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修)


    萧洛兰猛地关上窗户, 身体紧紧抵着窗后,牡丹花颤的厉害,柔软的花瓣刚被凌乱的扫过, 有两三瓣飘落到地上,萧洛兰望着地上红艳艳的花瓣, 心里又羞又气, 实在气不过又转身打开了窗户。


    周绪本以为萧夫人不会开窗了, 见到窗户打开, 萧夫人玉容愠怒霞色更浓, 心里一动,复又近前:“萧…”话未说完,脸就被打了一下。


    萧洛兰冲动过后,心头不禁涌起害怕的情绪。


    周绪摸了一下自己的左脸, 看着萧夫人明明害怕却强忍着不退缩的羞怒容颜, 狭长眼眸微深。


    这人一但不笑了, 就瘆人的狠, 萧洛兰攥紧手心,心里不可避免的更加害怕,他会打人吗?


    周绪见萧夫人身体瑟缩了一下,眼睫毛颤个不停,脸上霞色也消了不少,倒像被吓到了一般, 自己刚刚吃嚼花瓣时也没见萧夫人吓成这样。


    周绪执起萧夫人的手, 发现白玉指尖微凉。


    “怎么了?”周绪握着萧夫人的手, 虽然不解但还是温声关切的问道。


    萧洛兰睁开眼睛, 发现周宗主又握她的手, 脸又气红了, 这人怎么这么无赖,像个地痞流氓一样。


    “你不告诉我,我就不放开。”周绪松松握住萧夫人的手腕,不让她挣扎的太过厉害,低声哄道:“你告诉我,刚刚在怕什么,我就松开你的手。”


    萧洛兰又气又急,见实在挣脱不了,抿了抿唇道:“我以为周宗主刚才想打我。”


    周绪这次愣了一下,仔细端详萧夫人,发现她是真的这么以为,眉眼戾气一闪而过:“有人打过你?谁打的?”他转而想到萧夫人带着爱女独自流落在外,话语更加血气森森:“你的夫君打过你?”


    萧洛兰被周宗主连声的发问问住了,她忽的想起自己的前夫,其实都好久之前的事了,女儿生下没多久,公婆一家见她生的是女儿极尽苛刻,有一次因为琐事爆发争吵,男人愤怒之下将她推倒在了地上…萧洛兰没由来的想起这件事。


    “我后来也打他了。”萧洛兰这次说的是真话,前夫推了她一次,她也直接打了他,萧洛兰现在想想还是觉得自己离婚带着女儿走是正确的。


    周绪直接嗤笑了一声:“凭你的力气能打伤什么人?”像萧夫人这种娇弱的深闺妇人,在周绪看来哪有什么力气,估计连弓箭都拉不开。


    周绪望着萧夫人莹白似雪的指尖,柔嫩的掌心,因丰腴之故,掌肉一捏便能流出来雪腻软肉,像是融化的香膏。


    “我就是想看看你的手打疼了没有?”周绪说道。


    萧洛兰缩回自己的手,觉得周宗主这人怪的很,自己打了他,反而问自己的手疼了没,虽然萧洛兰觉得周宗主刚才是自己找打的,她过了一会才回道:“没有。”


    “没有就好。”周绪笑道:“我都怕我粗糙的脸伤了萧夫人的手。”


    萧洛兰觉得周宗主这人就是故意捉弄她的,她忍不住怒瞪了一眼周宗主。


    周绪近前:“我说的自是真话。”


    萧洛兰不想和周宗主纠缠,窗户关了一半,一截乌鞭挡住了关合的动作,周绪慢慢将窗户拉开,笑问道:“萧夫人,不知您的夫君姓甚名谁?”


    萧洛兰瞬间慌了,她是有前夫不假,可在这里哪能找的到呢?她们的身份都是假的,一想起欺骗周宗主这件事情,萧洛兰心里愧疚就冒了上来,但一时之间又找不到其他话题,只能低头支吾道:“周宗主找他做什么?”


    周绪用乌鞭缓缓挑起萧夫人的脸,妇人雪肤被黑色的鞭子映衬的更加雪白,唇比牡丹花更艳。


    周绪低声笑道:“自然是剥皮抽筋了。”


    萧洛兰惊恐的瞪大眼睛,


    周绪放下乌鞭,眯眼笑道:“骗你的,这话也信。”说罢,便大步离去。


    萧洛兰关上窗户,临到睡前细眉还微蹙着,她本就不是一个聪明人,根本分不清周宗主的话究竟是真还是假的,萧洛兰怀着满腹心事睡着了。


    窦府书房,原本是窦海涛用的,后来节度使大人一来,自然被窦海涛献给节度使大人暂用,又选了好些家仆在院内伺候,不过靠近书房的地方,那些家仆是万万不敢进的,而书房外门也有骑从看守,除了青山先生和那位萧夫人,旁人不得擅自入内。


    现在萧夫人已经好些时日没来了,赵青山在书房煮着茶,手上拿的是李太守大儿子的供词。


    李府大郎是个嘴硬的,刑讯一晚上,只咬定了自己在四月十四那天在红袖坊喝花酒,根本不知道节度使大人遇刺一事。


    周绪推门进来,坐在椅子里,过了一会后,磨墨提笔写了封信。


    周绪走到窗户前,以手抵唇发出了一道哨音。


    赵青山放下手里的供词望向主公。


    漆黑的夜幕中,一只苍鹰清唳一声从高空中俯冲而下飞落到主人的臂膀处,黄色的鸟眼不停转动,周绪将信塞到鹰腿绑着的铜管里,然后摸了一把苍鹰油滑的羽毛。


    “好孩子,把信送回家。”


    苍鹰啄了啄主人的手,而后振翅飞上天,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


    “主公,您让乌衣郎送了什么信?”赵青山问道。


    周绪拿起李府大郎的供词看了一眼,随后说道:“谢德庸是长安谢氏出身,正在府中做客,我让他帮我详细的列一下长安姓萧的大小世家里有哪些夫人。”


    赵青山上上下下看了主公一眼:“您要调查萧夫人?”


    周绪摸着胡茬道:“也不是,主要是想知道她的夫君究竟是谁。”


    赵青山总觉得没好事:“知道然后呢?”


    周绪眼皮一掀,声音懒懒散散的带着凉意:“当然是剥皮抽筋了。”


    赵青山头皮一紧,怎么去了萧夫人那里一趟,主公的心情还变差了。


    周绪抖了一下李府大郎的供词,冷笑了一声:“嘴巴还挺硬。”


    “明日,你去请李太守一家好好的看一下他家的大郎,就说再不看,过几天许判官查明真相就没有机会再看了。”


    赵青山应是。


    “你过来再去办一件事。”


    赵青山听完,抽了抽嘴角,觉得自己被主公大材小用了。


    次日。


    萧洛兰穿着交领衣裙,洗漱后就去看女儿,母女两人吃完早饭后,萧洛兰想起昨天的事,担心又遇上周宗主,便让芳云去看看周宗主在府里没,不想和周宗主一道出门。


    芳云屈膝一礼然后离去。


    萧晴雪见妈妈好像在刻意避着周宗主一样,她抱着妈妈的手臂,语气认真问道:“妈,我们真的没有和周宗主闹矛盾吗?如果有你别怕,可以告诉我。”


    萧洛兰望着贴心的女儿,摸了摸她的头,说道:“没有,我就是觉得不能经常麻烦他,周宗主帮我们的已经够多了。”


    萧晴雪狐疑的望着妈妈。


    “是真的。”萧洛兰把女儿手腕上的长命缕弄好了,理了理她头上的花,说出自己的打算:“等过几天有了户籍,我们就买个房子搬出去,不住这了,到时候我们再和周宗主窦夫人他们道别。”


    萧晴雪见妈妈始终没有什么异样,便说道:“搬出去住也好,住别人家总让我不自在,不过一定要选一个安全点的房子。”


    “现在周宗主他们在查刺杀的事,已经查到了李太守儿子身上,我觉得要不了多久,李太守就要被踢出太炀郡了,新上任的太守一定是周宗主的人。”萧晴雪分析道:“我们与周宗主相处的还行,看在他的面子上,新太守应该会对我们照拂一二吧。”


    萧洛兰心底愈发愧疚,怎么到临了,她们还要借用一下周宗主的人情。


    芳云没一会回来道:“节度使大人在府中尚未出去。”


    萧洛兰便与女儿芳云一起先借了窦府的马车去户坊。


    萧洛兰带着帷帽,注意到城里到处都是张贴的告示,上面画着刺杀的贼人画像,已经有不少人围在一起,看着那些告示不停讨论着,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一两黄金。


    她粗略看了一眼告示,提供确切线索者,可以赏黄金一两。


    到了户坊没多久。


    今天排队的人出奇的少,萧洛兰带着帷帽和女儿一起下来,萧晴雪也带着帷帽,身边跟着芳云,旁边还有窦夫人派给她们的四个健仆。


    萧洛兰只想知道户籍究竟是怎么办的,若是好办,她就拿出银钱办了,结果等她们排到前面,一直低头办公的户工看见她们就收拾了案桌上的东西,另一位坐在左侧负责团貌的户工道:“这位夫人,我们户坊今天要将三年以来的浮浪户编纂成册交与上级,所以今日的工作只能到这里了,您请回吧。”


    户工们很快收拾东西离开。


    萧洛兰看了一眼天色,约莫上午十点钟左右,这么快就不工作了吗?。


    萧洛兰回到窦府,越想越觉得有猫腻,昨天户坊明明有很多的人排队,今天怎么就两三个人了,而且户坊不工作不应该出个告示之类的吗?等到了下午,萧洛兰心中忧虑,再也坐不住,趁着女儿在和芳云弄那个香皂来到了西苑的书房那边。


    “雷郎君,请问周宗主在书房吗?”萧洛兰带着帷帽,问着雷山。


    “在的,萧夫人请进。”雷山侧身。


    萧洛兰推开书房门。


    周绪见到萧夫人,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萧夫人。”


    萧洛兰见到周宗主,心里含气,又不想对恩人恶言,她坐在书房的椅子上,想着等会怎么说才能让周宗主让她们办成户籍。


    “萧夫人,我得了好东西,快来尝尝。”周绪拿出一个白玉盘,盘内底部竟铺垫着细碎的冰块,在大热天冒着冰凉的白气,还未靠近就凉气袭来,清凉无比,碎冰上放着五颗壳如红缯的水果。


    萧洛兰望着它:“荔枝?”


    这北地居然还有荔枝。


    周绪剥开一颗荔枝,递给萧夫人。


    萧洛兰摇了摇头。


    “我知道您来此为何事,萧夫人吃了我才与你详谈。”周绪又将荔枝往前凑了凑:“荔枝这物十分娇贵,鲜着才好吃,外壳一露就要尽快食用,萧夫人,再不吃就真的浪费了。”


    萧洛兰望着快递到帷帽的荔枝,再三确认:“我吃了,户籍就能办好吗?”


    “我从不骗萧夫人,已经办好了,不信的话等会可以检查一下。”周绪肯定道。


    萧洛兰想了想,撩起帷帽一角,拿起荔枝吃了一颗。


    帷帽只露出雪白的下颌和红艳饱满的嘴唇,荔枝果肉被贝齿一点点含进唇内。


    萧洛兰快速的把荔枝吃完,将剩余的四颗推到周宗主面前。


    周绪拿出户籍造册放在桌上。


    萧洛兰的眼睛立刻凝在了那上面。


    “萧夫人吃完,我就将户籍造册给您。”


    萧洛兰望着荔枝,在现代自然不是稀罕物,她夏天的时候经常买给女儿吃,但现在她们在古代,荔枝在南方,周宗主究竟是怎么弄到的?


    东西一但贵重起来,萧洛兰就犹豫了。


    “萧夫人剥给我吃也可。”周绪退而求其次道。


    萧洛兰这才伸手剥了一颗,放到盘子边缘,干干净净的一颗,白嫩嫩的果肉,十分惹眼。


    萧洛兰把盘子往周宗主那边推了推。


    周绪把户籍造册也推给萧夫人,趁着她低头查看的时候,突然握住萧夫人的手,将萧夫人指尖处的荔枝甜腻的汁水弄了干净。


    萧洛兰翻着户籍造册,待看到自己和女儿的名字,猛地抬头看向周宗主,另一只手攥成拳头,呼吸起伏不定,帷帽偶尔被风吹起,仅能看出紧抿的红唇,唇线紧绷,透着清冷。


    周绪望着萧夫人红红的指尖,又低下了头,模糊笑道:“太炀的户籍有甚好的,我为萧夫人您办了阆歌的户籍,比太炀的好上数倍。”


    周绪看向萧夫人,在帷帽的遮掩下,萧夫人的容颜如隔云雾。


    他忽的想到一句诗。


    美人如花隔云端。


    那把一朵盛开的花栽在自己的土壤里又有什么错呢。


    他才是她的根,永远也逃不开。


    第32章


    “啧啧, 这是又把萧夫人给惹急了?”赵青山摇着折扇弯腰观察自己主公的手,口中啧啧出声:“我说您是什么爱好,萧夫人又不同寻常妇人, 可不会看在您是周幽州的份上就对您手下留情,好端端的, 您非惹她做甚?”


    周绪狭长眼眸隐有笑意:“反正打手又不疼。”周绪想起萧夫人离去的背影, 把她亲手剥的荔枝扔到了嘴里。


    果然要更甜一些。


    周绪吃着荔枝, 不甚在意的把户籍造册给收起来, 他其实说的也没错, 阆歌户籍的确比太炀要好上很多。


    知道萧夫人有落户太炀的打算,周绪自觉不妥,一来是像萧夫人和萧小娘子两个孤身贵女流落在外,身边无家仆部曲在侧安全无法保证, 二则是他们一走, 太炀郡的那些世家官员们可能起初对她们还好, 但时间一长, 肯定会有麻烦接踵而来,不论是对萧夫人好奇的还是想从她们身上打探消息的,亦或是因容貌惹来的麻烦,依萧夫人的那种性格,怎么也斗不过那群人。


    自然是带着去阆歌最好,方便就近看护着, 等到了阆歌, 给她们挑选一些地段好的坊街直接划在她的名下, 再置办些庄园田产, 奴仆佃户就从他底下拨出去一些给她们, 周绪暂时做的打算就是这些, 他知晓萧夫人不想依赖他,尤其是察觉了自己对她的意图之后,对他更是躲之不及,但因惧怕外面世道动荡,只得选太炀,周绪是看出萧夫人不想依附自己了,但这事又不是萧夫人说了算的。


    估计萧夫人现在正在暗自生气吧,周绪想着,摸着胡茬又笑了起来。


    周绪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为一个妇人谋划生计,他对女色一事很是淡薄,自从早年丧妻之后就从未再娶过,后宅也无什么小妾,本以为就这样过了,没想到遇到了萧夫人。


    在她面前,自己好像变回了年轻气盛时毛头小子一般急急躁躁的,总想让萧夫人对他多露出一点其他表情,嗔怒羞恼,周绪来者不拒,都喜欢看。


    “小心萧夫人厌了您。”赵青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书桌上还有三颗完整的荔枝,他收起折扇,也剥了一颗,荔枝是从浔江急运过来的,这种娇贵水果在北地极为难见,天气热的话,荔枝若再离本枝,一日就色变,二日就香变,三日就味变,为了防止变色变味,负责的管事都会把荔枝完整的砍上一截,随后用冰块将荔枝冰镇,上面铺着棉被,再乘坐轻舟昼夜不停的顺着浔江水流急速而下,待三日左右,便可吃上鲜荔枝。


    “走,跟我去府衙看看许判官查到哪里了。”


    周绪起身理了理衣袍,带着赵青山和雷氏骑从出门。


    窦府内。


    萧洛兰回到杏花居看女儿。


    “阿娘。”萧晴雪坐在杏花树下的石凳上看见妈妈过来,喊了一声。


    “嗯。”萧洛兰坐在女儿身边,石桌上还摆了一些长方形的木头匣子,还有一些纱布箩筐。


    “阿娘,现在东西还没弄齐。”萧晴雪以往跟着社团做活动的时候手里都是工具,现在还要自己一个个找材料,先把工具弄好了才能做接下来的事。


    “我能干什么吗?”萧洛兰不懂女儿要怎么做,但也想帮忙。


    “需要找个匠人将肥皂模型弄得精美一些,先把模型给弄出来,这些木匣太简陋也太大了,外形一点也不美观。”萧晴雪说道。


    萧洛兰:“那我等会朝窦夫人借一个手艺好的匠人。”


    “妈,我们还需要一些草木灰还有猪油什么的。”萧晴雪道:“我让芳云去弄些生石灰了,等一会她回来我们就借周宗主的小厨房用用。”


    萧洛兰一听要去周宗主那,不由想起了自己找他的事,她犹豫了一下告诉女儿:“晴雪,周宗主他把我们的户籍弄好了,不过没有落在太炀,是落在了阆歌那里。”


    萧晴雪支着下巴,眉头皱起:“好吧,我就是觉得阆歌太远了,要过了浔江,南宁,才能到阆歌,我住在别人家好不习惯。”


    “等这个肥皂弄成功了,我们就把配方卖了,到阆歌再买房子。”


    等芳云回来,萧洛兰带着她们去西苑的小厨房,厨房里的厨丁看见贵人再次前来,便知趣的退了下去。


    芳云按照小主人吩咐从火灶里弄了一瓦罐的草木灰,然后用纱布过滤掉大块的木块碎石。


    萧洛兰拿着刀切一块猪板油,她的刀工很好,切的板板正正的,四四方方的一块,见此,萧洛兰不禁露出笑意,猪油下锅加水,芳云帮主子生好火,看着主子坐在灶前,便上前道:“主子,我来烧火吧。”


    “不用,一会就好了。”萧洛兰以前也熬过猪油,对这个事很熟练,等会把油渣炼的酥酥脆脆的,可以当成小零嘴给女儿吃,萧晴雪将石灰加水得到石灰水,再将过滤好的草木灰加上比它多一倍的水和石灰水倒入小锅里,在小炉上加热,加热后让它静置。


    萧洛兰捞起油渣,吹了吹,让女儿吃了一口,萧晴雪的脸色顿时变了,萧洛兰连忙道:“是不是烫到了,快吐出来。”


    萧晴雪吐掉猪油渣:“阿娘,太腥了。”


    萧洛兰吃了一个,顿时口腔里蔓延出一股腥燥味,的确不好吃。


    “主子,小娘子,猪肉不好吃的。”芳云忍笑道。


    大约过了三四个小时,等碱水浮上来之后,萧晴雪找了一个厚一点的布套在手上,将浮在上面的碱液倒在细布上又过滤了五六遍。


    接下来就是碱液与油脂融合了,萧晴雪将碱液慢慢倒进油脂里,芳云在下面烧着火,萧洛兰在一旁用长长的木箸搅和让它们充分融合到一起,萧晴雪还加了一些盐,然后在妈妈搅拌的时候将她弄得艾草汁也倒了一点在里面。


    皂化时间很长,萧洛兰觉得没有自动搅拌器真是好不方便,和女儿花了好长时间终于得到了微绿色的像牛乳质地的浓稠液体,连忙将它放在一个简单的模具里让它冷却成形。


    芳云吃惊的望着模具里的东西,只觉得自家的主子和小娘子好生厉害。


    萧晴雪望着自己和妈妈做好的东西,充满了自豪感,萧洛兰忍不住夸奖道:“乖宝真棒。”


    芳云低头装作没听见主子对小主子的爱称,小娘子脸皮薄着呢。


    将厨房简单收拾一下,萧洛兰和女儿芳云她们回东苑的杏花居,萧晴雪手里拿着模具,闻着淡淡的艾草清香,眼睛弯成了月牙,她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嘛。


    等到了外面,萧洛兰才发现天色竟是已经黑了。


    “萧夫人,萧小娘子。”窦夫人带着婢女和奴仆从花园里急匆匆的走过来,脸上有焦急之色,看见萧夫人她们也顾不得仪态,直接急步而来,身上环佩乱响。


    “窦夫人,发生什么事了?”萧洛兰迎上前,关心问道。


    窦夫人抓住萧夫人的手:“萧夫人,太守,太守大人过来了。”


    萧洛兰惊了一下,随后问道:“周宗主呢?”


