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战争剧情)


    日头升高。


    库鹿山渐渐出现了人影, 此刻战场上的一切在日光下无所遁形,不少栗栗特人直接瘫软一屁股坐在了血泥里呕了不停,实在是太惨烈了, 而后又茫茫然的跟着自己的首领去收集战场上的东西,害怕, 恶心, 却也愈发畏惧, 手哆嗦着从半个尸体身上扒下突厥人的盔甲和刀。


    还有他们的金饰。


    战场上人没了就没了, 其他东西却还是要留下的, 幸存的马儿,以及战略物资,盾牌,弓/弩, 突厥人随身携带的肉干, 马奶, 盐, 要尽快的收集完毕。


    栗栗特人的首领带着族人像是围着尸体的贪婪腐鹫不放过任何一点有用的东西,对那些惨状熟视无睹,看多了,人也就麻木了。


    他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挑挑拣拣,他的身后, 已经有不少族人把东西在河边清洗干净送到了鬼屠骑那边。


    “首领。”一个栗栗特人急急跑了过来, 等到了首领近前又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栗栗特人的首领米昌从地上捡到一个金环, 才抬头看他:“有话快说。”


    “那, 那个将军进帐篷去了。”这个栗栗特人分不清中原人那些复杂的官阶称呼, 在他看来, 只要是带队打仗的都是将军。


    “去就去,你急什么。”米昌对毛燥燥的族人有点不满,沉声道:“做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了,那边战场扫了没有?不能放过任何东西。”


    等族人走了,这位栗栗特人的首领在河边洗手擦脸将自己弄得齐整些才站在原本属于阿史思力的帐篷里,笑道:“金将军,易将军,打了一晚上的仗辛苦了,我们下午就会将战场打扫完毕,跟二位将军汇报一声。”


    金犇在帐篷内看着阿史思力的书信,里面记载了一些和苏日拉昆以及一个叫莫林的突厥人的来往,金犇看了一会后递给旁边的易凡,易凡是他的副手,是个中原人,学识十分渊博,通晓突厥,苏拉玛,甚至更远一些的楼兰语他都知道,更难得的是能文能武,是鬼屠骑的第二把手。


    易凡接过来看了一眼,听到栗栗特人首领的话,笑道:“米首领忙一天了,可要进来坐坐?”


    米昌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敢不敢,二位将军商量要事,我不过一胡人贱商,还是不打扰将军了。”


    “米首领谦虚了,这次你帮了我们不少忙,等回到漠郡,节度使大人也会发放一应的赏赐给你。”


    米昌听到这话,笑容大了些:“您二位先忙,我去给将士们准备吃食,让他们吃饱好好休息一会。”


    易凡点了点头。


    米昌笑着退下去,腰一直弯着,等离开了帐篷,他才看向那些鬼屠骑,就连在白日,他们都没有脱掉自己身上的重甲,而是背着树根休息,或在草地上半躺着,黑色的甲胄上凝成了血污,因为深穿重甲不方便脱卸的缘故,这些鬼屠骑也很是脱卸,再加上一晚上的血战,味道自是难闻的,有几个受不了的让栗栗特人打了些水来擦拭一下。


    他的族人对这些鬼屠骑怕自然是怕的,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也不是特别的怕了,毕竟鬼屠骑的屠刀对准的根本不是他们。


    “去弄些饭给他们吃。”米昌对族人说道:“有几个受伤的,你们要照顾的仔细些,还有把战马上的盔甲卸下来给马儿松松,等要走的时候再套上去。”


    族人们对这些事情已经很熟练了,很快忙碌起来,明明是秋天的上午,米昌却硬是出了汗,他们栗栗特族是一个超大型的胡商商队,经常来往穿梭在漠郡和塞外数国,作为一个胡商种族,他们想尽办法在中原的幽州生存,甚至改变了自己的姓氏,取了一个米字姓。


    他们也不靠近幽州主城,就在漠郡的军镇上生活,漠郡地理位置就更偏了些,那里不仅有丰茂的草原,也有荒漠,漠郡往西就有几个外域小国,原本属于突厥人的统治范围内,后来节度使大人打的突厥人节节后退,突厥所属的那些小国也尽归了幽州统治。


    可是鬼屠骑怎么就偏偏找上他们了?


    米昌当时听到要跟着这些鬼屠骑可是真切的吓软了,他们就是商人,就会做些买卖,这鬼屠骑一看就是要打仗的,他们去了能好?


    族人们从骆驼身上拿出水囊喂给行动不便的重甲骑兵们,而后就是肉干驼奶,食物简单枯燥,这些骆驼不像马儿跑的快,但这些重甲骑兵也不需要快,米昌的商队拥有漠郡最多的骆驼,这些骆驼早年帮着他们迁徙,运送倒卖货物,它们可以十天不吃东西负重前行,拥有无比的耐性,用它来运输东西简直再合适不过了,去了驼铃,它们就是无声的载体。


    这次,他就是借这些骆驼才能勉强维持住这支重甲骑兵的后需问题。


    太难了啊,米昌在心底哀叹了一声,他带着族人小心翼翼的跟在重甲骑兵后面伺候着他们,又生怕被突厥人发现,这样的话,万一暴露,不说突厥人要杀了他们,哪怕是这支鬼屠骑也不会放过他们的。


    每日活的胆战心惊,没有睡过一次好觉,现在得了易将军的保证,米昌只觉得一切都苦尽甘来了。


    帐篷内。


    易凡将信放到桌上。


    金犇脸上还带着面具,声音从面具下方传过来,有点粗闷:“突厥这次带了三千浮屠骑,回燚城易守难攻还有两万骑兵,再加上老国王手里的兵,估计应有三万左右。”


    “现在我们唯一的优势就是敌人根本不知道我们的存在。”


    “所以,我们现在就是要快,越快越好。”金犇说完又看了眼外面,已经进入深秋了,再拖下去对他们很不利。


    “等休息好之后,我们继续上路,一定要吃掉莫林的那支浮屠骑,这样就能和前方节度使大人的玄甲营来一个前后夹击。”


    易凡听完以后说道:“崔军师曾经对我言,以己之矛攻己之盾,犇,或许我们可以从浮屠骑内部下手。”


    金犇想起易凡让栗栗特人收集突厥盔甲战马的事,瞬间就反应过来了:“你是说让一小队人伪装成突厥的浮屠骑。”


    “顺便还可以让他们内讧。”易凡道:“我们的骑兵里有不少会说几句简单突厥语的,而且身形和那些突厥人没什么区别,就是相貌迥异,到时将他们的脸皮一剥戴在自己脸上,头盔严密裹住,穿上他们的盔甲,以后方有军情为由进入莫林的一千浮屠骑里趁机扰乱,和外面留守的鬼屠骑里应外合杀了他们,最后再杀一些草原上属于回燚联盟里的小型部落。”


    “不把他们都杀完,放几个去回燚城报信。”


    “到时,回燚不仅会发现突厥说好的三千浮屠骑仅仅只是到了一千,而且在紧急关头,突厥还背刺了他们,又有节度使大人在前带兵压境。”


    “且看那时,回燚的那些七八个草原部落还能聚在一起齐心反抗吗?”


    金犇听完以后,沉默了。


    “这算兵不厌诈吗?”


    他刚玩了一把个人的伪装戏,结果易凡艺高人胆大,直接带着几百人一起玩了,而且,还一箭双雕,既杀了作为突厥后路的浮屠骑,又使了一个离间计。


    仔细一想,此计真是妙极。


    “有用就行。”易凡矜持一笑。


    金犇坐在椅子上,知道这计十有八/九是崔军师出的,其实这一次他被崔军师推荐成为这次鬼屠骑的将领就已经很惊讶了,更让他震惊的是主公居然同意了,金犇不知道这是主公深思熟虑后的考虑,还是信任崔军师下的决定,但他是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这支被主公秘密培养的重骑兵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由他带队,他号鬼屠,这支重甲骑兵也被称为了鬼屠骑。


    金犇有时候觉得自己受之有愧。


    对此次的任务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丝毫松懈,很多次,他就带着面具巡视周围,充当一个斥候四处游曳找着突厥骑兵的影子,无数个夜里,他揣摩着突厥人会经过那些地方,从他们的想法去找他们的破绽,作为曾经和突厥人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的他深知他们的生活习性,终于还是被他找到了。


    金犇闭上眼睛。


    这一战,他不能失败,他也绝对不允许自己失败!


    “好!不过我们还是要再商议一下细节。”


    易凡点头。


    两人在帐中商议起来。


    待到下午时分,一把火烧光了这里,战场只剩下焦黑的骸骨,秋风打着旋吹过了骆驼的驼峰,卷走了每个骑兵身上的血腥味,又吹拂过为首男人脸上的恶鬼面具,沉闷的马蹄声踏在草原上,轻轻震动。


    天山北路,周绪望向桌上的茶杯,浅褐色的茶汤泛起圈圈涟漪,前夜突厥骑兵覆没以后,安静了一天,今早就多了数股不同部落的轻骑,他们也不靠近,就远远的望着,一但幽州铁骑追击,就迅速离开。


    周绪端起茶喝了一口。


    他的谋士站在帐篷外看向远处的天空。


    秋风万里长,一夜青草黄。


    崔什子一身青氅,白发如霜,大袖微摇。


    过了许久,他才轻声道。


    “主公,该我们反击了。”


    第82章


    九月廿八。


    霜降。


    下月十月十四就是立冬。


    萧洛兰在一张日历上用毛笔给九月廿八这一天做了一个标记, 突厥浮屠骑袭击他们之后接下来应该还会有袭击吧,周宗主说过顺利的话还需六七天到回燚,也就是说时间应是在下月的十月初五初六这样, 而下月的十月十四就是立冬。


    萧洛兰又看向自己在上月做的标记。


    她和周宗主是八月初十成的亲,八月十八出的阆歌, 至今已经过了一个月外加十天, 估计一个半月左右的时间才会到回燚, 而这还是预料中较好的情况, 若是回燚派了许多兵阻拦, 又要耽误好些时间,说不得要两月,在加上打仗,也不知需要多长时间, 一个月?半个月?算上回程的时间, 最少三月。


    萧洛兰仔细一算, 当真觉得路途好遥远, 在现代的话,可能做高铁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就到了。


    而在这里,自从出了阆歌,他们就一直在赶路,用的还是上好的北地良驹好马,整日换骑, 日夜不休。


    冬雪挑开门帘进来, 手里端着温水, 最近天气冷了, 帐篷里的炭盆会等中午温度上来了才会熄灭, 不然秋风凄冷, 让娘子受冷就不好了。


    萧洛兰回过神,把日历本合上,这是她自己做的,总觉得还是看熟悉的东西有安心感。


    她走过去洗漱,又看了一眼外面,今天天气不好,乌云堆积,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风也比平常大了些,吹的远处的幽字大纛猎猎作响。


    冬雪站在主母身后给她琯发,忽的听到了远处军营列队的声音,动静还不小。


    萧洛兰自然也听到了。


    “估计是拓跋郎君带着人驱赶那些烦人的草原轻骑吧。”冬雪把主母乌黑浓密的柔顺长发用一根绸带系好,动作轻柔。


    “娘子今日还去李大夫那里吗?”


    “去看看。”萧洛兰回道。


    “我和您一起去吧。”冬雪道。


    “李大夫不让你进去呢。”萧洛兰转过身,望着眼巴巴看着自己的冬雪,捏了捏小姑娘的脸,笑道。


    冬雪知道军医帐篷不能随意进出,可主母在李大夫那里忙,自己作为贴身女婢,反倒不能经常在她身边,想想就颇为郁闷。


    “那个肚子破了的拓跋人好了吗?”冬雪想到那个让主母熬夜看顾了一晚上的拓跋骑兵。


    “李大夫说他有很大的可能会活下来。”萧洛兰想到这,心中轻快了一些。


    “那就好。”冬雪也很高兴:“奴去端早食过来。”


    等用完早食过后,萧洛兰披上褐氅正欲出门,听到门外有拓跋阿骨的声音。


    今日不是他们去的吗?萧洛兰坐回榻上,见冬雪又要搬屏风弄薄纱帷幔,犹豫了一下说道。


    “要不不弄了吧。”


    她见上次拓跋阿骨兄弟俩来头就一直垂着,压根就没抬起来过,就连离去时,也是毕恭毕敬的,好像也没必要弄。


    冬雪听了主母的话,有点纠结,最后还是听主母的话将屏风放回了原处,她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弄得没有一丝皱褶才走出去。


    “拓跋郎君,主母请二位进去。”说完,就侧身,敛衽一礼。


    “多谢。”


    和上次一模一样的流程。


    拓跋阿骨带着阿弟进去叩请母亲/主母安康。


    萧洛兰望着二人,让他们起来,问道:“今日找我可有事?”


