘦了很多,人瞧着更锋利,眼神也更锐利和难驯。
他不好讲话时,高典和妙嘉都说过俞津杨冷脸其实很凶,少年时就若有似乎地散发着压迫感,更别说如今快三十,那是完全来自冷峻熟男的压迫感。
但李映桥从没觉得,从小就觉得他像只矮脚拿破仑,很是貌美。
妙嘉那时就说过桥是无可救药的颜控,只要长得帅就行。
没办法,俞津杨的脸从小到大真的没输过。
晚上当然还是搂着睡了,他只要不说话,就那么一盯她,李映桥也只能叹了口气,乖乖从沙发上站起来。
“喵喵。”她窝在他硬邦邦的胸膛里,被一股熟悉的男性气息裹住很是安心,昏蒙间呢喃着,身体习惯性地蹭了又蹭,“抱紧点。”
他下意识胳膊收紧,牢牢地把人箍在自己怀里。李映桥感觉自己要被他嵌进身体里,直到她喘不上气,又嫌:“太紧了,俞津杨……”
他也不松,贴在她耳廓吻了下,声音闷在她颈窝里,“不够。”
俞津杨低头下去,“亲亲我。”
李映桥今天有点累,但还是钻出脑袋来吻他,舌尖熟门熟路地撬开他的。俞津杨这次没闭眼,睁着一双深邃而明亮的眼睛,看她慢条斯理地和自己接吻,看她最后的理智如浪潮被卷走。
下一秒,他翻身压下,不容拒绝地加深地这个吻,手娴熟地去了其他地方,随即架起她的腿搭在自己的胳膊上,而后弓起背埋头下去。
李映桥手指缓缓插在他的发间,指尖不自觉紧绷。没多久,被汹涌而至的浪头打翻。
她喘息着,静静看着他。
他也不说话,静静看着她,嗯?似乎问她还要吗?
她摇头。这一轮结束,俞津杨什么都没再做,又把人紧回怀里抱着,连同棉被一起牢牢锁在自己怀里,不等她睡着,俞津杨低头在她发顶、额头上一吻又一吻、近乎固执地亲着……
洗澡不要再哭了。
安眠药别再乱吃了。
想我了就打电话。
手机永远为你开着。
有空和我说说你在北京的事好吗?
我不想再从张宗谐嘴里听到。
我会吃醋到发疯。
你不会想见到我发疯。
此刻女人意识像一团浸了水的海绵,睡意沉沉。
俞津杨只低头捏捏她的脸,“李映桥,桥桥,桥宝。”
“干啥。”
他笑出声,李映桥在特别困的时候,如果你逗逗她,她可能是因为以前上课打瞌睡被抓包过太多次,每次在她快睡着的时候,突然叫她一声,她都心虚,然后特别大声地回应你,表示她没有在偷懒睡觉。
俞津杨再次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里,想到两秒前那句“干啥”就忍俊不禁,因为这会儿她已经睡死了。
怎么这么可爱,还跟小时候一样,一心虚声儿就大。
这么可爱的小人也要去上班呢。
他弹弹她的睫毛。
***
李映桥一周后的高铁回北京,俞人杰给她精心定制的横幅被李映桥头皮发麻地强烈否决,她在电话里几乎头摇掉,虽然俞人杰看不到。而一旁的俞津杨仿佛生怕她真把脑袋摇下来,伸手去托她的下巴,自己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因为他是见过横幅上的字,李映桥看到绝对会炸毛。
挂断电话,李映桥还是闻着味来问他,坐在他腿上问横幅上面到底什么字。
俞津杨装作听不见,靠在沙发上转移话题,问她:“要不要看猫片?”
李映桥当然瞳孔地震了下,然后一把捧住他的脸,眼睛瞬间像隧道里的探照灯一下就亮了,“你真的愿意满足我了吗?喵喵,我真是太幸福了。”
疯狂地比心比心。
等她兴高采烈地回头,是《黑猫警长》——
身后的人憋笑憋得胸口闷闷发震,李映桥回头就是一拳,他蓦然吃痛,嘶声连连。
“别装。”
“不是啊。真疼,之前挂外墙上,胸口的伤刚结痂。”
李映桥忙撩起衣摆一看,“你怎么不讲啊。”
看她心疼了,他又好了,欠了吧唧。
“俞津杨!”
“哎!到。”
“3、2、1——”
后脑勺果然重重一击。
然而,不远处真的有警长忙得焦头烂额。
警局灯火通明,肖波办公室的门被警员推开,警员眼神踌躇说:“肖队,钱东昌说他要看个动画片。”
肖波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烟,指尖的烟灰积了老长一截,眉头紧锁着回头瞥了警员一眼又一眼,似是没听清他说什么。
警员硬着头皮又重复一遍,确定他没听错。
这个阶段被拘留的嫌疑犯,提出比这更离谱要求的,肖波也不是没见过,有个变态还让他们把他老婆找来,陪他一起坐牢的。这些变态的脑回路要是正常,又怎么会走上这条路?
肖波头也不回:“给他看。”
没等人出去,他看着窗外的楼宇,灯火在黑夜中逐渐熄灭,又补了句:“他要看什么?”
警员说:“他要看名侦探柯南的985集。”
等半小时后,肖波电话打到看守的值班警员那边,“看完了?”
“看完了。”
“说什么了?”
“骂人了。”
肖波一愣,“骂谁?”