    “节度使大人去了太炀府衙至今还未归。”窦夫人很紧张:“太守大人递了拜贴想进来,我,我们不敢拦,就请太守去中堂了。”


    她们只是太炀郡中的一个小小世家,李太守却是太炀郡的太守,窦海涛根本没有胆子明面拒绝太守大人,但又担心节度使大人恶了他们,六神无主之下,只能让夫人先去找萧夫人。


    “雷氏骑从他们在府里吗?”萧洛兰想到了雷山他们。


    “在的。”窦夫人回道。


    “您让骑从快马去告知周宗主一声。”萧洛兰觉得这事应该告知一下周宗主,这李太守怎么看都像是冲周宗主来的。


    窦夫人紧紧握住萧夫人的手:“夫君已经派骑从通知了。”


    “我和您去前院看看吧,您不用着急。”萧洛兰感觉窦夫人的手都凉了,安慰道。


    “阿娘。”萧晴雪跟着上前:“我和你一起去。”说完就把模具放到芳云那里:“芳云,你把这些送到杏花居。”


    芳云看了一眼主子。


    萧洛兰无奈的点头。


    “窦夫人,李太守带了很多人吗?”萧洛兰想知道前院的情况究竟如何了。


    “没有,太守大人带着李三郎和数十家奴一起过来的。”窦夫人回道。


    窦夫人带着萧夫人她们沿着回廊跨过二门。


    中堂内,窦海涛令仆从奉茶之后,自己胆战心惊的候在一旁,他的大儿子一早就跟着许判官出去了,节度使大人带着青山也离开了,府里就只剩下几个雷氏骑从,他已经悄悄派出一位去通知节度使大人了。


    李瀚章站在庭院里,望着天上似有若无的月亮,听到脚步声之后,看向窦夫人她们,目光在她身后的萧夫人以及萧小娘子上扫了一下,等窦夫人走过,他上前一步,微微一笑:“萧夫人可还记得我,我是李三郎,上次冒昧打扰夫人,真是抱歉。”


    窦夫人望着被拦住的萧夫人他们,忙让巧心去调自己家的家奴过来,见李府的家奴将两人隔开,在中堂的窦海涛顿时站了起来。


    萧洛兰望着莫名其妙的李家三郎,不明白他为什么跟她打招呼,她的戒心立刻升了起来:“李郎君,你有什么事吗?”


    “萧夫人,我的父亲与节度使大人之间有些误会,因此特意想请萧夫人您在其中转圜一下。”李瀚章诚恳的说道,同时身体作揖:“三郎在此拜谢于您。”端的是风度翩翩,气质更是修雅如竹。


    萧洛兰避开他:“李郎君,抱歉,我帮不了。”


    李瀚章俊秀的脸上浮现失望的神色,低声道:“萧夫人,三郎听您的口音也是长安世家出身,怎就和周幽州这类兵蛮在一起?可是被胁迫的?萧夫人若想逃离可以寻我。”


    萧洛兰还没说话,手心就被塞了一个像玉佩一样的东西,她一怔。


    萧晴雪也看到了。


    两人身边围着李府家奴,旁人根本看不到这李三郎塞了什么东西给她妈妈。


    “三郎,回来。”李太守不耐道。


    萧洛兰握着那东西,感觉像在握着烫手山芋一般,想还给那李三郎,李三郎却走的极快。


    李瀚章坐回椅子上,专心的盯着茶水。


    李太守坐在右首位,看着堂中只见过一面的妇人,他记得她,周绪带着她和他在黄鹤楼见面,这次仔细观察,这位萧夫人果真长了一副让男人心惊的祸水身段。


    李伯志的眼神越来越冷,冷斥了一声:“妖妇!”


    萧洛兰脸顿时被气红了,这人怎么好端端的骂人。


    “老匹夫你再说一句看看?”萧晴雪站了起来,指着李太守骂道。


    “妖妇之女,不足言也。”李伯志冷笑一声。


    萧洛兰想也不想的把手里的东西连带着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到了那死老头身上,她站在女儿身前,面色冰冷至极,眼含怒火,冷冷讥讽道:“李太守今日见人就吠,是不是年纪大了忘记吃药了?”


    李伯志猝不及防被砸了满身茶水,他猛地站起来,连带着玉佩也摔了一地,脸色扭曲:“妖妇毒言,不…”


    “老匹夫在骂谁呢?”周绪拿着乌鞭从夜色里走进中堂,看着李伯志,转头吩咐道:“把牢里的李大郎剁掉两根手指放进锦盒里送给李府。”


    “周绪!”李伯志怒吼一声:“你敢!”


    “再剁两根。”


    雷山应声而去。


    周绪走向前,将李伯志按在座位上,拿起乌鞭拍了拍他的脸,笑容狰狞:“老匹夫,别给脸不要脸,再让我听到那两个字,我就把你儿子一块一块的剁碎了喂到狗肚子里,听明白了吗?”


    李伯志身体虚软的滑倒在椅上,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第33章


    窦海涛双腿发软的望着被三匹高头大马拉走的太府马车, 李府的家奴沉默的护卫在马车左右,车轱辘压在青石板上,很快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罗金虎早就躲在一旁, 等太守大人的马车一走,猴子一样窜出来抓住窦海涛的手臂:“窦兄, 怎么样了?”


    远处有不少人影绰绰, 像是幽灵在盯着这边, 也不知是哪家的探子, 窦海涛已经没心情去管那边了, 自从节度使大人入住了他的府邸,每天不消说有一百人,也至少有七八十人在盯梢,就据窦海涛知道的, 他们住的这条新昌坊, 不少胡商地主的宅子已经被人暗中收购了, 新的面孔住进来好多。


    也就每天在窦府不出门的萧夫人和萧小娘子不知道这些事, 像他们经常外出打交道的,早已对这些情况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要节度使大人没有表示,他们就当作没有看到。


    “我跟你说,你可不能和他人说。”窦海涛握住邻居的手。


    罗金虎当即应道:“窦兄放心,做我这行的最看重的就是信誉, 况且我只是提前想知道节度使大人和太守大人…究竟谁会留下来。”


    现在太炀郡只要有点消息的都知道太守大人和节度使大人交恶了, 眼看最高长官关系无法调节融合, 他们自然要下注了, 太守大人还会不会坐在太炀郡守位置上, 所有人都在等这个结果。


    窦海涛悄声说道:“太守大人因怒骂萧夫人, 节度使大人便让一位雷氏骑从去牢里砍了李府大郎的四根手指。”


    罗金色眼睛都瞪圆了,不可置信道:“当真?”


    “当然是真的,估计明天这个消息就已经压不住了。”窦海涛想起节度使大人冰冷的表情至今仍腿肚发抖,李府大郎那可不是什么小猫小狗,那可是一郡之守的儿子,手指竟是说砍就砍了。


    窦海涛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像在做梦一样。


    “那李大郎会死吗?”罗金虎有些恍惚的问道,他也曾见过李府大郎几次,只能远远看着,约莫是二十五六的华服青年,当时骑马招红袖,是红袖坊的一等一的贵客。


    “不会。”马车里的李太守听到三儿子的话,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脸,早已没有了在窦府的失态,清癯的脸上又恢复了从容。


    李瀚章望着父亲,觉得看不透他,他的大兄被砍去了四根手指,可父亲却表现的那么平淡,明明大兄是为了父亲才做下了那等错事。


    “父亲,您的心是铁石做的吗?”李瀚章喃喃问道,他叫李瀚章,本家是河东李氏,那个被称赞为文人风骨的李氏,父亲是李氏族长的胞弟,按理说他们哪怕不是在河东,也会在长安长大,的确,前十三年的时间里,李瀚章的确在长安,后来父亲调任到了太炀做太守,此后的时间,李瀚章就生活在太炀,他不喜欢幽州这地方,稍长大一些就住在长安的大伯家,大伯位列门下省的左补阙并兼职太子太傅,桃李满天下,一直受圣上重用,受士族敬仰。


    父亲在幽蛮地区当太守一直是李瀚章心里不大不小的一根刺,明明他的本家那么煊赫清贵。


    李伯志看了一眼自幼就聪慧的三儿子:“我对你们是一样的。”


    “那大兄变成废人了,您怎么无动无衷呢?”李瀚章望着父亲,只感觉满腔的愤怒。


    “至少他还活着。”李伯志平静的说道。


    “失去四根手指比失去一条命要好。”李伯志闭上眼睛,在外表现的易怒冲动又愤懑不平的他现在好像一尊菩萨。


    李瀚章仿佛是第一天认识父亲一般,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种恐惧感,他真的了解父亲吗?眼前的这位真的是被誉为大楚文脊的父亲吗?


    “父亲…您…”


    李伯志慢慢笑了起来:“瀚章,你要记住,你姓李,只要在幽州一天,就得和周幽州对抗一天,不然的话,我们李家的忠心文骨又要怎么体现给天下人看见。”


    “在外面,你要做个忠臣,哪怕是愚忠也没关系,天下人都喜欢忠臣,圣上也喜欢忠臣。”李伯志帮儿子的衣领弄好,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瀚章过了好一会才道:“所以,您是故意激怒周幽州的?”


    李伯志看着还天真的孩子,却是没有回答他的话,反而自语道:“我李伯志在太炀尽忠职守五六载,日夜不忘圣恩,如今为了对抗周幽州,连儿子都残废了一个,心神交瘁之下,无力再担任太守一职,自请贬谪应该不过分吧。”当然了,自请贬谪只是他的说词,李氏只要还是士族文人的招牌一天,圣上就不会对他们做的太过分,况且,他都已经废了一个儿子了,圣上又怎么苛责于他。


    见三郎还是不懂,李伯志只能剥碎了揉开了讲给他听:“这是一场心知肚明的交换,周绪很大概率已经物色好了下一任的太守人选,我在太炀这些年从未染指兵权,他才让我安稳坐在太守位置上,现在我已经到了不得不退的时候,可是如何完美体面的从太守位置上退下来,既不能让李氏在天下人面前失了李氏笔刀的清誉,又不能让圣上怪罪反而要念着我们李氏的好。”


    “大郎他一时冲动做下这件事也算是破局的意外。”


    李瀚章木然:“周幽州知道您的想法吗?”


    李伯志笑了:“周绪将计就计,顺水推舟罢了,一切的一切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李伯志想到最后周绪的那个眼神,不禁然的有些意外,那时的周幽州竟好像是动了真格。


    官场之中,尤其是文官,逢人便是三分假,给自己戴上一层又一层的面具,只有聪明者才能玩面具之下的游戏。


    周绪是难得的可以和李氏下棋之人,两人心照不宣的敌对关系,七分真三分假。


    难道真的触逆鳞了,周绪那种人也有心?李伯志想了一会便不再想了,他们估计要不了多久就要回长安了,再次带着李氏不畏强贼怒斥周幽州的荣耀,史书之上,终究还是他们李氏执笔而写。


    李瀚章缓缓看向父亲,不解迷茫又崩溃:“父亲,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李伯志再次闭上眼睛,不作回答。


    “因为他们是李氏啊。”周绪用小刀削着梨皮,把梨皮削成一圈一圈的形状,漫不经心的笑着回答萧小娘子的话:“把名看的比命还重的李氏,不让他们骂骂,他们凭什么做到这个位置,名声才是支撑他们的一切,名声越大的士族官越好做。”


    萧晴雪的脸仍然被气的红红的:“那老匹夫也不能随便骂人啊。”


    周绪将梨子切成一块块放在碟子上,递与萧小娘子,笑道:“快吃些梨吧,别上火了。”


    萧晴雪气鼓鼓的坐在妈妈身边,吃了一块梨子。


    萧洛兰想到中堂上突然怒骂的李太守,听完周宗主的话,隐隐不安,总觉得被李太守利用了,短短时间里,萧洛兰想了很多但一时又抓不到什么头绪,李太守真的如表面一般吗?萧洛兰忽然感觉到有点恐惧,对这些古人。


    “别想太多,萧夫人只看结果就好,他儿子的四根手指已经留下来赔罪了。”周绪用小刀又削了个梨,把切好的梨单独给萧夫人。


    “就是委屈萧夫人和萧小娘子受我连累了。”


    萧晴雪见周宗主说的这么客气,心里的火气也熄灭了,毕竟那李太守被她们也反骂了一通,而且…萧晴雪偷偷看了一眼周宗主,觉得古代的人还真可怕,手指说砍就砍了。


    说实话,萧晴雪对周宗主有点犯怵,尤其是周宗主对李太守说的最后一句话,总觉得不像在开玩笑。


    “主子,小娘子。”芳云在书房外敛衽一礼。


    萧晴雪看向芳云:“怎么了,芳云。”


    “窦夫人已经准备好了飧食,主子和小娘子想在哪里用?”


    赵青山笑道:“刚好我们也没用,飧食全部送来清风堂吧。”


    用完了飧食,萧晴雪想起自己做的肥皂,心有牵挂便吃的快些,见妈妈还没吃完,忍不住和芳云先回杏花居了,赵青山随后拎着一壶酒去外面赏月。


    清风堂内。


    萧洛兰蓦地察觉到堂内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萧夫人,李三郎给您的玉佩被我拿回来了。”周绪将碎掉的玉佩放到桌上,玉佩在烛火下发着油润的温白色泽,看起来价值不菲。


    萧洛兰本来想走的,见到玉佩,便想起了李三郎那事,她便把李三郎来找她的事告诉了周宗主。


    周绪听完,喝了一口酒。


    “玉佩是李三郎突然给我的,这玉佩是不是有什么作用?”萧洛兰担心这玉佩有古怪。


    周绪将青席移到萧夫人的身边,就这么手支着头笑望着萧夫人。


    萧洛兰被他看的浑身不适:“难道我说错了吗?”


    周绪却是问了另一个问题:“李三郎问萧夫人你是不是被胁迫与我在一起的,您是的吗?”


    萧洛兰见周宗主说的那般暧昧,虽蹙眉但还是摇了摇头:“周宗主,您救了晴雪,我和晴雪一直很感谢您那时的出手相助,后面也是得到您的帮忙,我们才可以到太炀。”自然不是什么胁迫。


    “您是我们的恩人。”


    周绪认真询问道:“萧夫人,那我可以胁恩求报吗?”


    萧洛兰愣了一下,而后呼吸急促了几息,低着头紧紧咬着唇不说话,面色有点苍白。


    周绪见萧夫人鸦鬓颤颤,娇躯微抖,哑声道:“别害怕。”心里实则恨不得扑上去,心燥的难受。


    “萧夫人,我只是不想您躲着我。”


    周绪见萧夫人仍然低着头,唇被咬的愈发糜红,玉容上只有那一点殷红惹眼的很,周绪像被勾住魂一般倾身低下头去。


    萧洛兰惶恐的望着越来越近的周宗主,手撑着身体后退,退至屋内的红柱,直到无路可退。


    周绪着魔一般望着萧夫人露在外面的绣鞋和如牡丹盛开的裙摆,忽的伸手将萧夫人的一只脚捉住了。


    萧洛兰死死压抑快到嗓子的尖叫,周绪倾身上前,抚着萧夫人的脸,仿佛叹息一般:“萧夫人,给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好不好?”


    萧洛兰脑子混混沌沌的,根本想不通事情为什么会这样,手死死的抵在冰冷的竹木地板上,潮湿的汗迹顺着鬓角滑落下来,身体不自觉的颤栗。


    不远处,一只绣鞋脱落。


    周绪低头亲吻着萧夫人雪白的脚踝,半褪的罗袜欲落不落的半勾在脚尖处。


    像在勾着他的心。


    第34章


    雷山提着灯护送萧夫人回东苑的东阁。


    窦府的东西两苑中间隔着一道月亮门, 再穿过曲折的回廊,庭院里栽种的花浓香袭人,雷山不习惯花香, 只沉默的在前面带路,萧夫人走在他身后, 像是在出神, 脚步有些虚浮。


    雷山听觉十分敏锐, 总觉得今夜的萧夫人和往常不太一样, 仿佛受了很大的刺激。


    清风堂里, 究竟发生了什么?


    雷山当时站在远处,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他将萧夫人送到东阁门口,随后转身离开, 萧洛兰站在东阁门口, 却没有进去, 沿着翠竹小道来到了女儿的杏花居, 窦夫人给她们母女俩的住处都很好,杏花居的小院里有一颗大杏树,现在天时是五月,已经没有杏花了,萧洛兰轻轻的推了推门发现门被锁上了,心里觉得很宽慰。


    “主子。”芳云从杏花居的偏屋出来, 敛衽一礼:“小娘子刚刚睡下。”


    “辛苦你了, 芳云。”萧洛兰想起再过几天就是芳云发月钱的日子了, 她望着这个小姑娘, 轻声道:“你吃过饭没有?”