    拓跋阿骨跪在地上,听到这话,道:“《礼记·曲礼上》言:凡为人子之礼,冬温而夏清,昏定而晨省,早前因战事忙碌未能恪守父亲定下的半月一请,已是不孝,母亲今日此问,儿更显羞愧,日后定当每日晨昏定省,叩请母亲金安。”


    拓跋阿木愣了一下,听完哥哥的话,脸都憋红了:“主母,我与哥哥想的一样。”


    所以今天过来只是简单的请安?萧洛兰见他们两人跪在地上,再看拓跋阿骨不善言辞的羞窘模样,笑道:“你们都起来吧。”


    拓跋阿骨和拓跋阿木起身。


    “既然战事忙就不用过来了,我知道你们心意就好。”萧洛兰让自己适应现在是拓跋阿骨义母的身份,她道:“等回阆歌,还是半月一请就行了。”


    “儿谨听母亲教诲。”拓跋阿骨低头道。


    “今日外出追击的不是你们吗?”萧洛兰问道。


    “回母亲的话。”拓跋阿骨恭敬回道:“这次带队追击的是周校尉以及周小将军。”


    是周宣和周凌之,萧洛兰有点惊讶,这就代表的是幽州铁骑。


    萧洛兰一下子想了很多,是拓跋部落不得周宗主的心了,还是这次来犯的敌人很多…


    帐篷里静静的。


    拓跋阿骨头始终低垂着,倒是拓跋阿木看了一眼主母,发现她比离开阆歌的时候似乎清瘦憔悴了一些,但丝毫未损主母的雍容美艳,他和阿兄过来也是表达他们的谢意,主母给了拓跋部不少的伤药,而且还彻夜不眠的照顾一位重伤的拓跋骑兵,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拓跋阿木总有一种不真实感,激荡在心中的敬重久久不能平息。


    那这些事要告诉萧小娘子吗?拓跋阿木想着等会怎么写信。


    “这次来犯的敌人多吗?”萧洛兰觉得还是后一个猜测准些。


    “据周校尉说有五股百骑左右。”拓跋阿骨回道:“他已带着人追击去了,义父要把这些人全部留下来。”


    “原来是这样。”萧洛兰听完之后,也没什么话好问了。


    等他们离开,萧洛兰看向外面,又下秋雨了,一场秋雨一场凉。


    有人欢喜有人愁。


    “快!下雨了,那些幽州铁骑应该不会再追了。”


    草原之上,浑部落的一支百人小队正在拼命狂奔,这幽州铁骑不知发什么疯,居然到现在还紧追不舍,他也顾不得其他部落的那些骑兵们,反身射箭。


    很快身后新一轮的箭雨袭来。


    马蹄震踏,雨水四溅,玄甲铁骑很快追上了他们。


    大雨滂沱下。


    两方战到了一起。


    周宣抹掉脸上的血水,对这突如其来的秋雨唾了一口,有儿子在场,一句骂人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这雨下的也忒不是时候了。


    他环顾四周,看着那些被割掉头颅的尸体,上马挥鞭,带着玄甲营的众人回营。


    秋雨寂寥,雨中高歌。


    萧洛兰从李大夫帐篷里出来的时候,秋雨愈发大了,寒意浸人。


    “夫人。”


    萧洛兰举着把伞,听到周宗主的声音,抬头看他。


    周绪骑在马上,望着伞下的夫人,伸出手:“我发现了一个好去处,想邀请夫人同去,不知夫人赏脸否。”


    萧洛兰犹豫了一下,将手搭在上面随后上了马,背后就是周宗主。


    周绪单手拿着缰绳驾马,另一只手给夫人撑伞。


    萧洛兰经过军营的时候看到那些衣衫褴褛不成人形的俘虏们被驱赶着往前走,眼见他离军营越来越远,萧洛兰问道:“还没到吗?”


    “快了,夫人看到那个山坡了吗?”周绪指了指前方。


    萧洛兰透过伞下雨帘,看到了远处绵延的山坡,像是一道弯曲的波浪线,山底还残留着一点青色。


    望山跑马。


    等萧洛兰到了山坡上的时候,雨已经不下了。


    周绪将伞放进鞍袋里,揽着夫人,居高临下的望着远处的一点白尖。


    “这就是你说的好去处?”萧洛兰看了一圈,因是深秋,遍地枯黄,干秃秃的树干,嶙峋的石头,湿泞的泥土,荒凉的很。


    周绪笑了两声:“夫人若芝兰琼花,你在这,这里不就是一处风景绝佳的宝地了吗?”


    萧洛兰听着这人耍无赖的话,不想搭理他。


    “夫人先别动。”周绪下马,将马儿牵到一颗树下,又从马鞍袋的另一侧拿出一块防雨的粗布,寻了一块平整的石头搬了过来,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上面。


    随后伸出手,笑道:“好了,夫人下来吧。”


    萧洛兰手搭上去,刚想自己下马,就感觉腰被揽住了,裙角飞扬,随后自己坐在了披风上面。


    周宗主就坐在她身边的草地上,穿着一身玄色轻甲,长靴上都是泥。


    “你坐过来些。”萧洛兰移了移位置,草地上都是雨水。


    周绪看着夫人,干干净净,好看的像一幅画。


    周绪拿过夫人的手亲了一下,闻到了药味,笑道:“夫人坐就好。”


    “夫人看前面那座山。”


    萧洛兰顺着周宗主指的方向看去,距离太远了,花了好一会才看到极小的一个白点。


    “它叫白山,回燚城就在那里。”周绪道。


    萧洛兰想起军营里的那一幕,过了一会问道:“你是不是要去打仗了。”


    她记得周宗主说过,要派那些俘虏当肉盾。


    “是啊。”周绪握着夫人的手。


    萧洛兰若有所察:“不带我去。”


    “夫人如此重要,当然是坐镇后方安军心了。”周绪笑道。


    萧洛兰这一刻居然有种空荡荡的茫然,她望着周宗主:“前方很危险吗?”


    周绪摸着夫人的脸,狭长的眼眸带着还未散去的笑意和不舍:“老国王那么有信心的纠集七个部落组成联盟,肯定有一些保底手段的,我怀疑回燚城里有大型床/弩。”


    “我带队先行,等把危险铲除了,夫人再过来,这样安全一些。”


    萧洛兰抿了抿唇,心里沉闷:“那你小心一点,一定要注意安全。”


    周绪看着夫人那张花容月貌的脸,没由来的浮现一个念头。


    好似脱口而出,眼睛盯着夫人。


    “如果我死了…”


    萧洛兰眼睫一颤,眼睛瞪大了看着周宗主,心被这话吓的砰砰跳,眉头不由自主的蹙了起来:“你胡说什么?”


    周绪笑眯眯问道:“夫人会改嫁吗?”


    萧洛兰见他口无遮拦的,一点也不避讳死字,心里恼怒:“当然会了。”


    周绪倾身上前,低声问道:“改嫁给谁呢?”


    萧洛兰瞪了他一眼。


    周绪大笑。


    萧洛兰背对着人,却是眼圈微红。


    第83章


    荒凉的大山坡上。


    周绪牵着缰绳, 将微皱的披风,地上的粗布一股脑的全部塞到马鞍袋里,鬓角已微现风霜, 年纪四十有五的中年男子身材依旧高大威猛,他快走几步跟上前方的夫人。


    萧洛兰拎着裙角下山, 山路泥泞, 她一声不吭。


    周绪轻轻拉住夫人的手臂, 自然也看到了夫人眼角处还未消失的微红, 像是三月桃花瓣尖的一点点红色, 瞬间击中了他的心,顿了好一会才温声道:“那边碎石多,小心崴了脚。”


    萧洛兰避开他,只低头走路。


    周绪摸了摸自己下巴处长出的刺手胡茬, 又追了上去。


    “夫人, 你的绣鞋脏了。”


    萧洛兰垂着眼睛, 恍若没听见周宗主的话。


    “夫人走路累不累, 要不要我背你。”周绪凑到夫人面前,左手不由分说的的拉住了她的手,右手牵着缰绳。


    萧洛兰甩了两下没甩掉,周宗主身上的温度一向很高,等到了秋天更为明显,掌心灼热干燥, 厚茧粗糙, 骨节比常人粗大许多, 力气也是。


    “夫人可是生气了?”


    萧洛兰听着耳边聒噪的声音, 紧抿着唇不说话, 在山坡上时, 她的伤心是真的,既为了周宗主口中的战死,战场上刀剑无眼,谁知道会不会发生意外,另一半的伤心则是源于周宗主对她的观察…两种伤心说不出谁多些,谁少些,混合在一起,令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身在这古代乱世,她又有过什么选择呢。


    周绪见人真气了,连忙拉住人不让她再走,见夫人侧头不看他,哄道:“是我之过,惹夫人生气了,夫人大人有大量,就别恼了可好?”


    萧洛兰望着周宗主,想到这个男人就要出发去战场,最终还是嗯了一声。


    两人骑马回去气氛也不像来时那么融洽。


    萧洛兰不看周宗主,也不看周围景色,只虚虚的望着远处天际。


    周绪见此,揽着她的腰紧了紧,低声问道:“夫人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萧洛兰的确没在想什么。


    周绪盯着夫人的雪白后颈,低头亲了一下,又闻了闻,舔了舔,萧洛兰对这种好像野兽标记的行为略有点不适。


    她忽的仰起头,一滴冰凉的秋雨落在她的脸颊上,萧洛兰眨了眨眼睛,又下雨了。


    周绪趁机亲了一口夫人的脖颈,他尤爱夫人抬头的动作,夫人抬起头的时候,雪白的脖颈线条优美修长又带着一丝脆弱清怜,整个人在雾蒙蒙的暗沉天际发着白光,不似人间人。


    是他的夫人,周绪喘了一口粗气,对把夫人留在后方这个决定又有了迟疑,他是极不想的,但万一回燚城有大型床/弩就代表着安全无法得到绝对的保证,那种大杀器,射程千米以上,若夫人和他一起上前线,万一…周绪只要想到这个可能性,就再次把带着夫人上前线的念头掐灭了。


    夫人留在后方是最好的,他给她留了足够的人手,门客里也不乏江湖上的好手,或明或暗的保护着她,她在安全的地方。


    “下雨了,我们回去吧。”萧洛兰从马鞍袋里拿出雨伞打开遮雨。


    周绪将雨伞拿过来为夫人撑伞。


    马走了一会,萧洛兰发现路线好像有点不对,她转头看着周宗主:“不是回营吗?”


    周绪抱着夫人,亲了亲她的耳朵。


    萧洛兰似乎明白了什么,一时间面红耳赤。


    “夫人对我说说话。”周绪受不了夫人对他的疏离冷淡,一点点也不行,那会让他发疯失控的。


    “你想听什么?”萧洛兰道。


    “什么都好,只要是夫人说的,我都喜欢听。”


    “…那我们回去吧。”萧洛兰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热度还未消掉又热了一层,有时候她觉得周宗主过于开放了,马上就要上战场了,现在又是下雨又是在野外,她不明白他的兴致哪里来的。


    “军营人多。”周绪又亲了亲夫人的脸颊。


    萧洛兰不说了。


    “放心,没人发现的。”周绪知道夫人脸皮薄又极为羞怯,也不敢做的太过分。


    “晚上我就走了。”


    马在一个不知名的山坡洞口前停了下来。


    萧洛兰望着里面黑乎乎的,不敢进去,可外面雨下的愈发大了,她只得进到里面避雨。


    周绪拿出一个火折子,外面阴云密布,大雨哗哗而下。


    雨水在洞口形成了一个雨帘。


    萧洛兰看到火光,心安了些,没想到下一秒火折就被风刮灭了,只剩下洞口微弱的亮色。


    萧洛兰往前摸索了几步,发现洞内静悄悄的,周宗主好像也不见了。


    这人就知道吓她!


    萧洛兰转身就走,却撞上了一堵墙,撞的她鼻子酸痛,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我揉揉。”周绪刚刚检查了一下山洞里面,他低头揉了揉夫人撞疼的鼻子,见她鼻尖眼睛都红了,有些心疼:“撞疼了?”


