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顾柠西不着痕迹地脱离他的掌心，“很晚了，早点睡觉吧哥哥。”
她不习惯这种姿势过于暧昧的拥抱，完全背离了应有的兄妹关系。
即便并非亲生，但仍觉得怪异。
她佯作困倦，慢慢爬上了床，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哥哥晚安。”
时钟滴滴答答地转动着，房间内安静得只剩下她的呼吸声。她有点冷，毛茸茸的被毯挡不住从夜里浸透的凉意。
明明白天还那么热，晚上就只剩下一片冰冷。
“晚安。”
徐筠在黑暗里站稳脚跟，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他顿了顿，上前一步，帮她拉好被子，视线略微避开她的脸。
然后转身摁灭了暖橘色的小夜灯。
随着他关门离开，顾柠西才终于舒了口气。
她总是不太高兴，但又说不出来哪里让她不高兴。
以前能很轻易地睡着，今夜却有些困难了。
她叹了口气，从枕边摸出自己的手机，提前查了一下徐家到学校的距离。
徐家别墅在城市的最东边，学校在最西边。
坐地铁的话，只需要两个小时就能到。
太耗时间了。
所以她必须住校。而且开学以后，她还得用一切时间去兼职。
她万念俱灰，像一只咸鱼一样躺在床上，抱着被子滚来滚去，刚梳好的头发再次变得凌乱。
她在夜色中睁着眼睛，渐渐松了拿手机的那只手。
生活好难。
*
唯一的好消息是，陶芝芝也留在了本市读大学。
两个人的学校就隔着一条马路，离得很近。
有个认识的人陪着，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
只不过，随着开学日期的临近，顾柠西也愈发焦虑。
她原本一点也不焦虑的，反而更多的都是开心。
但她也清晰地意识到，自从收到录取通知书以后，在徐家的每一天都是倒计时。
一天又一天，待在这里的机会越来越少。
对未来的期待和对未知的茫然交织在一起。
再不舍，也必须走出去。
毕竟当初上学就是为了能够早日独立，不是吗？
顾柠西这样说服自己。
她减少了去徐筠房间的次数，不再天天跟他待在一起，吃饭的时候话也少了一些。
以一种凝重的心情，等待着自己的开学日。
也很少再去抱徐筠了。
吃饭的时候，她低着头，很安静地进食，不发出一点声响。
她的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对面徐筠的手指，忽然顿住：“手怎么了？”
他的食指上包了一层创可贴，很是扎眼。
“切菜的时候不小心割伤了。”
他的表情很淡，似乎感知不到痛觉。
他将桌边的温牛奶推过来，不紧不慢地往里面加了一粒方糖，“这样喝起来可能会甜一点。”
顾柠西其实不喜欢喝牛奶，但是她喜欢吃甜的。
徐筠永远有办法吊起她的胃口。
顾柠西的眼里闪过一丝愧疚。
她看着桌子上琳琅满目的菜色。从青翠欲滴的果蔬，到香喷喷的鱼肉，全都是徐筠这段时间自己学的。
但是她只顾着自己吃了，连他的伤口都没能及时发现。
“今天我去公司一趟。”徐筠放下餐巾，视线划过她的脸，“晚上再回来。”
“这么早就要去工作吗……”顾柠西的思绪被打乱，她下意识地去帮他拿西服外套，眼睛又忍不住去瞄他的手指，“手还疼不疼？”
徐筠接过她递来的外套，一点点穿戴整齐。
他笑了一下，眼里一片沉静，弯腰凑过来。
他的手搭在她的脊背上，轻轻往这边靠了靠，给了她一个得体的拥抱：“抱抱就不疼了。”
浅浅的，疏离的，礼貌的拥抱。
顾柠西的脸颊都没有碰到他胸襟前的暗色纽扣。
但她还是被小小地吓了一下。
刚一松开，就悄悄往后退了几厘米。
徐筠的表情纹丝未变，清冷的眼眸摇着微光，沉默如雪。
他的掌心抚上她的长发，仍是神情自若的模样，低笑道：“等我回来。”
“等你下班都好晚了。”她移开目光，不去看他的微笑，“估计我都睡了。”
“那我尽量早一点，在你睡之前回来。”
“你快去吧，”顾柠西轻轻推了他一下，“我又不是三岁小孩。”
有点腻歪了。
顾柠西原本的一点愧疚之心，又漫出了一点小抗拒来。她踩着拖鞋，往餐桌旁走去。
徐筠不气也不恼。
他终于收回目光，抬步往门外走去。