    “已经吃过了, 和雷大哥他们一起用的。”芳云道。


    萧洛兰叮嘱道:“吃完了就快休息吧, 晚上睡觉记得把门锁好。”


    “主子,您还没有沐浴,需要我近身伺候吗?”芳云请示问道。


    萧洛兰摸了摸这个小姑娘的头,说道:“不用了,我习惯自己一个人洗。”


    见主子坚持,芳云屈膝后回到了偏房。


    萧洛兰回到东阁,进入里间,泡在热水里,直到这时,她全身才放松下来,许是端午的缘故,澡水里淡淡的艾草香气,萧洛兰怔怔的望着水面,她给女儿做的香包还有几针没有缝好,等睡觉前要把它弄完了,明天去找窦夫人商量借一个匠人,女儿弄的肥皂不知道怎么样了。


    萧洛兰逼迫自己想着其他的事,想把在清风堂里的事情忘掉,可是有些事她越是不想,它越是不停回忆…萧洛兰不明白脚有什么好亲的,幸好也只是亲了一下脚,同样她也不明白周宗主为什么会对她起那样的心思,在她看来,坐到周宗主那种位置的人,想要什么女人没有呢?为何偏偏纠缠于她。


    等水凉了,萧洛兰才起来,穿好寑衣,关紧门窗,坐在床上借着屋内的烛火给女儿缝香包,在现代的时候她偶尔会绣个十字绣,这种手工缝制的香包还是第一次做,勉强有一个针脚细密的优点吧。


    萧洛兰把缝好的香包仔细检查了一下,见没有什么大缺点,就将它放在了枕头下面,准备明天一早送给女儿。


    她从来就没有什么大志向,只希望女儿和她两人平平安安的,萧洛兰闭上眼睛蜷缩着睡在床上,因此只要周宗主对她做的不是太过分,她可以自欺欺人一般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和周宗主彻底闹翻,萧洛兰从看见雷虎雷豹他们杀人不眨眼的举动起,就没有在她的选择范围内。


    第二天一早。


    萧晴雪闻着散发着草药清香的香包,十分高兴,趁着没人,响亮的在妈妈脸颊上亲了一口:“谢谢妈妈。”雪球绕着萧晴雪的脚边喵喵直叫,萧晴雪把它抱起来,揉了揉小猫的肚子,这几天雪球黏她的紧,萧晴雪猜测是自己经常喂养的效果。


    萧洛兰笑道:“等会我去找窦夫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去啊。”萧晴雪把肥皂模具放在桌上:“里面的肥皂还是软的,我觉得还需要三天才能硬质脱模,这三天里,我们再做做其他的。”


    “好。”萧洛兰一口答应。


    窦夫人听到巧心说萧夫人和萧小娘子来了,很是意外,因为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窦夫人自然看出萧夫人是个性格温婉不爱交际的,每次都是她去找她,今个怎么是萧夫人来了?


    “萧夫人。”窦夫人笑着迎出去:“您怎么来了?”末了又吩咐巧心去厨房弄一碗蜂蜜冷元子来给萧小娘子消消暑。


    “窦夫人,我来此就想朝您借一个匠人。”萧洛兰被窦夫人拉到屋内,坐在圆凳上说道,屋里的女婢不用主人吩咐,已用扇子为贵人扇风。


    听到萧夫人的来意,窦夫人的脸上笑意更浓,她拉着萧夫人的手,往里间走,道:“萧夫人,您这次可找对人了,我本家姓吴,叫吴落梅,在家唤吴七娘,幽州这地区对称呼什么的都不太讲究,萧夫人唤我什么都行。”


    萧洛兰也露出浅浅的笑意:“我姓萧名洛兰,七娘唤我什么也行的。”


    吴落梅为两人之间的亲近感到高兴,走到梳妆台前指着上面珠光宝气的妆奁说道:“萧夫人,您看看这种风格喜不喜欢,喜欢的话我就把匠人借予你,这匠人是前朝的名匠之后,打造手艺自是没得说,现在是我府上的门客,您可以尽情对他说您的要求。”


    萧洛兰见妆奁上雕刻的琳琅满目,说道:“我见到这些妆奁就知道七娘您府上的匠人手艺是极好的,就这位房师傅吧。”


    吴落梅听到萧夫人对她家门客的夸赞,让女婢去请房先生过来。


    “萧夫人要匠人可是想做什么?”吴落梅望着萧夫人笑问道。


    “想打造一些东西盛装肥皂。”因为事关她们俩人的生计,所以萧洛兰说的很认真。


    “肥皂是何物?”吴落梅回忆了一下,只觉得从未听过此物。


    “它的作用和澡豆差不多,肥皂中加入香料可以变成香皂用以沐浴身体,亦可单独用以洗濯衣物。”萧洛兰心情其实有些忐忑,因为她也不知道这个方法有用没有。


    “听起来比胰丸更好一些。”窦夫人感觉自己听懂了,好奇问道:“我可以看看吗?”


    “还未做好,尚需三五日。”萧洛兰回道。


    说话间,巧心带着萧小娘子进入室内,萧晴雪先对窦夫人福了个万福,这才坐到妈妈身边。


    “那等它做好我可要好好看一下。”窦夫人道。


    “娘子,房先生来了。”


    窦夫人带着萧夫人和萧小娘子去往外厅。


    “房先生,这位是萧夫人,她非常欣赏您的手艺,想让您打造一些物什。”窦夫人对府里的门客也十分的客气,她先为房先生介绍了一下萧夫人她们。


    房先生长揖一礼:“某晓得。”而后看向萧夫人,双目微垂,并不正视:“萧夫人想打造何物,尽管说来。”


    “你跟着萧夫人去吧,在此说也说不清楚。”窦夫人笑道。


    “唯。”


    萧洛兰带着女儿,身后就是那位房先生。


    等到了东阁,萧洛兰和女儿与这位房先生描述了一下大小形状,以及希望在上面刻些花纹,牡丹,芍药,亦或是其他吉祥云纹都可。


    房先生听明白之后,便道:“萧夫人放心,某做好就送予您这边,到时若有不足之处,您尽管提出来,某加以改正。”


    言毕,就已告辞。


    萧洛兰看他远走,和女儿芳云三人下午时分又进了西苑的小厨房,调了些花汁,牛乳加入皂中,希望弄出不同的款式,萧晴雪在一旁纪录着这次实验的配方比例还有搅拌时间,将它们一一记录好。


    窦夫人对萧夫人她们到小厨房做的东西很是好奇,她们经常所用之物都是胰丸,寻常人家会用皂角,还从未用过香皂,萧夫人和萧小娘子的皮肤如此雪白,莫非就是那香皂功效?内心着实好奇的紧。


    三日后。


    萧洛兰望着房先生送过来的模具,真的有些出乎意料。


    “这也太漂亮了。”萧晴雪把模具拿起来仔细看了看,小小的不足巴掌大的空心木盒,里面雕琢着一朵牡丹花纹,外围花瓣舒展盛放,绿叶半隐半现,七个木盒中其余六盒雕刻着芍药,吉祥云纹,以及梅兰石竹,皆是栩栩如生。


    “小娘子缪赞了。”房先生听到贵人的赞誉,谦虚道。


    等房先生走后,萧洛兰望着这些精美的模具,对待下午的香皂弄的更认真了。


    先前第一批弄得艾草皂已经脱模成功了,许是盐加少了的原因,还有些软,后续她们调整了一下,皂的硬度逐渐增大。


    萧洛兰在这边忙的完全忘记周宗主了,等到五月十二日给芳云发完月钱,她才发觉她和女儿居然在这个不知名的古代过了一个月多,真是恍如隔世,而周宗主自清风堂也未找过她,这让萧洛兰心中大松了一口气,连精神都放松了下来,说实话,她有的时候真的很怕他。


    “阿娘快过来看。”萧晴雪乐的小跑过来:“这次香皂颜色好漂亮。”


    萧洛兰跟着女儿坐到杏花树下。


    只见脱模出来的香皂小小一块,颜若胭脂,最中间的牡丹花纹好似栩栩如生,花香淡淡,旁边还有改进过的艾草皂,牛乳皂,蔷薇皂,以及原皂。


    萧洛兰心里也很高兴,她用绸布将它包起来,还用丝带打了一个蝴蝶结。


    窦夫人望着萧夫人送来的香皂,新奇的摸了摸,触感细腻丝滑,闻着花香淡淡,比胰丸淡黑又圆不溜秋的模样好看多了,也好闻多了。


    “萧夫人,萧小娘子,你们以往沐浴就是用此物吗?”窦夫人问道。


    萧洛兰点头道:“以往的确用它。”


    “那用了它,可美白否?”窦夫人略不好意思的再次问道。


    “这些没有美白的功效,得加些药材才能有美白的一点效果。”萧晴雪回道。


    看来是萧夫人她们家的秘方了,窦夫人刚升起这个念头,就听到萧小娘子继续说道。


    “窦夫人若是想要美白,可以收集一些白芍,白芷…”


    “萧小娘子,还请打住。”窦夫人挥手让女婢退出屋内,见萧氏母女待她完全不见外,心中欢喜,便道:“萧小娘子,这家族的美白秘方可不能随便告诉他人,我只是随便一问罢了,若是有美白皂物,你们送我一些我就很高兴了。”


    “窦夫人。”萧洛兰握住七娘的手,对她愈有好感:“不瞒您说,今日过来是有事找您。”


    吴落梅很疑惑,萧夫人还有什么事是节度使大人不能办到的,但她还是反握住萧夫人的手,亲切道:“萧夫人请说。””我和女儿远离长安,等过些时日想在阆歌落户安家,便想出售了这香皂制法,窦夫人您可有信得过的商户。”萧洛兰本来想去找隔壁的商户,但一来她们没有帖子,冒冒然绕过窦夫人她们前去,实在不妥,会伤了窦夫人她们的脸面,二来她们和罗氏一共就见了一面,也不知他品性如何,窦夫人在太炀多年,还是请她介绍一番。


    吴落梅仔细想了想,道:“若您信的过我,我向您推荐隔壁的豪商罗金虎,他和夫君二人交好,虽说是个商人但是为人世故又不失圆滑,向他出售,您一定不会吃亏的。”


    窦夫人有一点点的私心,如此可以攀上萧夫人的机会,还是留给和他们一条路的罗氏吧。


    萧洛兰感激道:“谢谢您的帮忙。”


    “等明日我就请他们到府中商议此事。”窦夫人等萧夫人她们走后,让女婢准备热水沐浴,用了一下萧夫人送的香皂,洗完之后浑身花香萦绕,竟是比熏衣效果还好,夜晚和夫君敦伦了一回。


    次日。


    罗金虎带着仆从来到了窦府,这还是自从节度使大人入住窦府以来他第一次上门。


    “罗兄,快请进。”窦海涛带着人到前院的中堂,他已经和窦海涛提前打过招呼了。


    罗金虎一进来就笑着向萧夫人,萧小娘子拱手一礼:“数日未见,萧夫人,萧小娘子可安好?”


    “一切顺遂,罗郎君请坐。”萧洛兰见罗金虎一脸和气,脸上也不由带笑。


    罗金虎坐在萧夫人的对面,喝了口茶,道:“萧夫人,我已知道了您的想法,不知这皂可否让我先看看。”


    萧洛兰让芳云呈上数块不同颜色的香皂和一块原皂。


    罗金虎拿起一块细细打量着,还让奴仆端了一盆水清洗了一下手,而后用手帕擦干。


    萧洛兰又仔细说了一下香皂的用途,窦夫人也将堪比熏衣之效说了出来。


    罗金虎摸着胡子,说道:“萧夫人,您想怎么出售呢?”


    萧洛兰说出心中早已想好的价格:“罗郎君,我想要所售香皂的一成分成,我手中还有香皂的其他配方,也一并给您,此物给您之后,我们就不再制作皂物。”


    萧洛兰仔细想过了,她们就出几张配方,也不出店铺人工材料,也许买断暂时会得一大笔钱,但是细水长流才是最好的,也是最踏实的,也不知道一成会不会太多了…萧洛兰心里忐忑,面上却不显。


    罗金虎沉吟了一下,道:“萧夫人,您知道的,我是一个商人,商人逐利是天性,万一有其他大商因为有利可图打压我其他的商铺或是栽赃诬陷让我进衙门怎么办?这都是我需要考虑的事情。”


    萧洛兰听完觉得罗金虎说的话也可错,就连现代也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窦海涛一口茶好险喷出来,他怪异的望着罗金虎,是,他说的这些那些商人经常遇到,但这香皂又不同,它背后的人可是萧夫人,萧夫人是谁?幽州节度使的人!在幽州,有哪个狗胆敢在香皂上打主意?这罗金虎疯了吧,睁眼说瞎话。


    罗金虎缓缓道:“所以为了保证皂物的通行无阻,萧夫人,我希望可以在皂上小角刻上一个周字,如若可以刻上,我愿意给您皂物的三成利润分成。”


    萧洛兰怔了一下。


    窦海涛明白罗金虎最终的目的了,通过萧夫人攀上节度使大人才是他最后想要的。


    香皂这物的利润再高也没有和节度使大人扯上关系重要。


    尤其是,天气酷热,一个月以来就下了一场雨,旱灾似乎要来临了,有些粮商趁机囤积粮食以待高价售出,甚至暗中放出了旱灾要来的消息,搅的附近郡城内人心惶惶,此事被节度使大人知晓,已经砍落了不少人的脑袋。


    现在西市的菜市场街口处还有鲜血。


    这一举动让各大商户绷紧了皮。


    罗金虎的意思萧洛兰听明白了,她没有第一时间答应下来,等罗金虎走后,萧洛兰带着女儿回到东阁,望着外面的烈阳,只感觉分外刺眼。


    她用什么身份,用什么理由让周宗主答应刻上他的姓。


    三成利润,她分两成给周宗主,可周宗主看的上吗?


    下午周绪回到窦府,脸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喜怒来,身上穿着玄色轻甲,正想洗浴的时候,发现平常用的胰皂丸换了一个新的东西。


    他拿起来,唤道:“雷格。”


    雷格低着头,将这几日萧夫人所做的事情说了一遍,连罗金虎在堂内所说的话也一句不落的复述给节度使大人。


    周绪这几日忙的很,借着砍了一批大粮商的头,将他们的粮食再加上一些太炀往年库存的陈粮秘密装好用商船流出了幽州,又派些人暗中护送,赵青山怕出差错,与王富贵一起跟着船顺流而下。


    今日忙完好不容易才回府早些,待听到这艾草皂是萧夫人亲手所做,又是亲自送来的,周绪顿时笑了起来,洗完澡后,便去找萧夫人。


    萧洛兰坐在窗前的榻上绣着香包,想给女儿轮流换着戴。


    “萧夫人。”周绪站在窗前,穿着玄色长袍,束着墨玉冠,胡茬粗糙,鬓角微霜,笑起来却是阔朗正气。


    “我此次特意过来谢谢萧夫人送的艾草皂。”周绪将乌鞭搁在窗台上,望着坐在美人榻上的萧夫人。


    萧洛兰被突然出现的周宗主惊了一下,而后放下手里的香包:“不用谢,周宗主,我和晴雪做了很多这种香皂,您若是想要,我可以再多做一些。”


    周绪见萧夫人离自己很远,长臂一撑,便从窗口进了屋内。


    萧洛兰忍着后退的冲动。


    “一块就够了,等我用完了再与您要。”周绪拿着乌鞭,坐在榻上:“萧夫人为何离我那么远,就坐在我身侧可好?”


    萧洛兰坐在榻前的圆凳上。


    “这是给萧小娘子的?”周绪一看香包的颜色便知道这是谁的。


    萧洛兰嗯了一声。


    周绪用上一些巧劲将萧夫人拉到了自己身侧,自觉清风堂后自己与萧夫人的关系亲近了许多,便笑道:“怎么我来了也没有个笑脸?”


    萧洛兰被按在周宗主的身边,浑身僵硬道:“我,我许久没看到你了。”


    周绪还以为萧夫人在想念自己,忙低声哄道:“这几天我很忙所以没有来见萧夫人您,等这阵忙过了,我便常与夫人在一起。”


    说完,心实在欢喜,亲了亲那白玉耳垂。


    萧洛兰紧搅着手,动也不敢动,只低着头,闻到了周宗主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周绪恨不得把人抱在腿上,但此刻正是白天,恐萧夫人不愿,便按耐下来,见她一直低着头,丰润的肌肤被日光照的好像比玉还细腻,心里一动,便用乌鞭挑起了萧夫人的脸。


    乌黑的软鞭,雪白的下颌,鲜红的唇色。


    周绪瞬间起了反应。


    萧洛兰却只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从乌鞭上传来,微刺痛的鞭鳞冰冷冷的,像蛇一样,汗水不自觉的从鬓角滚落到了鞭子上。


    鞭上浸出一缕殷红,沿着雪白的脖颈逶迤进了明月深处。


    周绪的理智瞬间炸了。


    ……


    萧洛兰高仰起头,紧紧咬着唇,眼睫潮湿,脸颊潮红,不去看埋首其中的周宗主。


    第35章


    “让我看看怎么样了。”周绪皱着眉头, 黑色的软鞭掉在了地上也没空去捡,倾身略急道。


    萧洛兰站在远处,脸色涨的通红, 她颤着手拢了拢衣襟,听到周宗主的话, 连忙摇头:“没事。”


    “没事你刚才嘶什么, 是不是我的胡茬扎到了?”周绪见人还往后躲, 心里发急, 直接把萧夫人拉到了自己腿上, 让她坐下。


    “不要动,我看看。”周绪一只手揽着萧夫人的腰,一只手摸了摸自己的胡茬,这几天太忙了, 他自己又是大老粗一个, 哪里记得刮胡子, 他自个摸自个的胡茬觉得还行, 但他常年习武,从军多年,手上都是老茧,哪能和萧夫人相比,况且还是那么娇嫩的地方,他刚刚亲香了一会, 就听到了萧夫人忍痛的吸气声, 喘着粗气抬头, 发现雪肌闪过一片红痕, 看起来触目惊心的, 周绪再大的躁动也被心疼到了。


    他还记得萧夫人有多么敏感, 当初隔着衣物碰了一下她的腰,她都会轻颤。


    萧夫人怎么不说呢?周绪心中半是懊恼半是爱怜。


    萧洛兰只觉得坐在了一块坚硬的铁石上,烫的吓人,又急又怕:“周宗主,我,我真的没事。”


    “别动。”周绪声音仍有些不平稳,萧洛兰畏他这副不笑的模样,双手垂在衣袖下面,整个身体紧绷得像琴弦。


    周绪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将那片衣襟解开看了一眼,红色的扎痕在比雪更白的明月处尤为明显,大概是胡茬太过粗刺的缘故,有些地方的红痕甚至隐隐浮肿起来,血丝点点。


    周绪本想用手摸摸,转念想到自己的手也颇为粗糙,便低下头吹了吹。


    从萧洛兰的角度只能看到周宗主挺直的鼻梁几乎陷到了里面,丝丝的凉意让她比刚才还颤抖的厉害。


    周绪抬起头,见萧夫人眼睫上星泪点点,浓眉微皱:“还疼的厉害?”