    萧洛兰鼻子是有点疼,主要是酸的,她将生理性的眼泪散去:“有一点。”


    “山洞里面不干净。”周绪说道:“我先去打扫了一下。”


    萧洛兰看了一眼山洞外面,昏暗的天际电闪雷鸣,大雨哗啦啦的,这下想离开也离不了了。


    “你若早些回去,说不定现在都喝上热茶了。”萧洛兰抱怨了一句。


    周绪笑道:“夫人想喝茶,我鞍袋里有一些。”说罢,就打伞出去了。


    萧洛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雨中,张了张嘴,想让周宗主回来,可他走的实在太快,几乎她一说完他就离开了。


    萧洛兰扭头看向山洞里面,一片漆黑,里面不知会藏着什么东西,心里有点害怕。


    她听着雨声,将身上的褐氅裹紧了些。


    周绪很快回来,先拿出火折子照亮洞内,就见到了夫人微亮的星眸。


    周绪微微一笑,牵着夫人的手和她一起进入山洞里面,先前进来他将山洞里的杂草细枝拢出了一小堆,点燃火之后,将鞍袋里的小铜壶放在了火里,让它烧着。


    萧洛兰坐在披风上面,暖融融的火光驱散了深秋的寒意,她环顾四周,发现山洞很干燥,地面还算整洁,就是靠里的地方堆了好些生了灰尘的干枝柴火,还有许多的干草。


    估计是哪个部落过冬物资的储存点吧,萧洛兰猜想着,大军一来,那些人也顾不得这些东西了,逃命去了,所以才落了那么多的灰尘。


    “还冷吗?”周绪将身上的轻甲解下来,靠近火光驱驱身上的水汽。


    萧洛兰看到他的动作,过了一会回答:“不冷了。”


    周绪摸了摸夫人的手,见是温暖的,又从旁边的鞍袋里取出一个茶杯。


    “你怎么什么都有?”萧洛兰看了一眼牛皮制成的大鞍袋。


    “出门在外,总要多备些,鞍袋里还有盐,肉干,小刀,火石这些小东西。”周绪说完,从鞍袋里拿出一个茶罐,用小刀尖挑开小铜壶盖口,而后倒了一点茶叶进去。


    茶水开了以后,周绪倒了一杯。


    萧洛兰望着放在轻甲上的茶杯,茶香袅袅,身边就是虎视眈眈的周宗主,她藏在衣袖里的手不由蜷缩了起来。


    周绪盯着夫人,目不转睛。


    萧洛兰被他看的心惊肉跳,暖融融的火光下,等待茶温凉的时间里,额头紧张的出了汗,她实在忍不住转头想让周宗主不要看她了,脸颊忽然被亲了一下。


    “夫人真香。”周绪笑道,喉结动了动,又继续说道。


    萧洛兰听到了外面炸雷一般的巨大声音,轰隆隆,连续不断的在她耳边炸起,根本听不清周宗主后面说了什么话,就只能看见他笑看着她。


    萧洛兰被周宗主的眼神看的心里一紧,她低头喝了口茶,不慎被烫了一下,将茶杯又放到了轻甲上。


    “被烫到了?”周绪倾身过来,关切的问道。


    萧洛兰觉得有些丢人,不想说话。


    “嘴巴张开我看看。”周绪皱着眉头:“鞍袋里还有一些伤药。”


    “不严重,不需要上药。”萧洛兰摇了摇头,那茶水毕竟已经放凉了一会,烫伤倒不至于。


    周绪捧着夫人的脸,固执道:“我看看。”


    萧洛兰感觉怪怪的,轻抿着唇。


    “我看看伤着了没有?”周绪耐心道,他跪在夫人面前,低头看她,双手捧着她的脸,黑眸专注。


    萧洛兰仰着头,眼睫颤了颤,双手撑在披风上面,可以感受到披风上面绣线的纹路,有点凉。


    她闭上眼睛,慢慢的张开了嘴巴。


    周绪终于瞧见了,一点殷红探出,被热水烫的有点红。


    粉唇微张,呵气如兰,馥郁幽香。


    周绪心脏鼓噪如雷,嗓子干的发疼。


    山洞里春意盎然。


    火光熄灭以后,就剩外面的一点点天光进来。


    萧洛兰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耳边尽是男人魔咒般的低语。


    “我心悦夫人…”


    “我心悦…夫人。”


    哪怕她已经回应一句了我知道了,可周宗主还是在她耳边说着,咬着她的耳朵,像要刻在她的心上。


    周绪抚摸着夫人的脸,只见她脸颊潮红,泪盈于睫。


    “…若夫人改嫁,我也是要跟着夫人的。”周绪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可他就是想试探夫人的态度。


    夫人嫁给了他,她就不可能再嫁给其他人,他活着不可能,他死了就更不可能了,她是幽州主母,她代表着幽州,谁敢娶她呢?就算夫人想,幽州的铁骑也不会答应的,他的儿子不会答应,他的部曲亦不会答应。


    萧洛兰听到这,忍不住在心底骂了一句周宗主究竟是有什么毛病,他还没死呢,就想着他死后的事了,一个劲的问她,好像他一死她就红杏出墙了一般,萧洛兰越想越气,话一出口就是断断续续的:“你,你都那个了,还怎么,怎么跟着我。”


    周绪埋首笑道:“变成鬼,也要跟着夫人。”


    萧洛兰本想说这世上哪有鬼,可一想到穿越这么离谱的事情都发生了,一时间又不确定了起来。


    周绪察觉到夫人瑟缩了一下,亲了亲夫人:“莫怕,我骗夫人的。”


    萧洛兰咬着嘴唇,知道这句话才是骗人的。


    第84章


    九月廿九。


    深夜凌晨的时间, 萧洛兰用毛笔在日历上给它画了个圈圈。


    军营中,她的帐篷内空无一人,只有两盏油灯静静燃烧着, 昏黄的烛火偶尔会被门帘处的风吹的摇晃,萧洛兰披着一件新的狐氅坐在床上, 没有睡意, 周宗主他们早就走了, 走的悄无声息, 带走了两千玄甲营铁骑一千拓跋族的骑兵以及不足五百的铁勒轻骑, 那些俘虏也一并带走了。


    留在军营里的约莫一千多人左右。


    其中大部分都是李勋将军手下的玄甲铁骑,而李勋将军,周宣,周凌之, 以及拓跋两兄弟全部上了战场, 就剩下施老将军留了下来。


    还有保护她的那些门客们, 萧洛兰第一次见到全部的门客, 足有三十几人,分布在她的帐篷周围,在外则是玄甲营的军卒们。


    “主母,您还不睡吗?”郑鱼心探头进来,见夜这么深了,主母还没休息, 不放心的过来看了一眼, 军队里的女人少, 李大夫是随军医师, 也跟着上前线了, 女人就只剩下她和冬雪照顾主母, 其他的都是男人,往日为了避嫌,那些男性门客很少往主母面前凑,现在主公走了,他们就陆陆续续出现了。


    毕竟,他们的工作就是保护主母。


    “我睡不着,等会再睡。”萧洛兰把女儿给她写的信一封封的收好,放在木匣里,今天下午,拓跋阿木的雪鹰送来了千里之外的阆歌信件,是女儿亲手写的。


    “我可以进来吗?主母。”郑鱼心规矩的问道:“我也睡不着,想陪陪您。”


    萧洛兰莞尔一笑,柔声道:“进来吧。”


    郑鱼心走进帐篷内就闻到了主母身上的香气,满屋子都是,淡淡的轻柔芬芳沁人心脾,她坐在床边,望着主母,感觉主母真好看。


    “小娘子来信啦?”郑鱼心一眼就看到了木匣里的书信。


    “是啊,我已经和她说过明年想让她去书院念书的事了,她也没反对。”萧洛兰道:“她还说她收留了一个精通炼丹的落魄老道士,就放在了她的庄子里当她的客卿。”


    郑鱼心眨巴着眼睛,听到这里,手指绞着头发,手腕上的银铃铛发出清脆的铃音:“小娘子心善。”


    “那个老道士可是从南方过来的?”


    “这我也不清楚,晴雪她没有说。”萧洛兰见郑小姑娘欲言又止的,便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郑鱼心道:“主母您经常和李大夫在一起,想必知道五石散这物,据说服用以后,整个人都会阳气上浮,面色红润,精神身体比之以往要好上数倍,曾有冬日大雪之时,有名士服用五石散后,敞怀宽衣,在风雪中与一众名士清谈,端的是妙语连珠,仙气飘飘,导致凡有清谈盛会之时,在场名士皆服用昂贵的五石散。”


    萧洛兰知道有这么个东西,长安里的名士们还弄出了一套鉴赏五石散品质的一套标准,很受上层贵族的欢迎,不过她在幽州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虽然我不是很懂医理,但我觉得那些名士吃了五石散后,大雪天的只穿着薄衣行步散热,怪的很。”郑鱼心瞄了眼主母:“一些道士除了会炼丹,也会炼五石散哩。”


    “你是担心老道士会炼五石散,带坏了晴雪?”萧洛兰猜到了小姑娘想说什么。


    郑鱼心不好意思的点头,她的确是这么想的。


    萧洛兰笑了起来,拉着小姑娘的手笑道:“放心,晴雪她不会乱吃东西的。”她们母女两人连古代的生鱼片都不敢吃,水都要喝热的,那五石散这么古怪,晴雪是万万不敢尝试的。


    “那就好。”郑鱼心瞧见主母温柔的笑容,脸色一红。


    世人追捧五石散还有一作用,就是男人吃了可以壮/阳,夜御数女,一些耽于女色之徒对此物更是追捧的犹如圣药,但这话说了,恐污了主母的耳朵,郑鱼心就不再说了,一般都是男人吃的,女人很少吃,据说吃了以后皮肤会更加白皙,共同特点就是不能受热,就连衣服也要穿的轻薄,宽衣大袖,喝酒之后更是放浪形骸,有一些名士还特意穿上洗旧的柔软衣物,以免伤了皮肤。


    郑鱼心见主母床边有很多书籍,便多看了几眼。


    萧洛兰拿过一本直接递给她:“我和你一起看吧。”说罢,自己也拿了一本,古代的书,萧洛兰起初看的也很困难,幸好周宗主也是一个大老粗,他选的书多数都是简明易懂的,路途无聊,十三经史被萧洛兰翻了遍,她对它们并没有深刻的钻研,只求能粗略看懂就行,剩下的一些游记诗集还有话本之类的,她就当作是小说看了。


    萧洛兰担心小姑娘嫌弃经文枯燥,便选了一个有趣一点的话本给她。


    “主母,这字怎么念呀?”郑鱼心脸红红的问道。


    萧洛兰低头看了一下,是澧字。


    “是澧字,澧水入江。”萧洛兰见小姑娘也不像是穷苦人家,身上手上穿戴的有模有样的,除了说话口音怪了些,和其他小姑娘没什么区别,有心想问,又担心郑小姑娘多心。


    倒是郑鱼心捂嘴笑了起来,她弯着眼睛,头上的银饰当啷作响,第一次说起了自己的家乡:“我家住在武陵山里,那里到处都是大山,多丘陵少平地,山势绵延险要还有山瘴,万户苗寨,聚族而居,我属于红苗一族的。”


    萧洛兰觉得十分新奇,静静听着。


    “我的阿爹是寨主,我娘是对面山寨的女儿,再加上他们生了三个阿兄才有的我,所以我在家里就比较受宠,小时候偶尔下山一趟就喜欢上了山下,于是让阿爹请了一个夫子过去让他教我中原的语言文字。”


    萧洛兰听到这,不由看了一眼外表漂亮的郑鱼心,有点意外。


    郑鱼心笑嘻嘻道:“后来老夫子见我字认的差不多了,要死要活的想下山,我就让阿爹给了他一些银钱让他下山了。”


    “不过我都这么大了,有些难的字我都忘记了。”郑鱼心苦恼道:“以后有不认识的可以找主母吗?”


    萧洛兰点头道:“当然可以了。”她好奇问道:“既然你受父母宠爱,家中富庶,又为何到幽州当门客了?”


    “寨子里太无聊了,一点也不好玩,还是山下好,我长大以后磨了好久才让阿爹让我下山,他派了好些人跟着我,被我甩掉了。”郑鱼心踢踏着腿,回忆起以前的事,像在说什么趣事:“我下山以后就坐船到了江南,江南可好看了,又好玩,人特别多,就是他们听到我口音都鄙夷我。”


    “后来在江南玩腻了,去了一趟洛阳想看看传说中的花魁,长安叫都知,江南那边还是称呼花魁的居多啦。”郑鱼心想起主母常年在山里清修不问世俗,便多说了几句:“洛阳花魁每五年举行一次,夺的头魁的花魁据说一夜价值千金,到时会有许多的江南才子赶赴洛阳,参加花魁的惊姝宴,文人墨客嘛都风流的很。”


    “点评出头魁之后,剩下的就是达官贵人,王孙公子们的事了,毕竟花魁可不便宜。”


    “不过我也是从其他人口中得知的,我其实也没见过花魁哩。”郑鱼心手托着腮看向主母,笑道:“算算时间,明年才是洛阳的惊姝宴,没有见到惊姝宴会,我本想回寨里去的,后来遇到了何进,就跟着他到幽州阆歌啦。”


    “阿爹给我的银钱不多了,我看何进当了节度使大人的门客,每月过的挺好的,于是我也毛遂自荐,也当了节度使大人的门客,就是这样。”郑鱼心三言两语的说完自己的话,她说的是真话,只不过隐瞒了一些细节而已。


    萧洛兰望着郑小姑娘,完全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居然走过了这么多地方。


    “你又在缠着主母了?”冬雪撩开帘子进来,柳眉竖起:“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娘子休息。”


    郑鱼心立刻站直了,一脸无辜。


    “是我想听听外面的事,让鱼心进来说说话的。”萧洛兰拿了两个果子分给了两个小姑娘。


    “既然冬雪姐姐来了,那我出去了。”郑鱼心笑着对主母挥手。


    等她离去后,冬雪对主母回禀道:“李大夫手里的伤者已经全部转移到王大夫那边了,我去看了一下,那个拓跋骑兵精神已经好多了,想必命是可以保住的。”


    萧洛兰听到这个好消息,弯了弯唇角。


    冬雪拨弄了一下炭盆里的火,让帐篷里更温暖一些,随后放下了床幔。


    想为主母守夜,毕竟主公今天没在。


    主母忽然从床幔里伸出她羊脂软玉般的手,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


    冬雪的心忽的一跳。


    “不冷就好。”萧洛兰摸了一把冬雪的手,见不冷才放下心来,随后又想起一个问题:“冬雪,你帐篷里的炭火还够吗?”