黑色的西装衬得他身形更为挺拔修长，走起路来干练而成熟，还有几分如松如月的气质。
这样的人，似乎天生就是来当总裁的。
桌上的牛奶一点点变凉，她重新热了一下，小口地喝着。
真的变甜了。
她一个人在家待了一整天。
直等到月落西山，徐筠都没回来。
晚上又下起了暴雨。
寒冷的风混杂着雨丝吹了进来，顾柠西小跑着把窗户都关严，裙子却仍然被打湿了，花园里的花朵被吹得东倒西斜。
她听着雨水拍打玻璃的声音，在客厅踱来踱去。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竟隐隐生出几分担忧来。
这么大的雨，还在外面赶路的人怕是要遭罪。
顾柠西往外看了好几眼。
家门口仍然没有亮起车灯，哥哥还是没有回来。
可是早就过了下班的时间了。
在顾柠西再也沉不住气，打算先打个电话问一问情况的时候，徐筠的车终于回来了。夜雨里传来车轮碾压石板路的声响。不多时，他拧开钥匙，缓缓打开了家门。
外面哗啦啦的雨声甚是响亮，远方传来轰隆隆的雷声。
他迈入家门，把纯黑的西服外套抱在怀里，身上的白衬衫却早已湿透。雨滴顺着皮鞋滑落，凝成一滩滩小水坑。
顾柠西看见他的脸比往日更加冷白，不由得踱步走过去：“哥哥没带伞吗？”
“带了。”
徐筠把手里的黑伞放在角落，眉眼温软。
伞面水淋淋的，也沾了太多的雨水，一滴滴往下淌着。
他抿着唇，将怀里的外套拿开，露出里面的光景。
顾柠西才发现他手上窝着的猫咪。
他竟然抱了只猫回来。
不是宠物店的品种猫，而是血统普普通通，却很可爱的小狸花。
因为有衣服挡着，小猫一点也没淋到雨，小爪子扒拉他的衣袖，划出一道抓痕。它趴在徐筠的手臂上，细细地叫着。
徐筠垂眸摸轻抚着它脑袋上的绒毛，“垃圾桶里看见的，就下车捡了回来。可我不会养猫。”
“我也不会。”顾柠西眼睛压根就没离开它，不住地想要上手撸，“啊呀好可爱。”
猫咪被放在地板上，跌跌撞撞走向她，胡乱地嗅着地板。
它看起来才几个月大，还是一只没有发育成熟的小奶猫，毫无方向感。
小猫很干净，徐筠去兽医院检查了它的身体，一切都正常。
顾柠西的心瞬间被萌化。
因为全身还是湿冷的，徐筠没有靠她太近，“你陪它玩吧。”
他盯了一会儿，转身去了浴室。
温暖的内室只剩下顾柠西和猫。
她兴致冲冲地给小奶猫准备了食粮，又和它玩到半夜。
怕它着凉，顾柠西把小猫抱回了卧室。
猫咪很喜欢她的床垫，一上来就直往被子里钻。
等到她费力地把猫安置好，已经是后半夜了。
徐筠倒是省事，把猫扔给她，自己直接撒手不管了。
顾柠西揉了揉困乏的眼睛。一抬眼，却看见他就站在卧室门口。
他刚沐浴完，换了一套温暖柔软的衣服。
“小猫很喜欢你。”他看了一眼酣睡着的小狸花，“你喜欢它吗？”
“当然了！”顾柠西很开心。
徐家太大了，一点活力都没有，养一只宠物也不错。
“哥哥，你该不会是因为我之前的提议，才把猫抱回来的吧？你也很喜欢小动物吗？”
她弯着眼睛，笑意盈盈。
“不喜欢。”他轻轻摇头。
“不喜欢还救它。”顾柠西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又想骗我。”
“其实没多喜欢。”徐筠抱着浴巾，垂着眼，压了压还有些水痕的发丝，“不救的话，它今晚必死无疑。”
顾柠西暗自叹气：“好可怜，我好想养它啊。可惜我要开学了，没空养。”
“嗯。”徐筠的声音泛着沙哑，“你的确马上就要开学了。”
“那不如你养着试一试？它在家还能跟你做个伴。”
她期待道。
“也可以。”
徐筠点头。
“那真是太好了。”顾柠西很开心，恋恋不舍地顺了顺它的毛，语气里满是兴奋：“哥哥你快看它的爪子，是浅粉色的。”
“脖子上的毛也好软。”
“它好像在我床上睡着了唉，好可爱。”
徐筠靠着门，一动不动，忽而道：“可是……我睡不着。”
“怎么回事？”顾柠西终于注意到他，“你又失眠了吗？”
徐筠微微点头：“是的。要开学了。”
而明天，就是报道的第一天。
顾柠西愣神片刻。
这语气，搞得跟要开学离家的人是他一样。
顾柠西觉得好笑。
她本来也有点开学焦虑，但现在已经好多了。徐大总裁又是什么情况？
“今天还念故事吗？”
他站的很远，声音也低低听不大真切。
窗外灯光明朗，泄了一地银霜。潮湿的树叶随着冷风瑟瑟抖落，窗边氤氲出濛濛的水汽。