    他想了想道:“等会我拿个药膏给你。”


    “我不在的这些时日,萧夫人在忙什么呢?”周绪担心萧夫人脸皮薄不好意思提及香皂的事,便主动提了个话头。


    “就弄了些香皂。”萧洛兰想到要对周宗主说的事情,语气细了三分:“是我和女儿一起所做。”


    “萧夫人身上这么香就是用它洗浴的?”周绪笑着闻了一下萧夫人身上的香气,罕见觉得闺房之乐真是不足外人道也,以后他或许可以学一下那些诗人,给萧夫人画画黛眉,抹抹唇脂,这样的风雅事真是极好极好的,他很乐意学。


    萧洛兰听着周宗主调戏的话,过了一会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我听说你要卖掉那配方。”周绪摸着胡茬想着回去就刮掉,一边继续说道:“那罗金虎给你三成分成。”


    萧洛兰没去问周宗主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这窦府,只要他想知道的,又有什么秘密,况且她下午还主动送去了艾草皂,见周宗主主动提起,萧洛兰紧攥的手也松了些,这没什么,萧洛兰对自己说道,没有人能不劳而获,想得到就要付出。


    “他想在皂上刻上周字,才给三成,我原先只想要一成。”萧洛兰望着周宗主的衣领,不去看他的脸。


    周绪见萧夫人紧张的眼睫轻颤,低头笑了一声:“我知道了。”


    这是同意了,还是没有同意?萧洛兰见周宗主没有讲清楚,忍不住抬头望着他。


    周绪左手斜支着头,腿上坐着萧夫人,右手姿势放松的将人拢在怀中:“放心,一切都会如夫人所愿。”


    萧洛兰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她见周宗主答应的如此快,说出了自己的想法:“罗金虎给我的三成,周宗主,我只要一成就好了,余下的两成我不要,那两成给您,谢谢您的帮忙。”


    萧洛兰不是贪心的人,一成就好了,而且那两成本就是罗金虎需要周宗主帮忙才给她的,她实在没有脸去拿那两成。


    周绪听着萧夫人的话,见她根本没有想那么多,笑问道:“萧夫人,有空也帮我绣个香囊吧,算是这次帮忙的报酬,如何?”


    周绪见萧夫人点头答应下来,满心欢愉的放下萧夫人,拾起乌鞭翻窗离去。


    萧洛兰见人走远,这才软坐在绣榻上,直到这刻,她才彻底放松下来。


    周绪回到书房,先找到了积雪膏,而后招手让雷格去把那罗金虎唤来。


    罗金虎从萧夫人离开后就一直在窦府做客,窦海涛对他这次的举动颇不理解,若真想和萧夫人处个好交情,不如直接让利五分给她,或者七分八分也行,再提刻上周字的事,区区三分,也想攀上节度使大人,不觉得太异想天开了吗?他不怕节度使大人生气吗?


    当时的罗金虎只是喝着茶,可惜心情极度激荡之下,他茶杯也拿不稳,只好放了下来,拿出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


    他在赌!


    赌他的猜测是不是真的,赌节度使大人的心思,更在赌他的命!


    就这样,他一直坐在窦府的客房里,等到中午烈日如火烧烤,等到下午树影斜伸,晚霞隐现,每时每刻对他来说几乎都是煎熬。


    窦海涛推门进来,脸色比上午更加怪异:“雷氏骑从过来让你去一趟节度使大人的书房。”


    罗金虎坐在椅子上,对着窦海涛苦笑一声:“窦弟,拉我一把,腿有些软。”


    窦海涛将人拉起来,百思不得其解:“罗兄,你怎么猜到节度使大人会召见你。”


    “大概是因为萧夫人吧…”罗金虎喃喃道。


    周绪站在书房背手望着墙上挂着的幽州地形图,但窦府哪有什么像样的地形舆图,只是大略绘制了一下,但周绪仍然能看的津津有味,在他看来,这可比那些牢什子的诗籍好看多了。


    罗金虎一进来就跪拜在地,双手交叠置于地板,头点在双手之上:“小民罗金虎拜见节度使大人。”


    周绪看完舆图才转过身,他坐在高椅上,望着不远处跪拜的人,过了一会才说道:“以进为退,罗金虎你是个聪明的商人。”


    罗金虎骇然抬头,瞳孔微缩,而后觉得失礼,又慌忙低下了头,不过短短时间,他的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小民只是想帮助萧夫人,请大人明察。”


    周绪拿着乌鞭慢条斯理的说道:“是不是暗中揣摩过萧夫人的性格很多次,她很少出门,窦府厨房每日采买也和以往差不多,说明萧夫人并不张扬奢华,你的夫人和窦夫人交好,从窦夫人那里也可以大致猜出萧夫人的大致性格,温和典雅,心软又记好,别人的善意能回报一点就回报一点。”


    罗金虎虽然觉得节度使大人可能会猜到他的意图,却没想到居然猜的如此准确,就好像自己的心思秘密完全剖开展露在了他的眼皮底下,不由心神大骇,说不出话来。


    “你见萧夫人欲卖皂物配方,猜到她手头窘迫,但是推测到萧夫人的性子,如若给的高了,她定会有所怀疑甚至不会接受,转而去找其他商人。”


    罗金虎重新跪拜在地,结结巴巴道:“大人您明察秋毫,小民不敢有所隐瞒,的确,的确是如大人所说,但是小民对萧夫人所说的不管是一成利润还是三成利润,都是在萧夫人面前的说辞而已,到时送账,皂物所获之利除了必要的开支都会悉数送给萧夫人。”


    周绪却是无谓道:“这倒不必了,到时你自己弄个合适的数目每月分给她就好。”


    周绪喝了口茶,对罗金虎的表示毫不意外,在人前,看似罗金虎贪得无厌好像占了很大便宜,但不若如此,萧夫人也不会放心的这位罗金虎合作。


    如若这罗金虎一开始就双手奉上全部利润,周绪倒还要觉得世上蠢人怎么如此多,现在这样刚好,拿捏的尺度也在萧夫人的心理价位上,其中两成表面上还是给他的,合情合理,萧夫人接受的也会比较快。


    “是,小民明白。”罗金虎听到节度使大人的话,连忙深深叩首。


    周绪道:“退下吧。”


    罗金虎弯腰告辞,等走到前院,窦海涛正在焦急的等待,看见人安然无恙的出来,快走几步:“没事吧?”


    罗金虎脸上的笑容抽抽着,又是想笑又是激动的无法言语,只得紧紧的握住窦海涛的手,他发誓,把家搬到窦府旁边是这一生最正确的决定了。


    书房内,周绪用匕首刮着胡茬,等弄得差不多了,又洗了脸,换身衣物带着积雪膏去东苑找萧夫人。


    “萧夫人。”


    这次他是从东阁大门进来的。


    萧洛兰见他进来,站了起来。


    周绪见萧夫人送给萧小娘子的香包都缝到一半了,坐在榻上将萧夫人也拉回在了榻上:“这是积雪膏,对祛痕很有效果,你用看看。”


    萧洛兰手里被塞了一个白色的小玉瓶:“周宗主,我等晚上再用。”


    周绪知晓萧夫人容易羞怯,便也不勉强于她,只道:“那你晚上要记得。”


    萧洛兰本就害怕周宗主乱来,听他如此说,忙点头道:“我会的。”


    周绪揽住萧夫人的腰,自己则半躺在绣榻上,闭上了眼睛,似在休憩。


    萧洛兰见周宗主许久没有动静,但大手却始终圈在她的腰间,也不敢乱动,见他睡着了,继续低头缝制香包。


    黄昏下。


    萧夫人整个人好像都染上了一层霞光,柔柔和和,清浅的草药香气混合着她身上的幽香,让周绪心情十分平静安宁。


    周绪的手紧了紧,萧夫人立刻看向他。


    他望着萧夫人如春水般的温柔星眸,笑了笑。


    从见到萧夫人的第一眼起,周绪就知道他做不了一个好人。


    第36章


    淡黄的纱帐垂落下来, 帐内光线朦朦胧胧,萧洛兰低头给自己上药,白色玉瓶一打开就是清淡的药香, 她倒在手心里,白色的膏药接触到掌心热意很快就化开来, 抹在红痕上时, 可以感觉到一股清凉, 火辣辣的刺痛感顿时消减了许多。


    萧洛兰每抹一次, 就要停下来听听外面的动静, 她实在是被不按套路的周宗主吓着了,下午时分,不知原由的就扑了上来。


    幸好傍晚的时候,周宗主又恢复了正常。


    抹完药膏之后, 将亵衣系好, 萧洛兰望着放在小箩筐里的草药, 都是上次端午节的时候, 她让芳云出去买的,给女儿做完两个香包后,还剩一些,也没什么贵重的草药,是常见的艾叶,白芷, 香草, 因用的差不多了, 零零碎碎的散末成了一团, 萧洛兰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它们收拢到了一个碎布里, 用针线串两针就变成了一个小小香包, 最后把它放在了自己的枕头底下。


    还是用完整的草药给周宗主吧,说到底,他终究还是帮了她的。


    “阿娘。”萧晴雪一早起来就去找妈妈,发现又得了一个新的香包,喜不自禁的闻了闻。


    “两个可以换着戴。”萧洛兰笑着拉女儿过来:“罗郎君昨天说刻上周字可以给我们三成分成,后面妈想了想,我们只要一成就好了,其余两成给周宗主。”


    “妈,昨天那罗金虎一出口我就想到这个了。”萧晴雪急忙忙道:“那皂方我们又守不住,还不如让那些本土的商人去弄,周宗主是幽州节度使,知道香皂背后是他,应该没有人敢动。”


    “我本来想下午去找你的,可是贪凉在竹席上睡了一个午觉。”萧晴雪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萧洛兰暗自吓了一跳,昨儿女儿幸好没有过来,不然被女儿撞见周宗主来找她,该如何是好,萧洛兰把女儿的手拿下来,柔声道:“你别担心,周宗主已经答应了。”


    “那就好。”萧晴雪抱住妈妈的手臂,眼睛发亮:“嘿呀,我们也算是在这个世界留下一点痕迹了。”


    “等有了钱,我就去买一匹马学着骑马。”萧晴雪说出自己的打算。


    “好。”萧洛兰见女儿有个爱好,高兴还来不及,她还记得女儿很早就想要一身男式圆领袍了,等去买药材的时候,再给女儿买几身男式的衣袍让她换着穿。


    因为即将有了银钱的进账,萧洛兰一直漂浮的心也定了下来,整个人也不再那么忧虑。


    等罗金虎再次见到萧夫人时,他脸上的笑容更加和气,他接过萧小娘子给的方子,粗略扫了一眼便知道这物是上层贵人才能消费的起的,单说是猪油一块就已让普通人家承受不起,更何况里面还要加盐,盐铁一向是官方定价售卖,幽州这些年还算太平,因此盐价倒也还好,猪油,但是普通人也没有那么奢侈将盐放在洗澡所需的物上,盐,草木灰算不计,若是洗浴专用的香皂还需加上花汁,香粉,还有几张其他香皂方子,其中有一个可以稍微美白的,里面还需要添加几种药材…哪一样都不是普通商人玩的起的…


    但罗金虎因有了节度使大人做靠山,此刻只觉得腰杆都硬了起来,他原本是个小地方的豪强婢生子,成年后就带着十几个家奴出来打拼了。


    后做香料和丝绸起家,因幽州地处北地,和蕃邦离得近,从鹰门关过去就是那些突厥蛮子了,他们和突厥关系不好,但是会和那些从蕃邦来的胡人们做生意,香料也大多是从蕃邦小国进来的,罗金虎就有一个自己的团队专门来返于这条香料之路上,再从浔江将名贵的香料卖与远方,返程时也会将丝绸卖给蕃域小国里的那些贵族,偶尔他们也会用香料交换,来回赚个差价,辛苦几十年,总算有像样的家了。


    虽然现在只能是在香皂小角里刻上一个周字,但这也隐晦的代表了他和节度使有关系。


    罗金虎心思百转,收起了配方,又从怀里拿出三张银票和一张契约书递与萧夫人,道:“萧夫人,您看看这张契约书,若没有问题便可写上您的名字。”


    “另外您和萧小娘子一共交与我五张配方,虽说您将配方卖给了我,但二位毕竟又附赠了不少不同种类的皂方,罗某做生意讲究一个公正,这些银票就当作是答谢二位送我的附赠皂方。”


    萧洛兰想了想收过银票而后仔细的看完契约书,发现最末端已经写上了罗金虎的名字,待香皂发售之后,将会每月二十号派一个管事交付分成,认真看完以后,萧洛兰将自己的名字写上,而后又让女儿写上自己的名字。


    “罗郎君,多谢。”萧洛兰福了个万福。


    罗金虎不敢受,避让开,拱手道:“萧夫人说的哪里话,我们是合作关系,各取所需,您言重了。”


    待人走后,萧晴雪把妈妈手里的银票拿过来看了一下,说是银票在萧晴雪看来更像是一个票据,上面盖着方方正正红红的罗氏印章,拿着这张票据就可以到汇通钱坊换一百银,三张就是三百银。


    “感觉突然变成有钱人了。”萧晴雪感叹道,一旁的萧洛兰被女儿逗笑了。


    萧晴雪兴奋的脸颊微红:“阿娘,我们今天出去玩玩吧。”她为了弄皂,已经好久没有出门了。


    萧洛兰想起缺的那些草药,还有女儿想要的衣服点了点头:“好啊,你先别急,我们先带个帷帽,等我们换完钱之后妈带你去买骑袍。”


    芳云见主子和小娘子难得要出门,也迅速的准备了起来,主子和小娘子带上帷帽,她已准备好了团扇,蜜水等物留着到马车上待用。


    等到她们到窦府前院东院停靠马车的地方时,萧洛兰忽然发现周宗主也在。


    周绪穿着玄色长袍,外穿一件宽袖外衣,腰间别着乌鞭,头发一丝不苟的束到青玉冠里,因刮了胡茬,端正刚毅的面容完全露了出来,眼尾笑纹微深:“萧夫人,萧小娘子,要出门吗?”


    萧洛兰忽的想到昨天下午周宗主对她所说的,这几天忙完了就陪她,这是特意过来陪她的?萧洛兰心中莫名有些慌乱,女儿今日也在自己身边。


    萧晴雪好长时间没看到周宗主,猛地一看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好像比以前年轻了一些,虽然还是一个中年男人就是了。


    “是啊,我和阿娘准备上街玩玩。”萧晴雪脆生生的回道。


    周绪笑纹更深了:“这样啊,我今日无事,不如就护送一下二位。”说罢就翻身上马率前先骑:“走吧。”


    萧洛兰带着女儿芳云上了马车,马车上的占风铎随着马蹄声叮当做响,无风自鸣。


    萧晴雪将窗牗打开,隔着帷帽望着外面,她们住的是新昌坊,这一条坊街是居民住宅,宽阔的青石路上可以供三匹马车同行,在萧晴雪看来很气派了。


    周绪坐在马上,腰背挺直,手半松半握着缰绳,身后跟着十个雷氏骑从,每人俱是轻甲带刀,安静沉默的跟在宗主身后。


    马车速度不快,周绪也就慢悠悠的和马车并排。


    萧晴雪看了一会,发现一直跟在周宗主身边的青山先生不见了。


    周绪见萧小娘子活泼灵动,便主动搭话道:“萧小娘子想上街买什么呢?”


    “想买一匹马学着骑马。”萧晴雪趴在窗户上回道:“还要再买些衣服,不过我们要先去钱坊换些钱。”


    周绪听着萧小娘子的话,觉得有趣:“学马很辛苦还有危险,你一个人学很有可能还没上马就会被马踢伤了,或者上了马也会发生意外坠下来,到时候骨折还是小事,严重一点的腿脚会落下残疾。”


    萧晴雪被周宗主的话吓了一跳,萧洛兰的脸色也变了变。


    周绪隔着帷帽看不清萧夫人的神色,但从她突然握紧的手就知道她应该也被吓到了。


    “所以萧小娘子不用急着买马,我在阆歌的马场里有不少性格温顺的小母马,到时候我亲自挑一个卖给你,再让经验丰富的女骑师带带,这样才安全。”


    周绪见萧小娘子颇失落,道:“不过骑袍可以先买几套。”


    萧晴雪眼睛微睁大,顿时笑了:“周宗主,你怎么讲话和我阿娘一样,我阿娘也说先买骑袍,还要再买一些靴子。”


    周绪看了一眼萧夫人,笑了笑:“说明我和萧夫人都很关心你。”


    萧洛兰在一旁听得胆战心惊,唯恐周宗主再说出一些惹人怀疑的话,不得不开口:“晴雪,周宗主说的对,我们去阆歌再买马。”


    “好吧。”萧晴雪其实也不是特别急,想到窦府里好像没骑马场,到时候买来也没有地方练,就把这个念头暂时打消了。


    周绪带着人直接到了西市。


    在他们离开不久之后,两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带着数百部曲进入太炀城门,守门的巡查员见到周氏铁牌听着少年郎报出的名讳有些畏惧,终是不敢阻拦,为首的少年郎腰别长鞭带着其余人呼啸着进入城内,来往行人皆匆忙避让,少年郎随意找了个人问位置,问清楚以后带着身后众人毫无顾忌的径直来到窦府,随后拍了拍门。


    门仆打开一看,是位陌生的少年郎。


    年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郎锦衣白袍,眉目俊朗,他笑道:“这里可是窦府。”


    窦海涛带着大儿子窦盛鸣赶来,窦海涛见到少年郎身后一众的部曲家奴,皆是身形彪悍之辈,心里一突,拱手道:“我是窦府主人,不知这位小郎找哪位?”