    “够的。”冬雪答道,她再怎么说也是主母身边的贴身女婢,一应待遇还是有的,不过她是练武之人,身体比寻常男子还要好,晚上也用不着炭火。


    “那你去休息吧,我这边很安全,不需要守夜,明天可以起晚些再过来。”萧洛兰道。


    冬雪听到主母关怀的话,见主母的手还在她的手上轻轻的拍了拍,好似在哄她一般,脸更红了。


    “奴,奴知道了。”


    冬雪离开帐篷,给门帘留了一道缝透气,看见前方苗疆来的郑鱼心,理了理衣裙,目不斜视的走过她的身边。


    郑鱼心等人走远了,哼笑了一声,踢了踢不远处坐着的何进:“和尚,念段佛经给我听听。”


    何进敲着木鱼,好脾气的念了一段经文。


    木鱼声中,双眸紧闭,宛若大慈大悲的高僧。


    萧洛兰听着似有若无的念经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九月廿九。


    白虎值神,有血光之灾。


    遥远的漆黑夜幕下。


    一队突厥轻骑和一队阿布思部落的骑兵见鬼了一般望着前方无声涌过来的幽州铁骑,不由分说的转头就跑。


    周绪看向前方疯狂逃窜的人马,微微一笑,在黑色的夜里,恍若恶鬼。


    第85章 战争剧情


    十月初三。


    回燚城。


    一大早, 老国王竟罕见的推开了最近时日最受宠爱的双胞胎姐妹,他穿着金色的王袍步过莲花台,打开宫门, 走出了大殿,望着在薄雾笼罩下的回燚城。


    回燚城居白山。


    白山雄伟高势, 最奇特的是整个山体都是白色, 他的回燚城就是用白石砌筑而成, 等到雪落之时, 整个回燚城远远望去就犹如中原诗人口中的白玉天宫, 不染一尘,圣洁晶莹,这也是老国王尤爱此城的原因。


    现在城门紧闭,城内气氛充满了战前的紧张。


    老国王慢慢踱步到最高的城墙上, 路上所遇的王卫皆下跪行礼, 他的身体不再像年轻时候那样矫健, 因这十几年沉迷享乐, 身躯发福,和以前判若两人,步伐踩在城墙地砖上时,显得有些沉重和拖沓。


    但无人敢对他不敬。


    “妹夫,这就是你所说的克制幽州铁骑的大杀器吗?”苏日拉昆面露激动与欣喜之色,他抚摸着庞大的三弓床/弩, 爱不释手, 目露痴迷, 下一刻, 一个身穿甲胄, 头带黑色面罩, 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巨汉就用手里的巨斧推开了苏日拉昆的手,动作毫不客气。


    苏日拉昆脸色一变,身后护着他的侍卫刚欲拔刀就被他一个眼神退了回去,倒是他身边的几个部落可汗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这弩手什么意思?床/弩近在眼前,他们连摸都不许摸一下?


    他们纷纷将目光看向老国王,面有不满之色,他们联盟已经够久了,为了探查幽州铁骑的行军进度以及拖延他们到回燚城的时间,期间或多或少的损失了部落勇士,那是部落里一条条人命换来的。


    再过十一天就是立冬,塞外冬天来的早,立冬之前肯定会大降温,下雪也不是不可能,一但天气有变,他们想拖住幽州铁骑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毕竟那些幽州铁骑可没带大量粮草和御寒的衣物,一看就是准备打短战。


    可现在老国王…这是还没用完就想扔了他们?


    老国王笑呵呵道:“内兄,七位可汗,别生气,别生气啊。”


    他挥手让附近的王卫和士兵们离得远一些,苏日拉昆发现站在床/弩旁的巨汉纹丝未动,好像听不到老国王的话一般,心里不由一动,再仔细看那巨汉,他身后同样跟着体型壮硕的数十汉子,将床/弩紧密的看管着,完全把它当成了自己的东西。


    回燚城远在塞外,这么大的一架床/弩,还有这数十人的弩手,老国王究竟是怎么得到的,大型床弩可不像他们偷偷运输过来的弓/弩等物,若说偷运弓/弩是死罪,那偷运大型床/弩,就是杀九族的罪。


    他们突厥和大楚前几十年打的天昏地暗,突厥骑兵起初一向无往不胜,踏破山河过五江,就是被床/弩给逼回来的,知道这块大骨头不好啃,后来周蛮子得势以后不做人,幽州十六郡每郡各设军镇烽燧点,各郡城墙上亦有重兵看守,把各部落堵的死死的,不敢南下。


    老国王究竟从哪里搞到的?


    一时间,苏日拉昆心里思绪急转,而七位可汗眼神更是微妙了起来。


    难道幽州出了叛徒?暗中勾结了老国王,还是大楚那边的…唯一肯定的是老国王瞒了他们很多东西。


    “这床/弩啊,是危险东西,你们都是大人物,内第是突厥大可汗最器重的长子,你们七位呢,是统领各部落的可汗,万一不小心伤着了,大战在即,不吉利是不是?”老国王笑呵呵的对着众人道:“这是我专门给周绪的大礼,只要他一死,谁还能挡得住我们,就凭那些满口子之乎者也的文人吗?”


    “还是那些只会投机取巧的士族贵人啊。”


    “幽州屏障一破,到时才是我们的天下。”


    “数不尽的美人财富土地奴隶,都是我们的。”


    七个可汗都略有心动,他们此次结盟不就是为了这些吗?


    苏日拉昆没有听到老国王说到大楚王朝的人,便心有所悟,笑道:“您说的是,我们只不过是好奇想看看,既然床/弩这么危险,就留给周蛮子好了。”


    其余可汗对视了一眼,拔野古的可汗粗声粗气道:“我们部落和骨仑屋古派出的轻骑斥候一个也没有回来,我觉得已经不需要再派了,眼看幽州铁骑说攻城就攻城了,还是回收力量全力对付他们吧。”


    混可汗点头道:“正好趁着兵累马乏天冷的时候要他的命。”


    几人正商议的时候,一名骨仑屋古部落的人带着另一个族人匆匆的跑上城墙,后面族人身上还带着夜里的寒气,眼睛里都是血丝,握刀的手紧紧绷着。


    骨仑屋古的可汗皱眉看了一眼自己的大将,身后的族人他也认识,是他大帐内受宠女人的弟弟,带着族人在离回燚城偏远的地方驻扎着,毕竟他也不是笨人。


    别看现在大家伙说的好听,若是战事不利,他肯定是要带着族人跑的,虽然他们现在看到三弓床/弩自信心强了一些。


    但是说实话,他们这些人对周绪实在是产生心理阴影了,暗地里已经有好几个可汗后悔早年鬼迷心窍接受了回燚老国王给他们的弓/弩,现在那些弓/弩就像烫手山芋沾到他们手上了,甩也甩不掉。


    密契部落的也接受了,可是密契部落的可汗想来想去竟是跑了,他跑了,现在就要背负着耻辱的骂名和族内不断下降的威望,若是他们这次成功了,密契也将不存在了。


    “怎么回事?”骨仑屋古的可汗走了过去。


    后面的男人猛地看见自家可汗身后的突厥人,霎时间怒不可及,回想起了那些突厥浮屠骑血夜屠杀他们部落的那一幕,膝盖重重跪倒在地,眼泪瞬间就流了出来,大声怒吼道:“可汗,万万不可与突厥人合谋,他是要害我们啊!他就是一个骗子!”


    此言一出,苏日拉昆顿时沉下了脸:“满口胡言,我自从到了回燚城,就整日与七位可汗在一起,派出的突厥骑兵也不下少数,怎么就害你们了?”


    “发生什么事了,你好好说。 ”拔野古的可汗道,顺便走到这个人面前。


    思结可汗皱着眉头:“有什么事进去说吧,在外面吵吵闹闹的不像样子。”


    “怕什么,这周围又没人?你快点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阿布思的可汗是个急性子,催促道。


    老国王看了一眼带着他们过来的大儿子和三儿子,后退了几步,招手让他们过来。


    还没问话,就听到骨仑屋古的可汗大怒了一声:“你说什么?!”


    他看向苏日拉昆,表情惊疑不定又带着愤怒。


    拔野古的可汗早就等急了,见他们耳语也不告诉他们,暴躁道:“都这时候了,你们还磨叽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安说突厥的浮屠骑并没有全部到来,反而留了很多在后方,这一次是安他们不小心发现了他们浮屠骑的踪迹,那些浮屠骑就对着安他们下了狠手,足足五百人,一个也没放过,只有安逃了出来。”骨仑屋古转头看着脸色难看的苏日拉昆,眼睛瞪如铜铃,凶狠无比,他手下的都达古拉大将已经落在了幽州人手里,这一直是他心里的痛,如今,连突厥人也要对他们部落的人下狠手?!


    其余人听了也是又惊又怒,不可置信的看着苏日拉昆,虽然他们打着小主意,但这突厥人仅仅是被发现了就痛下杀手,简直丧心病狂。


    “此事可是真的?”拔野古可汗追问道。


    “你怎么确定他们是浮屠骑?”


    “我就知道突厥人没安好心,说是三千,反正我们也看不到,还不是全靠苏日拉昆和图蜜儿一张嘴说的!”


    “孟城主,我们当初说好的每个部落三千骑兵啊,不管怎么样,我们是到齐了的,没想到你的爱妃还给我们玩起了心眼。”


    老国王脸色阴沉的攥紧拳头,径直走到那名骨仑屋古人面前,阴森道:“口说无凭,你得拿出证据来。”


    苏日拉昆回过神,勉强沉住气,道:“七位可汗,现在即将开战,我们还是先冷静一点,万一这人污蔑于我,目的是让我们内讧,岂不是中了敌人奸计。”


    “你的意思是我的族人说谎?”骨仑屋古可汗怒道:“想要证明他说的是谎话,很简单,让我们去看看你的浮屠骑阵里究竟有多少人。”


    苏日拉昆表情不变,心中则有了不祥的预感,因为那个骨仑屋古所说的遇到皆屠之就是他们可以干出来的事,但这事他绝对不能承认的。


    可是,为何屠骨仑屋古的部落?苏日拉昆觉得有点猫腻。


    是哪位屠的,阿史思力还是莫林。


    “这就是证据!还有我认得他们的盔甲和样子”安从怀里拿出一个太阳形状的金饰耳环扔到苏日拉昆面前。


    众人皆看到了苏日拉昆耳上的金饰和地上的一模一样。


    “妹夫,七位可汗,这种证据根本不可信。”苏日拉昆看到耳环,辩解道:“只要是熟悉我们突厥的都知道我们喜欢戴金饰耳环,旁人也能伪造,根本不能说明什么。”


    “卑鄙无耻的小人,可汗,我说的都是真的,您看看啊,您看看我身上的血,都是族人的。”男人跪在地上,充满了哀痛。


    骨仑屋古可汗冷笑一声:“苏日拉昆好口舌,说来说去就是觉得我们诬陷你,不如让我们看看你的浮屠骑究竟有多少。”


    “对,让我们看看。”拔野古可汗道。


    “孟城主,你今日若不让我们去看,那我们这个联盟干脆解散好了。”思结可汗道。


    ……


    老国王一个个的看过七个可汗,然后将视线放在苏日拉昆身上。


    苏日拉昆身边的护卫上前几步将苏日拉昆团团护住。


    苏日拉昆挥手让他们下去。


    气氛剑拔弩张。


    “各位可汗,三千浮屠骑不是小数目,我带着一队人马先过来,后续人马等开战之时自然会跟上,如若诸位不信,到时浮屠骑身先士卒第一个发起冲锋,让大家看到我们突厥的态度。”苏日拉昆一边在心中咒骂两人做事连后续也处理不好,若要杀了就应该全部杀死才对,一边安抚着七位可汗,道:“现在幽州铁骑近在眼前,若诸位不齐心协力,恐怕刀下亡魂就是我们了。”


    老国王压抑着怒火,对七位可汗道:“苏日拉昆说的有理,现在是抗敌要紧,一切事情等战后再说。”


    “我们人数两万之多,对面的才不过三千之数,足足是他们的七倍!且他们未带粮草衣物,就算从最近的古阊城支援也要大半月之久,冬日已到,我们配合地势,只要城不破,我们就一定能赢!”