警员:“他叫了个名字,浴巾什么。”
“俞津杨?”肖波提示。
警员说对对,然后原封不动地复述一遍:“他说,‘俞津杨你个狗日的’。”
肖波很快从俞津杨那里得到了答案。
俞津杨当时正和李映桥从李姝莉的刮痧馆回来,李姝莉弄了很多养生枸杞茶让李映桥带去北京,两人当时正大包小包从川明街往家走。
俞津杨一手牵着李映桥,另只手拎满了李姝莉硬塞的大包小包。电话响起时,他腾不出手,朝着李映桥歪了歪头。
李映桥会意,熟门熟路地从他裤袋里摸出手机,举到他耳边。俞津杨一听对面的话,声音带着明显的揶揄:“他是不是看柯南了?”
肖波说:“985集。有什么问题吗?”
他笑了声,985集能有什么问题。
当初梁梅没收李映桥一本柯南,俞津杨就给她默默又买一本,到高中亦如是。但其实他自己一本都没看过,李映桥生怕他干那种在第二页上就标注这人是凶手的缺德事,根本不允许他拆塑封,必须是全须全尾地从他手里拿到。
他是在芝加哥留学,确切来说,是工作之后,才开始补柯南的动漫,一集不落全补完。
看到985集,柯南在修学旅行中和小兰确认关系。
他在那个异国的深夜,盯着一闪而过的字幕,忽然想起李映桥。
那一集的更新时间是2019年的1月份。
那时她还在北京上大学,也许从图书馆刚赶完作业,回去就迫不及待打开看了,也许在和舍友吃饭时就打开看了,她以前高中经常一边吃饭一边开着柯南当电子榨菜。
有时候梁梅瞪她,她就瞪他,不解气还得给他一掌。
俞津杨那时也不惯她了,不让她再碰自己的后脑勺,没办法,高中需要用脑的时刻太多,他自己都觉得时间紧迫,只有她还懒洋洋,一副天永远塌不下来的样子,塌下来也是高典这个最高的先顶着,她当然不慌。
肖波挂断电话,钱东昌只是被耍了,恼羞成怒而已。
两人沿着川明街往家走,路灯一路流淌到尽头,光源下有扑棱的飞蛾,偶尔有几只撞进灯罩里,便被钉死在里面,但仍有前仆后继的飞蛾。
这条路他们从小走到大,俞津杨小时候经过这里一般都会加快脚步,怕李映桥又缠着他去乡下捉小龙虾,他洁癖不算重度,只是不喜欢把自己弄得脏兮兮,而李映桥从小就不怕这些,她属泥鳅的,从小就爱钻泥塘。
“你还记得,那次我妈看你身上都是泥腿子,把你拎回家,你在我家洗澡,没衣服换,我妈拿了我的衣服给你穿。”
李映桥:“干嘛忽然提这个。”
“你当时一直抱着我衣服闻了又闻,你说,喵喵,你的衣服好香好香——”
“俞津杨,你欠抽是吧!”李映桥一把捂住他的嘴:“说这个,搞得我从小像个变态——”
他笑出声,热气呵在她的掌心,低头看她说:“不是,那件衣服你一直没还我——”
李映桥想起来似乎是有这么个事儿,“好像给我妈妈洗坏了,她本来想洗洗给你送回去,谁知道你这少爷的衣服碰都不能碰,她用刷子刷了两下,结果就拉丝了,她不是找唐湘阿姨说了吗?难道我妈妈没给你赔吗?”
“说了,我妈说算了,但我说让她赔,那是我当时最喜欢的一件衣服。唐湘女士当时很无语地看着我,她说明年你就不喜欢了,因为明年你长高了,就穿不上了。”
李映桥静静等他下文。
“我也这么以为,靠了啊。谁知道,那时候一年都没怎么长个子。”
他几乎是第一次笑着骂了句,目光清亮干净,笑出气音,好半晌没听见他的声音,就那么绵长地看着她。直到他站定,举起两人从刚才牵在一起就没松开过的手,给她头发顺到耳后,指尖顺着耳廓往下滑,在她耳垂上捏了捏,声音也低下来,话锋一转:“能跟我讲讲你在北京的日子吗?”
李映桥一愣。
……
两人刻意放慢脚步,李映桥从自己进入convey的入职培训开始说起,看得出来,那时候她还是斗志昂扬,讲到最开始打错会议文件被张宗谐骂得狗血喷头时,她眼神里都还是笑着,丝毫不觉得窘迫。
那时候胆比天大,老虎屁股也敢摸,天天和市场部几个浑水摸鱼的老资历呛声干仗,张宗谐就是拿她当枪使,李映桥也乐此不疲,丝毫不介意,她整顿职场来的。
那时她真以为自己可以改变世界。
或许命运的高光曾给她暗示,让她以为自己的人生注定不凡。
然而,然而。
小画城这半年,她才意识到——
其实相比较穷极一生追求的东西,勇气、意志和爱,其实都是我们的本能。
只是我们与生俱来的东西,好像正在被后天建立的规则逐渐打破,也逐渐忘了,勇气、意志、爱,才是我们最唾手可得的东西,你想,你就有,你不想,你就再也站不起来。
而在高光和平庸之间,其实也是繁琐无度的日常和一颗宠辱不惊的平常心。
……
李映桥一心要把他拐去北京:“喵喵,你知道吗?后海边上,有一只三花,它居然会跳breaking!”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