    少年郎下马道:“我叫周晏之,来找伯父,听说伯父现在暂居你们窦府,不知是真是假?”


    窦海涛一听姓周,还未说话,窦盛鸣就上前一步拜道:“十六郎安好,节度使大人出门去了。”


    “伯父他去哪了?”周晏问道。


    “某不清楚。”窦盛鸣答道。


    许云坤从窦盛鸣身后走出来,见是周家小辈,摸了摸胡子:“十六郎,你不是在南稷学宫进学吗?怎么跑到太炀来了?”


    周晏之见到许判官,揖了一礼,笑嘻嘻回道:“许判官好,我嫌学业太无聊了,就带着一些人跑出来了。”


    许云坤抽了抽嘴角,能把逃学说的如此理直气壮,真是…这十六郎就不怕他老父打吗?他在十六郎身边的异族少年郎上多看了几秒,随后移开了视线,淡淡道:“节度使大人陪着萧夫人出门去了。”


    周晏之对那萧夫人早就有所耳闻,但听到许判官用的是陪一字,眉毛还是不禁挑了挑。


    这萧夫人看起来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得宠啊。


    周晏之笑容不变:“我知道了,阿木,你跟着我去找伯父,其余的人自己找地方住在这附近。”


    一名淡黄卷曲长发的异族少年郎道:“好。”


    两人骑马离去,周晏之见没有其他人了和异族少年郎勾肩搭背,哥俩好一般说道:“嘿,我从没想过伯父有一天居然会陪着一个妇人逛街,等会找到萧夫人,我一定要好好看看。”


    异族少年郎沉默不语,有些话周家人可以说,旁人说不得,更不提他还是一个异族人。


    西市占地颇广,食肆酒铺林立,人来人往间,热闹非凡。


    马车停在汇通钱坊。


    萧洛兰带着女儿去里面兑换,没一会就兑换到了一百碎银,萧晴雪拎了拎钱袋,感觉有七八斤的样子,芳云特意带了一个木质钱匣,萧洛兰拿出一个荷包给女儿装了些零花钱,而后又自己身上也带了些,其余的都放在钱匣里。


    马车在西市坊街大道上行走,周遭的人看见带刀的护卫都不敢靠的太近。


    周绪将萧夫人她们直接带到了江南衣坊。


    店坊掌柜的看见大主顾,脸顿时笑开了花,将他们一行人引到了三楼,雷山带着骑从将各个出口守住。


    一二楼的客人有些认得雷氏的,已经有不少人猜测到了前面那人的身份,其中不乏女眷,她们纷纷侧目打量着那位深出简居的萧夫人和萧小娘子。


    只见前方的妇人头戴白色帷帽,遮住了容颜,纱幔重重看不清楚,可是露出来的那身段看着就是惊心动魄,妇人并没有带着满头珠翠,只在鬓角斜插了一朵蔷薇,却偏偏说不清的风情无限,扶着楼梯的手寇丹未染,看着就雪腻丰润,好似一捧融雪,怎么会有那么白的肌肤?江南衣坊里的女眷们暗自艳慕中又不乏酸溜,与李太守有些关系的人家更是知道了李太守为何会那样说。


    可叫他们在此刻说出来却是万万不敢的。


    萧小娘子身形窈窕纤细,似二月荷花,皮肤也是白皙水润的,虽不能看见容颜,但想必母女俩人的长相俱都不差。


    萧洛兰僵硬的上了楼,萧晴雪跟在妈妈身边也被那些人看的不自在,连步伐都走不好了,等到了三楼,两人都松了一口气,萧晴雪拿下帷帽,拍了拍胸脯,呼了一声。


    芳云给主子和小娘子倒水。


    周绪笑道:“萧小娘子,三楼都是女子的衫裙和骑服,过来挑选一下吧。”掌柜的也笑着请道:“我们店里的衣服是太炀郡城最受贵女欢迎的,您想要什么都有。”


    萧晴雪听了心动,她早就想换成行动方便的圆领缺胯袍了。


    萧洛兰也摘下了帷帽:“那我和你去看看。”


    “两位请。”掌柜的热情笑道。


    萧晴雪望着琳琅满目的衣服,拿起一件浅蓝的圆领袍和一件褚红的都想试穿一下,掌柜的便将人带到了里间,芳云跟着小娘子进去为她服侍。


    “萧夫人没有看中的衣物吗?”周绪上前问道。


    萧洛兰看了看那些衣服:“我的衣服够穿了。”


    周绪拿起一件青绿圆领袍递与萧夫人:“不如试试这件,这个颜色很衬夫人。”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见三楼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心里十分紧张:“不了,周宗主,谢谢您的好意。”


    “萧小娘子想学骑马,萧夫人就不想学吗?到时候换上骑服骑马也方便。”周绪问道。


    萧洛兰当然知道会骑马可以方便很多,但是她现在对周宗主充满了警惕,又不敢拒绝的太过,便找了个理由:“我等到阆歌先看看马再说。”


    周绪望着手里的一套青绿圆领袍,内心是真的觉得它十分适合萧夫人,萧夫人就像春水,春水不就是这个颜色吗?


    萧夫人越不想换,周绪心里就愈想让她穿上给他看看。


    周绪凑近望着萧夫人,闻到了积雪膏的味道,狭长眼眸微眯,随后低声问道:“真不穿吗?”


    萧洛兰摇了摇头,打定主意不穿。


    周绪忽然说道:“萧夫人,昨天下午我…”


    萧洛兰想起昨天下午周宗主对她做的那些事,连忙伸手捂住他的嘴,她的女儿还在不远处的里间换衣服,紧张的望向右边,见没有听到什么动静,这才瞪了一眼周宗主。


    周绪拿着青绿圆袍掂了掂,见萧夫人星眸嗔怒,低声哄道:“萧夫人穿一次给我看看。”


    萧洛兰脸都被气红了,唯恐周宗主不顾脸面又说出无耻的话来,忍气拿着圆领袍进了里间。


    周绪站在门外等了一会没有见萧夫人出来,便敲了敲门,询问道:“萧夫人?”


    里面很快传来萧夫人的话音:“别进来。”


    周绪皱眉:“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我很快就好。”萧夫人呼吸略急。


    周绪仔细算了一下,这段时日萧夫人的月信应该还没来才对,那萧夫人在紧张什么,难道屋里有贼人?虽然知道自己的最后一个猜测不可能,周绪根本就没听到屋内有第二个人的呼吸,但这个猜测还是让他蓦地握紧了乌鞭。


    周绪推了推门,发现门被锁了,眉头皱的更紧,有他在外面,萧夫人还用锁什么门?周绪从里间外围的窗户跳了进去,主动发出声音:“萧夫人。”


    萧洛兰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转过身望着不知从哪里进来的周宗主。


    周绪迅速往屋内查看了一下,发现没有外人,这才放下乌鞭。


    等看到萧夫人时,不由一怔。


    萧夫人赤脚站在团花垫上,旁边椅子上放着换下来的衫裙,自己穿着青绿圆袍,衣服却是有些凌乱,因为它不是很合身。


    萧洛兰脸涨的通红,拿手臂遮住前面,转了个身。


    周绪过了好一会才走上前,歉声道:“是我之过,拿的衣服不合身,萧夫人快换下来吧。”


    明月颤颤巍巍可可怜怜的挤在那么小的布料里,肯定很难受,周绪想道。


    萧洛兰低着头:“我自己换,周宗主您先出去吧。”


    周绪只能看见萧夫人后颈耳尖绯红一片,被青绿色衬托的宛若是桃花瓣,他感觉果然没有错,萧夫人的确很适合这个颜色。


    周绪鬼使神差的上前,轻轻拥住萧夫人,感觉到她娇躯猛地一颤。


    “萧夫人用了积雪膏了吗?”


    萧洛兰咬着唇,过了好一会才细细点头。


    “怪不得我闻到了积雪膏的味道。”周绪哑声道:“我闭上眼睛,夫人换衣服吧,不过要在我身边换。”


    周绪半躺在绣榻闭上眼睛,听力过人的他可以听到萧夫人急促不安的呼吸声,她把青绿圆领袍换了下来,重新穿上衫裙。


    周绪睁开眼睛,看向站在他身边的萧夫人。


    鬓角潮湿,脸颊通红,人比花娇,看在他的眼里十分的可怜又可爱。


    周绪将人拉上榻,让萧夫人分坐在他的身体两侧,这样萧夫人的裙摆就散落在了他的身上,他的身上长了一朵盛开的花。


    萧洛兰推拒着想站起来,没想到门外突然传来了女儿的声音。


    周绪感觉到萧夫人瞬间紧绷了起来,还没说话,就被萧夫人急急捂住了嘴巴,指尖用力到泛红。


    周绪垂着眼睛,唇角似乎有笑意,他一直知道萧夫人在刻意让她的女儿不要知道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


    他们两人是什么关系?


    萧夫人有夫之妇,他是个喜欢有夫之妇的人,而现在,他们共处一室,萧夫人对他无意,他却对她有情,若是有机会,端庄守礼的萧夫人恐怕也不会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毕竟,她可是有夫之妇。


    周绪慢慢的将萧夫人的手拉下来,亲了一下她的掌心,盛开的裙摆大幅度的瑟动了几下,仿佛花在颤抖,周绪亲了亲花瓣。


    他愿做夫人的裙下之臣。


    第37章


    一人高的铜镜前, 萧晴雪欣赏着自己,镜子中的少年郎唇红齿白,头发被木簪束起, 身上穿着淡蓝的圆领缺胯袍,脚踏长靴, 整个人看起来清清爽爽, 要是再加上一把折扇就好了, 可以学学青山先生摇着折扇, 到时肯定是个斯文俊秀的翩翩读书郎。


    “小郎君真好看。”芳云在背后夸奖道。


    萧晴雪转身, 挑起芳云的下巴:“小娘子,今晚和我回府吧。”


    芳云被小主子逗的掩嘴直笑,小主子再怎么扮的像,耳垂的耳洞, 月匈前的起伏也伪装不了啊。


    萧晴雪理了理自己的腰带, 让它更紧一点, 随后把妈妈给她缝的香包挂在上面, 美美的出去了,她这次买了两套 ,身上穿着淡蓝的这件还有一件月白色的,芳云把小主子的衣服整理好带出去,江南坊掌柜给了小箱子让贵人把换下的衣服装在里面。


    “阿娘?”萧晴雪转了一圈没有找到妈妈,有点奇怪。


    “晴雪, 我在这。”萧洛兰从右边里间走出来, 手里拿着一件青绿色的圆领袍, 出门的瞬间就把门关上了, 发丝有些凌乱。


    “阿娘。”萧晴雪跑过去:“你是不是看中这件了, 这个颜色也好看。”


    “我试了一下, 不合身就换下来了。”萧洛兰看见女儿,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你穿这个好看,就买了两件吗?还有没有想买的……”


    萧晴雪摇了摇头:“没有了,我已经选好了,阿娘,你那个换衣间是不是很热?”


    萧洛兰脸上的热气氤氲,鼻尖还有汗珠:“是有一点,我们去喝茶吧,等会娘付钱。”


    “好。”萧晴雪拿过芳云的团扇给妈妈扇风。


    萧洛兰见女儿贴心的举动,藏在衣袖下的手终究还是松了开来,她浅浅的呼吸了一口气,牵着女儿的走到三楼的茶室。


    过了一会,周绪从房间里出来,招手让掌柜的过来。


    萧洛兰喝完茶之后,给女儿戴上帷帽,然后自己的也戴上,找到掌柜问完价钱之后,付了六十银,就准备下楼。


    楼下忽然传来喧闹的声音,没过一会,三楼入口冒出来两个少年郎,为首的白衣少年蹬蹬上楼,萧洛兰和女儿下楼下了一半,忽然被人挡去了去路。


    少年郎穿着锦绣,白袍玉带,腰间别着一把黑鞭,装扮看起来不文不武。


    身后的异族少年郎身形比他更高瘦些,面容轮廓比中原地区人士更加深刻,淡黄的弯曲长发披散着,其中两侧各编了一条小辫,用缀着红玉的发绳系了起来,眼窝深深,瞳孔淡蓝,他跟在前方少年郎身后,腰间悬刀。


    萧洛兰望着黑鞭,瞬间想到了某人,她想了想,带着女儿侧身,让他们先行。


    萧晴雪好奇的望着少年郎身后的异族人,她还是在这里第一次看见淡蓝眼睛的人,进太炀郡城遇到的胡人他们的眼睛是褐色的。


    异族少年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打量,微垂的眼抬起,看见了一个身穿男袍带着帷帽的小娘子正站在妇人身后正歪头看着他。


    异族少年郎低下头,不再看。


    周晏之望着面容被帷帽遮掩的影影绰绰的妇人,身姿纤秾合度,不说容貌,这身段的确是一等一的,伯父的雷氏骑从们已站在了妇人身后的台阶上,周晏之看了一圈,没有发现熟悉的雷虎他们。


    见妇人礼让,周晏之笑道:“我叫周晏之,您是萧夫人吗?”


    萧洛兰猜这少年郎应该是周宗主的儿子或是亲戚吧,除了周宗主,她也没见过喜欢在腰间别乌鞭的人,少年郎异常热情的态度让萧洛兰沉默了一会,她内心其实很不想面对周宗主他们家族的人。


    萧洛兰最终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然后带着女儿快步下楼。


    周晏之脚步一转,伸手一挡,他还没有看见这个萧夫人真正的容貌呢,怎能甘心。


    萧晴雪皱了皱眉,对这个周晏之没有好感,她和妈妈都让路了,这人怎么还挡路。


    雷氏骑从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锦衣少年郎他们认识,是宗主的侄子,周氏本家的人,但宗主对萧夫人也很上心,这,周十六郎拦住萧夫人,他们到底要不要帮?


    “我在南宁郡就听说了伯父这次回幽州路上救了两位贵人,还一路照顾着。”周晏之的眼睛笑弯弯,一笑就有两个小虎牙,俊朗的面容中带着一丝少年气的天真:“想必就是你们二位吧?”


    原来是周宗主的侄子,萧洛兰明白了这位少年郎的身份,她隔着帷帽,斟酌着说道:“周宗主的确救了我们。”说完就想带着女儿芳云她们再次离开。


    周晏之再次拦住萧夫人,脸上仍笑嘻嘻的:“萧夫人别急着走啊,我想…”


    一个面容普通的骑从突然走了出来,抱拳拱手道:“周郎君,萧夫人她们想离开了。”


    周晏之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他望着这个雷氏骑从,手按在腰间的鞭子上。


    萧洛兰望着突然解围的雷氏骑从,有些惊讶,但同时也有一些担心,周宗主的侄子脾气好像不太好,他拦住他,会不会被迁怒。


    “萧夫人,请。”雷氏骑从侧身道,彻底隔绝了周晏之。


    萧洛兰想了想对着他福了个万福,以表谢意。


    周晏之的脸彻底沉了下来,手腕挥动,破空声响起,长鞭猛地鞭打在雷氏骑从的后背,衣衫破裂,血淋淋的血珠洒了一地。


    萧洛兰望着溅到她绣鞋上的血迹,呼吸乱了乱,这才回过神。


    萧晴雪更是心头火气,怒问道:“你这人怎么随便打人啊?


    周晏之将长鞭别回腰侧,鞭上的血迹染红了半边白袍,又恢复了刚刚的嬉皮笑脸,毫不在意道:“他以下犯上怎么就打不得了?”


    萧洛兰紧紧拉住女儿的手,轻声问道:“周郎君想如何呢?”


    周晏之双手环臂,抬了抬下巴,随意道:“我只是想看看萧夫人您长什么样罢了。”


    萧洛兰从这位少年郎眼中看到了如同打量物品一般的眼神,轻贱而蔑视,她撩起帷帽一角,径直看向这位少年郎:“看到了,然后呢?”


    周晏之望着成熟丰满的艳妇,雪肤红唇,鸦鬓如云,眼睛却有些冷,像是落雪的湖泊,幽远清寒。


    萧洛兰放下帷帽,对刚刚帮助过她们的雷氏骑从轻声道:“雷郎君,我们走吧。”


    雷氏骑从带着萧夫人和萧小娘子离开,他的面容始终没有变化,哪怕他的后背在流血。


    萧洛兰让女儿和芳云先上马车,然后在车帘外迅速的喘了几口气,无声无息的,雷氏骑从犹豫了一下,想起宗主的吩咐,还是近前问道:“萧夫人,您怎么了?”


    萧洛兰望着他,过了好一会才道:“抱歉,让你挨打了。”


    雷氏骑从听到萧夫人的道歉,很少有情绪波动的他愣了一下。


    萧洛兰进入马车时,女儿还在生气。


    “周宗主怎么会有那样的侄子,一点礼貌也没有,说打人就打人,阿娘你凭什么给他看,他好像有病一样。”萧晴雪想到哪说哪,越说越气,说到最后,眼眶有点红了。


    萧洛兰握着她的手,轻轻的摸了摸她的长发,她知道女儿为什么会这么愤怒,大概还带着感同身受的悲哀吧。


    她们在这里和那位雷氏骑从又有什么两样,不,她们的结果会比他还糟糕,因为她们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


    周晏之是周宗主的侄子,可以任意打骂雷氏扈从,萧洛兰甚至不知道,如果这个雷氏骑从被打死了,周宗主的侄子会有惩罚吗?


    今天这一鞭,也打醒了萧洛兰。


    真相大白那天,她该如何保护女儿,将来也会有人用看她的那种眼神看着她的女儿吗?


    萧洛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柔弱无比,因为她没有任何力量。


    “阿娘?阿娘?”萧晴雪在妈妈眼前挥了挥。


    萧洛兰回过神:“怎么了?”


    萧晴雪坐在妈妈旁边,小声抱怨:“我们以后离周宗主家的侄子远一点。”


    “十六郎是应该要好好教育一下。”周绪骑着马,面容冷厉:“这么多年读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给我过来!”