    骨仑屋古的可汗肺都要气炸了,感情死的不是你们的人,轻描淡写就想略过去了。


    他冷笑一声,转身就走。


    其余可汗互相看了一眼,各有心思,面上却是附和了一声老国王和苏日拉昆。


    他们站在白山的最高处,很容易就可以看到远处的幽州铁骑,经常和幽州打交道的,自然也认出了那是天下闻名的幽州玄甲营,周绪的亲卫营。


    黑底红字的幽字大纛分外显眼。


    而在他们的前面,就是各个部落的俘虏。


    最快明日,最迟后日,这支玄甲铁骑就会攻城。


    虽然还未见面,但各个可汗望着黑压压的军阵,手心里都出了冷汗。


    人的名,树的影。


    他们也只敢在背后人多的时候喊周绪为周蛮子,若是当面,他们是万不敢喊的。


    第86章 战争的剧情


    苍穹之下, 弯月如钩,浓霜似雪。


    崔什子坐在帐前篝火旁烤着火,身上早已披了一件保暖的灰色狐裘, 药仆煮好药看见崔军师又跑到外面去了,有点生气又有点无奈, 只能端着木托盘把药碗放在上面, 然后屈膝奉上托盘。


    “崔郎君, 该喝药了。”


    崔什子望着黑乎乎的药汁, 将手里的手炉揣到袖口里, 随后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熟悉的苦涩让他舌根苦的发麻,药仆笑着从腰侧的布袋里拿出一枚桃干放到托盘上。


    崔什子捻起桃干吃了下去,淡淡的甜味很好的驱散了口中苦涩, 灰色狐裘的长毛被风刮在了他的脸颊侧, 有点痒, 崔什子伸手抚了一下袖口处缝的细密的针脚, 呵出了一口气,白雾淡淡,长姐操劳他的身体,每每天还未冷就已经制作好了过冬所需衣物,一针一线皆是亲人所思所念。


    “主母给您的桃干还剩大半袋,等回去的时候估计就吃完啦。”药仆拍了拍小布袋, 收拾好药碗, 正准备离去的时候, 听见崔军师又咳嗽了起来, 他走到他身后, 轻轻的拍了拍, 有点不解:“崔郎君,您为何不进帐篷呢?”


    崔什子等剧烈咳嗽后,移开手帕,笑道:“风月无边,无人欣赏岂不可惜。”


    药仆撇了撇嘴,他算是半个医者,对病弱的崔郎君不听师父的话,大晚上的还跑出来晒月亮这种文人风雅事欣赏不来。


    在他看来,生病了就好好的在屋子里修养,就别折腾了,不过崔郎君本就天生体弱畏寒,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治也治不好,就用名贵的药材吊着,现在又要随军奔波,说实话,药仆还是很敬佩他的毅力和生命。


    药仆端起托盘走了,没过多久见到了军队里那个驼背老人,老人就靠在幽字大纛底端,似乎睡着了,这是一个神秘的老人,药仆有时候也好奇他的力气怎么那么大,居然一个人就可以举起幽字大纛,虽然是个驼背又畸形的老人,可是抗旗的时候实在威风又醒目,药仆偶尔会羡慕他,他迈着步伐,穿过一个个简易的帐篷,路上还遇到了至今还没死的都达古拉,是骨仑屋古一族的,大部分的俘虏身上都是伤,不过药仆对他们视而不见,仿佛没有看见他们的伤势和他们痛苦的哀嚎。


    “大力哥,你怎么还在吃啊?”药仆在看守俘虏的胡大力身旁蹲下来。


    胡大力擦了擦嘴巴,又喝了口水才咽下口中的肉干,刚进塞外的时候,他们还能有肉羹吃,现在只剩干饼和肉干了,说实话,虽然这些食物易于保存,但是又干又硬,嚼的久了腮帮子酸,但有吃的也不错了,胡大力满足的拍了拍肚子,冰冷的甲胄被他拍的砰砰响。


    “肚里有食,心里不慌嘛。”胡大力对这个小药仆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完全不见面对俘虏时的凶狠残忍。


    虽然是与小药仆在对话,但他的那双眼睛一直巡逻在被关押起来的俘虏身上,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攻城了,这些俘虏都是要死的,人在面临生死危机的时候经常会做些不理智的事,比如临死反扑。


    胡大力握着手里的幽州长/枪,这把长/枪是特制的,因为他的力气大,重达数十斤的长/枪在他手里如使指臂,十分灵活,尖木仓头部还有鲜血,震慑着开始不老实的俘虏们。


    小药仆嘟囔了一句:“小心吃多了积食。”


    胡大力嘿嘿笑了两声,对关心他的小药仆有些不知怎么回答,他从小就饿怕了,只要是能吃能喝的他都可以进肚。


    小药仆前几天就对他说过这句话了,后来还送了治疗积食的汤药给他,他咕噜咕噜就灌了三碗,完全把汤药当水喝,当时就把小药仆看的一愣一愣的,后来再也不送了。


    药仆继续往前走,他是跟随师父到军营的,只治疗崔郎君,他师父是有名的圣手,为了崔郎君的病情,已经在幽州好几年了,他也就住在了阆歌。


    许是在一个地方久了,小药仆也渐渐喜欢上了幽州这个地方。


    正漫无目的的瞎想着,药仆冷不丁的看见了一张恶鬼面具,吓了他一跳。


    老医者早就看见自家那个傻乎乎的药仆了,见鬼屠走近,药仆还傻愣愣的站在原地,老医者忙把人扯了过来,又拍了一下他的脑袋。


    药仆转头看着戴着恶鬼面具的男人走远。


    “师父,他是谁啊。”


    “鬼屠,你没事离他远一点。”老医者没好气的说道。


    老医者曾经在崔郎君那见过几次鬼屠的真面目,总觉得能下手屠宰自己同族的鬼屠不是一般的心狠手辣。


    金犇和易凡以及鬼屠骑的几个骑长一起赶到了玄甲营。


    崔什子看见金犇他们,起身道:“诸位请进,主公已等待多时。”


    易凡见崔军师亲自掀帘,连忙上前接过了他手中的活计。


    金犇对着崔郎君轻轻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数人进入帐内。


    周绪看着帐篷上方的军图,是下午幽州斥候一小时一报传递,随后他模拟绘制出来的战阵图。


    军中的李勋,拓跋阿骨以及拓跋阿木,周氏族人,铁勒族的老首领察察兀已经看过了。


    “末将金犇拜见节度使大人,幸不辱命,已将突厥后方的浮屠骑悉数斩首两千余,另屠其他部落千余人,放生数人。”金犇率先跪下,重重抱拳垂首说道。


    周绪将人搀起来,顺便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无需多礼,此次任务你完成的很好。”


    金犇面具下的脸激动的微红,起身再次抱拳道:“一切皆赖大人您的栽培以及崔军师的谋划,还有诸位同袍们的共同努力,某不敢居功。”


    “被我们放跑的骨仑屋古族人想必上午就已经到了回燚城,我还屠了思结一个小部落,中途我亲自观察过,七个联盟或多或少都在回燚城后方布置了兵力,某猜测,七大联盟之间也许并不团结。”


    李勋望着年轻一辈的后生小将,再看看金犇身后熟悉的面孔,皆露隐隐激动与感激之色,摸了摸胡子,这金犇有点心机啊。


    周宣得知突厥后方骑兵被消灭,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


    拓跋阿骨一直凝神肃穆听着帐内谈话,拓跋阿木则看了一眼带着恶鬼面具的鬼屠将军,他对这位将军有所耳闻,如今还是第一次见面。


    周绪让他们入座,道:“你们功劳我已记在心里,等战后定会按人头数论功行赏,不过现在回燚叛军并未消灭,虽有小胜亦不可掉以轻心。”


    “唯!”众人道。


    崔什子咳嗽了一声,站在军图前,道:“金将军,易将军以及鬼屠骑的诸位同袍或者不知,今日下午,叛军在回燚城千米开外处布置了锐镵阵。”


    “回燚城依山而建,周围地势平坦,亦无法依靠丘陵林木险阻。”


    “锐镵阵是他们最有效的防守军阵,需要步兵在内。骑军、步兵分为驻队、战队。驻队守阵时,战队出战;战队守阵时,驻队出战,轮流作战才能构成无缺的防御之法。”


    “敌人的目标很清晰,他们还是以防守和拖延为主。”


    金犇点头,很快就想到了突厥人的想法:“回燚叛军是想拖到冬天到来。”


    “是的。”崔什子露出一个笑容:“这个锐镵阵还是以前我们对付突厥人用过的一个军阵,的确是一个克制骑兵的阵法。”


    李勋讥讽道:“那些突厥人早年抢了不少书回去,现在也披上一层人皮知道学习了。”


    “锐镵阵有两种破解方法。”


    “一者为沿壕为状,余兵先皆舍马步战,击其前方军阵步兵,后射以劲弓,不过此法颇费时间。”


    “二者以善骑者用飞爪勾之。”


    崔什子说道这里,喝了口茶。


    周绪接着说道:“二者破解之法似乎都有效果,但我觉得锐镵阵只是一个障眼法。”


    金犇看向节度使大人。


    李勋摸着胡子道:“节度使大人说的没错,我心中也是此想法。”


    “锐镵阵本就是防守之阵,步兵,骑卒轮流替换,两队战马人数不会少,毕竟马匹这物,如若挪转不开在战场上是致命的。”周绪用手丈量了一下回燚城和锐镵阵的距离。


    “可是如今,回燚城的锐镵阵距离仅仅是一千多米。”


    “太近了。”周绪望着这个距离说道。


    “若对方有大型床/弩,这个距离就是必死之路。”


    周绪对王家人提供弓/弩给回燚一事,从来都是往最坏的方向想。


    金犇听完思索了一下,这是一个阳谋,对方明显是打着拖延的主意,他们只需等到冬日到来就行了,而如果他们这边想攻城的话就必须过锐镵阵,如果节度使大人所言是真的,那么冲锋的玄甲营定伤亡惨重,一但死的人数多了,对方兵力本来就数倍多于他们,说不定还会反向冲击。


    不过,他们这边也不是完全没有优势。


    金犇看向节度使大人,发现他一直很镇定沉着。


    崔什子咳嗽了一声,正想说话的时候,帐外随军军曹就报道。


    “启禀节度使大人,我们抓到了一名探子。”


    周绪让人进来。


    “是哪个部落的?”周宣问道。


    军曹面色略有古怪:“他自称是回燚的三王子,说要见节度使大人。”


    周绪问道:“只他一人?”


    “一个人。”军曹回道。


    周绪笑了:“胆量不错。”


    也不怕被他祭军旗了


    第87章 战争


    阿日朗走到军帐中的时候, 腿还是发软的,他从上午,不, 清晨白雾的时候就偷偷的离开了回燚城,骑的是上好的宝马,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 他差不多骑行了一个白天外加半个深夜, 大腿内侧早已血肉模糊, 他本就不是一个善骑射的武人, 更多的时间,他是在外求学的一个异族人。


    上月时,他就让他的妻儿回到了她的部落,他的妻子是契密部落可汗的小女儿, 就是在这次结盟中来了又后悔的契密部落。


    他和妻子在回燚城一向是不受注重的存在, 经此一事后, 妻子更是郁郁寡欢, 因为在这次结盟中,父亲他明明来了,可还是畏惧幽州节度使大人,又落荒而逃了。


    导致他的妻子在回燚城受了不少的委屈,回契密的时候,她也回的十分干脆, 不需要他多说什么, 还带走了孩子。


    阿日朗看了一眼漆黑的夜幕, 今夜会是他最后一个夜晚吗。


    孤身一人来到了敌人的大本营, 做一个叛徒, 人家又为何相信一个叛徒的话?


    阿日朗自嘲一笑。


    军帐内。


    阿日朗看到了比以前老了许多的李勋将军, 近几年风头大盛的鬼屠将军,还有节度使大人身边的谋臣,崔郎君,以及节度使大人。


    小时记忆忽的涌上心头,与二十几年前相比,节度使大人脸上多了岁月的痕迹,就连鬓角也出现了霜色,但那双眼睛还是锐利的,身形也好像无甚变化,依旧高大魁梧,他坐在军帐中央首位上,威势甚重,令人不敢直视。


    阿日朗低下头,长揖一礼道:“阿日朗见过节度使大人。”


    周绪在这个自称回燚城三王子的脸上看了一眼,随后又看了一下和中原人别无二致的右衽束冠,以及读书人常用的辑礼。


    “你认识我和李勋?”周绪手里转动着茶杯:“进门的时候,满屋人中,你第一个看的就是李勋。”


    李勋皱眉打量着阿日朗,仔细看他的面容,可惜怎么也想不起来有这么一号人。


    阿日朗理了理身上的文人青衫长袍,他也看向李勋李将军,轻声道:“自是认得的,二十三年前,李将军率军抗旗入回燚城,我当时就在旁边看着,人很多,李将军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


    阿日朗顿了顿,又直视着节度使大人:“节度使大人是七天后赶到回燚的,我的父亲出城门迎接,宫殿里,您与父王还饮了葡萄美酒,父王曾言幽州与回燚互助不弃,代代交好。”


    周绪听到这,笑了一声。


    他喝了一口茶,回燚老国王的确对他说过那样的话,不过,这话谁也没当真,回燚老国王是,他也是,什么代代交好,都是场面话而已,没想到当年一个小娃娃居然还记在了心里。


    周绪眯眼望着阿日朗的读书人长袍,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你的老师是谁?”