“没有了，我明天还要早起收拾东西。”
顾柠西说完便沉默下来。
拒绝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只是她必须拒绝。
“哥哥要学会自己调解情绪，不能再依赖别人了。不然我上学一走，你怎么办呀。”她忧心忡忡道。
“我试了，”他认真道，“有点困难。”
顾柠西犹豫了一下，“其实你可以试着看会书，或者听会音乐？”
徐筠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时钟滴滴答答。
顾柠西安顿好小猫，下床整理自己的书包。她半跪在地毯上，把证件和钱包放在了最内层。行李箱里有一些衣服，她打算一起带过去。
她起身回床，却看见徐筠还站在门口，纹丝未动。
“哥哥，你今天都淋雨了，为什么不早点回去休息？”
她叹口气。
但徐筠似乎听不见她说话。
“你的创可贴是不是也湿透了？伤口有没有感染到？”她走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指，仔细端详了一下。白色的布料渗着红褐色的血点，乱糟糟的不成样子。
她揉揉他的手：“照顾不好自己，非要让别人心疼。”
“那你现在有在心疼吗？”
他垂眸看着她问，用了几分正经语气。
他的手一片冰凉，即便洗了热水澡，也仍然是凉的。
大晚上不睡觉，跑这儿来受冻，任由夜风吹着。
“你记不记得，你已经很久没有主动抱我了。”他皱着眉，“也很久没有陪我睡觉了。”
有很久吗？
顾柠西回想了一下，好像也没有太久吧。
而且随着年纪逐渐变大，人会变得越来越忙。有了自己的生活和事业，疏远才是常态。
不能永远都像个小孩子一样黏在一起。
“哥哥，你都二十多岁的人了，还是那么多员工的上司，不能天天依赖我的。要是传出去了，别人会觉得你是个妹控，在背后笑话你。”顾柠西严肃道。
对，妹控。
徐筠现在的行为和心理状态，只能形容为妹控。
“是你怕被别人笑话，还是我怕被别人笑话？”
他淡淡一笑，抬步上前。
顾柠西堪堪往后退，浑身散发着局促不安的气息。
他顿了顿，眉眼染上寒霜，“还是说，你在怕我？”
她低着头否认：“没有。”
“没有？”徐筠声调扬了扬。
“没有。”
顾柠西抬起眼看他，欲哭无泪。
“那就离哥哥近一点。”
他牵起她的手，引着她往里走。
“可我要先去洗澡。”她结结巴巴道，有些无奈，“回来再给你念故事听。”
她抱起衣物，状似无意地抽开手，稳住呼吸，一步步往门外走去。
反正……大概是最后一次了。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窗外秋雨绵绵，势头大减，唯有夜仍旧暗得深沉。
徐筠坐在床上，翻开那本已经翻折得很旧的童话书。
小猫窝在枕头的一角，像个温软的毛绒玩具。
他侧身看过去，修长的手指划过它的脑袋，小家伙立刻皱起鼻子呼噜了一声。徐筠敛神收回手指，继续低头翻着书页。
顾柠西很快洗完回来。她轻手轻脚爬上床，在他旁边坐下。
她用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很早之前就换成了和徐筠一样的。但是却总调不出来一样的玫瑰香。
因为洗的太快，头发也没干，湿漉漉地搭在肩上，洇出一道水印子。
“头发没干。”
他道。
顾柠西甩甩头发，像湿了毛的小狗，无所谓道：“没事，讲完故事应该就干了——我上次读到哪里了？”
“不用读了。”他默默扯起嘴角，伸手去拿一旁的吹风机，“先吹头发。”
顾柠西下意识去接吹风机。
他却已经打开了按钮，暖风从他的手底暗暗流过，扑在她后颈之上，一片干燥的温热。
顾柠西渐渐松懈下来，索性不再动了。任由他挑起她的湿发，一点点慢慢吹干。
护发精油仍然是玫瑰的香味，但是带着少女的芬芳，甜美而清柔，随风飘了满室。
他的指尖轻轻绕过她的发梢。柔柔的，似有若无，力道很轻。
温柔耐心，安静内敛。
这好像是徐筠的另一个人格。
而且很少出现。
不张扬，不冲动，也不冒犯。
“上次，你讲的是小红帽的故事。”
他忽然道。
顾柠西嗯了一下，回头朝他笑笑，“哥哥你想要再听一遍吗？”