    萧晴雪听到周宗主的怒喝,朝妈妈身后一躲,周宗主生气的样子好吓人。


    周晏之焉焉的骑马到伯父旁边,早先的盛气凌人好像冬天太阳下的雪,化的一干二净,肩膀耸拉着,头低垂着。


    他身后的异族少年郎也同样低着头。


    “向萧夫人道歉。”周绪冷声道。


    知道伯父生气了的周晏之完全不敢违抗他的命令,毕恭毕敬的长辑一礼:“萧夫人,请恕十六郎的鲁莽,十六郎再也不敢了。”


    萧洛兰望着少年郎血迹斑斑的白衣,最后只是回了句无事,接下来,萧洛兰去药坊买了些草药,顺便让那位雷氏骑从去药坊里包扎一下,他的后背被抽的皮开肉绽,看起来很吓人,出了这事,萧晴雪也没了逛街的心思,呆在马车里不想出来。


    “三七,白芷,苍术,石菖蒲…”钱大夫坐在大堂,望着面前戴帷帽的妇人,将药材称好递给她,这些药材都是常见的放置在香囊中的药材,端午节卖的很火热,所以药坊里长备着。


    萧洛兰交完钱提着药包出来,周绪见周围都是人,不好太过接近萧夫人,但听那些草药名字,一下便猜到萧夫人应该是特意买草药给自己缝香囊的,只要想到这,周绪的心就不由自主的荡了一下。


    回窦府的路上,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的周晏之望着也不知道在高兴什么的伯父,撇了撇嘴,十分委屈。


    他现在确定了,伯父已经完全陷到美人里面去了,骂自己居然骂的那么高兴,他还是他的亲伯父吗?


    晚间。


    萧洛兰洗过澡之后,借着屋内烛火绣着香囊,夜深的时候,窗户的风忽然大了起来,拿针的手一不小心刺到了肉里,血珠冒出一点。


    周绪刚进来就看到萧夫人蹙着黛眉,屋里有淡淡的药香,他大步走过来,心疼道:“是不是被针刺到了?”


    末了又看向只点着几根烛火的屋内,光线不算很明亮。


    周绪坐在凳上,握住萧夫人的手:“我看看。”


    柔嫩的指尖冒出一点血珠子,便轻吮掉。


    周绪望着烛火下绣香囊的萧夫人,温声道:“白天再做也不迟,别伤了眼睛,我明天送些夜明珠给你,这样晚上屋内的光线可以亮一些。”


    萧洛兰眼睫颤了颤,摇了摇头:“不必了。”


    周绪见萧夫人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将人抱在自己腿上,萧洛兰咬住嘴唇,让自己不要那么僵硬。


    周绪抱了个暖玉温香,心中欢喜,哄劝道:“金珠子喜不喜欢,可以和夜明珠弹着玩。”


    萧洛兰摇了摇头。


    “那你喜欢什么?可以和我说。”


    “今天那个骑从受伤了,能不能让十六郎去…去买些药给他。”萧洛兰紧张的浑身颤栗,她这次的试探可以成功吗?周宗主可以为她做到这样吗?


    周绪听了眯眼笑望着萧夫人不说话。


    就在萧洛兰被他看的几乎后悔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周宗主却是突然笑道:“仅送药就够了吗?”


    萧洛兰被吓得出了一身的冷汗,周宗主知道她的心思了吗?


    “十六郎不懂事,打伤了雷格。”周绪轻吻着萧夫人的粉颈,声音有些模糊:“当然是鞭笞一次。”


    周绪望着星眸湿漉漉的萧夫人,轻抚着她晕红的脸颊,低声笑道:“我可不允许有人欺负我的人。”


    “不管那人是谁。”


    第38章 (修)


    萧洛兰听到这句话, 不觉抬眸望着周宗主,他是单纯的在说雷格被打伤这件事,还是在暗示?


    “别做香囊了, 明天有空再绣也不迟,反正我又不急着用。”周绪将萧夫人手里的香囊放到桌上的小箩筐里, 果然看见了下午时在药坊买的那些草药, 被弄得整整齐齐的摆放在那。


    “还疼不疼了?”周绪见白皙的指尖红点微肿, 指腹微红, 低头又亲了亲, 萧夫人身上许是刚沐浴过,浑身萦绕着淡淡的花香和她身上本来就有的香气,幽香袭人,特别好闻。


    “没, 不疼了。”萧洛兰微垂着头, 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包围在了火炉中, 灼热的呼吸, 每一次接近都让她轻颤不已,手腕被松松的握住周宗主的掌中,男人粗糙的手玩着她的手指,时不时的亲吻一下。


    见周宗主始终没有太过分的举动,萧洛兰急速跳动的心脏也慢慢的恢复了平稳。


    周绪身量高大健硕,腿上坐着萧夫人, 根本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他在闺房巡视了一圈, 没有看见积雪膏, 便问道:“积雪膏在哪里, 我给你擦擦。”


    萧洛兰收回手, 耳尖脸颊通红一片:“不用了。”


    周绪虽不懂萧夫人怎么想的,但还是哄道:“受伤了擦一点好的比较快,况且十指连心,不消肿一夜都睡不好。”旁人就是在他眼前缺胳膊断腿,周绪也不会在意,在战场上他看到的死人比活人还多,可是到萧夫人这边,他就舍不得她受一点苦。


    萧洛兰拗不过周宗主,便道:“在枕头旁边。”说完就从周宗主的腿上下去想自己去拿,不曾想,身体忽然就凌空起来,好险没惊叫出声。


    周绪抱住萧夫人将她放在床上,然后自己坐在脚踏上,见萧夫人恼怒的瞪着他,促狭笑道:“让萧夫人您少走这几步路也不好?”


    萧洛兰被周宗主的无赖说词气到了,就桌子和床铺这一点的距离,哪里需要他代劳。


    “萧夫人莫气。”周绪凑上来:“我就是想与你多亲近亲近。”


    因还未就寝,床上的淡黄床幔未放下,只在床上四侧勾住,周宗主坐在脚踏处,坐姿懒散,言笑之间没有在外的威冷,好像只是寻常的聊天逗趣,一点架子也无,萧洛兰想起跋扈嚣张的周十六郎,觉得他们还真是两种不同的性格。


    她打开药瓷瓶倒出一点上药,长长的睫毛垂下,落下一片阴影。


    周绪等萧夫人擦完了药,拿过瓷瓶。


    萧洛兰不解的看着他,还以为周宗主是要把积雪膏拿回去,其实拿回去也行,她现在没伤,也用不着这个,还是说,周宗主是想拿给他侄子用的?


    “其余的伤好了吗?”周绪郑重其事的问道。


    萧洛兰刚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听明白以后,脸顿时又红了,又羞又愤,每当萧洛兰觉得周宗主这个人好像有一点优点的时候,他总是会暴露出另一面,这人…这人每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


    “好了。”萧洛兰这次回答的快速又坚决,积雪膏的药效很好,擦了之后,她今早起床穿衣时特意看了一眼,红痕差不多已经消退了。


    “我可以看看吗?”周绪一本正经的问道。


    萧洛兰想不到这人还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萧洛兰紧紧握着手,人一急,她就容易脸红出汗,若是周宗主还像以前那样不分原由的,萧洛兰还能忍一下,可是周宗主这次如此斯文有礼的询问,这让萧洛兰感觉到更加羞耻无措,又气又慌,偏偏又不敢回绝的太过分,她下午时才决定要借周宗主的势来保护她们母女俩。


    她们什么都是假的,但是周宗主对她们的保护却是真的,周宗主手里的权势也是真的,他对她…好像也是真的。


    她在这里,唯一可以利用的就是那点真了。


    周绪望着萧夫人,见她眼睫颤的厉害,像蝴蝶扑扇,绣被被抓的皱在一起,清艳的玉容上闪过犹豫,贝齿轻咬红唇。


    “只是看看,不做别的。”周绪低声保证道。


    萧夫人眼睫颤颤的望着他,呼吸不稳。


    “真的。”周绪很克制的说道。


    萧洛兰闭上眼睛,解开一点,等了许久,房间里好安静,好像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萧洛兰忍不住睁开眼睛,见周宗主站在她身前,没有出格的举动,他这次还真的只是看看,萧洛兰怔了一下,她本来以为周宗主会和上次一样,没想到这次说的是真的,萧洛兰不由松了口气,这样就好。


    周绪微弯腰,宽松的长袍遮住他的异样,发现萧夫人对他不再那么戒备紧张后,摩挲着瓷瓶,道:“好像还有一点红痕。”


    “我等会自己上药。”萧洛兰脸颊通红。


    周绪将瓷瓶递给萧夫人,得寸进尺道:“我还能再看看吗?”


    萧洛兰拿着瓷瓶的手一抖,药瓶差点摔在地上,但见周宗主这次很讲信用,又想起自己的谋划,低着头不作回应。


    周绪心中爱怜愈甚,伸手拢好萧夫人的衣襟,忽然说道:“我知你今日受了委屈。”


    萧洛兰顿时抬头看着周宗主。


    “我会让十六郎好好做人的,他不会,我可以教他,毕竟是我的小辈。”周绪笑着摸了摸萧夫人的脸:“不要担心,也不要害怕,有我在,别人欺辱不了你们。”


    说完,就出去了。


    萧洛兰望着屋内的烛火出神,她算是引/诱成功了吗?


    窦府书房。


    周晏之直直的跪在地板上,身边的异族少年郎也在跪着。


    周晏之跪了一会,龇牙咧嘴的又弯下腰揉了揉膝盖,他万万没有想到到太炀第一天就被受罚下跪了,在南稷学宫里的垫膝没有带来真是亏大发了,若是带了,他现在也不会这样受罪。


    想起在南宁南稷学宫前呼后拥一呼百应的日子,心中后悔来这一趟。


    他和阿木自从进了窦府就一直跪在这里,两个时辰是有的,跪的他整个人头晕眼花,饥肠辘辘,膝盖更是如同针扎一般刺痛无比。


    “阿木,你疼不疼?”


    异族少年郎回道:“还好。”


    “其实你不用跪的,毕竟伯父也没让你跪,你若是没有跪,现在还可以去厨房弄些吃的给我。”周晏之长吁短叹,神情萎靡,和初来太炀的精神奕奕形成了天壤之别。


    异族少年郎看了一眼周晏之没有说话,他当时若不和这位十六郎一起下跪,结果一定比现在好不了多少。


    周晏之还想说什么,听到脚步声,立刻闭上嘴巴。


    周绪推门进来,走到书房高椅上坐下。


    周晏之露出一个可怜的笑容:“伯父,我跪了这么长时间还要跪吗?”


    周绪平静道:“你说呢。”


    周晏之察觉到伯父话中的意思,心中一凛,绷紧了身上的皮,老老实实的跪在那里,同时有些慌张,这次伯父好像挺生气的啊。


    “我听许老说这次你是逃学出来的。”


    周晏之身形缩的更小了,喏喏回道:“回伯父的话,是的。”


    “谁撺掇你来太炀的?”周绪喝了口茶,声音淡淡的:“我只想听真话。”


    周晏之挣扎许久,额头上都是冷汗,知道他的机会就只有一次,最终还是说道:“是上官夫子。”


    周绪说道:“他让你来你就来,周晏之,你脖子上的东西只是一件装饰品吗?”


    周晏之听到伯父讽刺的话,脸涨的通红,鼓起勇气说道:“伯父您不知道,现在整个幽州都知道您身边有一位萧夫人,我若不亲自来看看,我怎么放心呢。”


    周绪笑了笑,脸上却没有笑意:“那你是在为谁担心呢?”


    周晏之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满腹委屈,他还能为谁啊,他当然是为了堂哥了,伯父这些年从不近女色,当初周晏之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还以为报信的人在讲笑话,没想到居然是真的,萧夫人眼看如此得宠,他怎么还坐的住。


    “既然你不想上学的话,就养伤吧。”


    周晏之大惊失色,见伯父拎鞭走来,连连后退:“伯父,我只是打了那个雷氏骑从一下。”


    周绪弯腰,拧住周晏之的头让他直视他,用乌鞭拍了拍他的脸,狭长眼眸微眯:“难道不是在向萧夫人示威吗?嗯?”


    周晏之面色苍白无比,惊恐畏惧的瑟瑟发抖,他可是知道伯父的乌鞭,和普通鞭子不一样,里面是公孙家特意炼制的天外异铁,可断金石,依伯父恐怖的力气,几鞭下去,可以把人抽的不成人形,骨肉分离,一向是伯父的心爱之物。


    “伯父,伯父,这次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周晏之不敢躲,更不敢跑,抱着伯父的大腿痛哭流涕,在危及生命的危机前,跪的干净利索,求的泣不成声。


    周绪充耳未闻,手腕动了动,用了小半成力气甩了一鞭在他后背上。


    周晏之痛的连话也说不出来,浑身蜷缩成了一个虾米,后背身上血迹淋淋,很快就昏了过去。


    异族少年郎看着前不久在南宁还威风的不可一世的周十六郎,现在如死狗一般昏死过去,深深低下了头。


    没多久,雷山带着人进来将周十六郎背了出去。


    周绪坐在椅子上,将乌鞭放在桌子,这才看向异族少年郎。


    异族少年郎的头低的更深了。


    “阿骨那边怎么样了?”周绪问道。


    异族少年郎回道:“阿兄他在回燚城正和老国主交涉,希望可以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周绪嗯了一声,对着异族少年郎笑道:“阿骨是我义子,你是他的弟弟,相当于是我的半子,在我面前不必那么拘谨。”


    异族少年郎恭敬的起身:“是。”


    “下次别陪十六郎跪着了。”周绪说道:“有人蠢是天生的,说不通,教不会,活该比别人受罪。”


    异族少年郎低下头,脸颊抽动,他和这位节度使大人接触不多,但怎么也没想到节度使大人对自家的子侄说话也这么的铁面无私不留情面。


    “你退下吧。”


    “是。”


    第二日,萧晴雪听到芳云打听来的消息,立刻站了起来:“真的?”


    萧洛兰眼睛也微微睁大。


    “是真的,我从雷格雷郎君那里打听到的,那位周郎君被打的可惨了。”芳云小声说道。


    萧晴雪顿时就高兴了:“走,我们去看看。”


    “小娘子,这样不好吧。”芳云让小娘子不要做的那么明显。


    “我偷偷去看看。”萧晴雪嘴角控制不住的扬起。


    “阿娘放心吧,我就远远的瞅一眼就行了。”萧晴雪保证自己不在周十六郎面前幸灾乐祸,像做贼一样溜走了,萧洛兰想想觉得无法安心,放下手里的香囊,也跟了上去。


    因为有雷氏骑从的帮助,萧洛兰很快就找到了周十六郎的住处,还未走近,就听到了杀猪一般的惨烈嚎叫,不时有医者在房间里进出。


    萧晴雪和芳云悄悄的躲在一颗树下,萧晴雪捂着嘴巴偷笑,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萧洛兰看着女儿,也忍不住露出了一个笑容。


    她最担心女儿受到昨天事情影响会郁郁寡欢。


    心情舒畅了许多,萧洛兰看了一会转身离去,被突然出现在身后的周宗主吓了一跳。


    周绪手里拿着香囊,见到萧夫人脸上的笑容,也笑了:“萧夫人可是开心了?”


    萧洛兰拿不准周宗主话里的意思,敛起笑意,毕竟周十六郎是周宗主的侄子,自己在这里笑好像是有点不合适。


    “怎么不笑了?”周绪不解道:“是不是觉得我打的轻了,等十六郎好了,我再打他一顿。”


    萧洛兰没忍住再次笑了起来,她连忙摇头:“不用了。”周十六郎现在还在惨叫呢,再打下去,她有理也变无理了。


    周绪握住萧夫人的手。


    萧洛兰担心会被女儿瞧见,想缩回去,周绪牵着萧夫人离开这里,到了书房后的小竹楼。


    微风不燥,纱幔飞扬。


    萧洛兰坐在青席上,身后就是周宗主,桌上放着一匣的夜明珠和金珠子。


    周绪揽着萧夫人的腰,为她磨墨,萧洛兰挺直身体,尽量不靠着周宗主,在纸上照着诗集写诗,诗集是周宗主找过来的,内容尽是一些形容女子情谊痴缠的情诗。


    萧洛兰越写,脸越红,她总感觉自己好像在给周宗主写情书似的。


    周绪却是很开心,萧夫人每写好一张,他就收好了。


    周绪望着因想远离自己,显的腰身愈细的萧夫人,心思浮动。


    萧洛兰拿毛笔的手忽然在纸上划下一道墨痕,她扭头望着周宗主。


    周绪和她对视,慢慢低下了头,亲了亲明月。


    萧洛兰浑身颤栗,紧紧抓住周宗主的衣袍,手指时松时紧,将周宗主的衣袍弄得皱巴巴的。


    周绪将积雪膏弄干净,而后看着呼吸急促,玉容遍布潮红春色的萧夫人,继续握住她的手,低声笑道:“夫人的诗写的真好。”


    “莫道销魂处,春色晚来急,”


    第39章


    萧晴雪穿着新买的淡蓝圆领袍, 站在松花居外听了一会周十六郎的惨叫声,背着手喜滋滋的准备离开,忽然眼前掉下了几片树叶, 她抬头一看,树上的异族少年郎正坐在树上望着她们。


    阳光透过树叶照在他的身上, 淡黄的长发好像也变成了金色, 弯弯曲曲的垂落下来, 腰间的刀像是一轮弯月, 黑沉沉的刀鞘上镶嵌着几颗绿松石, 一颗兽牙形状的挂饰悬在弯刀的刀柄处,此刻正在风中轻轻晃悠。


    萧晴雪心虚不已,毕竟她带着芳云是专门过来看周十六郎倒霉样的,她还记得这个异族少年郎那天就跟在周十六郎身后, 两人应该是一路的吧。


    芳云也看到了树上的异族少年, 说道:“小娘子, 我们走吧。”小娘子毕竟还待字闺中, 这长相奇怪的异族少年郎盯着小娘子看好生没礼数。


    萧晴雪点了点头,没走几步就听见了落地的声音,她回头一看,异族少年郎已经站在了树下。


    她抬头看了看树,还挺高的,这人怎么下来的?