    “学生师从明心居士。”阿日朗这一刻竟是笑了起来,提起教导他的师父时,满是孺慕尊敬之情。


    崔什子道:“可是写出异骑踏破山河春,烂醉浮生,梦醒千行泪的狄见深狄夫子。”


    “正是家师。”阿日朗道。


    在场的都是大老粗,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明心居士是谁,毕竟他也不是天下闻名的大儒。


    听到崔军师念出两句诗,上了好些年的文化课又了解江南文坛的周凌之才知道明心居士是哪位。


    是个诗人,更是一个不得意的小官,但是却很长寿,另一个外号为长寿居士更为出名些,没想到他的学生有一个居然是回燚城的三王子。


    “师父他只以为我是外地求学的异族人,并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阿日朗说道。


    “那你今日所来何事?”崔什子笑问道,笑容温润,好像因为明心居士,亦或是同为读书人的回燚三王子起了一点亲近之意。


    阿日朗看向节度使大人,将心中早已酝酿好的话说出:“此战还请节度使大人多加小心,回燚城墙上架有三个大型三弓床/弩,各配床/弩手二十名,皆是身形彪勇之辈,以黑布蒙面,从不以真面具示人,且不听父王之令,应是背后有主。”


    说完就再次长揖一礼:“阿日朗言尽于此,大人,某告辞了。”


    周绪看了一眼崔什子。


    崔什子咳嗽了一声 ,走上前去:“三王子且慢。”


    阿日朗转身看着他们,实则背后已出了冷汗,这是要杀了他吗?毕竟他是回燚的人,还是父王的儿子。


    “三王子不必紧张。”崔什子笼袖道:“我只是想知道王子为何千里迢迢不顾危险的来帮助我们。”


    阿日朗沉默了一会,道:“回燚这些年都是靠着和幽州交好才成为了塞外第一大城,我父王他老迈昏庸和突厥与虎谋皮,擅自撕毁盟约,但这都是他一人所做之事。”


    “还望诸位破城以后,勿伤城内平民,他们都是普通人。”


    “我此来,不是为了父王,而是为了他们。”


    阿日朗深深躬身:“某在此拜谢诸位。”


    “既如此,王子回去岂不是落入虎口之中,不如暂且留在军中,我等会看照王子。”


    阿日朗不清楚崔军师想干什么?是想把他留在这当人质吗?父王不喜他,就算当人质父王也不会在意的,他嘴唇动了动,道:“崔军师,父王不会在意我的。”


    崔什子笑容不变:“王子此言伤我心,某是担忧王子回去会受到迫害才想留下王子,如果王子执意要走,某也不会多加阻拦。”


    崔什子带头将阿日朗请出去,夜色漆黑,不少将士枕戈待旦。


    阿日朗跟在他身后,脚步迟疑。


    也许崔军师真的只是担忧他的处境,他回想起当年幽州铁骑进入回燚城的时候,并没有像其他骑兵那样肆意抢掠女干淫,反而军训严明。


    阿日朗轻轻吐出一口气,他的内心非常痛苦,每每想到父王将城内的平女供给那些异族取乐,脑海里想的都是二十几年前的那一幕,为何不能像幽州军队那样呢?为何要对治下的城民如此残忍。


    大兄说他被中原儒生教坏脑子了,整天的悲天悯人,无病呻/吟。


    胡大力看着崔军师带着一个相貌颇似异族的男子走到了不远处,他立刻坐直了身体,握紧手里的长/枪,发现俘虏里的都达古拉蓦地激动了起来,他被反捆在地上,灰尘满面,衣衫褴褛,口中塞了粗布,眼睛瞪的老大,甚至隐有血丝,不可置信的望着回燚城的三王子出现在了玄甲营的腹部,而且,崔谋士还笑容作陪。


    这一幅融洽和谐的相处就像是炸雷炸在了他的脑海里,莫不是回燚专门下套,就为了杀他们这些部落!


    要知道,他们现在七位可汗可都是在回燚城,回燚城来个瓮中捉鳖,到时不仅是骨仑屋古的可汗,其他部落的可汗也是难逃厄运。


    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想了很多,他的脸颊肌肉抽搐,手腕被绳索磨的血淋淋,也无法消灭他对回燚的仇恨。


    此事一联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定是回燚老国王下套,将他们七个部落的人诓骗了过来,到时一网打尽,毒啊,真毒啊。


    都达古拉恨的几乎快咬碎了牙齿,他深埋下头,他带领的骨仑屋古骑兵早已被周绪杀了,如今这些俘虏不堪重用,只能靠他了。


    掌心里的石块被他磨的棱角微尖,他借着黑暗磨着绳索,胸腔里的激愤和急迫让他顾不得手心被磨的血肉模糊。


    崔什子咳嗽了一声,笑着将三王子引到了另一边。


    “三王子,不若你就在这住下,至于你提的条件。”


    阿日朗紧张的看着崔军师。


    “我会与主公与诸位同僚商议一下的。”崔什子道。


    阿日朗环顾四周,他听到崔军师的回答,黯然的点了下头,进入帐篷的时候,他鬼使神差的回头看了一眼这位鬼谋。


    “三王子,还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节度使大人从不杀手无寸铁的老幼妇孺是吗?”


    崔什子点了点头。


    “这样我就放心了。”阿日朗回到帐篷里,他坐在毡毯上,疲倦的闭上眼睛,他背叛回燚的事迟早会被发现,叛国叛家之人,从此以后,天地之大,再无他的容身之所,阿日朗想起了自己的老师,老师已经八十多岁了,是个高寿的年龄,比举世闻名的萧公还要年长一些,但是却没有萧公名气大,老师二十岁从军,后进入科举,先中进士,再进博学宏词科,可是朝廷只让他做了一个小小的县尉。


    在阿日朗看来,老师博学多才,仕途不顺,可老师的眼睛里尽是看破世俗的平淡,教导他凡事明心才能做事。


    胡大力眼睛紧紧盯着都达古拉,手里的长/枪越握越紧,想把做小动作的都达古拉杀死。


    最终在他滚到俘虏边缘处的时候,举起了长/枪,不曾想,一只箭比他的速度更快。


    利箭刺中了都达古拉,所有人都慌乱的站了起来,人挤人,还有几个趁机想偷跑的带着数十天冲出了看守范围,一通乱射以后,胡大力发现都达古拉不见了。


    周绪放下弓箭:“他滚到下坡去了。”


    胡大力瞪大眼睛:“我去追。”


    “等一会再追。”周绪笑道:“我射了他一箭,他本就活不了多久了,估计撑到回燚就死了吧。”


    胡大力没搞懂节度使大人在做什么,他紧张的露出一个笑容,脑子一抽就问道:“将军,明早我们是不是就要打仗了。”


    周绪笑看着他:“怕了?”


    胡大力猛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周围一众骑卒围上来,个个脸颊激动的发红,听见节度使大人的话,他大声道:“谁怕谁是狗怂蛋!”


    “老子就没怕过那帮狗日的突厥人!”


    “我也不怕,晚上做梦都在杀敌!”


    周绪望着火光下一个个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他们有的年轻有的老成,但无一例外都是幽州子弟,他们热血,他们奋勇,他们只想保家卫城。


    崔什子走到主公身边,一众兵蛮子看到斯文的军师,声音不由自主的小了下来,憨笑着看着崔军师。


    “过几日再打。”周绪笑道:“让他们先内乱。”


    “奥。”胡大力其实不懂节度使大人怎么要让他们内乱。


    “迟早都要打的,但我不想你们白白的牺牲。”周绪望着那一张张脸庞,代表着背后一家家的灯火,锐镵阵要破解也不难,用人命填就是了,尤其是对方也不知道他们有重骑兵,若是万不得已,周绪会这样,可若能让己方伤亡最大程度的降低,周绪也很乐意使一些计谋。


    “你们是我的同袍。”周绪拍了拍胡大力的肩膀:“只要不死,回去以后加官晋升,应有尽有。”


    在场军卒也看向节度使大人,心情激荡难言,不少早年就跟着节度使大人的老兵偷偷的红了眼睛。


    崔什子喃喃道。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起了一个开头,剩下的就犹如火星点燃草垛,燃起了熊熊烈焰,呼声震天。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胡大力率先单膝下跪,甲胄哗啦作响,身后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震撼苍穹。


    “愿为将军效死!”


    “愿为将军效死!!”


    身穿黑色冰冷甲胄的周绪,左手握刀,右别错金乌鞭,夜风吹过他的眼睛,倒映着冰冷漆黑的夜空。


    也吹动了男人身上唯一的一点装饰。


    绣着兰花的微旧香囊坠在男人腰带处,轻轻晃动,仿佛也被这呼声震动了。


    第88章 战争(二)


    回燚城。


    “他们还没动吗?”老国王和七位可汗以及苏日拉昆一众人等早早的就来到了城墙最高处, 登高望远时,停驻在远处的幽州玄甲铁骑营就像是一块黑色的毡布盖在了已经微寒的草原之上。


    “没有。”大王子回道,低头的时候顺便看了一眼父王身后的左妃图蜜儿。


    苏日拉昆望着回燚城外千米处的锐镵阵, 浮屠骑还在巡视训练着,木柱用麻绳交叉固定成木架子, 架上镶嵌长刀, 或长/枪, 锐镵阵因便于携带且容易就地取材, 所以浮屠骑布置的很快, 长长的一排外,尖锐的刀刃,长刺等物闪着寒光。


    骑兵冲击力一向很大,可如果遇到锐镵阵, 冲击力越大, 死的越快。


    再配合城墙上的三个三弓床/弩远程射杀, 苏日拉昆能保证, 只要周绪一出现在千米范围之内,不,就算是千米范围外一点也能当场射杀他。


    人终究是血肉之躯,怎么与兵器抗衡。


    就是为何他们迟迟不动?按他的想法,应是今日就应该启程了才对,大批队伍移动是需要时间的, 等他们真正到回燚, 也得需要一天。


    难道他们想过几天再攻, 为什么, 他们有什么目的。


    苏日拉昆皱起眉头, 不仅是因为幽州铁骑的反常, 也有因为他派了亲卫去探查后方浮屠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到现在还没有传回消息的焦急感,这种隐隐出事自己却毫无头绪的预感让他有些心浮气躁。


    自从昨天早上,骨仑屋古的族人带伤质问突厥浮屠骑为何屠杀他们,到了下午时分,居然有两三个部落同样遭遇了被屠一事,且言之凿凿就是被浮屠骑所屠杀,他们两三个小部落加起来也不过千人左右,但是一屠就全屠的狠辣作风已经让不少可汗对他产生了戒备和不满。


    昨晚,老国王设宴,让美貌的舞姬们好好的招待了他们一番又说了好些好才让七位可汗的怒火平复下来。


    只不过这七位可汗的脸色仍然是阴沉无比,他们甚至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和图蜜儿,甚至是老国王。


    苏日拉昆知道,结盟已经产生了裂缝。


    哪怕他极力保证,那些被屠的小部落不是他们浮屠骑做的,他们还是不信,要他交出浮屠骑,他要怎么交!


    事到现在,他也失去了剩余浮屠骑的踪迹。


    苏日拉昆手搭在城墙上,慢慢握紧,手背上青筋浮现,浮屠骑是他们突厥中的精锐骑兵,每个都是善骑射的好手且身体强健,给他们配置了与幽州玄甲营一样的铁甲,长矛弓/弩盾牌,是真真正正的一支铁骑,由两个老将带领着。


    现在,这两千人的浮屠骑好端端的就不见了?在诺大的草原上失踪了?苏日拉昆不信!心里更是憋屈的要发狂,对方一个敌人没杀死,他们突厥这方反而莫名其妙失踪了这么多的铁骑,甚至比其他部落的人加起来还要多!他留给幽州铁骑的后手就这么没了。


    苏日拉昆很清楚,在草原上失踪意味着什么,大多数就是死亡!


    老国王的脸上也没有了笑意,他的手放在了爱妃的肩膀上,看着远处幽州玄甲营。


    “估计会下雪吧。”大王子说道。


    今日天气并不好,阴沉沉的,颇有风雪将至的味道。


    “大王子,若天时能听你号令,你不如让天下一场天外陨石雨把幽州铁骑砸死不是更好。”思结部落的可汗嗤笑了一声,任谁知道自家族人被同盟之人屠戮了,谁的心情也不会好,尤其是老国王还和稀泥在一旁充当老好人。


    大王子听着思结可汗充满怒气的嘲讽声,脸不由涨红了,却是没吭声。


    “苏日拉昆,城下的阵都布置好了,你的浮屠骑怎么还不上来?”骨仑屋古代可汗问道:“一共一千骑,我们在城上看的清清楚楚的,到时啊,估计幽州铁骑也能看清楚,一千浮屠骑,真是好大的手笔啊。”


    “浮屠骑作为第一个出城迎敌作战就绝不会退缩,而且他们总要先演练一番相互配合,到时才能更好的攻敌。”苏日拉昆冷着一张脸道,这七位可汗就像是草原上的秃鹫,他这边一露颓势,对方气焰就嚣张了起来。


    “苏日拉昆,你剩下的浮屠骑究竟还来不来了?”拔野古的可汗不耐的问道:“这周蛮子可是说打就打过来了,你们突厥说好的三千浮屠骑,啊,如今就只拿出一千吗?”


    “这么点人也不够对面吃的,幽州那边不仅有


    玄甲营,我还看到了周蛮子养的狗,拓跋骑兵,再加上那些俘虏,三四千人,你就用一千骑对战吗?”