“不用。”他淡淡道，“但你要记得，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社会上，你就是小红帽，身边潜伏着许多狼。”
顾柠西笑的更欢快，“什么大灰狼，我怎么没见过？”
“男人都是狼，会把你生吞活剥，拆之入腹。”
他的眼中的温和慢慢褪去，只剩涌动的幽暗。
他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她的表情，淡漠而寒凉，倏而又笑了，“只是建议而已。”
“哥哥是男人，当然比你更懂男人的心思。”他很有耐心。
顾柠西长长地吐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不想让我谈恋爱呢。”
“难道你很想谈？”
徐筠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握着吹风机手柄的指尖一顿。
顾柠西摇头：“倒也没有很想。但那也是我的自由。”
“没说限制你的自由。”徐筠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逆鳞，轻叹着，竟有些无辜，“如果想谈了，记得带回家让我看一眼。”
他垂眸勾起她的头发，毫无攻击性，“好像有点习惯管着你了。”
顾柠西略微动容。
确实，在高中这几年，她没少麻烦他。又是做饭又是买书又是开家长会，还包接送，妥妥的全职父母。
懂得照顾人，懂得给予别人温暖。他从自己的世界里带出来，不再关注那些糟糕透顶的往事。
这是好事。说明徐筠正在逐渐变成一个正常人，适应普通的家庭角色，心理也会更加成熟。
头发很快干透了。
顾柠西仰躺在床上，一头乌发散着，压在身下，柔顺无比。
她的唇角微微翘起：“哥哥可以管我。都说好了，我要喊你一辈子的哥哥。”
她闭上眼睛，想了想，又添上一句：“徐叔叔也永远是我的好叔叔。我不会恨你爸爸的。”
虽然他疯狂，病态，曾想要她陪葬。
但他的的确确，把对徐琳的爱，都倾注在了她的身上。
一个已经去世那么久的人，她还能怎么去恨呢。
无论爱或憎，他大概永远也感知不到了吧。
她更不能因此而迁怒于徐筠。
“如果说，一开始我是为了徐叔叔才留下来照顾你，那么后来就不是了。”她望着天花板，认真道：“后面留下来，是因为觉得哥哥值得我留下来。”
顾钦的病也好，利用也罢，都是潜在的次要因素。
她将徐筠当成弱势病患照顾，总是习惯性地去考虑他的感受和喜好，担心他会不会冷会不会饿，为他的一小点转变而开心，为他的受伤而难过。
徐若川在养着她，她又何尝不是在“养成”徐筠。
床垫一软。她睁开眼睛，便看见床上的徐筠竟也躺了下来，在距离她一米远的位置上。
“我困了，可以一起睡吗。”
他拉开距离。
虽然提前询问了她的意见，但人已经缓缓闭上了眼。
似乎没打算考虑她的回答。
顾柠西不自觉地想要坐起来。
他的手臂却已经伸过来，轻巧地按住她的肩。只隐隐用了几分力气，便压下了她的动作。
他的脸上透着疲倦，声音也不复之前清亮，唯有一双长睫在震颤：“其实，不是因为有故事才能睡着的。”
“嗯？”她看向他，有些疑惑。
“之所以可以睡着，是因为有你。”
徐筠的声音渐弱，慢慢合上眼。
他的声音在低沉的夜里响起：“让我好好睡一觉吧。”
顾柠西别别扭扭躺在那，瞬间连呼吸也不敢大声了。
徐筠闭着眼，睫毛纤长浓密，像停在白玉兰花瓣上的蝴蝶。
橘黄的小夜灯，隐约打在高挺的鼻梁上，勾勒出起伏的轮廓，冷峻而优美。
他睡得很快，呼吸均匀迟缓，美好得像一幅画。
就如同童话故事里的睡美人，埋葬在华丽的古堡中。
让人不忍叫醒。
黑暗里的顾柠西，浑身绷直。
枕边是他的气息，温和而没有侵略性，如同午夜玫瑰渐次盛开的暗香，慢慢萦在鼻尖耳畔。
她睁着一双大眼，久久没有睡意。
她的手摸上自己的脸颊，奇怪，脸怎么这么烫。
床榻温软而宽大。
她在这边。
他在那边。
中间还隔了一只，酣睡不醒的小猫咪。
三颗心脏离得很近，在万籁俱寂的夜里，跳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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