    异族少年郎用淡蓝的眼睛望着她, 两人之间相隔没多远, 萧晴雪察觉自己对他的眼睛多看了几眼, 尴尬的笑笑移开视线, 随后带着芳云离开了。


    高瘦的少年郎在原地站了一会, 进入了松花居, 屋内,窦府派来的仆人站成一排,正伺候着周十六郎,两位男仆正在用扇子给他扇风,两位女婢玉手纤纤在喂他吃着葡萄,周十六郎因为伤在了背部,整个人趴在床榻上,上/身的一条赤红鞭痕直接从他的肩部贯穿到了腰侧,伤口已经涂满了膏药,绕是如此,还是疼得周晏之时不时的打哆嗦,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滴滴。


    拓跋木第一次看见如此狼狈的周十六郎,从他进书院起,这位周家十六郎就是一副骄傲跋扈模样,现在被抽了一鞭,像个落汤鸡一样。


    “你去哪了?”周晏之刚上完药,心情变得很暴躁,看见和他一起来的拓跋木只是跪了几个小时,什么事情都没有,心态失衡,语气冲冲的问道。


    “去煎药了。”拓跋木站在一旁说道,头习惯性的低垂着。


    周晏之痛的嘶了一口气,挥开女婢的手,怒道:“你们都出去。”


    一众奴仆退出门外。


    周晏之转头看着拓跋木:“那药呢?”


    “不小心煎糊掉了,现在让窦府的家仆重新煎了一下。”拓跋木直愣愣的说道。


    “你怎么这么没用。”周晏之疼得脸都扭曲了,伯父的力量也太大了吧,感觉当初打他那一鞭完全是照着往死里打啊。


    “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拓跋木想起自己遇到的小娘子,少女眼睛明亮的好似在发光,她看着他,仿佛他也置身在了光里。


    拓跋木语气未变的回道:“只知道她们姓萧,名讳无从得知,且萧夫人和萧小娘子在东苑都没有出来过。”


    “哼,她们当然不敢出来了,害我受了这么重的伤,她们还好意思出来吗?”周晏之愤愤不平:“也不知这萧夫人究竟是什么来历,居然把伯父迷的…”周晏之终怕了伯父对他的狠劲,哪怕房间里就两个人,他也不敢说的太过分,含糊了一句。


    听见拓跋木没有回应,周晏之也不奇怪,他就是个沉默性子。


    “你去看看药煎好了没有,好了给我端过来。”


    拓跋木退出房门,顺便把门掩上。


    萧晴雪和芳云沿着回廊往东苑走,她夏天怕热,现在外面又快到大中午了,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走了一会,就感觉衣服被汗贴在了身上,只得把袖子往上卷了卷。


    “小娘子。”芳云见小主子的衣袖都快卷到胳膊肘了,雪臂白生生的发光,不由急了:“不能这样。”小娘子就算穿男袍也终究不是那些郎君啊。


    萧晴雪此刻分外想念空调冰棒雪糕旺旺碎冰冰,她被热的脸颊通红,后悔这次出来的急没有带团扇,不然就可以扇风了,听到芳云的话,心里哀叹一声,要在以前,她都直接穿T恤短裤了,但也知道芳云是个古代人,又没存什么坏心,只求饶道:“好芳云,这里又没旁人,就让我凉快凉快吧。”


    芳云面红耳赤的听着小主子的娇娇撒娇声,忽的看见那个异族人穿过花园,走到了回廊里,连忙把小主子的衣袖拉了下来。


    萧晴雪也看到了,她觉得还是避一避好。


    少年郎瘦瘦高高的,步伐也快,很快就到了她们近前,萧晴雪侧身让他先走,心里想着他不会对周十六郎告状了吧,走的这么急,难道是来抓她们的…


    “喵~”回廊旁的假山上忽然窜出一个白影准备扑到主人身上。


    “喵!”拓跋木瞬间拎住了小猫的后颈。


    “不好意思,这是我的猫,它是来找我的。”萧晴雪望着喵喵叫的雪球,略急的伸出手。


    拓跋木眨了一下眼睛,将小猫慢慢的放在小娘子手上。


    “谢谢你啊。”萧晴雪摸了一下雪球的毛毛,虽然她很热但是雪球这么亲近她,她就忍忍好啦,毕竟猫猫这么可爱。


    萧晴雪笑着对他道谢,只听到异族少年郎嗯了一声,随后又低头大步向前走。


    看来不是抓她们的…也许根本就没告状…萧晴雪心情更好了,举起雪球就亲了一口,又蹭了蹭猫猫的毛毛。


    早已远走的拓跋木听到小娘子的笑声,脚步慢慢缓了下来,最终停步,在转角处回头看了一眼,萧小娘子笑的比太阳还要灿烂,腰肢被细革带勒的细细的,袅袅婷婷的似清荷。


    拓跋木看了一会,随后就离开了。


    书房小竹楼内。


    周绪抱着萧夫人让她坐在自己怀里,顺手将她写的情诗收好。而后拿起匣里的夜明珠和金珠子给萧夫人玩。


    萧洛兰脸还红红的,她拢了拢衣襟,努力忽视月匈前还残留的异样感,手里被塞了好几颗沉甸甸的明珠金珠。


    周绪道:“等天气凉爽了,我带夫人去打猎可好。”


    萧洛兰望着金灿灿的金子做成的小圆珠,将它又放回了匣里,听见周宗主现在直接唤了夫人,连前面的姓也不加了,心里有些慌乱,她给周宗主的身份是有夫之妇,也就是说她在他的眼中应该还有一个夫君的,可是现在周宗主就好像已经完全没有了顾忌一般,把她当成了他的夫人…


    萧洛兰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总觉得事情的发展她已经无法控制了…


    “我有一只苍鹰,叫乌衣郎,迅猛非常。”


    周绪把玩着萧夫人的手,狭长眼眸微垂,声音带着一点笑意,心情似乎很好:“还养了些猞猁狲,云鹞,豹子,到时夫人看中哪个猎物,就让豹奴领着它们去围猎场捕猎。”


    萧洛兰听到豹奴两字,应了一声。


    “怎么不开心了?”周绪抬起萧夫人的脸,温声问道。


    萧洛兰心中一惊,没想到周宗主对她的情绪敏锐到了这个地步,她只不过是听到豹奴继而联想到她们,心里有些悲哀,便随口应了一声,萧洛兰望着周宗主,藏好自己的小害怕。


    到古代以来,萧洛兰得到的最大的就是教训就是不要小瞧任何古人的智商,尤其是经过了李太守一事。


    她本来就不聪明,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尽量不出门以及利用周宗主对她的喜欢。


    所以,她要周宗主更喜欢她才行,她一点一点的试探自己在周宗主心里的地位,今天能为了她打失礼的侄子,明天可不可以更加喜欢她,哪怕知道她们的身份是假的,仍然庇护她们…


    “我没有不开心。”萧洛兰眼睫轻动,说道:“就是想起昨天在药坊抓草药看见药坊不远处搭着草棚还有人排队,是城里有人生病了吗?”


    周绪亲了亲萧夫人的脸,笑道:“你说这事啊,夏天高温容易有疟疾,我让城里的医学博士和那些大夫都注意一些,平康药坊就派了大夫在坊外熬煮了一些截疟散,达原饮派发给有不适症状的人。”


    周绪想起自己下令注意防疟第一天,平康药坊的张诺张医师第一个将药方可在城外的碑石上,再加上堪称薄利的送药之举,张医师一下就成了太炀郡最德高望重的医者,几乎人人夸赞,毕竟是做的好事。


    “那他还真是个好人。”萧洛兰想起给女儿治痛经的老医生,说道。


    周绪听着萧夫人说话就欢喜,管她说的什么话,和他说话就好,以往萧夫人可不会对他说这么多话。


    “夫人说的都对。”周绪笑着亲了亲萧夫人的指尖。


    “我能不能也帮些忙?”萧洛兰先提起了药坊,这才说出想到自己要做的事。


    周绪也没问她为什么会起帮忙的心思,只是说道:“夫人想帮什么忙?”


    萧洛兰从书桌上拿出写好的一本薄册子,先前忙着和女儿弄肥皂,她也没忘了自己想要做的事,她把它放在周宗主的手上,书册上整理了一些现代卫生和急救知识,真的不多,仅仅是她能够想到的。


    周绪望着手里淡蓝的小册子,小竹楼其实每天都有人打扫,他见萧夫人有时会在一本薄册上写写画画的,就吩咐过仆人不要随便弄她的东西,自然也知道这本小册子。


    虽然知道,但是周绪却从没翻阅过。


    如今见萧夫人把簿册放到自己手上,周绪呼吸沉了沉,这份心意比洗手做羹汤重多了,好多次他都见过萧夫人跪坐在书桌前,蹙眉深思难以下笔的专注模样。


    “里面是我知道的医学知识,都是家里医者告诉我的,我看外面的医馆可能没有,就记了下来,你看能不能帮助到一些人。”萧洛兰说的忐忑,这话半真半假,假的是她的身份,真的是书册上的东西,应该有用吧,萧洛兰只想着,这太炀郡是周宗主的地盘,她多多少少帮助一些人,就算周宗主将来发现她们欺骗了他,可以念一点现在的情分。


    周绪打开小簿册,见是上面喝热水的功效,下一页就是异物进入气管无法呼吸怎么办?上面还画了一个简单的图像,仔细标明了两种步骤方法。


    萧洛兰见周宗主看的十分认真,心里一松,手指着书上小人的说道:“晴雪小时候顽皮,有一次吃梨不小心卡住了,我就用家里医师交的办法将梨弄了出来,这是幼儿的下面还有一个成人的。”


    离婚以后,女儿就是她一个人带着,萧洛兰也是第一次做妈妈,生怕出什么意外,经常反复观看电视上那些婴幼儿和小孩的常见急救知识,比如呛奶怎么办?不小心吞下异物怎么办,气管被异物堵住了又该怎么办?她生怕自己照料不好女儿,因此把那些步骤记得牢牢的。


    “先把手握成拳头状,再用另一只手包住它…”萧洛兰还做了一次示范。


    周绪望向萧夫人,眼睛浮现笑意。


    萧洛兰被他看的脸热,翻开了下一页,周绪看见了溺水急救的方法,也是一个小人,旁边也有详细的步骤,方法也并非是灰埋法,而是呼吸法和按压法,周绪的确是第一次见,他看的很仔细,若萧夫人提供的救法有用是正确的,那的确可以救活不少人。


    周绪翻开下一页,继续看着,越看越凝肃认真起来,两张薄薄的纸让他看了一盏茶的功夫。


    萧洛兰紧张的看着周宗主。


    周绪抬起头,看向萧夫人,这书上最后一页是天花的预防方法,天花,人人谈之色变的疾病,只要感染了就有生命危险,只能缓解无法根治且这种疾病传播的极快,他们幽州主要以预防为主,采用的是人痘接种的方法,但人痘接种时仍然有不少人死去,效果并不是很理想,如果萧夫人提供的这个牛痘接种可以成功的话,那真的是救了无数人了。


    “夫人真是心善。”周绪抚着萧夫人的脸,轻声道。不管这方法能不能成功,萧夫人的这份心意做不得假的。


    萧洛兰被周宗主夸的羞窘,最后那个方法是女儿小时候有次出了水痘,她心慌慌的,查了很多有关于痘的资料,来到这里她想了很长时间才想起这个牛痘可以治古代的天花,这方法也不是她想到的,她受之有愧。


    “可以帮到人就好了。”她想起最后一个只有理论,没有实际操作过,便又道:“不过牛痘还是先实验一下比较好。”


    “这是当然,我等会召集医学博士和张诺来,让他们共同研究一下,如果取得了实际效果,就将天花的预防方法从人痘换成牛痘。”周绪见萧夫人紧张的鼻尖冒汗,将人抱在腿上:“没有效果也没关系,放轻松,没事的。”


    萧洛兰抬头看向周宗主:“我算是帮忙了吗?”


    周绪一愣,继而笑道,低头抵着萧夫人的额头:“当然了。”


    萧洛兰轻轻舒了气,心里有些高兴。


    周绪没忍住又亲了亲萧夫人,怎么这么可爱。


    下午时分,萧洛兰就见周宗主早早的出门了,经过一上午的腻歪,萧洛兰发现周宗主在私底下和在人前完全是两个模样,缠她缠的紧,不管她干什么都喜欢把她抱在怀里,或者抱在腿上,虽然也没有其他过分的举动,但还是让萧洛兰有些不自在。


    现在,他终于出门了。


    萧洛兰回到东阁找到自己的女儿。


    萧晴雪抱着雪球,看见妈妈来了,开心的喊了一声:“阿娘,快过来。”


    萧洛兰走近,手里被塞了一个杯子,她望着微白的饮料,闻到了茶香奶香。


    “阿娘,喝奶茶。”萧晴雪和妈妈碰了碰杯子,眼睛亮亮的:“我在小厨房里和芳云一起做的,先炒茶叶再煮,然后再放牛奶和红豆蜂蜜,你喝喝看好不好喝。”


    萧洛兰喝了一口,茶叶去了牛奶的腥味,甜度刚好:“好喝。”


    “就是没有冰块。”萧晴雪喝了一口自制的奶茶,和妈妈说话:“阿娘,你说我们把奶茶方子卖给罗郎君怎么样?”


    “也许可以。”萧洛兰喝了一半把自己做的事告诉了女儿,她们两人在这里,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商量一下的,萧晴雪听妈妈说完,趴在桌上。


    “怎么了?”萧洛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柔声问道。


    萧晴雪看向妈妈:“妈,我是不是你的累赘啊。”她这才知道妈妈小时候为她做了那么多,原来她小时候经常闹觉让妈妈睡不好的吗?萧晴雪都没记忆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萧洛兰难得的瞪了一眼女儿,捏了捏女儿的脸,佯装生气道:“下次不许说这样的话了,你是妈妈永远的小宝贝。”


    萧晴雪靠在妈妈身上,感觉好安心。


    “我们现在帮了周宗主,也许等以后,他也不会对我们怎么样。”


    萧洛兰安慰自己顺便让女儿放心。


    下午,萧洛兰把绣好的香囊收好,觉得自己写的东西可能还真帮到了忙,那真是太好了。


    入夜。


    周绪坐在书房,取下苍鹰腿部的铜管,将纸条拿了出来,这次他看的时间很长很长。


    谢徳庸写了数百个小字,详细列举了长安所有姓萧的士族,沐荣萧氏,清河萧氏,大狐萧氏,琴鹤萧氏,只要是姓萧的,都写在了上面,长安从未出过萧洛兰,萧晴雪两位贵女,最后委婉的表达了节度使大人,您是不是被骗了。


    直到天色已明,周绪才动了动,他将信纸放在烛火上,火苗燃烧,信纸化为灰烬,明明灭灭的火光中,周绪的面容平静,洗漱后走出了书房。


    萧洛兰望着送过来的绫罗绸缎,金银珠宝,有些奇怪。


    “雷郎君,你没有送错吗?”


    雷山回道:“回萧夫人的话,这是宗主吩咐送给您的,萧小娘子那里也有。”


    萧洛兰望着满屋子的东西,不明白好端端的,周宗主送这些东西给她们干什么,等他走后,萧晴雪也来到了妈妈这里。


    “会不会是因为给了医方送的谢礼啊?”萧晴雪猜测道。


    “我去问问周宗主,晴雪,这些东西不要动就放在这。”萧洛兰见东西太多太贵重了,不敢要。


    萧洛兰跟着雷山,发现周宗主这次没有在书房。


    “宗主在屋内。”雷山道:“萧夫人,您请。”


    萧洛兰看了眼天色,太阳已经升起了,依照周宗主的性格不像是会睡懒觉的。


    她推开门,没有看到周宗主,犹豫了一下,还是进入了内室。


    内室并无太多饰物,萧洛兰一眼就看到了挂在墙上的乌鞭,床幔被放下,隐约可见被子。


    周宗主还真的在睡觉,萧洛兰有些惊讶,随即又想到是不是生病了。


    “周宗主。”她喊了一声,走到床前,整个人就被拉进了床内。


    周绪掐着萧夫人的腰,让她坐在被子,半靠在枕头上悠闲的望着她。


    萧洛兰被捉弄到有点微气。


    床幔飘飘荡荡的重新遮掩住两人身形。


    萧洛兰刚想问为什么一早上要送那么多东西,手里就被塞了一把黄金匕首,匕首精致小巧,刀柄部分是金子做的,上面还镶嵌着红色的宝石,华丽精致。


    萧洛兰拿着它,手足无措。


    周绪握住萧夫人的手,道:“曾经青山告诉我,萧夫人您出现的古怪,莫不是美人计中的美人,就像话本里写的,时机一到,不是偷盗军事机密,就会找准时机刺杀于我。”


    萧洛兰被周宗主的话吓了一跳,她连忙摇头:“周宗主,我从没有想害您。”


    她想扔掉匕首,可是手被周宗主握住,根本扔不掉,急得脸都红了。


    周绪半躺在床上,胡茬似乎又长出来了些,他望着半跪在他身体两侧的萧夫人,眉眼落拓,不羁笑道:“曾经我不信。”


    “现在我信了。”


    萧洛兰听了这话,眼圈不知不觉间红透了,心中莫名的酸涩委屈。


    她低着头,想离开这个地方。


    周绪捧起萧夫人的脸,见她眼睫泪珠颤颤,偏紧咬着唇不说话,脸颊眼睛红红的,吻去她眼角的泪珠。


    “夫人莫哭,我的意思是。”


    “您就是天下最锋利的刀剑。”


    萧洛兰怔怔抬头,不懂周宗主什么意思。


    周绪沉沉闷声笑道:“可以伤我呢。”


    萧洛兰被周宗主亲的喘不过气,脑子里混混沌沌,最终也没明白周宗主那句话到底什么意思。


    手无力的垂下,黄金匕首掉在地上,发出脆响。


    周绪望着在他怀中细喘凌乱,星眸潋滟的萧夫人,粗糙的手理了理她的鬓丝。


    假的也没关系,只要萧夫人想,它就是真的。


    第40章 (修)


    萧洛兰望着铜镜里的自己, 眼神恍惚,哪怕自己已经看了五天,还是觉得有些陌生。


    自从那天早上周宗主说了一通奇怪的话, 萧洛兰的生活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不仅是她的, 还有女儿的。


    源源不断的宝物流水一般送到了东阁和杏花居, 后续第三天还来了一个崔婆婆, 那位姓崔的婆婆也跟着芳云叫她主子, 叫女儿小娘子, 五十七岁,微圆的和气面容从来都是笑着的,身上穿着细罗布制成的深靛蓝衣物,夹杂着银丝的头发上抹着桂花油, 丝丝发亮, 发髻插着银簪, 利索干净又慈祥和善。


    一进来, 就唤了一声她们主子,称是奉节度使大人的命令特前来服侍她们的,现住在东阁的左耳房里,另一个耳房就放着周宗主送过来的东西,崔婆婆和芳云将它们整理好,归类划分, 造了个册子, 写上了日期数量名称, 还把贵重物品保存的注重点都标了上去, 做这些事的时候也不避讳芳云, 慈笑着让她也过来学一下。


    芳云本就存了要做好主子们贴身女婢的心思, 见崔婆婆这气度就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有点自卑,后见崔婆婆毫不徇私的教她如何上手打理,心里对她愈发感激,学的也更用心了。


    “奴从未见过比主子更好看的娘子了。”崔婆婆身上总是带着皂荚清香,干干净净又令人舒服,她站在萧夫人的后面,将妆奁里的雀鸟含珠金步摇轻轻的插在主子发上,而后拿起贝壳花钗斜插于另一面。


    黛眉轻扫,浓抹唇脂,艳色生辉。


    萧洛兰转头望着崔婆婆,步摇晃动,活色生香。


    雪白细腻的脖颈上戴着璎珞,以珍珠金银点缀,垂下来的金镶蓝宝石坠被明月高高托起,华彩耀人。


    崔婆婆望着这位丰腴的几乎要流出软腻甜汁的萧姓妇人,屈膝一礼:“娘子有什么吩咐?”