    苏日拉昆豁然转身望着拔野古可汗,眼里寒光闪烁。


    苏日拉昆冷笑道:“这话说的,难道此战单是我们突厥的事,你们手下的兵就在一旁干看着,我们现在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失败了,你们就好过了。”


    “哈,我说什么。”骨仑屋古的可汗怪笑一声:“原来你心里打的还是这个主意,让我们这些人先上是不是?先前派斥候轻骑骚扰拖延幽州铁骑就是我们这些人出的力最多,死的人也最多,如今到头来,居然还是靠我们来打。”


    “打也就算了,没想到你们突厥还会打自己人。”


    眼看气氛越来越僵,老国王出来咳嗽了一声:“不要吵了,现在我们占据天时地利,只要人和,我们一定可以打败周绪。”


    他一个个的看向七位可汗:“大家,还是以大局为重。”他加重了语气,道:“我向诸位保证,一但幽州被破,等到我们入主中原之时,中原腹地的膏腴可让诸位先吃。”


    骨仑屋古听着老国王又在描绘美好前景了,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


    随后六位可汗三三两两的散开。


    等他们离开之后,老国王看向苏日拉昆:“内兄,还望幽州铁骑攻城时,你这边多出些力才好。”


    苏日拉昆点头。


    老国王推开左妃,面色微冷的离开了,对于突厥的所作所为很是不满。


    图蜜儿掩下忿忿,找了个时机跟大王子一前一后的离开。


    下午时分。


    骨仑屋古可汗正在屋内喝闷酒,屹今为止,他觉得他的损失是最重的,因为他损失了都达古拉大将,以及在牛角山就失去了五百族人,突厥的浮屠骑还屠了他们安置在回燚城后方的小部落。


    仗还没打呢,他这边就死了这么多族人。


    骨仑屋古可汗越想心中越是怒火中烧,还不如当初和契密一样,走就走了,就算他们收了回燚老国王的弓/弩又如何,到时他们跑的远远的,周蛮子还能深入草地追杀他们吗?


    若非老国王一个劲的强调战争胜利后他们得到的好处有多大,他也不会像鬼迷了心窍一样参加了回燚联盟。


    “什么十万铁骑,都是笑话。”骨仑屋古的可汗又喝了一口烈酒。


    他们草原部落近些年被幽州压制的狠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个部落里一万骑兵还是可以拿出来的,若是再发狠一些,七八个部落聚集在一起,十万骑兵也能拉起来。


    但是,每个可汗都不会这么做,他们要为自己的部落负责。


    所以,哪怕回燚老国王把话都吹上天了,他们还是谨慎的选择了各出三千骑,如果胜利了,他们可以酌情加大后续力量,如果失败了…


    骨仑屋古可汗呵呵一笑。


    他相信有不少可汗跟他打的是一样的主意。


    “笃笃。”


    骨仑屋古可汗擦了擦嘴巴,散去酒气:“谁啊。”


    “是我。”思结可汗回道。


    “还有我。”仆固可汗跟着道。


    骨仑屋古可汗略惊讶的开门,见他们两人身边也无仆从,便让他们进来:“你们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呢?”


    思结可汗望了一眼外面空荡的庭院,就是知道骨仑屋古在喝闷酒遣散仆从,他们才进了这里。


    “我的一名斥候在回燚城西南方发现了你家的都达古拉。”思结可汗低声道。


    “什么!”骨仑屋古可汗大惊:“他在哪里,速带我去。”


    三人行到一个偏僻屋处。


    骨仑屋古可汗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命不久矣的都达古拉,眼睛瞬间就红了,他大步上前,赫然看到了都达古拉肩膀处的箭窟窿,鲜血早已干涸成黑红色。


    失血过多,昼夜疾驰逃命的都达古拉意识都不清晰了,他努力睁开眼睛,看见了可汗模糊的面容。


    骨仑屋古可汗紧紧握住都达古拉的手,只感觉到冰冷的很,他低下头:“都达古拉。”


    都达古拉嗬嗬喘气,感觉自己要死了,他瞪大眼睛,想反握住可汗的手,可是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嘴唇翕动,气若游丝。


    骨仑屋古可汗连忙将耳朵靠近他的大将,难以想象他是怎么从幽州铁骑那里逃出来的。


    “部下都…都死了…”


    骨仑屋古可汗握住大将的手,眼里隐有泪意。


    “…小心回燚…有…有诈。”都达古拉奋力喘息着,其余可汗们听到这里纷纷低下头。


    “三…三王子…勾结…周…周蛮子,人…咳咳…人已在营内。”都达古拉的声音越来越小:“恐老,老国王欲…欲杀…诸…”话未说完,便已断气。


    骨仑屋古的可汗望着死不瞑目的大将,脑海里全部都是他临死前的话,其他两位可汗更是被惊的后背出了一身冷汗。


    这,这话究竟是真是假。


    大战在即,回燚三王子居然在敌人军营里?!都达古拉能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三王子是老国王的儿子,他失心疯了跑幽州玄甲营里,居然还能活着?为什么可以活着?


    这明显三王子和幽州玄甲营之间有猫腻啊,再想想回燚以前可是幽州的盟友国,以前一向和幽州交好,老国王更是有三下节度使,跪拜臣服记录的。


    三位可汗互相看了看。


    大王子目送着图蜜儿妖娆的身影离开,理了理自己的腰带,脸上都是淫邪之色,路上遇到身段不错的宫女都要暗暗的看一会,特别是庶母左妃被送给父王的双胞胎舞姬,他可是想很久了。


    可惜,父王未死,这些都不是他的。


    回到自己的宫殿,看见了一个新模样的妙龄宫女。


    “你是新来的?”大王子喝了酒,拉着宫女就胡闹起来,酒意上头,在宫女一声声的恭维娇声里迷失了自己。


    入夜时分。


    宫女步入骨仑屋古可汗屋内,将下午套的话悉数述给他们听。


    “…三王子很早就拜了一位中原人为师父,在外游学,与中原人关系十分密切,而三王子的母亲也曾受宠于老国王,据大王子所说三王子回国以后,就住在宫里。”


    “但是我去探查过了,三王子现在并不在宫内。”


    昏暗的房间里,七位可汗坐在案桌后,听到这句话,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把我们都耍了啊。”思结可汗咬牙切齿道。


    “孟城主的儿子都投敌了,他还能不知道?”骨仑屋古可汗脸色阴沉至极,若说老国王不知道,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不知道人家幽州玄甲营凭什么让三王子好好活着?当周蛮子是吃素的啊,肯定是老国王和周蛮子达成了什么条件,比如…他们的项上人头。


    “老国王这是把我们哥俩几个蒙在鼓里,留作羔羊宰杀呢。”


    “你们说。”浑部落可汗忽然压低了声音,提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突厥的浮屠骑是不是被周蛮子干掉的。”


    此话一出,在场几位可汗都心神不稳,这事一联想实在是太可怕了,有一支不知道多少人的军队在暗处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而他们所有人都聚在一起,跑也无处跑,突厥的浮屠骑他们可是见识过的,就这样被消灭掉了?怎么灭的?周蛮子在暗处究竟藏了多少人?


    怪不得人家不急,有回燚老国王作内应,幽州急什么?!


    仆固可汗咽了咽唾沫,脑门上都是汗,他喝了口酒:“大家伙,你们说该怎么办?”


    其他几位可汗不约而同的看向涟漪不断的酒杯。


    那是仆固可汗手抖造成的,谁都没空笑话他,就在今天以前,他们还以为自己是猎手,万万没想到被人当作猎物了,自己这方还齐聚一堂,马上就要被人全锅端了!


    黑暗中,不知是谁提议了这么一句。


    “听说契密可汗已近五十寿辰。”


    “五十岁在中原人那边是知天命的年纪了,过一岁就少一岁。”


    “我们是不是该找个时间聚聚,毕竟我们都是好安达。”


    一阵沉默后。


    “我赞同。”


    “我也是。”


    “要去就一同去吧。”


    人多底气足一点,免得分散开来被周蛮子逐个击破。


    “好,那就依计行事。”


    第89章


    十月初五。


    萧洛兰看着日历本, 再过九天就是立冬了,距离周宗主他们离开已经过了六天,也不知道他们到哪里了。


    她走出帐篷的时候习惯性的看了一眼天色, 这里没有天气预报,无法明确今天到底下不下雪, 其实她从昨天就在担心了, 这两天的天气实在不好。


    听冬雪说过, 塞外冬天来的早, 去年这时候已经下雪了。


    萧洛兰抬头看到远处天空铅灰色的漫天云层时, 她的心微微一紧,有种要下雪的强烈预感。


    “主母,您怎么不披件衣服就出来了?”冬雪拿着一件厚实的鹤氅披在主母身上,顺便还塞了一个精致的小手炉给主母。


    随着立冬越来越近, 温度也越来越低, 草原上已经荒凉一片, 青绿褪去, 寒风呼啸,风卷千层云,吹的人脸疼,而这还没到冬天,距离最冷的时候还需要几个月。


    她是习武之人,主母身边的门客们也都是会拳脚的一把手, 军队里的军汉们更是常年生活在幽州北地, 早已习惯了这里的气温, 倒是主母一看就是南方人, 唯恐她会受不住北方的冷寒。


    早在前几日, 冬雪就将帐篷处的门帘换成了暖帘, 屋里的炭炉细细烧着,维持一个合适的温度,温水更是整日备着,所带的过冬衣物也被她整理了出来。


    主公不在,照顾主母便成了她的责任。


    昨夜主母突然起身看天时吓了她一跳,担心主母会受寒生病,幸好并没有。


    “我不冷,只是想出来找一下施老将军。”萧洛兰握着小手炉,另一只手摸了摸冬雪的手,见是温暖的,说道。


    “要找施将军啊,我带您去。”冬雪在前面带路。


    萧洛兰跟在冬雪身后,一早上,何进小师父穿着一身道袍在闭眼念经,郑鱼心无聊的坐在马车顶端,看见主母出来,眼睛一亮,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笑嘻嘻道:“主母,早上好。”


    “早上好。”萧洛兰对她笑道。


    见小姑娘精神满满的,萧洛兰笑的更柔和了。


    郑鱼心望着在冬日清晨里的主母,微微失神了一下,而后跟在主母身后,手里拿着一根木棍,这敲敲那打打,闲的发慌。


    萧洛兰穿过军营,见到了施老将军。


    施老将军看到节度使大人的夫人前来,忙让人上了茶水。


    “不知夫人所来何事?”施老将军开门见山的问道。


    萧洛兰坐在施老将军的对面,说道:“我看今日似乎要下雪了。”


    施老将军摸着胡须点头道:“夫人所预料的没错,上天同云,雨雪纷纷,我看夜里就会有大雪降临。”


    萧洛兰听到这,不由蹙眉,天一下雪,温度下降,这种天气对幽州铁骑们太不利了,尤其对面山势易守难攻,若是一时间攻不下来,该如何是好?


    萧洛兰不免深深忧虑起来:“施将军,您可知他们开战了吗?”


    施老将军摇摇头:“节度使大人他们并未往后方送任何战况情报。”


    “不过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忧,大人他身边有崔军师,鬼屠重骑还有玄甲铁骑,皆是悍兵勇将,对上回燚联盟,哪怕他们有数万之众,我老头子心里还真是不虚。”施老将军笑道,明显对节度使大人很有信心。


    萧洛兰听到施老将军慷锵有力的话,心底忧虑少了些,她不懂打仗,这军营里唯一懂得打仗的就是施老将军,问完他总觉得好像安心了一些。


    萧洛兰也知道自己这是心理作用,但她是真的很怕这仗会输掉。


    等节度使大人的夫人走后,施老将军笑着捋须,据他所知,节度使大人对这位新娶的夫人,爱重的很,难得的是,这位夫人第一次上战场,从不抱怨吃苦受罪,反而处处体恤士兵。


    一个平日里养在深宅的妇人,为前线战况担惊受怕的,也真苦了她了。


    萧洛兰再次看了一眼铅灰色的云,天空中的云层下低,好像要垂落下来。


    郑鱼心抓了一只野兔回来。


    军营里的军卒们都认识主母身边的门客,因而对他们很客气,留守在后方的玄甲营由施老将军掌管,负责保护主母以及带不走的辎重。


    他们的行军速度并不快,更多的时间花在了隐匿行踪上。


    “喂,和尚,快弄啊。”郑鱼心把兔子扔给何进。


    何进穿着道袍,道了一声阿弥陀佛,随后利索的开始杀生。


    队伍里的大黑个总是蹲在角落里,萧洛兰看了一圈,总是举着幽字大纛的驼背老爷子早已跟着上了前线。


    萧洛兰进入屋内写着日记,拓跋阿木和拓跋阿骨离开了,雪鹰也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了。


    等到入夜时分。


    萧洛兰心有所感,她撩起床幔,帐篷内烛火幽幽,披着鹤氅掀开暖帘时,她抬起头,只见鹅毛大雪从空中飘落。


    “下雪了啊。”


    萧洛兰喃喃道。


    同一时刻,周绪伸手接住天空飘下的大雪,薄雪覆弓刀,在他的身后,是数千名无声狂奔的精锐幽州铁骑。


    微凉的寒风并不能让周绪的血冷下来,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他想起一句话,冬雪宜密,有碎玉声。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的自苍穹落下,黑暗中,周绪并没有听到碎玉声。


    他只能听到自己胸腔内叫嚣着的血腥快意。


    从知道联盟的几个部落,周绪就没打算放过他们,难得这么多可汗聚在一起,不让他们团聚真是对不起他们啊。


    在下雪的黑夜提前撤退,周绪露出一个微狰狞的笑容。


    他们就不怕遇到鬼吗?


    第90章 战!


    “下雪了!”


    “好大的雪!”


    借着夜色出城的骨仑屋古可汗狠狠的吐出一口气, 他和身边的仆固可汗对视了一眼,随后带着族人继续奔驰。


    浑部落的可汗朝后面看了一眼,已经看不到回燚城了, 周围只有茫茫的黑暗,和身下马匹的响鼻声, 在夜色里喷薄出白气。


    “要不…。”


    拔野古可汗听到浑部落可汗说话就不耐道:“要不什么?要不回去, 我们都走这么久了, 这话你都说几次了啊, 你还要回去?回去干什么, 留着被老国王他们一锅端了啊。”


    阿布思可汗打了个圆场:“你别激动,阿萨也是为了大家好。”


    思结可汗道:“我们这群人临晚的时候可是把老国王他们给醉趴了,又献美人又喝酒的,还支开了苏日拉昆, 打着训练的名号才一个个偷溜出来的, 等明日一早, 老国王醒来, 发现我们这些人都不见了,嘿,你说他会不会派兵追我们?”


    “不过他想追也追不到了,等过了今晚,老子再也不到回燚这地方了。”思结可汗拍掉身上的雪,他穿着上好的狼裘, 望着前方一望无际的黑暗, 骑在高头骏马上, 因离开了回燚心情高兴了几分, 难得的多说了几句。


    “现在想想, 回燚老国王给我们的好处那是一个可没兑现, 反而我们这边损失了不少人。”


    “说是杀死周绪,攻下幽州,可是周蛮子那是这么容易就被杀死的吗?我现在越想越觉得老国王和周蛮子私底下肯定做了交易。”


    “突厥的苏日拉昆还在做着入主中原的美梦呢,估计过几天就会被弄成京观一员了,等着吧,周蛮子对突厥人那是更加的心狠手辣不做人。”


    浑部落可汗接着道:“虽然大家猜测的也有道理,但我觉得老国王或许不是我们想的那样?也许我们应该多呆几天看看情况发展。”


    骨仑屋古可汗道:“你既然想留下,那你回去吧,事先说好,不是我们这帮安达们没有提醒过你,老国王的三儿子现在可是在幽州玄甲营那里。”


    “晚上吃酒的时候,我还特意旁听侧敲过怎么宴会上不见三王子?”


    “你当时在场也看到老国王的表现了。”


    浑部落可汗想到酒宴上老国王抱着新得的美人,醉醺醺的,好像根本没想起三王子这个人,就连大王子也是一副装模作样的表示不清楚,说是三弟性格孤僻,不怎么参加宴会,估计回宫休息去了,最可恨的是,下午他们顺藤摸瓜,发现不仅三王子没在,就连三王子妃在上月时,带着孩子打包家当竟是走了!回契密部落去了!


    浑部落可汗只要想到这事,心中动摇的天平就再次倾斜了一番,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三王子凭什么可以好好的活在周蛮子手里,他堂堂回燚三王子,难道疯了才会跑到敌军那,只有他是友军这种可能,周蛮子才会接纳他。


    而三王子妃为啥上月就早走了。肯定也是三王子提前通知的,把他们当一个投名状递上去,不消说,三王子妃的契密部落肯定是保住了,众人再想想契密可汗本想结盟却又反悔的事,当时他们嘲笑的声音有多大,现在的他们脸就有多疼。


    浑部落可汗捏了一个雪球塞进嘴里吃着,长时间的骑马,让他们全身都冒着热气,时间紧迫只能用雪水解渴。


    嘴唇被寒风吹的满是裂口,浑部落可汗舔到了一嘴的血腥味,最终还是说道:“不回去。”


    说老实话,他对以前经常和幽州交好的回燚城还是打心底不信任的。


    相信其他可汗也是一样。


    “不过城墙上的三弓床/弩是哪来的?”浑部落可汗又细想了一下:“难不成是周蛮子给的?就是为了打消我们的怀疑?”


    “我们又没真正摸过,只看了几眼,你怎么知道那三弓床/弩是好的?万一里面坏了呢?”仆固可汗凉凉道。


    在场众人想起他们到回燚这么久了,竟是连三弓床/弩摸也没摸过,愈发觉得老国王可疑的很。


    “还是快走吧。”阿布思可汗道,他被这些人的猜测弄得心里慌慌的,只觉得中原人真狡诈,比草原的沙狐还要诡计多端。


    “大家也别自乱阵脚,我们这边人数可足有两万骑,突厥的浮屠骑被吃掉完全是因为他们人数太少了。”骨仑屋古可汗理了理思绪:“图蜜儿说是三千浮屠骑,你看城墙下现在只剩一千,剩下的两千到现在还没来,说明凶多吉少了。”


    “对啊,我们这里可是有两万!足足比浮屠骑多了十倍!还都是骑兵,若想抓住我们,十万骑兵打底,周蛮子再神通广大,十万骑兵只要一出现在草原上,瞎子都能看见。”拔野古可汗说道:“我们现在走刚好,下雪天黑,等雪一大,马蹄被覆盖掉,就再难寻迹了。”


    诸位可汗心都松了些,刚离开回燚城的时候,他们紧绷着心神就担心会被老国王发现,现在月上中天,已是深夜。


    待到天明就好了。


    浑部可汗想着,望着前方起伏的黑暗平原,月亮和雪光反射出微亮。


    他转了下头,想和旁边的仆固可汗说上几句话。


    其实他们平日里也不像这般多话,也不知这一路行来的争吵是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慌还是为了给自己增加自信。


    要知道,他们面对的可是周绪啊。


    当年仅仅靠着他的名字就可让突厥退出回燚城。


    浑部可汗发现雪似乎下的更大了,他迎着风雪,想把落在他眉毛上的雪抹掉,手刚放上去,就仿佛听到了箭矢穿破的声音,夹杂在大雪寒风中,细微的听不清楚,但却震的他整个人冷汗淋漓。


    手迅速放了下来,而后就是热血喷溅了他一脸。


    浑部可汗僵硬的转过头,他身边的仆固可汗被一箭射中了眉心,箭矢的白羽还在嗡颤不停,抖动时犹如白雪簌簌而下,和满天风雪混在了一起,几乎分不清是白雪还是箭羽。


    而仆固可汗的整个脑袋炸出了一团血花,炸了浑可汗一脸的血,随后庞大的身躯跌落马下,一张脸上怒目圆睁,似乎看见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


    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


    马蹄躁动声下,大雪漫天。


    一点点的亮光如星光绵延,一眼望去,好像有数万之众,旌旗招展猎猎。


    周绪骑着战马位于平原高地处,俯视着下方的回燚联盟们,放下手里的长弓,对着下面的人微微一笑。


    一时间,只能听见漫山遍野的寒风呼啸声,犹如厉鬼凄厉嚎叫,几位可汗瞪大眼睛,见了鬼一般望着突然出现的周绪以及埋伏在四周的重甲骑兵,感觉呼吸都要凝固了。


    他们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骨仑屋古可汗艰难的转动脖颈看向那些重甲骑兵们,他们每个人的身形比他们最强壮的族人还要高大几分,只露出一双眼睛,就连胯/下的战马都用盔甲包裹了起来,全副武装到了极致,宛若一堵堵黑色的高墙包围了他们,手上更是拿着长达两米左右的巨型两刃长刀,尖锐的可怕长端现在正对准了他们。


    是重甲骑兵!


    居然是重甲骑兵!


    骨仑屋古可汗从喉咙里发出古怪的咝咝声,一股凉气直往他的脑门上串,他甚至还眨了一下眼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是,没有,居然是真的!影影憧憧的黑暗里究竟还藏着多少,骨仑屋古可汗只知道从火把数量上看,约莫万骑。


    他的头脑一片晕眩,勒紧了手中的缰绳,听到了排山倒海一般的呼声,震的他心神不稳,如遭雷击。


    “大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大将军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潮浪般的呼声涌来,声如雷鸣震四野,铁骑踏飞雪,簌玉漫天。


    周绪拿过一柄漠刀,掂了掂份量,满意的点头而后深呼吸一口气,策马狂奔,怒吼道。


    “各位将士,随我出战!”


    “愿随将军死战!”身后骑兵呼啸如雷,跟随在大将军身后,不给对面的人一点反应时间。


    重甲骑兵如墙推进。


    周绪带头冲锋,手中漠刀发挥出了可怕的杀伤力,一碰就是人马俱碎,硬生生的在两万骑兵里撕出了一条口子,无人敢近身。


    战场上杀声震天!


    两万骑兵竟是溃败如山倒,思结可汗骑在马上,脸上都是血,他和其他可汗一样想带队冲出重围,已经杀红了眼。


    李勋作为第二队,眼看鬼屠重甲骑兵已经完成了他们的任务,冲散了对方的军心和阵型,立刻带领着幽州玄甲营抵抗敌人的临死反扑。


    一次次的突围,被他们一次次的挡了回去,拓跋阿木一手持刀,一手持盾牌正面和这些人交锋,耳朵里都是轰鸣声,眼前是残肢碎块,血色浸染了大雪,将这片不知名的平野变成了炼狱,战场惨烈到无以复加。


    三战三却,位于高处的弓/弩手轮番齐射。


    等到周围再无一个敌人时,拓跋阿木站起身,发现自己的手在抖。


    他并不是怕的,而是砍的人太多,手有点僵麻了。


    拓跋阿骨环视四周,看到了被俘虏的可汗们以及幸存的几百人,他们被弓/弩手团团围住,只等一个命令,就能被射成一个马蜂窝,更别提重甲骑兵们还没卸甲,一个正面冲锋这些人就没了。


    察察兀老首领走来,身后跟着打扫战场的铁勒人,所有铁勒人都不敢正视位于前方的节度使大人,面有畏惧之色,出行八百人,到现在他们就还剩三百人,其中还有很多带伤的。


    周宣也受了伤,军医正在包扎着,周凌之坐在父亲身边呼哧呼哧的喘气,不仅是他,活下来的骑兵们也都在剧烈的喘气,鬼屠重骑的重甲骑兵们手里还拿着漠刀,每个人的身上都在冒着热气,雪还在下,却凉不了他们的心。


    甚至有些年轻的骑卒还有些发愣,他们真的杀了那么多人?!


    金犇双眼含煞,巡逻着战场,遇到还没断气的就补上一刀。


    周绪的身上都是血,甚至连袖口处都灌满了血,宛若一个血人,他捧了雪给自己随便擦了擦。


    李勋和其他人在查看自己这方伤亡人数,将死掉的同袍背出来,不和这些尸体在一块。


    拓跋阿木慢慢的坐在了地上,从怀里拿出一个铜管,紧紧握住,里面有他还未送出去的太阳花。


    他闭上眼睛,这里下雪了,不知阆歌下了没有,他很想她。


    周绪整理好自己之后,走到了被俘虏的可汗们面前。


    骨仑屋古可汗望着周绪,面如死灰,他想说什么,却颓然的放弃了。


    自古以来,成王败寇,有什么好说的,败了就是败了,纵使心有不甘,满腔怨恨还是败了,这一刻,他居然怀疑起了自己曾经的大将都达古拉。


    只有思结可汗望着在白日里显露出来的不足万骑的幽州骑兵们,很快就明白了昨夜的漫山遍野的火把恐怕是假的。


    周蛮子根本没有那么多人。


    他使诈!


    思结可汗又恨又怒,他看着四周。


    浑,仆固,阿布思,契密,思结,骨仑屋古,回燚,拔野古,草原上的八个部落,七个结盟,除却契密,除去回燚,六个可汗,至今只剩下了三个。


    仆固可汗被当场一箭射死,阿布思可汗被斩首,现在头就放在他的身边,拔野古可汗更惨,被重甲骑兵踏了没形,现在只剩下他,浑部落可汗,以及骨仑屋古可汗,还有不成气候的几百俘虏。


    周绪扫视一圈,有点可惜:“头没了啊。”


    浑部落可汗打了个哆嗦,他害怕的望着走近的周绪。


    周绪又看了看只剩三百多人的俘虏。


    在远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日光微亮,大雪下了整整一夜。


    “你们谁想活着?”周绪笑问道。


    三个可汗听了这话,第一反应就是周蛮子又骗人,骨仑屋古可汗不说话,思结可汗则怒看着周蛮子,唯有浑部落的可汗犹豫了一下。


    “很好,就你了。”周绪指了一下浑部落的可汗。


    其他两位可汗对视一眼,刚想说话,周绪抽出腰间弯刀搁在他的脖颈上微微一转,并不想听他们说的任何话。


    两个头颅被好好的摆在了浑可汗的面前,正对着他。


    “想活吗?”周绪居高临下的问道。


    浑部落可汗连连点头,甚至顾不得草地脏污,双手被反捆的他跪在地上,亲吻周绪沾满血水的长靴,害怕的说不出话来,泪水糊了满脸。


    “很好,那就为我办一件事吧。”


    周绪拍了拍他的头。


    像在拍一件东西。


    眼眸冰冷。