    萧洛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周宗主还未回府吗?”


    “还未呢,奴先前又去雷氏那里打听了一下,这几天都在忙呢。”崔婆婆慢声又恭敬的说道。


    萧洛兰直觉一定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了,不然,周宗主好端端的送这么多东西过来做什么,可自从那日,周宗主就出府去了,一连五天都没回来,不安忐忑还有惊惧充斥着萧洛兰的心间。


    她摸到手腕上的翠玉手镯,沁凉顺着手心传来,让她又恢复了一些冷静。


    “崔婆婆,您叫什么名字?”萧洛兰握住崔婆婆让她坐在绣凳上,崔婆婆虽然看着身体精神挺好的,但毕竟也不年轻了,萧洛兰也做不到让一个快五六十岁的老人家在自己面前屈膝很长时间,无端受罪。


    崔婆婆眼角皱纹舒展,半头银丝更添了慈亲,像是一个长辈般:“娘子客气了,奴叫崔禾。”


    萧洛兰来到这里,因周宗主的缘故读了很多诗词,回想一下说道:“是嘉禾生於禾中的禾吗?”


    崔婆婆拍了拍萧夫人的手背,笑意更浓:“是的。”


    萧洛兰想到了嘉禾的含义,嘉禾,生长奇异茁壮的美好禾稻,吉祥的象征,她望着崔婆婆,这样一个认识字,会算数,名字含义也特殊的人,周宗主派她到她的身边是什么用意。


    “您怎么到这来了?”萧洛兰想不明白,试探的问道。


    崔婆婆望着萧夫人,这位可真是个妙人,不单说她的长相身姿,而是她的品性习惯,虽然只来了短短几日,但崔婆婆已经把这位萧夫人摸透了,她不习惯让许多人伺候,特别是沐浴之时,寻常事也喜欢亲力亲为,不喜欢麻烦别人,对待奴仆更是松的让她怀疑她用过仆人没有,但是萧夫人周身气质通透,雍容温雅,亦会读书写字,一身肌肤更是无可挑剔,手若柔荑,贝齿洁白整齐,崔婆婆从见到萧夫人的第一眼就肯定她是哪个世家的贵妇。


    因为,寻常人家根本养不起这样的人,但她却完全没有世家的做派,呼奴拥婢从未见过,做什么事都是安安静静的,好像根本忘记了她们这些人一样,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明明性格羞怯温柔,长相却是丰腴绝艳的贵妇,这种反差让崔婆婆有时都暗自出神,怪不得周幽州将她派出来照看,就萧夫人这样的,他人使个小计就能将她吃的一干二净。


    这样的人,没有人看顾,在乱世活不久的,包括她的那个女儿。


    崔婆婆笑道:“周幽州大人见您身边也没个靠谱的老手照看着,就将奴派到您这边了。”


    萧洛兰见崔婆婆这样说的这么直白,就知道她肯定知晓她和周宗主之间的关系了,其实她早就有心里准备了,也预料到了跟在周宗主身边时间长了,旁人自会有流言出来,她不想出门也有一部分这个原因在,现代所接受的三观道德像大山压在她的心里,她下意识不去想周宗主的妻妾孩子,好像这样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崔婆婆继续道:“我原本是衡南崔家的,父亲是衡南兵尉…”


    萧洛兰被崔婆婆的话惊的一下抬起了头。


    “很久以前的事了。”崔婆婆叹了口气,道:“三十年前,突厥三万骑兵北下南侵,来势汹汹,您别看现在太炀繁华热闹着,往三十几年前看看,这里都是尸体,那些蛮人手段残忍,无恶不作,对待那些村庄小镇更是动辄屠杀,从不留活口。”


    “我父原是衡南兵尉,在渭水一役对战突厥名将阿史那图瓦,不敌战败,领军的三皇子殿下不慎被对面的流失射中身亡,先帝大怒,以保护不力为由将父亲斩首,衡南崔氏削籍,男丁流放边境,女眷充入乐坊。”


    “娘子是不是被吓到了?”崔婆婆见萧夫人好久没说话,握住她有点冰凉的手:“不用害怕,现在太炀郡城很安全。”


    萧洛兰很想露出一个笑容,但她笑不出来,心里沉甸甸的,史书上的一两行字背后就是无数的鲜血和白骨。


    “阿娘,窦夫人告诉我罗郎君过来了,在前院中堂等着我们呢。”萧晴雪进来找妈妈,身后跟着芳云。


    她仍然作男子装扮,穿着绣竹纹的圆领袍,腰间束着玉带,还别着一把扇子,手里拿着一条小鞭子,推门进来的时候,像个倜傥风流的小郎君似的。


    崔婆婆从绣凳上起来,站到屋内不远处。


    萧晴雪眼眸弯弯的对她问了个好:“崔婆婆,早上好呀。”


    崔婆婆脸上笑开了花:“小娘子安好。”看惯了很多悲苦的人和事,乍然见到萧小娘子不知愁的模样,让崔婆婆想起了少时的自己。


    “阿娘,我们去看看吧。”萧晴雪围着妈妈转了一圈:“阿娘今天真好看。”


    “你怎么拿鞭子了?”萧洛兰站起来问道,女儿手上的鞭子不大,鞭柄部分用金子打造,鞭身泛着青色,和周宗主的鞭子相比,更像是一个玩具。


    萧晴雪扭捏的回道:”我就喜欢鞭子嘛。”甩鞭子多威风啊,周宗主那么厉害的一个人都随身带着鞭子,她也想带,正好送来的箱子里面有一条鞭子,不长不短,拿在手里份量也刚好,她实在喜欢,就拿着了,她还可以学着周宗主将鞭子别在腰侧或后腰。


    “走吧,我们去看看。”萧晴雪挽着妈妈的手臂和她一起出去。


    穿过廊道,月亮门,刚到前院的石道上,迎面走来了周十六郎和异族少年郎,他身后跟着六个部曲。


    周十六郎面色不好看,大太阳的天,他脸上都是冷汗,后背的伤还在剧烈痛着。


    前方点妆施粉的萧夫人看起来愈发艳丽靡靡,华服金钗,环佩轻鸣。


    周十六郎看着萧夫人身后的崔婆子,脚步停了一下,崔婆子无甚在意的,可是她的弟弟崔什子,却是伯父身边的鬼谋,真正的心腹之人。


    萧洛兰本来想让这位跋扈的周十六郎先走的,没想到这次那十六郎带着部曲站在一旁,低着头,一副恭敬的模样,和初见面时态度天差地别。


    萧洛兰带着女儿走过,回头看了一眼,周十六郎还低头站在那里。


    “娘子,您不用在意他呢。”崔婆婆轻声道。


    萧洛兰看向她,觉得她说得对,她只需要抓住最重要的,只有这样,她和女儿才会安全。


    “萧夫人安好。”大堂内,罗金虎看着珠光闪耀的萧夫人,对她的受宠程度感到十分高兴,根本不敢怠慢,对着萧夫人就是深深拱手拜道。


    “罗郎君不必客气。”萧洛兰福了个万福,又和窦夫人见过礼。


    罗金虎不敢受,侧了侧身:“您请坐。”


    “罗郎君来此是有要事吗?”萧洛兰问道。


    罗金虎神情激动道:“此次前来和您报告一下,香皂卖的十分成功,先前制作的第一批已经清货了,而且许多贵人还争风相要,下一批已经被预订了大半。”


    萧洛兰没想到会听到这个好消息,虽然她也卖过东西,但是一件新产品出来也要经过时间才能大卖,这,顺利的让她有点不敢相信。


    “真的吗?”萧晴雪十分惊喜的问道。


    堂中的窦夫人笑道:“当然是真的,尤其是七白皂,若不是罗郎君留给我,我都买不到呢。”


    罗金虎这才又拜道:“萧夫人,此事售卖我有一事未告知您,还请您恕罪。”


    萧洛兰道:“罗郎君您请说,无需大礼。”


    “因皂方是您和萧小娘子提供的,且我娘子从窦夫人那听说是您家族之物,所以我卖之时,就明说了此香皂是萧夫人您家族的沐浴专用之物,皂一出世,就有不少贵女遣女婢来购买,络绎不绝,这才卖的如此好。”


    萧洛兰明白了,其实前面那一大串就是吸引人的噱头,想想又觉得没什么,毕竟她也挣钱了。


    “无事,罗郎君不必在意。”萧洛兰笑道。


    罗金虎笑道:“其实我还是应该和您说一下的,但一忙起来我就忘记了这事,也幸好您不计较,果然您和外面的人说的一样,是个宽良又心善的人。”


    萧洛兰愣了一下:“什么外面的人?”


    罗金虎道:“难道不是您将家藏医者的方子无私贡献出来刻到了城外的医碑上了吗?这几天外面传的沸沸扬扬,太炀郡城的百姓都在称赞您。”


    “尤其是小儿呛咳急救之法,染坊的一位妇人用您教的方法救了自己的孩子,昨早就到了医碑前向您的方子道谢,此事太炀郡城人尽皆知。”


    萧洛兰瞬间就想起了周宗主,这些天,他竟是忙这事的吗?


    “帮到人就好了。”萧洛兰脸红,这法子也不是她自己想出来的,但是听到有一个小朋友获救了,还是由衷的感到高兴。


    罗金虎真诚说道:“而且,节度使大人还让一些大夫和医学博士编造了一些医学书册,上面也有您的方子,放在弘文馆免费让众人观看学习,在馆内临摹抄写也无碍,此举真是大善。”不管任何知识对于底层人来说仍然是珍贵无比的,像萧夫人这样率先把自己家珍藏的医方免费说出来让平民受益,罗金虎还是第一次见到。


    等罗金虎离开后。


    “周宗主真是一个好人。”萧晴雪忍不住说道。


    “是啊。”萧洛兰仍有些回不过神,虽然周宗主对她称不上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是他在这个时代,却是真真实实的庇护了不少人,其中就包括她们。


    崔婆婆听到这,看了一眼萧夫人,节度使大人本来在幽州就很有威望,幽州人不知天子只知幽周更是大多数,太炀只是一个试点,等到此举在幽州扩散开,周幽州本就聚拢的民心会到一个新高度,连带着第一个奉献出方子的萧夫人也会受到爱戴。


    这明显在为萧夫人造势。


    崔婆婆想到这,低下了头。


    中午的时候,萧洛兰望着外面的烈阳,想到周宗主还未回府在外面忙着她送的方子一事,怎么也坐不住,她得了好处,躲在府里清凉悠闲,周宗主一忙好几天。


    萧洛兰做不到心安理得的在府里乘凉。


    “娘子,厨房有酸梅汤,要不要来一碗去暑。”崔婆婆笑问道。


    萧洛兰想了想,道:“装一碗井水凉过的放在食盒里吧。”


    崔婆婆:“是。”


    半个时辰后,崔婆婆带着食盒过来,萧洛兰拿着食盒踌躇再三,这也算是她第一次主动出府去外面,一直以来,她对外面都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感。


    但最终,她还是拎着食盒出去了。


    “娘子,我来拿吧。”崔婆婆见萧夫人又忘记了她们,好笑着将她手里的食盒拿了过来,其实她不明白萧夫人为何对外界如此抗拒,按理说,就依周幽州对她的重视,她不嚣张跋扈已经够让人吃惊了。


    “我想出去一趟。”萧洛兰说道:“不过先去看看女儿。”


    崔婆婆应是。


    萧洛兰去了女儿的杏花居,发现她得了一个鞭子正兴起,前面还有一个教她耍鞭的雷氏骑从,芳云站在一旁给小娘子切桃子。


    “雷氏骑从们武艺精湛,教教小娘子防身也是好的。”崔婆婆说道。


    崔婆婆加重语气:“只要您想,不涉及重大事情的时候,雷氏骑从也是您的。”


    萧洛兰咬着唇,呼吸微乱,慢慢握紧掌心,这不就是她想要的力量吗?有了力量,她也不会干什么坏事,她只是想和女儿安全的活着。


    出门的时候。


    萧洛兰和雷山说了一声自己想出门。


    雷山点头表示知道了。


    萧洛兰坐在马车里,外面就是雷山带着的四个骑从,俱骑马带刀护在马车周围。


    萧洛兰这才松开紧握的手,掌心被掐出月牙般的红印,她望向窗外,隔着纱帘,外面人声鼎沸,热浪和人声冲击而来,让她有了一点真实感。


    李瀚章一眼就看到了雷氏骑从护送的马车,他站在酒楼前,望着马车缓缓驶过,微风吹起轻纱,妇人面容若隐若现,只有唇色艳红如樱。


    他看了一会,回到了酒楼,父亲的辞呈已经递交上去了,正等待圣上回复。


    要不了多久他们就要离开太炀,明明是梦寐以求的事情,可是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被人撵狗一般给撵了出去,颜面尽失,哥哥更是废了四指,朝廷对下一任的太炀郡守吵得不可开交,李瀚章问父亲接任他的人是谁,父亲却道,他也不知。


    会是谁呢?李瀚章这次不再相信朝上那些对周幽州笔诛讨伐之人,谁知道他们其中是不是有人伪装的。


    就好像他们李氏。


    李瀚章想到这,颧骨蓦地通红,他一直以来的家族信仰被父亲亲手打破了,可他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他喝了一口烈酒,醉倒在桌上。


    萧洛兰撩开帷帽,望着不远处的罗氏皂行,它坐落在西市的金玉楼旁边不远处,一共三层小楼,面积并不是很大,但是飞檐重翘,朱红栏宇,很有意境,里面人来来往往的,大都是女子,生意看起来的确很不错的样子。


    萧洛兰看了一会,忽然被斜挑过来的乌鞭吓了一跳。


    “萧夫人?”周绪坐在马上,望着马车里的萧夫人,眼睛立刻一亮。


    萧洛兰本就想送酸梅汤的,结果等人一到面前,反而说不出口了。


    待马车走到僻静处,周绪直接下马进了马车。


    马车内幽香四溢,周绪坐在青席上,笑眯眯的望着穿着新衣服,带着新首饰的萧夫人。


    “我听罗郎君说您将方子刻在医碑上了。”萧洛兰打开食盒将里面微凉的酸梅汤拿出来倒了一杯放在桌上,一边说话缓解自己紧张的情绪:“还将我的名字也告诉了城里的人,我…”


    “这事不急,让我亲一下。”周绪看见盛装华裙的萧夫人,本就按捺的思念喷薄而出,根本压制不在,直接将人抱在了怀里,亲香了一口。


    萧洛兰面红耳赤,她的谢谢还没说出口。


    周绪把酸梅汤一口喝完,舒服的将头垂在萧夫人的脖颈处,萧洛兰微转头看着周宗主,发现他肤色黑了些,连胡茬都粗糙了许多,她马车旁边都是雷氏骑从,而周宗主好像并不在意……


    周绪大手揽着萧夫人,魁梧高大的身形将她完全遮掩,闻着她的幽香,笑道:“医碑那事算什么,等牛痘出明确效果了,你再谢谢我也不迟。”


    周宗主这是把功劳都给自己了吗?萧洛兰一时之间,觉得这份情谊来的好重。


    周绪将萧夫人面向自己,淡青的烟罗重纱襦裙穿在她身上真是极好看,璎珞宝圈,金步摇,远山黛眉下,眼含春水,樱桃唇,酥腻明月柳腰身。


    “不过夫人若是真想谢的话,我也不介意。”周绪亲了亲萧夫人的耳尖:“就是我需要的谢礼和夫人想的不一样,夫人可以接受吗?”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许久,还是做不到点头。


    周绪也没意外,让萧夫人坐在他腰处,最近他特别喜欢这个姿势,可以将萧夫人脸上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自然,她的隐忍挣扎也看在了眼里。


    如果可以用别的方式报答,萧夫人肯定是非常乐意的。


    可他不接受。


    周绪笑了笑,让萧夫人伏在自己身上,大手摩挲着她的脖颈,低声笑道:“夫人想要什么呢?”


    每当这个时候,萧洛兰就会特别害怕这个男人,他那双眼睛好像可以看穿所有,自己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她不自觉的轻颤起来。


    周绪的手进到烟罗重纱襦裙里,声音低哑:“名声,权势,家世…我都可以给。”


    “我要夫人永远高高在上,不落尘埃。”


    萧洛兰眼睛不自觉的蒙上了一层朦胧水雾。


    周绪望着萧夫人可怜又可爱的模样,心疼的亲了亲她的鬓角,声音低哑:“外面都是人,等会夫人声音千万要小一点,不要被听到了。”


    萧洛兰拼命咬住嘴唇,浑身颤抖,全身泛粉,青色的裙摆鼓起,根本并不到一起,五指紧紧蜷缩在一起,她的眼泪被羞耻心逼到簌簌而下,这世上怎么会有像周宗主这样混蛋的人!


    许久之后。


    周绪将人重新抱在怀里,他神清气爽的想亲亲萧夫人,却被她躲了过去,美人在他的怀里仍止不住的轻颤。


    周绪低声夸奖道:“夫人果真守信,真的一点声音也没有 。”


    萧洛兰羞愤的脸颊通红,怒瞪着周宗主。


    周绪一看惹急了,连忙哄道:“莫气莫气,这马车隔音,刚刚我是哄夫人的。”


    进马车之前,他就让骑从将马车赶到无人处且远离,还将门窗关闭,哪里舍得夫人的声音被人听见。


    不过夫人薄羞嗔怒的模样也别有一番风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